【第十章】
壽辰日。
老太君是聞人府的支柱,這些年有她打理才沒讓聞人府垮下。
大老爺聞人傑有才,是當官的好苗子,他也幹得有聲有色,要不是人到中年心變大,敗在貪字上,一時沒提防走入自家人挖的坑洞,他的官途還能走更遠,封侯拜相不是不可能。
而詹氏更不用提了,是個軟性子的,她適合養在暖房裡,禁不起外面的風雨,別人聲音一大她便嚇得直發抖,完全無法擔起掌家的責任。
二老爺一家人則全是利欲熏心、自私自利之輩,從聞人鳳到嫡子聞人勝,沒一個品性端正的,不是想多撈點權,便是見錢眼開,全然不把親情當一回事。在面對長媳無能、二房無恥的情況下,有心放手的老太君也只得放棄頤養天年的念頭,趁著尚有餘力時扛起一府重擔,嚴以御人,謹慎行事,將聞人府裡裡外外打理得有如一隻鐵桶,讓敵人無法滲入。
一度她曾將中饋交給聞人璟的元配柳氏,可是柳氏剛接手不久就懷上孩子了,整日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又是吐又是吃不下飯的,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哪有力氣掌家。
於是府中大權又回到老太君手中,她拖著老命撐住,直到聞人璟續娶,齊可禎是她最中意的接班人。
「喲!瞧瞧我們璟哥兒媳婦真是能幹,小小年紀就能整頓出這麼熱鬧的宴席,誰也沒落下的都邀齊了,比咱們這些多活「幾十年的嬸子、婆母都要處事俐落。」說著酸言酸語的林氏恨得牙癢癢,皮笑肉不笑。
齊可禎頭一次辦重大宴席,聞人家的二房和庶出旁支都用著看笑話的態度冷眼旁觀,他們都不信未滿十六歲的新媳婦有本事打點好,沒添亂找事已經很給老太君面子了。
誰知齊可禎辦起事來明快爽利,七天前就下了帖子,隔日確定了人數便邀京城最大的酒樓「醉花樓」大廚掌勺,還定下採買的鮑魚、魚翅、雪蛤等海鮮,與雞鴨羊等食材在宴會前一天送來,好讓大廚能就近料理,方便上菜,不會有所延誤。
京裡最好的說書人也被她請來了,在尚未開席前,就讓先來的客人聽聽說書,一邊啃啃瓜子一邊閒聊。
最後的重頭戲是唱大戲的,「清和園」是目前最炙手可熱的戲班,有銀子還不一定請得到,可人家小媳婦一出馬,一向拿喬的班主居然點頭同意演出,還連演三天。
這下子可沒人說話了,新媳婦的表現可圈可點,嬴得眾人的一致讚賞,只要壽宴這一天不出差錯,她便會被聞人一族所接納,日後接掌中饋更順理成章,名正言順。
「小孩子家家哪成什麼氣候,還不是老太君幫襯,你可別讚她,把她讚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第一個潑冷水的不是別人,居然是性子軟弱的詹氏,她語氣弱弱的,不滿的情緒卻很深。
「是的,母親說得對,我年輕不懂事,哪辦得好差事,要不是太君在一旁提點,我都慌得手足無措。」唉!婆婆又忘了帶腦子出來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扯自家人後腿。
齊可禎綿軟的幾句話謙遜有加,讓人無法反駁,不好再發脾氣。
詹氏當然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張口欲言卻不知要說什麼,愣在當場顯得慌亂。她不自覺地看向隨侍在側的詹虹玉,詹虹玉朝她寬慰的一點頭,她頓時又像找到了靠山似的背脊挺直。
「哪裡是不懂事,我看這年頭也找不出如你一般老練的媳婦,婆婆都沒當上家,你就管上事了。」她言下之意是新媳婦真不孝,不把婆母放在眼裡,越過婆婆搶權。
詹虹玉的話一出,引來若干女眷的側目,眸光在齊可禎和詹氏身上溜了一圈。
「表妹謬讚了,這是老太君做的主,表妹若嫁人了便會明白這其中的門道。」
齊可禎臉上依然笑得和氣,「不過看表妹還不急著找婆家,日日陪伴母親,想來是捨不得離開了,你表哥說了,過幾年給你修座佛堂,讓你苑素修行,好為母親祈福延壽,一全你相伴多年的孝心。」要講孝道還掰不出理嗎?
