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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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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千年不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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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7: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等待千年的婚禮

  外頭突然傳來烏玄度的沉嗓,張氏登時嚇得面無血色,一直默不吭聲的斐泱更是氣惱舅母將人帶到外頭也不說一聲,分明是胳臂往外彎,挖坑給她們跳!

  「這樣吧,他人就在外頭,你們不如直接求他就好,畢竟大姑娘可是他的大嫂。」杜氏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口吻笑說著。

  去拜訪了烏提督之後,知道他想見都丫頭,但畢竟不便,而她和夫婿為了感謝他的相助,便親自領他過來,如此相見也就不出格,誰知道一到院落外便聽見裡頭的交談,實在是教人氣不過。

  張氏不知所措地看向斐泱,只見斐泱咬了咬唇,目光狠毒地瞪向都蝶引,彷彿將今日這一筆全都記在她頭上。

  「娘,咱們走。」

  她悻悻然地拉著張氏和斐潔掉頭就走,走到外頭瞪了烏玄度的面癱臉一眼。「你要是不肯救你大哥,我也無話可說!」

  烏玄度垂斂眼睫,沒將她的話當一回事。

  他就是不肯救,故意教她膽顫心驚、行臥不安,誰要她欺了他的人?

  若非她們惡意牽線引都蝶引到小院,又怎會讓她歷經兇險?他呢,是個有仇必報的人,該討的該要的都不會放過。

  屋裡,杜氏安慰著都蝶引,將老太君贈與的一套頭面交給她。

  「舅母,這禮太重了。」都蝶引打開一瞧,見是一套罕見的碧璽頭面,知道這是出自宮中且極具紀念意味的首飾。

  「是啊,我瞧著都吃味了,可一則你與老太君投緣,二則因為你未來的夫婿救了張府上下,這點禮給的壓根都不重。」她很貪,恨不得將老太君的家底都搬進私庫裡,可她更清楚的是,金山銀山都抵不過一份恩情。

  「舅母,我還沒出閣,還不是烏家的人。」她蓄意說給門外的烏玄度聽。

  杜氏聞言,不禁微揚起秀眉,壓低聲道:「都丫頭,你是對烏提督有不滿嗎?」

  「……我不喜歡他。」橫豎沒得商量了,把話說開也好。

  杜氏抓著手絹的手不禁輕壓著胸口,意外她這般恬淡的丫頭竟說出這種狠話,也不怕人家在門外尷尬。想了下,她打著圓場道:「都丫頭,夫妻都是如此的,想當初我嫁人時,跟我家那口子也是很不對盤,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慢慢磨合了,體諒彼此,尊重彼此,不喜歡的也就都喜歡了。」

  都蝶引笑意輕淺,朝她福了福身。「舅母說的是。」不管怎樣,她不能讓長輩為難,而她也太沉不住氣了,不該在這當頭將話揭開。

  「那,我就先走了。」杜氏意有所指地道。

  都蝶引輕頷首,將她送到門邊,待她一走,隨即闔上了門。

  「我想見你。」門外傳來烏玄度一貫的沉嗓。

  「成親夜就能見著了。」隔著門板,她淡漠以對。

  「你會確實出閣?」

  「你希望我抗旨?」難不成他最終的目的是要見斐家滿門抄斬?

  外頭頓了一會,才又傳來他的聲音。「你希望我救我大哥嗎?」

  都蝶引不禁覺得好笑。「那是你的大哥,該由你作主。」不是嗎?

  「一旦放過他們,待你出閣之後,必定會受她刁難。」

  都蝶引愣了下,心知他說的「她」必定是斐泱,但——「你們不是早已經分家,她頂多就是個長嫂,又能刁難我什麼?」長媳如母又如何?從沒聽過長媳能對妯娌立規矩的。

  可他這說法,彷彿他是故意讓他大哥進大理寺,藉此掣肘斐泱,削她銳氣的。

  「那麼,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又停頓了下,他才道:「這場婚事我會辦得風風光光,你就等著成為我的妻,我必定會善待你。」

  都蝶引沒吭聲,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終於鬆了口氣。

  他是個君子,打頭一次見著他時她便知曉,可那又如何?她的心給了人,無心善待另一個男人,終究只能辜負。

  翌日早朝,烏玄度以二十三歲之姿封輔國將軍,百官震驚。

  藺少淵任由一票言官跪倒殿上,獨排眾議,當殿破格授封,留下錯愕的百官,瀟灑退朝。

  殿上霎時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有人認為烏玄度已經是頂天之姿,手上又查著數件弊案,教某些官員咬牙切齒,可又有另一票官員認為授封不過是鏡花水月,畢竟誰都懂得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只待烏玄度查完了手上幾件弊案,便是一枚無用的棄子,又或者在他查辦中,一個不經心人就不見了,這也不是不可能。

  而其中,以孟家父子最為抱憾,幾次出手,總教他死裡逃生,扼腕不已。

  然而,這些風言風語隔日就隨著被押進大理寺裡的二品官員,被以欺君之罪一一抄家流放後消逝無蹤。

  不過被押進大理寺的官員也有少數幾人無罪釋放,好比烏玄廣,但一個小小經歷,無舉足輕重,也沒人放在心上。

  緊接著,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是輔國將軍烏玄度迎娶西軍都督外甥女的大喜事。  

  迎親當日,烏玄度騎著皇上贈與的烈火駒前往西軍都督府,領著花轎足足繞了京城一大圈,所經之處必有杏花飛舞,一路迎入了輔國將軍府。

  拜了堂,待全福婦人說完了吉祥話,烏玄度拿起了玉如意正欲挑起紅蓋頭時,目光落在她藏進袖內的手,思索了下,又將玉如意擱了回去。

  此舉教屋裡的丫鬟婆子一時慌了手腳,不知道他這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待我敬完酒後再掀蓋頭吧。」

  「可是大人,總得要先將蓋頭掀起,奴婢們才好先幫夫人更衣。」彌冬趕忙道。

  「我會親自服侍她。」拋下這頗帶曖昧意味話語的烏玄度,轉身就走。

  幾個丫鬟婆子面面相覷,可既然主子都這麼說了,她們還能說什麼?

  「夫人,再稍等一會吧。」身為陪嫁的彌冬和瑞春來到都蝶引身邊低語著。

  都蝶引輕點著頭,藏在寬袖裡的手微鬆了下又握緊藏在掌心裡的小小扁簪。如此一來,更合她心意,畢竟這事等四下無人才好動手,不能殃及無辜。

  半個時辰後,烏玄度回房,隨即遣下丫鬟婆子,便道:「今晚外頭不留值,備上熱水即可。」

  幾個丫鬟婆子應了聲便退到房外,裡頭只餘他倆。

  烏玄度拾起擱在桌面的玉如意,徐步來到她面前。

  她垂著長睫瞅著那雙走近的烏頭靴,腳下的影子在竄動著,裡頭不知道藏了多少魑魅魍魎。她暗暗吸了口氣,握緊手中的扁簪,等著他挑起紅蓋頭。

  她微瞇起眼,心跳如擂鼓,卻不是因為成為新嫁娘的羞澀緊張,而是為了待會欲行之事而不安著。

  烏玄度直瞅著她精雕粉琢的美顏,然她始終垂著臉,臉上半點喜色皆無,彷佛彿嫁給他多麼可憎。

  體內氣息微亂,他閉了閉眼,要自己壓抑,不管她愛與不愛,他終究盼得所望,這千年來的流浪,終於來到盡頭。

  將紅蓋頭丟到一旁,他俯近她,挑起她的下巴,要她正視自己時,一把尖銳之物突然逼近,他眼捷手快地抓住,黑眸似潭死水般地瞅著她。

  都蝶引抽了口氣,沒料到他的動作居然這麼快,想抽回手,他卻是抓得死緊。

  他靜默無語,墨黑的眸痛縮了下,凄涼的笑意在唇角蔓延,直到他真的低笑出聲。都蝶引不解地瞅著他,見他鬆開了手,隨即抓著扁簪抵在自己的臉上,只要他稍有動作,她會立刻劃花自己的臉。

  男人啊,看上的不就是這張臉,她就毀了這張臉,教他打消碰她的念頭。

  她不能允許,絕不允許六郎哥以外的男人碰她,絕不能!

  扁簪尖銳的末端剌在她的臉頰上,只要她一使力——

  「……小十五。」

  垂斂的長睫顫了下,杏眼瞬間圓瞠。

  誰……還有誰會這樣喚她?!那一世,她名喚樂緣,兄長名喚樂盈,所以他總是喊她小十五,月圓嘛……

  「你忘了與我的誓言嗎?」

  扁簪驀地掉落在地,發出清亮聲響,她緩緩抬眼,看著那張青黑交錯,眼看著就快要入魔的俊魅容顏。

  「抑或者……你已另有所屬?」

  她顫巍巍地站起身,打量著他,看著他腳下的影子群魔鑽動,再看向他平靜卻已掀開狂滔巨浪的眸。她一張口,逸出的是無法成句的嚎叫泣聲,巨大的喜怒哀樂吞噬著她,教她怎麼也說不出話,最後只能抱著他嚎啕大哭。

  怎會如此?!她的皇上,她的六郎哥怎會變成如此?!

  烏玄度愣了下,沒料到回應他的竟是她如孩子般的嚎哭,他有些手足無措,可她的悲傷透過她的淚水沁入他的心底。

  「噓……怎哭了?你說,孟婆湯是前世的淚,流了多少淚就得喝下多少孟婆湯……不哭了,小十五,不哭了……」他不捨地將她攏進懷裡,大手輕撫著她的背。「你從不哭的……你哭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你……小十五,別哭了。」

  可他不說便罷,他愈是說,她愈是止不住淚,彷彿此時此刻只能用眼淚宣洩她累積了數世的傷悲和分離多時的凄愴。

  烏玄度被她的淚水給慌了手腳,只能抱著她坐在床上,褪去了鳳冠,去了釵簪,親吻著她烏亮如緞的髮,親吻著她的額,吻去她不斷滑落的淚,那鹹澀的滋味直教他五味雜陳。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他沙啞喃著。

  「不是……」她嗝著氣,緊揪住他。「我……現在說不出話……不是……」

  破碎斷續的一句話,穩住了他的心神,他將她緊摟入懷,緊密得像是要將她揉進體內,讓兩人再也不分離。

  等到都蝶引的泣聲漸止,烏玄度起身要幫她倒杯茶,卻發覺衣袖被她拽個死緊,彷彿回到那年她年歲還小時,每逢他要離開,她總是揪著他的袖角,眼巴巴地望著他。

  「給你倒杯茶。」他止不住笑意地道。

  「……喔。」她有些羞赧地放開手,坐在床緣等著他喂茶。

  一回頭見她微張著嘴,烏玄度不禁笑瞇總是冷厲的黑眸,如她所願的親手一口口地喂她喝茶水。

  她小時候總是如此,被他寵得快要飛上天,只要他在身邊,吃喝總賴著他。

  直到一杯茶見底,她才終於輕吁了口氣,有些羞赧地抹了抹臉才抬眼,仔細地打量著他。

  「為什麼六郎哥會變成這樣?」她噙著濃濃鼻音問著。

  烏玄度將茶杯往花架上一擱,在她身旁坐下。「說來話長。」不是他不想說,而是真不知道要從哪說起。

  「馮家酒樓的說書人,那天他說的故事,你有聽見嗎?」雖說那天他也在酒樓裡,但她無法確定他是否有聽見那個故事。

  烏玄度垂斂的長睫在眼下形成一片陰影。「你識得那位說書人?」雖說她的反應說明了她並非不要他,但這事還擱在心底,缺份解釋。

  「不認識,我先前還一直想找那位說書人,想知道他為何知道那些事,而那些事究竟是真是假。」她一口氣說完後才發覺不對勁,揪著他問:「六郎哥為何問我識不識得說書人?」

  烏玄度聽完確定自己真的是想岔了。「我原以為那些事是你跟他說的,而你和他互相有意,所以才會不肯認我。」

  都蝶引傻愣愣地盯著他。「我怎會識得他?一般姑娘家豈可跟個男人勾搭在一塊?何況他說的事我並不知情,尤其他說慶德皇吃了愛妃的屍首……是真的嗎?」這事太過驚悚,她初聽到時完全無法相信。

  烏玄度掀起長睫。「……差一點。」

  「……為什麼?」意思是他真有那打算?她簡直不敢相信。

  「我那時已經瘋了。」失去她,再也無法擁有她,過度震撼了他,也不知道打哪生出的想法,教他想吃了她,以為往後就不會分離……「要不是你大哥發覺阻止了我,我也許真會將你給吃了。」

  他沒有一絲悔意,更不覺有何不妥,如果真能讓她重回他的身邊,他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都蝶引傻眼地瞪著他。「你……可你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你……」  

  「樂盈教我一個法子,只要他對巡兒下咒,直到他滿二十歲,我再飲了他的血,便能時光倒回。可當我清醒時,發現我變成了另一個人,時光壓根沒倒回,而是順著走,而那時已不是鳳家天下,皇位早已易主,而我開始了不斷重生的日子,一次又一次地堆上別人的記憶,換上他人的姓名,成為另外一個人。」

  她震驚地摀著嘴,不讓尖叫聲逸出口,她作夢也想不到始作俑者竟是兄長……這是什麼

  咒法?她聽都沒聽過!

