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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前,快要畢業的時候,無所事事,人也有些迷茫,回家小住了一段時間。在東北,春天來得晚。時值五月,春光乍泄,鶯飛草長。如此算來,那時也是一生中難得的好日子。那時爺爺健在,我一個人偶爾去山裡找些野菜。
我家的西山有個大水庫,滿眼望去,水波瀲灩,一碧萬頃。就在水庫的邊上,有一條通往西山的小路。我依稀記得,就是在這條路上,我遇見了表舅。表舅在若干年前,是個英俊能幹的小夥子。結婚不久,年輕人愛瘋愛玩,和朋友騎摩托,腿摔斷了。不但摔斷,而且截肢。
表舅看到了我,言語中略帶幾分欣喜:“什麼時候回來的?分配到哪裡去了?”我有些尷尬,囁嚅道:“還沒畢業呢?回來看看。”
分別時,我去山裡,他去水庫。表舅回頭道:“那畢業以後回來當個鎮長吧,老舅家天天放賭局,萬一進了局子還能借點光。”
我語塞,只好笑笑。心想:我有幾斤幾兩啊,那鎮長怎麼能輪得到我來當呢?”也沒多理會,只是覺得好笑,沿著小徑向山裡走去。
2
人閑無事,願得寧靜,最討厭虛情假意的寒暄。可是在家呆久了,寒暄是免不了。要命的是,圍繞著“包分配”的各種問題層出不窮。直到有一天,這讓我徹底崩潰。
我發現,這些人的觀點和表舅出奇地一致。所以以後誰再提到“包分配”這個問題,我就敷衍幾句。因為我無法解釋為什麼沒有“包分配”,我又何嘗不想被“包分配”,即使解釋完了人家也不一定聽,甚至認為你撒謊。
於是,我帶著“包分配”這個問題回了學校。後來我當然沒有被“包分配”,更不用提什麼鎮長。
3
再次遇見表舅是一年以後了,在他家的小店裡,一夥人熱火朝天地賭錢,那時我在正在鬼使神差地讀著研究生。表舅有一次問我:“回來了?被分配到哪裡去了?”我又有幾絲尷尬,此時我對“包分配”這個詞已經極度反感。
我低聲回答道:“還沒畢業呢,正在讀研。”表舅一臉錯愕:怎麼還在讀書?不是說去年就畢業了嗎。”我再一次尷尬地笑笑。總是覺得,和人家聊天,除了尷尬還是尷尬。因為我無法解釋,也懶得解釋。
這時賭局裡傳來一個聲音:“還在讀書,都讀老了。”語氣中帶著陰陽怪調,我可以肯定,這不是玩笑。在嘈雜的聲音中,這句話極其的刺耳。一時間所有人都在沉默,好像贊同了那句話的想法。我強忍著自己的不耐煩,匆匆地買了一壺醬油離開小店。人生如戲,在這個時候,我真的是沒有一點演技。
再後來,就有了我自命清高目中無人的傳言。傳言者是誰?表舅!或許僅僅在我眼裡是傳言,在他們眼裡那就是事實。我承認那天我的臉色極度難看,在某一瞬間,我也的確不會掩飾自己。媽也在批評我,說我不懂事,說我開不起玩笑。當然我必須承認,我就是個死要面子的人。
事實如此嗎?在別人眼裡我就是一個年年在讀書,年年不畢業,且不被“包分配”的廢物。後來回到學校,我開始蹺課,開始在外面找工作,去新東方當了一名地理老師。研究生真的沒好好讀,我好像不知不覺地開始活在了別人的目光中。
有一年冬天回家,一家人在吃飯。爸好像想到了什麼,突然問我:兒子,你什麼時候畢業啊?爸我都被你讀糊塗了。”我說:爸,快了。”我在笑,媽也在笑,一家人好不熱鬧。自己心想,爸尚且如此,更何況別人,只怪自己讀書太久。
4
又是幾年,表舅家有個妹妹,人機靈漂亮,就是學習不好。表舅常常說:“小丫頭片子,讀書多了也沒用,會識識字,會算算帳就可以了,在家養她幾年,找個人家嫁了。”表舅反問我:“你說呢?反正畢業以後也不包分配。”我沉默,世異時移,連表舅都意識到不包分配了。小妹初中沒讀完就不念了。