忽地,有聽出話中隱喻的人噗哧一笑,其它人反應雖慢也悟出了話意,摀著嘴竊笑,暗付聞人府的新媳婦真有趣,損人不帶髒字,暗指表小姐是嫁不出去的姑娘,眼高於頂,自以為是待價而沽的大家千金,其實早已是乏人問律的明曰黃花。
詹虹玉不嫁不是真孝順,而是看中聞人府的富貴,厚顏無恥的借著詹氏的原故賴著不走,給人添了麻煩猶不自知,還妄想把自己當主子看,養了白眼狼是聞人府的不幸。
稍懂內院陰私的女子都笑了,唯獨詹氏姑侄還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們究竟在笑什麼,只覺面上發熱。
「誰……誰說我不嫁了,只是尚未找到好人家,姑母說我吃聞人家的米長大,是府裡的千金小姐,不能隨隨便便的嫁了,至少也要有表哥這樣的本事才配得上。」居然要修佛堂讓她茹素修行,簡直欺人太甚,這女人未免氣焰太高了。
齊可禎聞言一笑。「請問你有多少嫁妝?」
她立刻警戒的瞇起眼。「什麼意思?」
「你無父又無母,寄宿在他人家中,若是有一日出閣了,請問你要從哪個門戶出門?」聞人府是不可能為異姓女操辦婚事,更遑論花轎抬上門,把她當正經八百的閨女嫁出去。
「我、我當然……這事定有姑母做主,我全無異議。」她故作嬌羞的推給詹氏,心裡想著:急了吧!怕我搶了你大少奶奶的位置,你以言語激我有何用,我可是有姑母這座大靠山。詹虹玉有恃無恐,被她哄得是非不分的詹氏對她是有求必應,慣得她忘了自己是誰。
但是顯然地,詹氏很吃她這一套,丈夫是官,早出晚歸,兒子天分過人,從小就不依賴母親,在府裡幾乎無地位的詹氏只能靠詹虹玉的吹捧找冋一點點自信,她自然也願意疼她。
「對,不急,我們家虹玉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又是自幼在聞人府長大,不怕找不到好人家,凡事有我替她扛的。」一被人需要,詹氏又傻乎乎的為人出頭,面有得色。
「母親,表妹跟你有仇吧?!」齊可禎一臉惋惜的搖頭。
「嗄?!」她怔住。
「你看我十五多一點就已經為人婦,我沒說人家前我娘親可是急得不得了,只有疼女兒的母親才會為兒女著急,看來你是真的怨恨表妹,才會一直留著她不讓嫁。」要挑撥離間她也會,詹虹玉這根毒刺得拔除。
「胡說什麼,我哪裡不疼虹玉了,等她嫁人了我送她三十六抬嫁妝,讓她風光大嫁。」她是真心拿虹玉當女兒疼愛,這些年要不是侄女陪著她,她都不知道日子要怎麼過。
「問題是她嫁不出去呀,不管養在誰膝下,終究不是聞人家的人。」詹虹玉看得上的人家,不可能不看家世。
詹虹玉是由詹氏領著結交了不少女子,但是真正的當家主母和高門嫡女是不屑與之為伍的,雖然她出入聞人府,可畢竟不姓聞人,她的出身就擺在那裡,比官家的庶出女兒還不如。
而且她不是沒有家,父母雙亡尚有父族的親戚在,她要說親也該是由詹家人出面,詹氏可做不了主。
再者出閣時是由哪裡出嫁,是由詹氏另行置屋充當娘家呢?或讓詹氏親族送嫁,還是回老家出門,讓人千里迢迢前去迎娶?