  雖說天官秘法向來是傳男不傳女,可她也從未聽過這種作法!況且就算兄長真的用了什麼咒術,也不會害他快要入魔……「六郎哥,你可知道你快要入魔了?而這絕不是我兄長的咒術引起的,你……你吞食了魑魅魍魎!」

  思來想去,這是最後的可能了!如果他連她的屍首都敢吃,他還有什麼不敢吃的?

  「嗯。」他輕應了聲。

  「為什麼?」

  烏玄度垂斂長睫,神色有些恍惚。「……因為我不斷地重生,未到死期便從一副軀殼跳到另一個軀殼,其中可能相差百年,我怕錯過你,所以我開始吞食靠近我的山魅妖靈,至少可以讓我在每個軀殼裡待到壽終再跳換另一個軀殼。」

  他沒說的是,初開始重生時,他的重生跳動得太頻繁,常是一闔一張眼間就變成另一個人,他開始錯亂,幾乎快要發狂,尋找著不再跳動重生的法子,打他一次不經意吞食了山魅,緩了他胡亂重生的命運之後,每遇魑魅魍魎,他絕不放過。

  「難道你不知道你這麼做,有一天你會反被吞噬?!」他吞食的魑魅魍魎會融進他的魂魄裡,不管他如何重生都會跟隨著,直到有一天他意識混沌時,就能一舉反客為主。

  「不會。」

  「才怪,我好幾次在你身上聞見那股腐敗味道,才會教我漠視你想逃離你,我……根本認不出你!」莫名而起的因緣,她從未細想他可能就是六郎,就因為那股入魔的氣息太懾人。

  烏玄度聞言,反倒揚起笑意。「原來如此,我心想,都抓住你的蝶了,怎麼你還認不出我?你說過,你不喝孟婆湯,這些刻在魂魄上的異能在你還擁有記憶時,會記得如何使用。而我遇見你了,確認是你了,你卻傷透我了。」

  「我……」都蝶引懊惱不已,可她又怎會知道他變成這個樣子?

  「小十五,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你別推開我,我永遠都不會入魔的。」他是靠著這份痴戀撐過了千年,不讓自己被魔吞噬。

  都蝶引直睇著他,淚水還剌痛著眼,她卻努力不讓淚水落下。她剛剛已經哭得太多,不能再哭了。

  吸了吸氣,伸手輕撫著他的頰,她才緩緩地將自己的頰靠上。「六郎哥……你是找到我了,可你該怎麼辦?」她不會解咒,他就得要不斷地重生,在她歷經輪迴時,他會不會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被徹底魔化,魂魄倶散?

  「我沒想那麼多,只要能找到你就好。」他喃著,笑意如寒冬斜陽,一點一滴地映亮黑暗的眸。「只要還能擁有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對他而言,還未遇上她之前,他只是在夢中,如今只為她清醒。

  「可我想不通,為何大哥這麼做?」她從沒聽過有什麼咒術可以讓時光倒轉的,這分明是大哥騙他。

  「嗯……他討厭我吧。」

  「怎會?」她的兄長與他同齡,更曾經是皇子們伴讀,與他親如手足,要說兄長會害他,那是絕不可能的。

  「因為我搶了你,我執意要你進宮。」樂盈疼她入骨,許是恨他害死了她,所以才惡意欺騙他,但不管怎樣,他還是找著她了,對樂盈,他是不怨的。

  「才不會呢。」

  烏玄度但笑不語,頰輕輕摩挲著她的,享受這溫熱的懷抱,才教他覺得自己是活的,能活著真好。

  「眼前重要的是得想想怎麼解決你的問題。」

  「什麼問題?」

  「你魂魄裡的魑魅魍魎。」

  「會讓你難受?」

  「現在還好。」她沒聞到任何腐臭的味道,她想也許是因為兩人重逢讓他的心緒穩定下來,可這不是良久之計,人生在世總有許多意外,這個問題要是擱著,遲早會衍生出無法消彌的惡事。

  「那就不用管了。」他現在只想細細品嘗兩人重逢,誓約重結的甜美滋味。

  「怎能不管?」她抬眼直瞪著他。

  「可你能有什麼法子?」

  「我……」她不禁語塞,只因她是真的一點法子都沒有,不過——「說書人啊!馮家酒樓的說書人,說不準他有法子。」

  「何以見得?」聽她提起此人,教他眸色微暗。

  他可沒忘記在酒樓裡,那人對他尋釁的目光,那是種說不出的厭惡。

  「你不覺得古怪嗎?都已經是千年前的事了,他是從何處知曉這些事的?不管怎樣,我總覺得可以找他探探虛實。」

  烏玄度面無表情地瞅著她,那清冷目光打量得她渾身不自在。

  「六郎哥,我是哪裡說錯了?」

  「你還記得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他淡聲問著。

  為何他的洞房花燭夜,非得一直討論另一個男人?

  都蝶引疑惑地偏著螓首,直到她察覺他身上穿的大紅喜服,才想起兩人今日成親了。

  「六郎哥,咱們成親了,而且還是用民間百姓的方式成親的呢。」當初她進宮時,雖說繁文縟節眾多,但總覺得不像成親,如今這一場倒是圓了她的夢,只可惜待在花轎裡時,她不知道他的身分,壓根沒注意他精心策劃的迎親。

  「有人不領情。」

  「六郎哥……」要在這當頭算賬了嗎?

  「不想倒罷,愈想愈是氣悶。」

  「那就別想了。」她趕忙抱住他,想藉此消他內心怒火。

  「就這樣?」

  那把冷到她頭皮發麻的沉嗓在她耳邊響起,逼迫著她羞嗔了眼,緩慢地將唇貼著他,輕柔摩挲著。

  真的是她的六郎哥,天生的傲慢霸道……也唯有她惹怒他時,他才會這般欺她。可這哪能算是她的錯?她又不是故意的。忖著,懲罰性地故意輕嚼了下他的唇,豈料他隨即張了口,舌便鑽入她的唇腔裡。

  他壓抑著情慾,輕柔地勾纏吮吻,大手滑入她的喜服底下,攫住柔軟的酥胸,教她不由輕吟了聲,羞澀地道:「六郎哥,燭火……先熄了燭火。」

  「不用。」

  「要……去熄燭火。」她羞喘著氣息,萬分堅定。

  烏玄度抬眼瞅著,唇角勾著壞心眼的笑。「不。」說話同時已經開始褪去她的衣衫,她抓東,他扯西,不管她怎麼護著,最後還是被他剝得不著寸縷,羞得她捲進被子裡。

  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她?他以往總是由著她的!

  她從被子裡探出頭,羞惱瞋去,卻見他已褪去了衣服,那文而不弱,武而不威的體魄隨即落在她眼裡,胸口附近那道猙獰的傷疤,教她不由伸手輕觸著。

  「這傷……是你進這軀殼前有的,還是……」  

        烏玄度攫住她的手,撫著自個兒的胸膛,啞聲喃著。「不記得了,我用這身分活了兩年,早已記不清那些事了。」

  都蝶引不由心疼著,惱自己竟然對他一無所知,她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打探的,卻因為她懼怕他的氣息,所以就不聞不問。

  正自我厭惡的同時,被他攫住的手卻逐漸往下,覆在那熱燙的勃起上,羞得她滿臉通紅。

  「六郎哥……」她幾乎是低聲求饒了。

  他們曾當過一年多的夫妻,閨房裡的事她怎會不懂?只是以往他不會如此的!

  很明顯的,他是記恨她一再抗拒他,甚至睬也不睬他!但他也不該用這法子罰她,很羞人吶!

  像是逗弄夠了,也被撫慰夠了,烏玄度鬆開她的手,慢條斯理地拉著被子。

  「六郎哥,至少將床幔放下。」她羞得滿臉通紅。

  「不。」

  當被子被他一把拋到床下時,她幾乎快哭了。

  太狠、太狠了!她往後絕不會再惹火六郎哥,絕不!

  ……
 
  好半晌,都蝶引才羞惱瞪去。「你上哪學的?」

  那滿是酸味的嬌瞋,教他不由低低笑開。「宮中能學得可多了,打頭一回被你埋怨後,為了你我可是翻遍春宮圖,後來……你不也挺樂在其中。」

  都蝶引嬌俏粉顏已經紅到不能再紅,彷彿一身雪膚凝脂都染上了一層緋紅。

  「可你後來沒這麼對我過。」她懷疑這千年來令他成了老手了!

  「你肯定不依。」

  「可你現在卻這樣對我?」

  「誰要你不睬我?」

  「……」這帳不會算到天荒地老吧。「不管,你這千年來肯定到處尋花問柳,對不?!」

  她愈是懷疑他,他愈是感受被在乎,笑意不由更濃。「我光是找你就費盡心神,哪會尋花問柳?再者,依你的性子,我要是碰過其他人了,你肯定就不要我了。」當年納她為妃後,他就不曾踏進其他嬪妃的宮殿,只因他已有後,再者他只想全心全意守著她。

  「你說得很像一回事,可你從剛剛就欺負我。」不熄燭火,不給她被子,還這樣那樣……她都覺得羞得快死了。

  「嗯,犯錯不是該領罰嗎?」他笑說著。

  「我……」真是百口莫辯。

  「而我,要領賞了。」他親著她頰,翻身壓上她。

  都蝶引閉緊雙眼,感覺那發燙的烙鐵正貼近自己,極度緩慢地進入著——「你騙人,還是疼!」

  「小十五,忍忍好不?」

  「不好。」剛剛欺負她,她現在整他是剛好而已。

  他不禁笑嘆。她是被他寵壞的,只對他任性,也只對他立下生死誓言,說好了為他不哭,不喝孟婆湯。

  「小十五,明兒個再弄隻蝶給我瞧瞧吧。」

  「好。」才應了聲,後頭的話還沒說,他又進入了幾分,教她痛得抽了口氣。「你……怎麼可以……」故意引開她注意力!

  「咱們府裡有片園子,如今杏花正盛放著,咱們明兒個賞花,你弄個幾隻蝶襯襯景吧。」他在她耳邊喃著,緩慢地埋進深處。

  她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什麼,她疼著難受著,他發燙的身子偎著她,教她跟著發燙,由著他放肆地一再索取。

  這一夜,漫長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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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親密又陌生的故人

  賞花?沒有。放蝶?更不用說。

  只因這宅子的女主子還蔫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不是說了要賞花?」烏玄度擦拭著未乾的髮走到床邊。

  都蝶引抬眼瞪他,可惜因為他上身赤裸,硬是教她瞪人的功力減了幾分,粉顏緋紅地轉開眼。

  「是你說要賞花的,我沒說好。」她的六郎哥變了,昨兒個整整欺負了她一夜,甚至剛剛還抱著她共浴……

  「方才又惹火你了?方才泡澡時,我熄了燭火了。」他噙笑道。

  「……天都亮了,你熄燭火有用嗎?」不說便罷,一說她就惱火。

  「說的是,往後都不熄燭火。」

  都蝶引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懷疑自己聽見什麼。

  到底是誰將他帶壞了?

  烏玄度被她驚詫的目光給逗得低低笑開,笑聲聽在她耳裡倒沒什麼古怪,可這笑聲卻嚇壞了候在外頭等著伺候的一干婆子丫鬟。

  「我不管,往後不准如此,絕對不能。」她的六郎哥學壞了,她得要趁現在趕緊將他引回正途。

  「為何?」他忍著笑意問。

  「當然是因為……很羞人。」不然呢!