在小妹之後,表舅家又生了個小弟。虎頭虎腦,淘氣之極,據說學習也不太好。表舅媽終於意識到,男孩子必須有出息。散盡千金,報盡各種輔導班,小弟數學成績依舊七十多。表舅媽怒其不爭,痛打了小弟一頓。
前些日子回老家辦身份證,由於東西太多,我背了個出差時的書包,恰好在小巷子裡遇見小弟。小弟說:“哥,你不是結婚了嗎?怎麼還要背書包呢。”小弟又問:“哥,你去北京讀書,怎樣才能考第一呢,我考不好我媽就打我。”看著這個可愛頑皮的孩子,一時間我說不出話來。我說:“小弟,你想玩就玩,別理你把你爸你媽”小弟說:“不行,我爸說讀書好了,就能當鎮長。”小弟,他那麼小,鎮長是什麼,想必是不清楚吧。
5
真正畢業那年,有個朋友曾對我說:“小刀,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死也要死在北京,撿破爛也行,要飯也行,蝸居也行,回家太丟人了。”
當時我不以為然,現在想想,之所以一直在北京一無所有地混著,也是怕回到家裡丟人吧。受不了別人的閒言碎語,受不了別人的說三道四。我們裝作滿不在乎,其實都很在乎。看來故鄉越來越遠,我們都回不去了。
爺爺去世後,家裡算來有四處老屋,南北皆有菜園,一到夏季,滿眼是五顏六色的蔬菜,姍姍可愛。爸常念叨:“如果我和你二叔走了,這房子應該沒人住了吧。”語氣中幾分悵然。我心想:“應該沒人住了吧。”當父母的,一面希望孩子永遠留在身邊,又一面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得越遠越好。
人人都知道我在北京,但沒人知道我過得好不好。在北京,在他們眼裡,是一種驕傲。
但要說到回家?我回得去嗎?
6
一轉眼就三十多了,家裡催著結婚。於是我認識了妻,於是我們結婚,他們的理由是,別人都已結婚。當然妻是個不錯的女人,細心周到,我自由散漫慣了,這讓我很不習慣。
妻和我同歲,她的年紀也不小了。她和我結婚,是不是因為別人都已結婚她就必須結婚?這一點,我無從而知。
前幾天回家,姥姥苦口婆心地對我說:“外孫子,你都三十多了,結婚要有孩子,不要孩子你結什麼婚?”瞬間我啞口無言。我不認為她是對的,但是無從反駁她。雁在雲,魚在水,姥姥,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和好友說了自己的遭遇,好友說:“你要是聽你姥姥的,也太悲劇了,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啊。”是啊,我是讀過書的人啊,我怎麼能聽一個老太太的,那麼封建,那麼保守,那麼落後。可是一面說不聽,一面決定下半年開始造人。不得不承認,姥姥的話猶如苦咒一樣,不知不覺中它控制了我。
我想,若是爺爺還活著,爺爺應該也是一樣的期望。大學時,每次回家爺爺都特別高興。爺爺說:明年,帶個女孩兒回家吧。我說:“嗯,爺爺。”爺爺笑了,爺爺說:“你就騙我。”
7
許久以後,再也沒人問我“包分配”的問題,表舅也不再期望著我。當鎮長的任務,落在了小弟身上。
我當了一名培訓講師,和他們想像相去甚遠。不過搞培訓也有一個好處,可以全國到處飛。於是別人都知道我全國飛著講課,其實好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有累到想罵人的時候,也有孤獨到徹夜難眠的時候。
漸漸的,我習慣了活在別人的世界裡。我們都是俗人,我們都不能免俗。
所有的追求都是枷鎖,而親人是軟肋,是死穴。再大的決心在親情面前都不堪一擊。
可是,自由自在我們,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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