重點是她和父族的親戚早斷了關係,嫌人家出身低,無錢又無勢,人家找上門還將人趕走,言明不是一家人,各過各的不往來,要說親送嫁有誰願自取其辱的為其操辦。沒有娘家人,不論嫁到哪一戶人家都會為夫家人瞧不起,詹虹玉早已自斷生路了,除了詹氏她再無依靠。
「這……」好像真沒人來提親。
「何況才區區三十六抬嫁妝,想嫁入官家,連七品小官都要考慮考慮,她還眼光高得想嫁像相公這樣的人才,娘,你自己說說,放眼本朝,還找得出第二個才能出眾的聞人璟嗎?」她想攀上這根高枝是痴心妄想,都等了幾年還在作荒誕的夢。
詹氏茫然的望了眼侄女。真的很少嗎?可她當年七十二抬嫁妝這些年來已被侄女花得差不多了,她勉強硬湊也只能再湊六、七抬。詹氏是把詹虹玉當女兒看待沒錯,但是她也是有兒子的,不可能把所有的私房全拿出來,她也要留點在身邊,日後給她的孫子、孫女,侄女再親能親得過親兒孫嗎?
「母親,你以為是寵她,其實是害她,看表妹都二十好幾了,再不嫁人以後生得出孩子嗎?」老蚌生珠畢竟是少見,這世間女子三十幾歲都當祖母了,芳華不再。
詹氏一聽好不心驚,女人若沒有孩子是很苦的,夫家有權休離。
「我才二十歲而已,哪有二十好幾。」詹虹玉氣急敗壞的高嚷,她一嚷嚷就曝露了她真實年歲。
「咦!不是說十七嗎?原來已經二十歲了。」幾個稍有往來的千金交頭接耳起來。
「我就說她看起來不像十六、七歲的姑娘,都年紀一大把了怎麼還好意思裝嫩,她不會覺得難為情嗎?」
「哎呀!臉皮挺厚的,前一陣子還跟我要生辰禮哩!你猜她說幾歲,十六呀……」
「啊!真敢說,大夫人怎麼養了個不要臉的在身邊……」
一群花骨朵兒似的未婚女子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時拼眉弄眼的朝打扮招搖的詹虹玉指指點點,她被逼出一張大紅臉。
齊可禎滿臉憐憫的嘆息,「表嫂我才十五。」
二十和十五的差距,就像一支箭,狠狠地射入詹虹玉心窩,她的臉倏地猙獰,想活吞了齊可禎,這話比打了她一巴掌還傷人,打碎她不可一世的高慠。
「虹玉,你看要不要找個媒人問問,你的終身大事不能再拖了。」本來以為她還小,如今看來是耽誤她了。
沒主見的詹氏被自家媳婦這麼一挑撥,忽地驚覺自己把侄女留得太久了,再不讓她出閣,轉眼都白髮蒼蒼了。
聽到姑母被人搧動的話語,詹虹玉的鼻頭差點氣歪了,她忍住滿腹的怒氣裝出嬌柔賢良。「人家捨不得姑母呀!你別趕走我嘛!讓我再陪你幾年,姑母就是我親娘。」
「虹玉……」聽侄女喚了聲娘,詹氏為之動容。
「就是親娘也沒有不讓女兒嫁人的道理,除非是守灶女,可是她要守灶守的是詹家的門口吧!在咱們聞人府守著是什麼意思,莫不是詛咒聞人府的男丁都……」齊可禎話到一半,未語的另一半夠令人心驚了。
守灶女指的是家裡沒有男丁,選出一名女兒當兒子養,頂門當柱,肩負起一家之責,日後招婿上門,所生子女皆冠女方姓氏,守住灶房也就守住一家的口糧,得以生存。但前提是全家的男人都死光了,不得不女兒當家。
「這……」詹氏看侄女的眼神有些變了。
「我不……」不是守灶女,她巴不得自己不姓詹。
齊可禎打斷她,「表妹不用多做解釋了,你的意思我們都明了,不過你也不能因捨不得和母親分開而不肯找個好歸宿,那不是孝心而是陷害呀!你要陷她當對不起詹家舅父的罪人嗎?」