  瞧她佯裝兇狠卻掩不了羞怯的神態,烏玄度不由湊近她,親吻著她的唇。「如果不讓你覺得羞,我就不這麼做了。」

  「……瞧我羞得要死,你心裡很痛快?」到底是哪個混蛋如此帶壞他!

  「嗯,頗痛快。」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隨即坐起身,非要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不,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只是不敢教你察覺。」她是他從小看大的,打定主意要納為妃的,可也因為從小就寵著她,事事都順她,再加上他是帝王,自然不會讓她發現他是個偶爾喜歡調戲自己妻子的男人。

  可現在的他不是帝王,他只是個單純的男人,想寵她又想使壞逗她。

  「看我羞,你真的開心?」

  「嗯。」

  「……」都蝶引徹底無言了。

  「大人,可要用膳了?」這時,外頭的丫鬟輕聲問著。

  畢竟是成親的頭一日,上無長輩立規矩,所以兩人睡得晚些也是合情合理,下人們也只敢等到屋裡有聲響才開口。

  「將膳食端來吧。」他應著。

  都蝶引趕緊起身,但身下的不適教她踉蹌了下,還是他眼捷手快地將她撈進懷裡,語帶心疼地道:「躺著就好,起來做什麼?」

  「給你穿衣服,要不你這樣能看嗎?」她可不允許讓別人看見自己男人半裸的身子,就算是最貼近的丫鬟都不成。

  「我去拿,你坐著。」他又往她頰上親了下才起身。

  都蝶引咬了咬下唇,撫著被他親過的頰,懷疑臉上的熱度永遠也緩不下來。

  一會待他取來衣物,她才起身替他著衣,幫他擦拭未乾的髮,動作俐落地替他束起髮,不讓人瞧見他將髮披落的模樣。

  待將他打理好,便輪到他替她穿衣,挑的是她最喜歡的杏色,上頭精繡著連理枝。

  「一會我幫你畫眉?」他笑問著。

  「不了,今天懶懶的,不想離開房裡。」她恨不得再睡一會,只因她實在睡不到一個時辰。

  「那好,今兒個我就在房裡陪你。」

  「這樣不好吧。」

  「有何不好?」

  「你不用辦差?」她略略聽說他頗受皇上重用,手上的權力大到快遮天了,可到底是辦什麼差,她就不知道了。

  「皇上給了我二十天的婚假。」

  「真的?」

  瞧她一臉期待,他不禁輕撓她的秀鼻,嗓音滿是笑意地道:「我想好了,待我將手頭上的事辦妥後,我就辭官,咱們弄座莊子,恬淡度日,可好?」  

  「好,當然好。」能遠離京城就是遠離權勢鬥爭,她不希望他在官場上惹來殺身之禍。

  「可皇上會准嗎?」

  「他自然會准。」他清楚自己在皇上眼中是把肅清的刀,一旦肅清完了,也該封刀了,他會識時務地離開。

  他本就無心仕途,眼前的權勢富貴不過是過眼煙雲,他毫不戀棧。

  都蝶引本要再追問,可丫鬟已經將早膳端來,便沒再說什麼。

  「都下去吧。」

  他讓丫鬟將榻几搬到床上,待膳食擺定,烏玄度手一擺,不讓丫鬟在旁服侍,徑自挾菜就她的口。

  「好吃嗎?」

  都蝶引看著桌面幾道清淡的菜色,面上動容。他還記得她喜歡吃什麼,睡醒時又偏愛吃得清淡。

  「你打算把我慣壞?」他舀了口湯來,她便自動自發地張了嘴。

  「你不是早被我慣壞?」他噙笑反問。

  「哪有?」她不承認她的刁蠻任性只針對他。

  烏玄度噙著笑,沒戳破她,橫豎她心裡明白就好,眼下他很醉心於餵食這活計,彷彿兩人又回到過去,讓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

  不過——「在瞧什麼?」

  「六郎哥長得真好。」活脫脫是個桃花精,他眸底眉梢的笑意猶如謫仙臨世,那般豐神俊秀,瀟灑倜儻。

  「是嗎?」他不以為意,只要她肯要他,他長什麼樣子都無所謂。

  「不過,脂粉味重了點。」要不是他有著天生威壓,眉宇間的氣韻太懾人,任誰瞧了都會覺得這張臉太過文弱秀美,甚至……「像貴婦人養的面首。」

  這話是重了點,但很貼切。

  烏玄度微揚濃眉,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半晌,才道:「夫人想要小的怎麼服侍?」

  她抿著笑意,煞有其事地環顧四周,像是選擇太多教她花了點功夫才決定。「那就……一會替我洗洗腳吧。」說完,她抬起了未穿羅襪的腳。

  烏玄度一把攫住雪嫩柔膩的腳,輕舔過腳背,嚇得她驚聲尖叫,一把將腳給縮回。

  「你……」她羞紅俏顏,雙手緊護著被他舔過的腳。

  被他舔過之處又燙又癢,直教她後悔玩過頭,她不該忘了現在的六郎哥是她刁難不起的。

  「不是要我洗腳嗎?」他勾唇笑得很壞。

  「哪有人這樣洗腳的!」

  「我就喜歡這樣幫你洗腳,包管你乾乾淨淨的。」說完,乾脆橫過榻几,硬是抓住她的腳。

  都蝶引嚇到尖叫,縮起腳往內牆躲。

  烏玄度豈會放過她,她愈是躲愈是激發他掠奪的渴望,抓住她雪白的腳踝又是啃又是舔的,令她又是尖叫又是笑,房裡不斷地逸出笑鬧聲,那聲響直教候在外頭的彌冬和瑞春面面相覷。

  直到三朝回門那日,兩人壓根沒有踏出房門一步,成天皆能聽見兩人的笑鬧聲,讓將軍府裡的下人從一開始的驚詫錯愕到習以為常。

  於是,當兩人回門時,接待的斐有隆和張氏莫不傻眼。

  「放手。」都蝶引咬牙低聲道。

  「為何?」他低聲問著,朝眼前兩位長輩微頷首。

  「人家都在看了。」都蝶引含嗔帶怨地說著,勉強揚笑向兩人打著招呼,試圖將手從他厚實的大手裡抽開,可連試了幾回依舊還揪得死緊。

  「又如何?」

  都蝶引閉了閉眼,垂著發燙的小臉,假裝不知道他正牽著她的手。

  然而,不只是斐有隆和張氏,就連後來才踏進廳裡的斐澈,三人的目光皆有志一同地落在他倆手上。

  「……坐、坐坐,都坐,這回門酒快備妥了,再等一會。」斐有隆率先回神,忙招呼著烏玄度入席。

  「謝舅舅。」烏玄度噙笑道,那猶如春煦三月的笑意教在場人都呆住。

  見烏玄度一笑,這才想起他曾經是京裡出了名的美男子,之前是在邊境給僵了臉,如今解凍了,那英朗俊美的神采總算再現,這麼一瞧,兩人分明就是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不過……成親有此魔力,能將面癱給治好?

  三人抱著同樣的疑惑,待斐有隆和斐澈坐定,張氏猶豫著要不要在這當頭將都蝶引給帶到後院,這回門酒席還未開,她該先回後院坐坐才是……

  都蝶引自然明白張氏的意思,便道:「六郎哥,你跟舅舅、表哥他們聊聊吧,我想跟表嫂和舅母說些體己話。」事實上她並沒有什麼體己話好聊,只是她這時候留在廳裡就是不合宜。

  「我陪你。」

  見他作勢起身,都蝶引二話不說地將他按回椅上。

  「六郎哥,你一個男人怎能去後院?」他這是在為難她嗎?從家裡欺負到娘家還不放過她?她到底得罪他多深啊。

  「你要是沒在我跟前,我會不安。」烏玄度直睇著她,眸底滿是卑微的央求,霎時讓她臉上的緋紅一路紅到頸項。

  他到底知不知道面前有幾個人,有幾雙眼正盯著他、幾雙耳朵豎得尖尖的?這種話他也說得出口……到底是想羞死誰?

  「小十五,留下來陪我。」他喃著,拉起握住的手親吻著。

  都蝶引狠抽口氣,已經沒有勇氣抬眼,只能一路垂著眼裝死,假裝她什麼都不知道……現在的她多麼渴望能一路衝到後院去,讓她一個人靜靜!

  廳上,鴉雀無聲。

  張氏面有赧色,嫌棄烏玄度竟如此眷戀兒女私情,沒個樣子,可一方面卻又欽羨著,畢竟有幾個男人敢在外頭如此糾纏自個兒的妻子?尤其那副像是沒了她就活不下去的模樣……真的是羨煞人了。

  忖著,不禁含怨地瞅了斐有隆一眼,見他還一副傻樣的看著烏玄度,活像是見鬼了般。

  反倒是斐澈回神得快,快人快語地道:「玄度,原來你真對蝶引這般上心。」

  「一見傾心,再見傾魂。」他由衷道。

  能夠再遇見她,饒是要他把魂魄都出賣,他都願意。

  這一席話教人莫不為他的情痴動容,當然,都蝶引也是感動的,可問題是這種話能不能留在家裡說?她的臉已經垂到不能再垂了,別再說了。

  「很好,很好,你如此上心,咱們就放心了。」斐澈打從內心期盼表妹嫁得好,見烏玄度將心思都擱在她身上,他更認為這門親事是無可挑剔的好。「不過,小十五……是你替表妹取的表字小名?」

  表妹喊他六郎哥,他家中行六,這稱謂倒是夫妻間常聽的,就這小十五聽來是怪了些。

  「是啊,十五結良緣,這數字吉祥。」他隨口應著。

  「聽起來確實有道理。不過,咱們男人說話,表妹在這兒總是不方便。」他有意將朝中一些事告知他,總不好讓婦道人家在場。

  都蝶引聽著,很是感激表哥出言相救,她現在確實需要一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至少要讓她窩到臉不燙為止。

  「咱們男人說的話,沒什麼是她不能聽的。」

  「你說這什麼話,要是不知情的,真要以為你沒了蝶引就不能活了。」斐有隆沒好氣地道,不能理解他怎能沒個臉皮地黏著妻子。

  「那倒是真的。」烏玄度笑著,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在斐家可不見得安全,她未出閣前就接二連三的出事,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會允許再有意外發生。

  「啐,你這說法好像在說表妹在娘家也能出事。」斐澈不禁覺得他太過火,雖說新婚燕爾,可哪有新人回門時還這般黏人的。

  「沒有嗎?」他問著,笑意淡淡的,黑眸極為銳利。

  話一出口,都蝶引不由輕扯著他,不讓他再說下去。

  而斐有隆和斐澈看了張氏一眼,便見張氏面上有點掛不住,好生尷尬,最終還是斐澈輕咳了幾聲,隨意地聊些話題,也就默許了讓都蝶引留在廳裡。

  都蝶引乖乖地坐在烏玄度身旁,回握著他的手,要他安份一些,好歹看在舅舅的面子,不提從前。

  幸好,斐家父子是武人作風,沒將烏玄度刻意的尋釁擱在心上,一場回門宴倒也賓主盡歡,直到宴席快結束時,都蝶引才終於抽了點空和劉氏見上一面。

  「瞧來,烏將軍待你極好。」劉氏一見她便如此認為。

  雖說都蝶引原本就是個美人胚子,然而她性情淺淡,就算有笑意也像是虛應,然而現在,那眸底眉梢儘是濃得化不開的笑意,襯著白裡透紅的小臉越發艷麗,彷彿正艷放的牡丹。

  「嗯。」她羞澀地笑著。

  劉氏見狀,不禁打趣道:「唉,不知道誰呀,出閣前幾日悶悶不樂得像是天要塌下來,和現在相比可真是天差地別呢。」

  「表嫂……」都蝶引真是羞赧得無以名狀。

  「哼,那還是我給的福氣,要不你哪能撿這便宜?」

  後頭冷不防地傳來斐潔的冷嗓,都蝶引斂去了笑意,回頭朝她招呼著。「二表姊。」

  斐潔打量了她一會,怪裡怪氣地哼了聲便帶著丫鬟離去。

  「別理她,婆母最近正在替她物色對象,她方才八成又偷溜到廳外偷覷,許是對烏將軍愈看愈傾心了。」劉氏面上滿是溫婉的笑,言詞可犀利了。「說來,人的蠢不知是天生的,還是教人給寵蠢的,她怎麼就看不透烏將軍的改變是來自你?再說白點,就算當初公爹有意招烏將軍為婿,只怕烏將軍也看不上她。」