「我沒有……」
「哎呀!莫非你想嫁入聞人府,這樣就可以一直陪著母親了,可是聞人府未娶的就那幾個,每個年紀都比你小……女大三,抱金磚,二嬸,我們虹玉表妹看中了你家的勝哥兒了,咱們大房、二房一家親,不如親上加親。」
齊可禎嘴快的不讓詹虹玉有開口的機會,連珠炮似的話把人搞得暈頭轉向,所有人的思緒都跟著她打轉,無暇去關注大房的婆媳關係並未如表面所見的融洽。
另一方面她也想把詹虹玉的表小姐身分點明,一直跟在詹氏身後的詹虹玉表現得更像聞人府長媳,有意無意的以主母自居,她不能任其混淆視聽,讓人以為府裡有兩位大奶奶。
所以她一再的提到詹虹玉的身分,意喻她只是客,當不了主,還是大齡的未嫁女,家裡有兒子未娶的夫人要注意了,千萬別被賴上,出了事聞人府概不負責。
林氏一聽矛頭指往二房,原來打算隔山觀虎鬥的她像吞了蒼蠅似的噁心,假笑的一咧嘴。「這話說得遲了些,我家勝哥兒才和劉祭酒家的千金說了親,要不,等你們大房的秋哥兒長大,反正表小姐不是說要多陪陪大嫂,那正好等上三、四年,秋哥兒也能娶老婆了。」詹虹玉這爛貨誰要誰拿去,休想推給他們二房。
詹虹玉可以是二房的刀,但絕對不能讓刀尖轉向自己。
「說什麼胡塗話,秋哥兒才十二歲,真把虹玉許給他,陳姨娘還不跟我鬧。」
詹氏眉頭一皺。詹氏雖是正室卻管不住妾室,上峰所賜的陳姨娘一向是聞人傑的心頭肉,甚得寵愛,詹氏根本不敢管她,甚至是怕她的。
「不鬧不成一家,把表妹說給秋哥兒就用不著嫁妝了,反正也只差八歲,娘跟她日後還能多走動走動,免得娘牽腸掛肚,擔心她所嫁非人。」
齊可禎面有諷色的把詹虹玉當笑話看,任何對她丈夫心生覬覦的女人她都不會放過,遇佛殺佛,遇魔殺魔。
詹氏惱怒的一嗔。「說什麼胡話,別一張嘴沒把門的胡亂出主意,等老太君的壽辰一過去,我立刻找媒人,最遲年底前一定會為虹玉覓得良人,共結姻緣。」
詹氏被人一撩撥就不管不顧了,發狠的撂下話來,決心為侄女尋一門好親事,不讓人說嘴,但是她沒瞧見她一心相護的侄女一聽見這話,臉色一變的看向林氏,兩人交換只可意會的眼神,心急的詹虹玉得到保證後這才安心的笑了。
「你們在說什麼呀?」
姍姍來遲的莊氏穿戴著一身新做的衣裙,在盛嬤嬤的攙扶下緩緩走來,她右手牽著戴著虎頭帽的聞人臨。
聞人臨瞧見了齊可禎,原本黯然無光的圓眼忽然發亮,放開老太君的手朝齊可禎走去,一拉著她的裙子就不放手,彷彿雛鳥依戀母鳥一般。
「太君,你來得真巧,我們正說著詹家表妹的婚事呢!」齊可禎牽起聞人臨的小手,笑著走上前相迎。
「呦!表姑娘『終於』要嫁了,真是可喜可賀,咱們家可省下一份口糧了。」莊氏語帶諷刺,長年沒有表情的臉讓她看起來更為嚴厲,不好相處。
「太君這話說來令人害臊呢!咱們府裡還缺口吃的嗎,養個下人也不過一份月銀,這點小錢還拿得出手。」齊可禎配合的一搭一唱,把吃閒飯的詹虹玉擠兌得面皮發燙。
其實詹虹玉的月銀不只是府裡給的,每個月二兩銀哪夠她用,包括她四個丫頭、兩個婆子、一名嬤嬤,全是詹氏貼補的,詹氏拿自己的錢養娘家侄女,把她的心養大了。