  她是不忍心把話說得難聽,畢竟斐潔刁蠻出名,誰敢要她。

  都蝶引聽著,不禁想,當初要不是他先認出她,說不準他真會娶了斐潔,可想想又不對,依他的性子,不是她,他肯定是不娶的。

  忖著,帶著幾分小小虛榮勾彎了唇。

  「瞧你嫁人後笑容也多了,這樣真是太好了,往後要是得閒便回來看看我,要是有什麼不懂的也能問我。」劉氏輕握著她的手,餘光瞥見烏玄度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二門外。

  「要真遇上麻煩,我肯定要叨擾表嫂。」她笑得真誠。

  也許對舅母來說,劉氏不是好媳婦,可在她眼裡,劉氏是個好表嫂,至少待她是真情至性,過往的恩情她惦記上了。

  離開了斐家,本是要回將軍府,可就在馬車經過馮家酒樓時,她連忙抓著身旁的烏玄度。

  「六郎哥,咱們去馮家酒樓。」

  烏玄度端著面癱臉,淡聲道:「你想見那男人?」

  都蝶引翻了翻白眼,纖指往他臂上一掐,使了全勁,可那手臂卻是硬得教她掐不下,只能氣餒地鬆了手。「你在胡說什麼?說得好像我看上那個男人!你明知道我只是想釐清一些事而已。」

  「我不想讓你見其他男人。」這時,他忍不住想還是當帝王好,能將她囚在後宮,任何男人都見不了她。

  「我方才不就見了舅舅跟表哥。」她沒好氣地道。

  「那是家人。」就他所知,斐有隆和斐澈待她極好,否則當初斐澈就不會要他跟著回都督府,只為了證明確實有人欲害她。

  儘管處置得差強人意,但至少父子倆都有心整頓後宅,不再讓任何人傷及她。

  都蝶引吸了口氣道:「可那個人也許能幫你。」那是條線索,就是一個機會,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只要能幫得上他,能救他,她什麼法子都想試。

  「我不這麼認為。」

  都蝶引鼓起腮幫子,不懂他為何怎麼也不肯嘗試,可眼看著馮家酒樓愈來愈遠,她隨即附在他耳邊低語兩聲。

  烏玄度眉眼微動,黑眸睨去,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神色打量得她滿臉通紅。

  「快,要不要,一句話!」

  「停。」烏玄度讓車夫停下馬車,牽著她下馬車時,用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道:「一會回家就試試。」

  都蝶引羞得不敢抬眼,暗惱自己為什麼得為了他的事還得獻上自己供他欺負?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悻悻然地想著,任由他神色自若地牽著她上大街,前後皆有將軍府侍衛跟隨著,待進入馮家酒樓,都還沒詢問說書人今曰是否登台時,便聽見有人喚著——

  「烏將軍。」

  喚的同時,她感覺烏玄度的身形微偏,像是擋住了那人朝她這兒看過來的目光。

  「孟大人。」烏玄度俊美臉龐瞬間又變成面癱臉。

  「今日偕夫人上酒樓用膳?」孟委杰臉上堆滿笑意,餘光不住打量前後近十人的侍衛護行,腦袋快速運轉著。

  「嗯。」

  都蝶引聽得出他份外淡漠,意味著他壓根不想與這人多接觸。

  「那麼,卑職就不打擾將軍雅興,先行告退。」看來他在這兒守株待兔,守得真是絕妙。他原就猜想今日是三朝回門,烏夫人出閣前便常往馮家酒樓跑,說不準今兒個也會前來,倒教他料個神準,註定今日是個下手的好日子。

  烏玄度瞧也沒瞧他一眼,牽著都蝶引問著酒樓掌櫃。「今日可有說書?」

  「這位客倌真是對不住,得要等到明日才有。」掌櫃的見他一身錦衣華服便知道他必定出身權貴,自然不敢怠慢。

  「能否先訂個雅房?」都蝶引忙道。

  烏玄度睨她一眼,彷似對她這舉措極不認同,她只能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自然是可以,尚有一間雅房。」掌櫃的決定就算沒有也要硬撥出一間房,絕對不能得罪此等貴客。

  烏玄度付了訂金訂了房,走出酒樓便道:「回府吧。」

  都蝶引本要點頭,可一見外頭熱鬧的市集,想起自己從來不曾與他逛過市集,不由晃著他的手。「六郎哥,咱們逛逛市集吧。」

  烏玄度本是有些介懷孟委杰出現在此,畢竟他先前幾回遇劫恐怕與孟家脫不了關係,只是並無證據,無法辦他而作罷,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瞥見她滿臉嚮往,便一口允了。

  當她還是樂緣時,她終其一生皆在宮中,今世的她養在深閨,未出閣前少有出門的機會,哪裡見過市集?

  「哇……」她邊走邊逛,瞧著市集裡賣著各式貨品,還有不少擺攤賣吃食的,更有她不曾見過的熱食,教她一雙眼忙得轉個不停。

  「想嚐嗎?」他問。

  「還飽著呢。」

  「明兒個咱們上街先吃點再進酒樓。」

  「好啊。」她笑得俏顏奪目生輝,偎在他身邊。「就知道六郎哥對我最好了。」 

     他笑柔了黑眸,靠近她些,道:「每日陪我共浴一回,我就允你一件事。」

  都蝶引瞬間蔫了,像朵快枯萎的花兒。這人真的很會坐地起價,她剛剛才提出的條件,他現在倒是很懂得一再利用。

  共浴……也不想想那是多麼羞人的事,掛在嘴邊說,他都不害臊的?

  「得走快點,我想趁著天未暗之前回府,否則再點燭火,你又要生氣了。」他一臉正經地說,可字句裡裹著強忍的笑意。

  「天暗之前不成!」她小聲抗議著。

  「你剛才沒說不成。」

  「不是,我根本就沒提到……」

  「我已經付了訂金,允了明日帶你出門,所以這買賣是我說了算。」語氣說得那般強硬不容置喙,可面上滿是柔情密意,依然是當初那個將她捧在手心上疼,視她如命的男人。

  都蝶引搖著頭,不敢相信他竟是名奸商!她話說得太快,沒將規矩定妥,他就已經找到漏洞鑽了……

  瞧她那想發火又憋屈的小媳婦模樣,逗得他不由笑瞇眼,他也不急著解釋,就讓她再心急一會吧。

  噙著笑意,牽著刻意拖著牛步的她,他的笑意愈濃,垂睫正欲哄她時,幾步外的菜攤突然起了衝突,有人打了起來,熙熙攘攘的人潮很快往路的兩側避開。

  烏玄度橫眼睨去,豈料人竟撞了過來,守在前頭的侍衛雖是護得極牢,但還是有人從身側竄了過來。他下意識將都蝶引護在身後,擒住來者手腕,毫不留情地一把折斷,一個旋身踹開逼近的人,可身後卻傳來她的驚呼聲。

  他回頭望去,見她竟遭避禍的人群給推擠到街邊,一個踉蹌跌坐在地,眼看著有人要從她身上踩下——

  一道身影疾馳如電,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自人群裡揪出,免於被踩踏的命運。

  幾乎同時,烏玄度已經來到她身邊,將她拉進懷裡。「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嚇了一跳。」都蝶引吁了口氣,驚魂未定地道。

  烏玄度輕撫著她的髮,確定她安全無虞,正欲感謝相助之人,豈料一抬眼,嘴邊的話卻打住了。

  他黑眸微瞠地瞪著面前的青年,年歲約莫在二十上下,有張立體奪目的面容,帶著女子的纖細絕美卻又揉合著男人特有的陽剛氣息。

  被打量得久了,男人似笑非笑地啟口:「怎麼了,難不成……你認識我?」男人的嗓音清朗溫醇彷似帶著笑意,可深邃的眸卻暗暗戒備了起來。

  都蝶引聞言,從烏玄度懷裡抬眼,見他震驚得緊,可那個男人……很面生,怎麼他卻看直了眼?

  「鳳巡,你在那兒做什麼?」

  那嗓音一起,都蝶引立刻側眼望去,喜出望外地揪著烏玄度,喊道:「六郎哥,他就是那名說書人。」

  烏玄度黑眸微動,就見那說書人徐步走到鳳巡身旁,來回瞅著兩人。

  「鳳巡,你識得他嗎?」蘇破涼聲問著。

  「沒見過,不過他像是識得我。」鳳巡說著,漂亮的眸子朝烏玄度腳下的影子望去。「這可有趣了,怎會有人識得我,而且還帶著一票魑魅魍魎在身邊,敢情是打算禍害人間?」

  都蝶引聞言,神色戒備地看著他。這人世間不乏能人異士,她就是怕早晚有天他會教人看出端倪。

  「……不該有人識得你?」烏玄度五味雜陳地問著。

  鳳巡那雙明亮的眸似防備更似試探。「你到底是誰?近來我著了不少道,不會就是你在後頭搞鬼吧。」

  「不是他。」蘇破嘆了口氣。

  「你又知道?」鳳巡沒好氣地問。

  「我能不知道?」

  烏玄度瞧兩人交談似有極深的交情,可……他倆怎會撞在一塊?

  「六郎哥,怎麼了?」都蝶引輕扯著他的衣袖。

  雖說她也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她確定六郎是識得那個名喚鳳巡之人,只是她分不清對六郎哥而言,他到底是敵還是友。

  「這兒人多,要說話,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坐下?」蘇破指著兩旁,笑睇著鳳巡和烏玄度。

  烏玄度略回頭,瞧他的侍衛已經剛才鬧事的人逮住,慌亂的人潮也早已經退到下個十字大街去了。

  垂斂長睫,他思索著該先逮住主使還是與他倆聊點私話,然而一道氣勁卻如凝電般來到面前,他想也沒想地揮手擋掉,怒斥道:「放肆!」

  「放肆?」鳳巡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把勾著蘇破的肩。「我不知道多久沒聽見有人這般罵我了。」可教人想念了。

  「鳳狩!」烏玄度沉聲喊道。

  驀地,鳳巡止了笑意,漂亮的眸子凝滿殺氣橫睨而去。「你到底是誰?」這個名字,只有一個人喚過,可眼前這人不可能是那個人。

  「……鳳狩……」都蝶引緊揪住烏玄度,顫聲問:「是狩兒嗎?」

  當年,她無緣見上一面的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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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7: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留下美人組戲班

  馮家酒樓三樓僻靜的雅房裡,安靜無聲。尤其在烏玄度吩咐侍衛將逮著行兇鬧事之人送往衙門後,房裡一點聲息皆無。

  鳳巡直瞅著坐在對面的男女,而都蝶引也眼巴巴地望著烏玄度,等著他解惑,只有坐在鳳巡身旁的蘇破像沒事人般地打了個哈欠,順手倒了杯茶輕啜著。

  「六郎哥,他到底是不是狩兒?」都蝶引終於沉不住氣地問了。

  當年她有喜時,曾想過給孩子取個名字,可是因為跟祖制起名不合,所以她便笑說要作為表字。而剛剛,他喊的就是這個表字。

  烏玄度不答,反而問著鳳巡。「當初樂盈對你做了什麼?」

  鳳巡揚起濃眉,帶著幾分不確定,想問,卻又開不了口,可不問……「你怎會識得樂盈?」

  「樂盈是我大哥。」都蝶引急聲道。

  鳳巡托著額,五味雜陳地道:「樂盈是我舅舅。」

  「那你就是狩兒沒錯!可你怎會有那些記憶?」都蝶引問著,想起烏玄度能認出他又喚出他的字大小,心頭為之一顫。「六郎哥,該不會是大哥的咒害得狩兒也跟著不斷重生?」可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因為他是認出他的面貌,這豈不是——

  「什麼重生來著?」鳳巡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一直都活著,我一直名喚鳳巡,你……」最後這問題,他問不出口也不想問。

  天曉得他難得上街,竟教他撞見這少有的奇事。

  「你一直都活著?」都蝶引顫著聲問著。

  「是,我一直都活著,已經活過了千年,我的時間一直停留在二十歲那一年,停留在我爹和舅舅連手殺我的那一天!」

  「我沒有殺你!樂盈告訴我,我飲了你的血,對你無礙!他說了在我走後,他會安置你。」樂盈告訴他,只要回到過去改變了一切,他們原處的這一刻都會跟著改變,所以壓根不需要他掛心。

  可事實上,他並沒有回到過去,他一直在這個世間流浪。究竟是樂盈的咒失敗了,抑或者是樂盈對他的報復都已不可考,對他而言,只要能找到樂緣,其他都不重要,可他唯一錯估的是,他的孩子竟在人世間不老不死地飄流千年。

  「沒有!在我醒來之後,我人在地牢裡,樂家一族已經被滿門抄斬了!而我一再被殺卻又死不了,就這樣獨自在這人世間飄零了千年!」明亮的眸子在暗處彷彿發著光,滿是惱怒憤恨。

  烏玄度和都蝶引直瞅著他,說不出半句話,誰也沒料到一場咒術竟會將他命運變成如此。

  「但,可以遇見你們,我還是很開心,我不管你們是重生還是轉世投胎,但既是我的親人,應該可以幫我解掉身上的咒,讓我像個人一樣死去,我已經受夠了這不老不死永無盡頭的人生了!」他暴咆著,俊秀面容猙獰著,一心只想尋找解脫。

  斗大的淚水從都蝶引眸裡掉落。「我沒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你既然能記得以往,那就代表你擁有屬於你的天賦,你當然會有法子讓我解脫!」

  看著他癲狂的神色,都蝶引怎麼也止不住淚。「我現在的身體不帶任何一絲樂家血肉,我是要怎麼幫你?」沒有血緣的牽連,在這一世裡,他們跟陌生人沒兩樣,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該怎麼辦才好?她光是累積幾世的記憶就會讓她偶爾陷入混亂,所以她無法想像在這人世間流浪千年是什麼樣的滋味。

  他不老不死,他不能在同一處停留太久,他必須不斷地走,不斷地被身邊的人遺忘,到最後只能離群索居,孤身一人……

  得到這個答案,鳳巡壓抑不住滿腔怒火,但一見她的淚,教他五味雜陳,到了嘴邊的咆哮化為無聲嘆息。

  她眸底的哀憐已說明她的無能為力,要他再說什麼?

  「大哥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我既然都已經死了,就該讓六郎哥接受我的死,怎還會幫他施咒,造成了這一切?天地為何要輪迴,為的不就是要讓人放下一切重來,為的是要讓曾有牽絆的人在來世再相逢,因而更懂得珍惜,為什麼……」大哥該是比誰都清楚,但他卻犯了天官不該犯的錯!

  「你去問他吧。」許是發洩過了也想通了,鳳巡收斂了張狂之氣,魅眸掃向烏玄度。

  「又或者是該問他。」

  烏玄度始終靜默不語。那時,他只想尋找她,壓根不管會付出什麼代價,但他總想,哪怕是需要代價,那也是從他身上取走,怎會連累了孩子……

  忖著,他抬眼瞅著一直在旁看戲的蘇破。「那麼,你呢?你又是從何得知那些過往,你到底是誰?」

  「天機不可洩露,就算要當我是月老也成,畢竟我也一手促成了你們的姻緣,說到底,你們該要感激我的,不過說謝就太多餘了。」蘇破慢條斯理地替自己再斟了杯茶。「你們聊,不用理我。」

  烏玄度微揚濃眉,回想在馮家酒樓時,就因為他的尋釁,他才會踏出雅房,因而救了蝶引……他又為何要幫他?

  「你在打什麼主意?」他突問。

  蘇破琉璃般的眸子轉了轉,似笑非笑地道:「如果說是要你的魂呢?」

  陰司官嗎?都蝶引張大一雙淚眼瞪去,小手緊握住烏玄度的,絕不讓那廝有機會越雷池一步。

  而鳳巡側眼睨去,臉色不善地道:「蘇破,你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是把我當死人不成?」雖說要他當面喊聲爹娘,他是萬萬做不到,但既然人是活的,管他是重生還是怎地,都沒道理眼睜睜看他這個城隍把他爹的魂收走。

  「說說而已。」蘇破笑得虛假敷衍。

  鳳巡瞇起了眼,哼笑了聲起身。「走吧,不是還有正事要辦。」

  「狩兒,你這些年……」

  「我很好,千年都走過了,再走下去也不是問題,倒是你們……」他淡淡看向兩人。

  「保重。」

  他早沒了對爹娘的孺慕之情,更何況眼前是兩張陌生的臉,要教他生出什麼感情,那是比登天還難。如今知道當初施咒是因為爹想倒回時光,讓他稍稍釋懷了點,至少自己不是莫名其妙被犠牲,況且他們在一塊了,至少在這場咒裡,他們得了圓滿,自己這點犠牲還算有點價值。

  「鳳巡,要是有什麼麻煩,儘管上輔國將軍府。」烏玄度淡道。

  鳳巡似笑非笑,扯著蘇破往外走,離開前,道:「你倆要是有個什麼麻煩的,儘管上馮家酒樓,讓當家的通知我一聲。」

  「你跟馮家酒樓當家的……」都蝶引起身追問著。

  「你放心吧,我沒你想的那般可憐,在京城裡我還有點根基。」話落,不容置喙地扯著蘇破離開,像是怕一個不留神,他便會趁機索魂。

  都蝶引不捨地看著他的身影,他是她的孩子,可她卻從未見過他一面。

  「像陣狂風暴雨,性子壓根沒變。」烏玄度狀似無奈,一把將她拉進懷裡。「面貌像你,性子像我。」

  「六郎哥,怎會如此……那孩子該怎麼辦?」她將臉埋在胸膛上低泣著。

  烏玄度輕撫著她的髮,呢喃般地道:「別哭,再哭下去,到時候你會喝不完孟婆湯,我可不幫你喝。」

  都蝶引破涕為笑,抬眼瞪他。「人家正難過著呢。」

  「難過沒有用,反正事已至此,結果如何,也是各自的造化。」如今去探究誰之過已經沒有意義,只是他這個始作俑者,儘管曉得自己害得兒子落得這個地步,他依舊不悔。

  他就是自私,這是他身為帝王時唯一一次的任性,哪怕要拖著天下人入黃泉作為代價,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抉擇。

  「對了,天色暗了,一會回府,我要點燭火。」他突道。

  都蝶引一臉迷茫地看著他,直到他附在她耳邊低語,她才猛然想起兩人談好的條件……

  「不行,是你自個兒不早點回府的。」

  「你都這麼說了,咱們就趕緊回府吧。」他直接拉著她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不能點燭火。」就算現在回去也絕不准點。

  「既然你這般堅持,就不點燭火了。」他允了,她暗鬆了口氣,卻又聽他道:「那就點油燈吧,我記得府裡有座八角玲瓏宮燈,皇上賞的,就擱在浴池邊,倒也別有一番風情。」都蝶引無聲哀嚎著。還不是一樣!

  對都蝶引而言,擱在她心上的,莫過於烏玄度和鳳巡,可這兩人的事她一樣都沒法子解決,誰讓她就是個從小被寵大的姑娘,除了能將絡子幻化為短暫有生命的形體之外,她什麼都不會,多想只是折磨罷了,只能告訴自己,好歹能與最親的人重逢,已是老天的恩澤,她不能再要得更多。

  更何況正值新婚燕爾,她的夫君豈會讓她把心思擱到其他事上?

  除了三朝回門,她其他時間泰半都待在房裡,而她之所以能夠踏出房門,那是因為他臨時有事與下屬一道離開。

  而事情就這般巧,他人一不在,家裡就突然多了許多人。

  「鎮國公府送來兩名歌伎,威武侯府送來伶人三名,五軍都督府送來舞娘四名……」總管王強念著單子,邊念邊偷覷著夫人的神情,愈念就覺得頭愈痛,還好,就快見底了。「最後是……烏經歷大人送來的美鬟兩名。」  

  都蝶引面無表情地聽完,秀眉微微挑起。

  大伯送美鬟兩名?經歷的俸餉並不高,一年四季開銷恐怕抓得很緊,這當頭還能送上兩名美鬟?怕是斐泱的意思吧。

  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明明還在新婚期,就急著往他屋裡塞人,拉攏人也不是這種作法,再者六郎哥在朝中到底與誰交好與誰交惡,她全都不清楚,天曉得這些可以讓她組一團戲班的美人裡是不是藏有剌客?畢竟那日出遊莫名有人在街上打架鬧事,那事看似單純卻又覺得過分巧合。

  如果純粹充當眼線和暖床人,她倒是沒擱在心上,但要有剌客,那可就不能留。

  「彌冬。」她輕喚著。

  「夫人。」

  「你去替我查查,家底翻翻。」

  「是。」一個眼神,彌冬就明白她的意思,由她去探探那些美人是否懂武,包袱裡是否藏有武器。

  「王總管,那些人全都暫時留下。」

  王強暗抽口氣,不敢相信夫人竟如此大度,決定全數留下。不過,也是啦,這些美人全都是權貴高官送來的,要是送回去,拂了人家顏面也不好。

  這一天直到餘暉西落,烏玄度才回來,才剛進府,王強便將今兒個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烏玄度神色不變,微頷首便朝主屋而去。

  「聽說今兒個外頭送了不少人進來。」他一進屋,彌冬和瑞春便趕緊退下。

  都蝶引起身伺候他更衣,邊道:「我讓彌冬去探過了,都不懂武,包袱行李中也沒藏什麼,倒是可以留下。」

  「……留下做什麼?」他垂睫低問著。

  都蝶引不解抬臉。「這得要問你啊。」怎會是問她?她身邊的人手已經很夠用了,陪嫁丫鬟有彌冬、瑞春,還有杜氏和劉氏替她備了三個陪房,全都是很得力的人手。

  烏玄度直瞅著她不語,惱她竟連這也不爭。

  「對了,你大哥也送了兩名美鬟,聽瑞春說美得不可方物。」她像是想到什麼,趕忙補充。

  「然後?」

  「……你怎麼生氣了?」都蝶引疑惑地皺起秀眉。

  「原來有人將暖床的美鬟送到我這兒,你心喜得很。」過去在宮中時,她便是如此,從沒打算要獨佔他。

  「誰心喜來著?」都蝶引撇了撇唇。「那些權貴跟你交不交好,我又不曉得,總不能把人送回去吧,至於你大哥送的……不對,那肯定是斐泱送的,故意要剌激我的,我才不著她的道。」

  「我在朝中沒跟半個人交好,真正與我交好的不會往我府上塞人。」

  「那要怎麼辦?人家送的又不能退,還有斐泱打著你大哥名號送的那兩個,要是你不接受,她又不知道要怎麼編派流言了。」

  「挑兩個歌伎伶人送給我大哥。」

  「哇……」他就這麼狠,要害他大哥夫妻失和?

  「誰讓我不好過,我就讓誰不好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向來是他的行事準則。

  「那……剩下的呢?」

  「你有想法?」瞧她眼巴巴望著,肯定是心裡有譜,教他稍稍寬慰了些。

  「嗯,我算了算,這人數倒還挺夠的,既然有歌伎、伶人、舞娘,咱們就能湊團戲班了。」等他銷假進宮,她就多了點事能忙,日後他要是辭官,他們還能當個戲班團主呢,往後日子就不愁了。

  都蝶引徑自想得極樂,眼角餘光卻瞥見他的神色愈來愈沉。「六郎哥,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我覺得你心情很不好。」

  烏玄度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隨即一把將她抱起。「陪我沐浴。」

  「不要,天色還亮著,我不要!」都蝶引花容失色,手腳並用地掙扎著。

  「喔,原來你覺得等天色暗點宮燈較有風情?一會我就讓人將庫裡那兩盞宮燈一併搬進浴池。」

  「六郎哥,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她真的摸不著頭緒!