「是了,是我心眼小了,老是惦記著小輩那些事,今日是我的生辰,各家的夫人小姐能來是我的福氣,不愉快的事就甭提了,來來來,我們先入席了。」她看也不看僵立一旁的詹氏和詹虹玉,徑自往前走,越過兩人。
誰聽不出「不愉快的事」指的是何人,在場的聰明人可不少。
林氏連忙上前扶著老太君的手,盛嬤嬤讓位,退到身後三步,老太君的另一側是由齊可禎扶著。一邊是大房的孫媳,一邊是二房兒媳,地位高低,明眼人一目了然,紛紛面帶微笑的跟隨。
雖說是老太君的壽宴,前來祝賀的客人仍是男女不同席,男賓在外院,女客另闢一處,彼此相隔甚遠,中間隔了座池子,只隱約能看得見人影。
戲棚子就搭在池子中央,底下用木架子架著,兩邊的賓客都能清楚的瞧見戲台上在演什麼。
齊可禎的安排相當得宜,不喧賓奪主又顧及兩方的需求,池子四周掛滿大紅色燈籠,燈籠底下垂掛著各種字體的壽字,年輕貌美的侍女端著菜,一一穿過百花爭艷的花叢。有酒、有菜、有美人,暖場的舞伎身著七彩霓衣,翩翩起舞,恍若那人間仙境,眼前儘是如畫美景。
「準備好了嗎?」
「都照少夫人的安排就定位,把該盯住的人全盯住了。」一隻蚊子也難逃他們緊迫盯人的法眼。
「好,留神點,別壞了好事。」
「是。」
數條人影往各個方位分散而去,迅速敏捷的宛如翔天蒼鷹,倏地隱入暗處。
在黑色人影散去後,一道頎長身影從陰暗處走出,剛直方正的臉正是聞人璟。
他大步走向女眷聚集處,要為老太君祝壽,並送上精心挑選的賀禮,在月洞門前,隨從兼小廝恆平跟上主子的腳步,主僕一前一後的走著。
「說人人到,還真不能說人是非,才剛說到你這位嫡長孫還沒來送禮呢!你這雙耳朵真尖,一聽二嬸叨念就趕緊出現。」
面帶笑意的林氏眼中閃過一抹妒色,為聞人璟來得及時忿然,沒能讓她舔話加詞,給長房抹黑。
齊可禎打趣的說:「那是二嬸的神叨功力無遠弗屆,我們敬軒一聽到你大發功就腦門發熱,連忙三步並兩步的來求二嬸別念了。」要不是她是二房的長輩,真想一巴掌搧過去。
「聽聽,不愧是新婚夫妻,我才多說兩句,璟哥兒媳婦就不依不饒了。」這死丫頭,早晚收抬你,你得意不了多久的,一旦詹家那個蠢丫頭得手了……她在心裡冷笑,盤算著怎麼多踩大房幾腳。
「二嬸哪是話多,是關心我們這些做晚輩的,我和敬軒可感激你呢!沒有你和二叔替我們善待族人,我們可是忙不過來。」齊可禎毫不客氣的將聞人鳳大做好人的功勞給搶過來,在女眷面前讓她們知道二房所做的善行可是大房百忙之中抽出空的請託,二房不過是做了順水人情。
有時男人說一百句好話,還不如女人的一句枕邊細語,在場的婦人中有不少是聞人家親族,她們的丈夫或兒子對族長的人選有一定的影響力,或多或少能起點作用。齊可禎的聰明處是不會明著去拉攏,而是由他們自行去選擇,她給予十足的尊重,讓人感覺到她不卑不亢的氣度,有時人要的不是銀子,而是打心眼裡給出的敬意。人都好面子,她這樣可是讓許多人大有好感。
而且選出新的族長,族長夫人也會是新的,族長夫人常被人忽視卻不可或缺,有道是妻賢夫禍少,若有個慧黠靈心的夫人幫襯,男人不適合出面時可由女眷出馬交涉,後宅女子自有一套交流之道,有時更能為族人謀利。
直到目前為止,齊可禎的表現是令人滿意的,不少原本偏向二房的婦人已有動搖,她們決定再觀察觀察,回去後和家人好好說道說道,看看他們的意思。
「你這說得是哪裡話,我們是一家人,哪分什麼大房、二房,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啊。」被將了一軍的林氏笑得很僵,上下牙齒一碰發出喀達喀達的磨牙聲。
「是呢,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多謝二叔、二嬸替我們送米、送糧,連銀子都不要我們掏一兩,敬軒常說等他當上下一任族長一定要好好重用二叔,讓他也能分享族裡的榮耀。」族長的位置大房要定了,你們就別想了。
聞人璟聽著妻子言詞鋒利,只為捍衛他,那冷硬的面容慢慢龜裂,神色柔如水的凝望她。
笑不出來的林氏快把牙咬崩了,她手腕圓滑的轉移話題。「璟哥兒,今兒個是老太君的壽辰,我們勝哥兒一大早就送了尊青玉觀音給他祖母祝壽,祝她長命百歲,年年有菩薩的保佑,那你打算送什麼呢?」
「沒什麼好東西,大理寺是清水衙門,只能借花獻佛給點小玩意兒。」禮雖輕,情意卻很重。
眾女眷的嘴一抽,大理寺還清水衙門呢!這話他也說得出口,本朝油水最多的地方是戶部和大理寺,多少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往裡頭填銀子,就為了把犯了案的親人撈出來,或是少判幾人的罪,他們給的金銀只會多,不會少。
等聞人璟命恆平把東西呈上來,掀開蓋著的紅布,眾人皆低呼——
「咦!這是……」
啊!好彩頭。
那是一對雕著白胖童子坐在石榴上的玉如意,一男一女的娃兒穿著喜慶的肚兜,笑得見牙不見眼,而石榴有多子的意思。
說實在的,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都喜歡多子多孫,人丁繁盛,孩子一多就開心了,笑得也歡。
這禮送得很得老太君心意,她笑呵呵的對著玉如意摸了摸,還特意摸了兩童子的頭,意味深長的朝齊可禎平坦的小腹一瞅。
她已經有曾孫了,但不介意多來幾個,有男有女才熱鬧。
「好,好,送得好,璟哥兒媳婦,太君等著你的好消息。」這對玉如意她得好好的收著。
「果然是好心思,最懂得老太君心裡想要的,你這禮都送到老太君心坎裡了,我們勝哥兒拍馬也趕不上你,難怪會深受皇上重用。」林氏語氣酸溜溜的。
大理寺直接聽命於皇上,說是天子近臣一點也不為過,聞人鳳百般想扳倒聞人璟卻不敢輕易動手,除非他想吏部侍郎一職到了頭,只因為動了皇上的人他也不會好過,皇上是相當護短的人,對於他信任的人,誰也不準碰。
「皇恩浩瀚,不敢怠忽,皇上是天下百姓的共主,侄兒做得再多也是理所當然。」聞人璟神態恭敬地朝皇宮方向一揖。
天子一怒,屍橫遍野,一說到主宰天下人性命的天子,林氏還是敬畏有加地打了個哆嗦。「好了,好了,別提太嚴肅的話,你送了胖呆娃兒玉如意,那璟哥兒媳婦呢?」見不得人好的林氏故意把嬌憨可人的童女童子說成又胖又呆,就是要膈應大房,存心讓人心裡犯嘀咕。
齊可禎淺笑,「還在準備呢。」
林氏臉上浮起哂笑。「沒準備就沒準備,幹麼搞得神秘兮兮,別說夫妻是一體的,他送等於你送,你看人家鈺哥兒的媳婦多有心,早就送了親繡的五色花抹額給老太君,額心還縫上鴿卵大的瑪瑙,這點你就真的差多了。」