  「這人生在世有什麼好氣?生氣不過是與自己過不去,沒什麼好氣的。」

  「可問題是我覺得你很氣啊!」

  「別怕,一會好好幫我解氣。」

  「六郎哥,你明天就要銷假了,你得要養精蓄銳才成。」都蝶引狗腿地撒嬌著,在他懷裡像隻小綿羊般溫煦,就盼他能放過她。

  「可不是,就等著你幫我養精蓄銳。」烏玄度笑得很假,面無表情地將她抱進浴池裡。

  「烏玄度,你不要以為我都不會生氣喔!」她用嬌軟的嗓音喝斥著。

  「嗯,讓我見識見識吧。」

  「不要鬧了……不要脫我衣服……你……」都蝶引放棄掙扎了,只好用雙手遮著自己的雙眼。

  只因這浴池就在主屋的西邊,黃昏時斜映的餘暉會從敞開的兩面大窗照入,映得滿池生輝,任何一個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更可怕的酷刑來了……每每他說共浴,可實則是他替她凈身。

  她真不知道這時候到底要遮她的眼,還是遮他的眼。

  「不用遮,你打小我就瞧過了,還曾經和樂盈給你換過尿布。」他說著,拿著皂角在她身上游移著。

  「不准說尿布!」都蝶引羞紅臉,耍狠地瞪著他。「還有,我現在不是樂緣,我現在是都蝶引,這身子和以前是不一樣的!」

  「嗯……確實是不一樣。」他動情的黑眸大方地欣賞起她泛著緋紅的纖痩身軀。「瘦了點,我喜歡再長肉一點的。」大手輕捧著她的酥胸,長指時有時無地摩挲著柔嫩的蓓蕾。

  「你……你先跟我說你到底在氣什麼,否則我可不依你!」不要以為她會每次都心疼他、任他予取予求。

  烏玄度直睇著她噴火瀲灧的眸子。「那好,你倒是跟我說說你留下那些女子是為了什麼。」

  「不能留下嗎?」

  「留下做什麼?」他捺著性子再問一次。

  「我……想將她們組成戲班,橫豎她們都已經有所學,只要稍加編練個幾回就可成團了,日後你要是辭官,咱們當個團主不也挺好?」她想過了,要是辭官的話,皇上賞賜的莊子府邸都會收回,就算手頭上的現銀不少,可總得要好生盤算往後的日子呀。

  烏玄度聽得一愣一愣,沒料到她說組戲班是說真的。「所以,你沒打算讓她們給我暖床?」

  都蝶引聞言,毫不客氣地往他耳上一掐。「你再給我說一次看看,信不信我就不要你了!」明知道她最討厭他去沾染其他人,還敢挑釁她!以往是在宮中,她再不懂事也得忍,但不代表她樂意!

  烏玄度聞言,不怒反笑,輕啄著她的唇,堂而皇之地撬開她的唇,卷吮著她,大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滑到她身下揉撫著。

  「你……我身上都是皂角泡沫,你……」她嬌喘連連,推拒不了只能環抱住他。

  烏玄度從善如流,飛快地替她沖了水,便將她帶進浴池旁供作休憩的小房,一把將她壓上了床,徹底實踐凌遲的好手段。

  一回方休,她氣息紊亂著,卻感覺體內的烙鐵依舊飽滿硬挺著,絲毫沒有軟化的現象,而他撤出時,卻突地發覺有熱液噴濺在她腹上,她正疑惑之際,他已經動手替她抹去。  

  她疑惑張眼,他卻又纏吻了過來。

  是她錯覺嗎?幾乎是每一回,他的陽精並未洩在她體內,他這是……不想要孩子嗎?為什麼?

  疑惑硬是被中斷,只因這人更纏人地蹂躪著她,儘管她想盡辦法想要撐到最後,確定他是否真動了手腳,可惜到了最後她依舊體力不支地厥了過去。

  這一睡,睡過了晚餐,半夜才起身讓廚房作了宵夜。

  可用過了宵夜之後,這人又食髓知味地欺負起她,硬是逼得她在天亮之前才得以闔眼。而她確定了,他是真的使了法子不讓她有孕。

  都蝶引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烏玄度這麼做的原因。打從他進宮後,她就一直賴在床上,本是想要想個透徹,可無奈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就在昏昏欲睡的當頭,彌冬進來稟道,說她那個好大嫂差了婆子來,她見過後才知道是要她到烏家一趟。

  儘管乏力得很,她還是讓彌冬和瑞春將她稍作打扮才坐了馬車前往烏家。

  烏家這間三進的院子,是在烏家的爵位被收回後另購之處,目前只住著烏玄廣和斐泱,兩人成親幾年了,卻始終沒有喜訊。

  誰知,今兒個——

  「恭喜大嫂。」得知斐泱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都蝶引祝賀著。

  心裡卻覺得她的身孕來得還真是巧,竟瞞過了三個月才說,不過她可不認為她特地差人過府,就只為了告知她這樁事。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斐泱懶聲解釋著。「民間總說要過三才說,所以我也是滿了三個月才告知我娘,對了……你記得回去代我跟六弟道謝,多謝他在這當頭送了兩個貌美的歌伎給他大哥。」斐泱傭懶地倚在榻上,一雙美眸眨也不眨地瞪著都蝶引。

  她昨兒個送兩個美鬟,她今兒個就還兩個歌伎,是壓根沒將她放在眼裡了!

  都蝶引垂著眼沒吭聲,不禁讚歎六郎哥動作真快,一早就把人送過來,難怪她這會兒就被召來了。

  斐泱斂下脾氣,溫婉地道:「今兒個特地要你來,也不光是要謝你,雖說他們兄弟已經分家,可咱們終究是一家子,你這新婦還是得到長房這兒祭祖,辦個小宴邀請宗族認識你這個新婦,是不?」

  「大嫂說的是。」照理是該如此,可六郎哥打一開始似乎就沒這打算。

  「可你也曉得了,我這時懷了身子,大夫也說不宜太過操勞,所以我就想不如將這事交給你吧。」

  聽起來也合情合理,畢竟同樣都是嫡系。「我知道了,這事就交給我。」

  「要記得請個戲班子讓女眷看戲,要是能的話再找個好廚子辦好小宴,才不會在族人面前失了面子。」

  都蝶引乖順地垂著臉,嘴角微揚著。

  唉,原來真的是要找麻煩的。眼見過沒幾日便是端午佳節,許多大戶人家都喜歡趁這時開宴,自然也會找戲班子來唱戲助興,如今臨時要找戲班子恐怕是不容易了。

  「大嫂,我知道了,十天內會備妥,只是不知道這小宴的日期?」要是能寬裕些,她安排起來會更容易。

  「十天可不妥,小宴已經定在三天後了呢,我可是特地錯開了端午佳節,免得找不到戲班子。」斐泱笑容可掬地道。

  都蝶引也跟著笑了。錯開有意義嗎?這端午佳節有時開宴是連個數天,就算錯開了五月五,還是找不到戲班子!

  恐怕不只戲班,怕是連大廚都找不著,況且既是要邀族人赴宴,那帖子可得要提早個半個月送去,她卻直到這當頭才跟她說,擺明了就是要整她。

  都已經分家了,還能刻意找她麻煩,許是太閒了,她得跟她六郎哥合計合計,要用什麼法子讓她忙一點。

  離開烏家,都蝶引直接去了西軍都督府,可找的不是張氏,而是劉氏。

  「這可就有些麻煩,京城裡的大廚就那幾個,這麼短的時間想要找到人,恐怕不容易,至於戲班子……」

  「戲班子我心裡有底,比較麻煩的是大廚。」

  「咱們不如到舅母那兒問問吧。」劉氏道。她認為照張家對烏玄度的感念,幫上這點忙該是不難。

  「也好,先走一趟再說。」

  可惜,去了張家,杜氏一臉為難地道:「府裡正開宴,雖然只到明日,但這廚子早已約了人,怕是沒法子撥給你。」

  都蝶引壓根不意外,噙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再到其他酒樓問問。」

  「要不我也替你打聽打聽,要有什麼消息,再跟你說一聲。」

  「多謝舅母。」

  跟杜氏說了一會兒話,都蝶引便先告辭,坐在馬車上,她忖著要不要乾脆等到六郎哥回府再跟他提,突然眼角餘光瞥見車簾外的馮家酒樓,一道靈光閃過,她忙喊著車夫停車,戴上了帷帽便朝馮家酒樓而去。

  「掌櫃的,能否替我通報,我要找鳳巡。」一進酒樓,都蝶引便客氣地詢問著。

  適巧也站在櫃檯邊的一名男子回頭望向她,神色有些疑詫,道:「夫人怎會知曉鳳巡這人?」

  都蝶引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含糊道:「他與外子是好友,十幾日前曾在酒樓敘舊,他說要是找他,讓酒樓當家的通報一聲。」

  「在下便是酒樓當家馮玨。」

  「馮當家,能否請你幫我通報一聲?」一來是她想見他,二來她私心認為也許他幫得上忙。

*             *             *

  待烏玄度回府時,他的妻子睡得正沉。

  彌冬趕緊將今兒個的事說過一遍。烏玄度聽完後,擺手讓她先下去,走到床邊凝睇著那張沉睡的臉,端詳了好半晌,瞧她羽睫輕顫了下,眸色惺忪地張眼,那初醒未醒的模樣,甚是嬌俏,直教他心旌動搖。

  「你回來了。」她伸出手抓住他。

  他往床畔一坐,親吻著她的頰。「聽說你今天很忙。」

  「嗯,都是你的錯,你把歌伎送給大哥,斐泱就把火往我身上撒。」她撒嬌般地埋怨著,眼皮子仍倦得張不開,直往他身邊蹭著。

  「那好,明兒個我就把我大哥養在外頭的外室給請進她家裡。」

  「咦?」都蝶引猛地張眼。「你大哥養了外室?」

  雖說她沒見過他大哥,但她曾聽斐泱幾次回府嫌棄烏玄廣沒出息,張氏勸慰斐泱都說烏玄廣是個沒通房的丈夫,沒什麼好嫌棄的。

  「依斐氏那性子,我大哥哪可能受得了?」烏玄度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大哥沒妾沒通房,大抵是被斐氏給逼出來的,可男人怎能忍受妻子一直在頭上頤指氣使?久了總是想在外頭尋找解語花。」話是這麼說,他可不會承認是他安排了個姑娘,給了烏玄廣機會。

  聽起來好像是被逼的呢……「你呢?」她撇了撇嘴問。

  「我如何?」

  「我要是刁蠻任性到讓你受不了,你是不是也要養個外室?」

  「你得讓我瞧瞧你到底能刁蠻任性到什麼地步。」

  「貧嘴,你要是再欺負我,到時候就換我養男人。」

  烏玄度定定地瞅著她,瞅得她頭皮發麻,馬上改口,「說笑的。」

  「嗯,說笑?」  

  「說笑,真的是說笑!別又來了,人家乏得很,渾身還疼著,今兒個還到外頭東奔西跑……」雖說她很想解開他不要孩子之謎,但絕不會是這當頭。

  「瞧你怕的。」他乾脆往她身旁一躺,將她摟進懷裡。「事情可都辦妥了?」

  「我找了馮家酒樓的當家通報,狩兒一開口,那當家就允了,後來我聽狩兒說那當家原來是皇商,當初之所以能發家,就是因為狩兒,所以馮家世代守著狩兒這個秘密,一直讓他當個閒散老爺。」

  「那小子也挺有本事的。」

  「什麼小子,是你兒子。」她往他腰眼一掐,隨即又道:「反正大抵上都辦妥了,到時候斐泱想整治我也不成。」

  「戲班子呢?」

  「咱們府裡不就明擺著一堆閒人?」

  烏玄度意會後,不禁低笑著,忍不住誇她真是好腦袋,運用絕佳。「倒是你還要繼續睡嗎?」

  「抱我起來,該用膳了。」她打了個哈欠。

  「嗯,用過膳後,我還能抱你去沐浴。」

  都蝶引立刻橫眼瞪去。「給我打消念頭,今兒個我絕不陪你沐浴。」說好了一回換個條件,現在都不知道積欠多少,她都不想算了!

  烏玄度被她嗔怒的眉眼給逗得低聲笑開,決定,一會就找她共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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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8: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宴無好宴

  家宴當日,都蝶引一早送了烏玄度進宮辦差後,她便讓屋裡的屈婆子將後院的一票歌伎舞伶全都給喚過來。

  「這兩日學的可都還記得?」主屋廳前,都蝶引輕聲問著。

  一個個嬌俏可人,我見猶憐的美人們莫不點頭,她滿意地道:「如我昨兒個說的,只要在將軍府裡乖乖的不惹是生非,往後想要繼續待在戲班抑或者嫁人都由著你們。待戲班,一場戲就是五兩銀子,想嫁人,我會備上一份嫁妝,要是有看上的對象儘管說,我幫得上定幫到底。」

  在這個女人總是為難女人的後宅裡,她盡其所能地釋出善意,倒不是她性子善良,純粹是盼個家和罷了。

  說完話,她讓得力的屈婆子充當戲班長,一會由她領著她們進烏家,而自己則趕回房,讓彌冬和瑞春替她妝點打扮。

  「不了,別拿那套頭面,這樣就夠了。」都蝶引看著鏡裡的自己,長髮挽成雲髻,只妝點了一支鳳首釵,鳳喙上咬著一串串銀穗花,再仔細瞧那穗花竟是一隻只米粒大的蝶兒打造的,其雕工可謂鬼斧神工。

  想當然耳,這是她家六郎哥贈的,她當然得要插在髻上亮相。

  「這樣不會太素?」就這麼一根釵?