林氏不忘把聞人鈺的妻子拉下水,挑撥離間要讓大房兩個嫡子鬥得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漁翁之利。
可是這一招用在大房兄弟並不管用,老二夫妻對大哥聞人璟一向是當神人崇拜,他說什麼他們絕對不會有二話,一向當聖旨來執行,連帶著對比他們小的小嫂子也敬重有加。
所以她並未成功達到目的,含蓄內向的何氏只是淺淺地一笑,端莊有禮的不做任何回應。
哪有外敵來襲還窩裡反的,那是傻子的行徑。
偏偏兩個才名在外的兒子有個拎不清的娘,不辨親疏。「二嬸別挑弄我們妯娌感情嘛!萬一真翻了臉,我找你理論去。」齊可禎朝何氏一笑,是善意地,再看向林氏時眼神多了銳利。「我送的禮在戲台上,是我自編的戲文。」
此時聞人璟出聲告辭,有女眷在場,他不方便多待,所以先行離去,到外院招呼賓客。
而他剛走不久,林氏朝詹虹玉一使眼神,她會意的點頭,一會兒便不慎地琳濕了衣裙,以換衣為由告罪離開,但是她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了。
此情此景落在齊可禎眼中,她只覺得可笑。聞人璟是後宅女子算計得了的嗎?他若蠢笨如此也不會當上大理寺卿。有誰比他更判案如神,由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
「唉!不入流的玩意兒,虧你還樂得現寶,堂堂三品官的夫人還如戲子一般迷戲,真是不長進。」
自以為捉住她把柄的林氏滔滔不絕的嘲弄,說得太開懷的她沒發現老太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怎麼,聽個戲也成了下九流,你要是不耐煩陪老太婆聽戲就給我滾遠點,我這不缺你一個人。」她就是愛聽戲又礙著了誰?!
「老太君……」她為什麼突然發脾氣?林氏還不明所以。
「璟哥兒媳婦,過來和太君一起坐,我們愛聽戲的是不入流的玩意兒,別礙了那些貴人們的眼。」你不愛聽,有人愛得很,不懂戲的門外漢不配聽戲,白糟蹋了好戲曲。莊氏把滿臉錯愕的林氏趕到一旁,讓她和小輩同坐。
原本老太君的左右下首分別坐著她兩個嫡媳,趕走了一個便空出一個座位,她全憑自個兒的喜好朝長孫媳婦招手。
「欸!就來了,太君一召我就放下手頭的事挪過來,你看我乖不乖。」齊可禎裝乖的撒著嬌,手裡牽著沉默不語的聞人臨。
「乖,賞你塊蓮蓉糕吃。」莊氏被逗得呵呵一笑。
「謝太君。」她將蓮蓉糕掰成兩半,一半拿在手上,一半塞給睜著一雙圓眼的五歲男童,兩人分著吃。
「戲幾時要上呀?我都等不及了。」莊氏無戲不歡,老戲碼看膩了想看新戲,看看孫媳婦能寫出什麼好戲文,她無比期待呀!
「快了,你等……」
開戲的鑼鼓一敲,響徹雲霄,旁的聲音都聽不見。鑼聲一落,梆子聲一起,戲台左側走上一位形色猥瑣的老頭,他身上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頭戴歪帽,可腳下穿的是黃金打造的金縷鞋,舉步維艱,可老頭樂此不疲,對著鞋子又摸又擦。
有一天老頭死掉了,他的魂魄脫離了肉軀,他想他留了那麼多的金銀珠寶給兒子,他們應該會替辦個隆童又盛大的喪禮吧?