  「這樣還太素?」都蝶引不禁發噱。她站起身,杏色交領襦衫搭著同色百片裙,精繡的蝶從腰側一路往裙擺而去,每當她走動時猶如波浪裡行走,腳邊還吸引著眾多蝶兒飛舞。

  宮制的裙,皇上賜的錦綾,這還太素?不過是辦場家宴,沒道理拿派頭壓自家人,流言蜚語可是能要人命的。

  「走吧,還得到城西那兒呢。」

  彌冬和瑞春應了聲,隨即跟著都蝶引搭著馬車朝城西而去,當馬車停在一幢朱門小院前,門房早已經到裡頭通報,因此待都蝶引下了馬車,烏玄斗之妻朱氏已經快步迎向前來。

  「見過將軍夫人。」朱氏雖是商賈之女,但姿態不捧不媚,態度不卑不亢,只走恰到好處的禮。

  「四嫂說的是什麼話,我還沒跟四嫂見禮呢。」

  見都蝶引要朝自己行禮,朱氏快手快腳地將她扶住。「不如這樣,咱們就像是平凡妯娌,就不走那些繁瑣的禮了。」

  「好,就這麼著。」都蝶引笑瞇眼道:「四嫂,和我同坐一車吧。」

  六郎哥對她說,當初他被烏玄廣丟去麓陽時,只有烏玄斗送行,還偷偷塞了銀兩給他。

  烏玄斗待他有手足情,可塞錢就連四嫂都默允,那就代表四嫂絕對是個能交心之輩,所以要她多親近她。

  於是她昨兒個差人先通知了四房,邀朱氏一道回大房,一來有個什麼也能照惠,二來將事情辦得周全些,也省得斐泱藉故發揮。

  朱氏也不推辭,跟著她上馬車,才坐定便聽她道——

  「這回有四嫂能陪我真是太好了,畢竟這大家族裡的,我誰都不識得。」

  烏家在這一代早就分家,至於成親那日有多少人入席,她壓根不清楚,更沒機會見上一面,趁著祭祖辦家宴的機會,有個熟識之人陪她,她會事半功倍。

  「那倒是,你這會兒嫁進烏家,沒有公爹婆母引見,確實是與大家生分了些,不過你放心吧,大夥都是好相處的,沒什麼心眼。」當然,大房的不在此之中。

  過去斐泱仗著西軍都督千金的身分,高傲得不待見族人女眷,幾乎要踩死幾房的妯娌了,大夥對她能捧則捧,捧不得就走,久了便不怎麼稀罕與她走近,實在是那性子連鬼見了都愁。

  相較之下,都蝶引的身分更高,如今都被封為一品夫人了,姑且不論幾房的人有什麼心思,待她肯定比待大房熱絡,就不知道大房的在盤算什麼,說什麼有喜便讓新婦接手辦家宴,呿,當她是死的嗎?她可也是烏家嫡媳婦,怎麼就沒聽大房的差人通報一聲。

  「那我就放心了。」都蝶引暗暗打量,認為朱氏的性子大方爽快,和後宅的一些閨秀千金相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去到了大房那兒,兩人先去見斐泱,然而婆子通報了都快要半個時辰了,卻還是讓她倆在屋外候著。

  朱氏愈等心裡愈沉,心裡暗罵斐泱太不知好歹,難道她不知道都蝶引是她惹不起的嗎?

  就算都蝶引曾是寄住在西軍都督府的表親孤女,但人家現在好歹是一品夫人,她怎有膽讓一品夫人站在屋外等?

  朱氏偷覷了都蝶引一眼,卻見她彷似置身事外,杏眼打量著屋前園子裡盛開的迎春,似乎沒有被冒犯的不快,不禁更高看她一眼。

  一會,斐泱身邊的心腹周嬤嬤走來,端的是斐泱給她的底氣,沒將兩人當回事地道:「大夫人有喜,今兒個害喜得嚴重,無法見兩位,還請兩位暫時先到偏廳坐坐,待大夫人好一些就會出來見客。」

  朱氏撇唇冷笑了聲,這理由還真不是普通的蹩腳,竟連個像樣的說詞都懶得想,真把人看得這般低?!

  「誰家的奴才這般不得體?」都蝶引突地噙笑問著。

  朱氏水眸圓瞠,像是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

  「你這話是——」周嬤嬤正要開口斥責。

  「彌冬,教教她。」都蝶引打斷她的話,讓彌冬上前處理。

  彌冬應了聲,上前就是一個巴掌,打得又響又亮。「誰允你稱一品夫人為你,又是誰允你稱兩位夫人為兩位?年紀都一大把了,連點規矩都不懂?」

  「你竟敢打我!」周嬤嬤平白無故挨了巴掌,隨即衝上前要給彌冬好看。

  都蝶引大步擋在彌冬面前,斂笑瞅著她,那氣勢教周嬤嬤沒來由地心顫了下,心想當年的孤女怎麼幾年不見竟生出了這等威儀。

  「周嬤嬤,我讓彌冬教訓你,倒不是因為你衝撞了我,而是你對主子不忠不義。」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周嬤嬤整個人都懵了,她到底是哪裡不忠不義了。

  「你說大夫人害喜得嚴重,可為何你進去了半個時辰,卻沒喚人找大夫?難道府上沒有備著府醫?就算如此,也該立刻派人請大夫才是,你讓大夫人折騰了半個時辰,難道不是不忠不義,這事要是傳到舅舅那兒,舅舅會怎生處置?」

  都蝶引一字一句,細數罪名,不疾不徐的口吻和嚴肅沉冷的神情嚇出了周嬤嬤一身汗。身旁的朱氏更是大開眼界,這個六弟妹不像外頭說的是個膽小無謀的小孤女呀,流言不靠譜啊!

  「不過你放心,今兒個我怕宴席上有個什麼事,所以我讓將軍府的府醫跟著,一會就讓他替大夫人診治。」都蝶引倒不是逮著機會略報小仇,事實上她對斐泱有喜一事十分存疑,為防斐泱使什麼伎倆,帶個府醫在身邊總是讓人安心。

  周嬤嬤聽到這,雙眼微瞠,見都蝶引差著丫鬟請府醫,她忙道:「不用了,大夫人已經喝了藥,好多了。」

  「周嬤嬤,你這是在防什麼呢?難不成你認為我會害了大夫人?」都蝶引好笑地說著。

  「如此一來,我不讓府醫進屋診治,恐怕是無法服眾了。」

  說著,都蝶引走過她身側,就要踏進堂屋,便見丫鬟扶著斐泱走來。「大嫂,要是害喜得嚴重,得要讓大夫診治才妥當啊。」

  「是啊,大嫂,方巧六弟妹帶了府醫,瞧瞧也好。」回過神的朱氏也跟著向前勸說著。

  不過,她眼尖地瞧見屋裡頭似乎還有其他女眷……莫不是設了局吧。

  斐泱貌似虛弱地道:「不用了,喝了藥已經好多了,只是……周嬤嬤的臉怎麼腫了,這是——」目光掃向周嬤嬤,銳利如刃。

  周嬤嬤只能硬著頭皮拐彎喊冤。「是老奴以為六夫人還是在西軍都督府的表姑娘,一時忘了稱諝,被打也是活該。」

  「蝶引,你也真是的,周嬤嬤只是圖個親近才會忘了規矩,你這般責罰,傳到外頭可是有辱你的身分。」

  「大嫂說的是,可這事要是被有心人傳到外頭,讓人得知大嫂身邊的嬤嬤對一品夫人如此出言不遜,依律是可以杖二十的,我可不認為周嬤嬤捱得住二十個板子。」都蝶引笑說著,一臉抱歉地望向周嬤嬤。「我倒覺得刮個巴掌就夠了,嬤嬤年事已高,我可不想她受罪。」

  斐泱聞言,氣得牙癢癢的,可偏偏言語上占不了上風,只能暫時偃旗息鼓。「時候也不早了,一會隔房的族人就快到了,便勞煩六弟妹了。」

  「不勞煩,還有四嫂幫我。」她親熱地挽著朱氏。

  「是啊,大嫂要是身子不適,儘管歇著吧,外頭有咱們就夠了。」烏家宗族女眷,沒有一個是她不熟的,有她招呼就成了。

  至於斐泱屋裡那些個,似乎也不怎麼重要了,畢竟六弟妹腦袋清楚得很,就算動手也不會落人口實。

  「對了,大嫂真不用府醫?聽六郎說這位府醫本是宮中御醫,後來在京城設館,是六郎哥重金禮聘的,專治婦科呢。」都蝶引巧笑倩兮地道。

  她倒也不是真的好心要府醫幫斐泱看診,只是純粹想讓斐泱知道她作了準備,可別真讓她派上用場,讓彼此都難看。

  一直以來,她不與人交好交惡,那是因為她不想跟她們有任何因果糾纏,不希望來世再碰著她們,所以她能忍能避,只要別踩她的底限便可。

  晌午過後,陸續有族人前來,在朱氏的介紹之下,都蝶引鳴笑將人一一記下,跟著招呼著入座,儼然是將烏家當成自家般自在。

  而男客則是由烏玄斗招呼著,問這大房的事怎會輪到四房插手?那是因為烏玄廣和烏玄度兩人都還在宮中,自然這差事就落在四房身上。

  打一開始朱氏便清楚大房是故意要欺壓六房,可她不明白的是,依大房的身價怎麼鬥得起六房?大嫂是腦袋進水了不成。

  不管怎樣,朱氏還是盡心儘力去做,不為別的,只因她夫君說該幫,她就毫無懸念地幫到底。

  只是——

  「六弟妹,你沒讓人紮彩樓嗎?」朱氏看了一圈之後才驚覺遺漏了什麼。先前都蝶引說戲班和大廚都已經找好,所有的食材更是六房自掏腰包,可問題是要是沒了彩樓,怎麼作戲?

  「我倒覺得不用紮彩樓,那日我來時就見那座八角亭還不錯。」都蝶引笑咪咪指向石桌椅被拆的八角亭,工人們正忙著在地上鋪毯。

  「……你跟大嫂說了嗎?」朱氏忍不住抽口氣。

  那八角亭面向一座人工湖泊,可是大伯與文人吟詩作對之處,更是這府裡景緻最好之處,大嫂招待姊妹淘通常都在這附近,就這樣把石桌椅給拆了,不妥吧。

  「大嫂說了一切由我作主。」她笑得甜甜的。

  朱氏意會了,橫豎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斐泱允許的就是。好樣的,六房弟妹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想不到行事這般果斷決絕。

  「四嫂,時候差不多了,該去請大嫂出來了。」都蝶引說著,看八角亭前的園子已經鋪好了席,大半女眷都已經入座,而她的戲班子也已經進了八角亭,正準備大展身手。

  「不用請了,她已經來了。」朱氏呵笑了聲,果真瞧見斐泱那鐵青的臉色,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真的有種好痛快的感覺,真的。

  「這是在做什麼?!」斐泱一來劈頭就罵。

  都蝶引一臉無辜地回頭,見斐泱身後跟了幾個夫人,除了張氏和斐潔,其他的都眼生的緊,許是她以往的姊妹淘,她不禁皺眉道:「大嫂,這些也是咱們族人嗎?」

  「我問你什麼,你還沒回答我!」斐泱直指著八角亭。「亭子裡的石桌椅呢?還有那些個狐媚子是什麼意思!」

  今日宴請族人,男客可不少,她到底是上哪請的戲班子,一個個像是爭奇鬥豔的花兒,要是在府裡走動,讓人被勾去了……她到底是在耍什麼心眼?