沒想到他才剛一斷氣,兒子們就吵著要分財產,連他的屍體也不管就丟在一旁,連門薄棺也不肯買。
老頭子氣極了,追著兒子打,可是他已經死了,怎麼打也打不到,兒子們根本感覺不到,他氣到坐在門坎哭了。
「璟哥兒媳婦,這齣戲的戲名是什麼,這幾個兒子太不孝了,只顧著搶財產,老父死了也不理……」莊氏邊說邊拭眼角,她想到兩個兒子為了族長之位也鬧得不行。
樹大有枯枝,人老難長孝,兒女孝順父母是天性,可為了多爭一份錢財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錢老爺的金庫》,說的是一位守財奴的故事,他生前吝嗇小氣的連一文錢也不肯給兒子,三餐鹹菜豆腐的,把自己和兒子餓得痩骨如柴,但是人終究難逃一死,有錢也買不到長壽,他省吃儉用的銀子還是別人的……」
看到兒子們爭產的醜態,守財奴頓悟了,他突然回魂了,把兒子們臭罵了一頓,然後開始對自己好、對別人好,拿出銀子造橋鋪路,救濟窮人,他死時子女孝順,子孫滿堂。
這齣戲並未有太多浮誇的情節,講的是一般平實無華的老百姓生活,但是內容生動有趣,對白感人肺腑,讓人看了又哭又笑的直拭淚,賓客們一下子罵兒子太糊塗,不知忠孝節義,一下子數落守財奴把銀子看太重,難怪父子情薄。
看著看著,眾人都入迷了,叫好聲不斷,讓編戲的齊可禎好不開心,她寫的戲終於獲得認同了。
不過有人歡喜就有人忿然,看大房出風頭的林氏很不是滋味,她又想興風做浪,把一潭水攬渾了。
「大嫂,你覺不覺得臨哥兒長得像九叔家的習哥兒,你看那眉眼簡直如出一轍,也都是不愛說話的孩子。」
原本就不喜孫子的詹氏早就對人說過這類抱怨之語,此刻聽旁人這一說,就像是找到了證據,倏地揚高聲音。
「他不是我孫子?!」
這一句是質疑,正好戲台上鑼聲一停,演出者中場休息要換場,所以她的嗓音特別響亮,在場的女眷都聽見了。
莊氏臉上布臉陰雲,「老大媳婦,你又在作什麼怪,腦袋瓜子被驢踢了是不是,下去洗把臉,清醒清醒。」什麼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她不清楚嗎?為何別人一挑弄就做出令人無法忍受的蠢事。
「是……」她羞紅臉的低下頭。
詹氏一走就沒戲了,哪鬧得起風波?林氏忙拉住她。「大嫂怎麼說臨哥兒不是你孫子,難道外頭的傳言是真的?璟哥兒前頭媳婦不守婦道,和人有了私情……」她髒水直潑。
「我不……」
詹氏急著想解釋,可是沒人想聽,眾人的目光看向猛往齊可禎懷裡躲的聞人臨,暗暗猜測他到底是不是聞人璟的種。
「二嬸,知道拔舌地獄嗎?造口業、生是非的人可是整根舌頭會被從喉頭扯掉,冒不完的血從口中噴出,你想擦都來不及擦,只能眼睜睜地看自己吐光全身的血。」
「你少嚇、嚇唬人,二嬸可、可不是被嚇大的,何況這話是你婆婆說的,我只是轉述她的話。」真有拔舌地獄嗎?林氏顫抖了下。
「空穴來風最是可惡,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臨哥兒並非長房嫡孫,挑撥是非為何要牽連到孩子身上?!」
齊可禎氣得發抖,抱著孩子不撒手,她是徹底被惹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