  「是大嫂跟我說由我作主的。」都蝶引無辜地垂下眼。「三天來不及紮彩樓,我只好借那八角亭,六郎跟大伯問過了,可以我才讓人動工的,至於那些角兒全都是我手底下的,今兒個要唱的是才子佳人的戲。」

  聽她說烏玄廣允了拆石桌椅,她惱得直想找烏玄廣理論,可這當頭豈能失了分寸?努力地斂下怒氣,她口氣不善地道:「唱什麼才子佳人的戲?那些風花雪月是青樓的把戲,怎麼你也曉得這些,要是不知情的外人瞧見了,會以為你手底下養的全都是青樓女子。」

  「咦?這是青樓的把戲?可以往斐潔借我的書裡頭寫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我才會這麼做的,而且——」都蝶引刻意將嗓音壓低,但卻足以讓她身後的張氏和斐潔聽得一清二楚。「那些不是青樓女子,那是鎮國公、威武府、五軍都督府……和其他大人們送來的歌伎女伶,大嫂這些話莫讓人聽見,會招來麻煩的。」

  斐泱不由緊抿著唇,暗惱自己真是太小覷她了,以往見她罵不吭聲,打不還手的,豈料嫁人就不同了,成了一品夫人後也敢挖坑讓她跳了! 
 
        「不說了,舅母、表姊,趕緊入席吧,丫鬟們已經開始上菜了。」都蝶引柔聲張羅著,目光輕掃斐泱身後幾步外的幾個夫人,面露為難地道:「大嫂,我是按人訂席的,可多出了那些個人,該怎麼好?」

  擺明了就是不讓那些人入座!沒為別的,就為了當初張家因為斐泱的姊妹淘才險些出事。天曉得她那些姊妹淘是嫁往何處,在朝中與誰結黨,是否會危害她的夫君?

  她不管斐泱到底懂不懂這其間的利害關係,但這差事既是落在她手上,她是絕不允閒雜人等在這兒生事。

  「她們跟我同席就成了。」斐泱咬牙道。

  「我知道了。」

  待人都入席後,八角亭裡的絲竹聲響起,那唱嗓絲絲入扣,琴音繚繞,教一干女眷莫不被那身段唱嗓給迷倒,尤其在丫鬟一一上菜時,擱在矮几上的全都是沒見過的菜色,教人不禁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一點簡單的菜色,是我讓大廚仿了宮中御膳。」都蝶引跟在丫鬟後頭,逐席解釋菜色。「天氣漸熱,所以弄點涼食,這是四冷葷,酥薑皮蛋、京都腎球、酥炸鯽魚、鳳眼腰,還有四雙拼、四大碗、四燒烤……」

  當一道道菜色端上桌,一干女眷全都直了眼,曾幾何時有幸見到宮中的御膳,不只色香味倶全,就連裝盛的器皿都十分講究,尤其是一入口的酥脆爽嫩,霎時收服一票女眷的心。

  斐泱在遠處瞪著,握著筷子的手青筋微顫,奮力地往盤中一戳,彷彿是戳在都蝶引身上,好教她能洩恨。

  「大姊,你這把戲反而讓她出盡風頭了。」斐潔在鄰席啐了聲。

  「你給我閉嘴。」

  「斐泱,我瞧這可不成,饒是一品夫人又如何?在家裡頭長幼是有序的,她有品秩也不能壓到你頭上,你得讓她明白這個道理。」在她身旁進言的是陳氏,她的夫君姓孟,是個蔭補的兵部員外郎,她成親多年,卻不討夫君喜愛,全因夫君的通房姨娘在作怪,可前些日子夫君莫名地寵起她,要她多親近斐泱,要是能從中得知關於輔國將軍夫婦的事更好。

  為此,她特地前來拜訪斷了幾年聯絡的斐泱,小小唆使了下,就端看斐泱今日怎麼鬧,好讓她能從中探得更多消息換得夫君寵愛。

  「當然。」她怎能在姊妹淘面前丟了面子?

  她冷眼看著都蝶引和朱氏在席間走動,哄得一些宗族老太太笑呵呵的。她也跟著笑了,朝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隨即從懷裡取出一隻瓶子往她身下倒去,瞬地一抹怵目驚心的血紅暈染開來。

  「啊,我的肚子!」她突地推開面前的矮几,喊得凄厲無比。

  都蝶引循聲望去,與朱氏交換了個眼神,快步朝斐泱那頭走去。可斐泱那頭的動作更快,張氏已經差著丫鬟將她往主屋抬。

  霎時,席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六弟妹,既然你備了府醫,趕緊讓府醫過去一趟,千萬別著了人家的道。而我在這兒堵住她們的嘴,省得她們一人一語就將你給壓死。」朱氏快聲催促著,總算明白原來今兒個忙了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齣戲。

  都蝶引輕點頭,立刻讓彌冬去請府醫,自個兒則是帶了瑞春朝主屋走去。

  然而,她被擋在屋外,無法進去。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害死我的孩子……」

  她聽著斐泱斷斷續續的嗓音,後頭又聽丫鬟急聲喊著讓讓,一回頭見丫鬟領了個婦人進了屋。

  「夫人,大房夫人的嗓音不像失血的嗓音。」

  「怎說?」

  「奴婢幼時尚在常府時,曾聽過有位姨娘小產的罵嗓,失血過多又劇烈疼痛之下,罵嗓通常是虛弱無力且時有時無的。」瑞春道出她的看法。

  「喔?」這麼說,斐泱真是想用這一點栽贓她?這麼做的話……會影響張家和斐家對她的看法,甚至讓烏家宗族也對她不滿,至於已經聲名狼籍的六郎哥恐怕也會因此又讓言官參幾本,而這就是斐泱的目的?

  盤算得真長遠,可她就這般篤定她不會揭她的底?

  正忖著,就見屋裡有丫鬟端出一盆血水,那血腥味濃得教她不禁別開眼。

  那是真的血水……難不成她上哪找了牲口血?

  「哇,我的外孫啊……我那可憐的外孫……」

  屋裡突地爆開張氏的哭嗓,一會人就衝出屋外,來到她的面前,適巧彌冬領著府醫而來,動作飛快地擋在她面前,頂下了張氏刮下的一巴掌。

  「舅母這是怎地?」都蝶引攢起眉,將彌冬拉到身後。

  「你殺了我那還未出世的外孫,我要你血債血償!」張氏捶胸頓足,像是恨不得將她給拆吃入腹。

  都蝶引心頭一澀,難以置信斐泱是真的懷了孩子,甚至拿孩子的死栽贓她!

  「舅老夫人,說這話得要有真憑實據,否則是能上官府告你的。」瑞春低聲斥道,和彌冬一左一右地護著都蝶引。

  「要真憑實據還難嗎?」張氏吼道,回頭喚了個丫鬟,就見丫鬟神色驚駭地端了個木盆走來。「瞧,這就是方才小產的孩子,你自個兒瞧。」

  都蝶引匆匆一瞥,便嚇得趕緊調開眼。

  那是個剛有人形卻沒有五官的肉團,嚇得她心頭猛跳。

  怎麼可能?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讓斐泱恨她至此,甚至連親生骨肉都能割捨?

  瑞春膽子大,為了確認一二,忙對著府醫道:「盧大夫,還請您老過去瞧瞧那到底是不是死胎。」

  盧大夫向前一探,攢起眉,映著廊簷下的燈火,許久才道:「確實是死胎。」

  「你現在還想狡辯什麼!分明就是你在膳食裡下藥,才會教泱兒小產!」張氏怒不可遏地衝向前,還是瑞春眼捷手快地將她攔下。

  都蝶引呆愣地注視著張氏,一時間她竟分不清究竟是真還是假。

*             *             *

  馬車裡,烏家兩個兄弟難得同車而歸。

  「這神機營已經整肅得差不多了,照理是缺了些人手的,要是成的話,照拂一下族人也是應該的。」烏玄廣一席話說得有些生硬,感覺得出演練了數回,可一對上烏玄度那無溫的眸,任誰也無法說得流利。

  而坐在對面的烏玄度只是靜默不語,狀似閉目養神。

  等了半晌沒回應,烏玄廣只能惱聲道:「到底如何,你好歹也應個聲。」

  「烏家族人幾乎都是文人,要怎麼進神機營?」烏玄度淡聲問著。

  「這……也不全是文人,有的只要稍加鍛煉也是成的,不管怎樣,咱們這一房是族長,既然你今日已經功成名就,自然應該——」

  「大哥似乎是忘了之前有些族人才剛流放。」

  一提起這事,烏玄廣才真的惱。「誰要你當初都不讓人說情的?若行事圓滑,皇上也不至於趕盡殺絕。」就因為烏玄度一點情面都不給,才會讓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頭,今兒個剛好妻子提說要辦個家宴,他才認為趁這當頭彌補一下族人嫌隙也好,總不能因為烏玄度就累得他遭族人唾棄。  

        烏玄度聽完,不置可否地笑著。「說到這事,不知道大哥記不記得當初到底是誰要你上馮家酒樓訂下雅房,再讓四哥找我說情的?」

  「……是你大嫂。」

  這答案教烏玄度有些意外。「大嫂怎會給你這建議?」

  「你大嫂喜歡聽戲,和幾個官夫人去過馮家酒樓聽戲,就說挑個有說書的日子,就算到時候你不講情面要走,也會被樓下的人潮給堵得走不了。」天曉得那天酒樓竟然失火,事也沒講成。

  烏玄度微挑起濃眉,略微思索了下,道:「大嫂和哪些官夫人走得近?」

  「你問這個做什麼?」

  「隨口問問罷了。」話落,馬車已經停在烏家大門前,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對了,大哥的外室如今還養著嗎?」

  烏玄廣聞言,驚得看了下左右,將他拉到一旁。「你別在府裡說這些。」要是家裡的下人聽見,傳到斐泱耳裡,他就死定了。

  「大哥如此懼內還敢養外室,佩服。」

  「叫你別說你還說!」

  「知道了。」拉開烏玄廣的手,烏玄度負手朝辦宴的園子而去。

  「她很好,而且已經懷胎三月,待她生產後,我再將她帶回。」他成親多年,至今無後。納個妾,誰也不能說他不是。

  「嗯,恭喜大哥了。」只是他不認為會那般順利。

  如果斐泱會允他納妾,他也不會在外頭偷偷養外室了。

  「不過說來也巧,你大嫂也有喜了。」這算是雙喜臨門,總算可以一掃近幾年的烏煙瘴氣了。

  烏玄度哼了聲虛應,就在兩人走到八角亭外的拱門時,突覺得家宴的氣氛有些古怪,正想找人詢問,便見烏玄斗急步走來。

  「大哥,不好了,大嫂小產了。」

  烏玄廣頓了下,嗓音拔高了問:「怎會如此?」

  「不知道,說是因為吃了宴上的膳食,可同席也有懷胎的媳婦,人家一點事都沒有。」烏玄斗下意識地就偏向都蝶引,直覺得斐泱就是針對她,而非真的小產。

  「人在哪?」

  「在主屋那兒,六弟妹也在那兒。」

  烏玄度聞言,腳步比烏玄廣還快,一路朝主屋疾奔而去,便見通往主屋的小徑上有些女眷偷偷摸摸地朝主屋而去,像是要去看熱鬧,他無心阻止,只想一探究竟。就在他趕到時,就見張氏像是發狂般要追打都蝶引,幸好兩名丫鬟死死地護著她。

  「這是在做什麼?!」他出聲低喝著。

  張氏一見是他,神色瑟縮了下,隨即哭嚎得更凄厲。「我可憐的外孫啊,還沒出世就慘死在嬸嬸手中!」

  都蝶引愈聽臉色愈是慘白,直到烏玄度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她閉了閉眼,低聲地將剛才發生的事說過一遍。

  烏玄度聽完後,沉聲警告著。「舅母說這話可要有憑有據。」

  「烏將軍儘管瞧,這是我大丫頭剛剛產下的死胎!」張氏硬要丫鬟將死胎拿到他面前。

  烏玄度瞧也不瞧一眼。「我說的是,你要如何證明大嫂小產與我的妻子有關?」

  「她是吃了宴上的磨食才如此的,而她自個兒也說,家宴上的每道菜是她要廚子做的,說什麼仿宮中御膳……她根本是眼紅大丫頭,故意要陷害她!」張氏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像是受到天大的冤屈。

  「真是弟妹所為?!」後一步趕到的烏玄廣方巧聽到張氏的哭訴,怒目對著都蝶引,像是要將她給活吞了。

  烏玄度目光森冷地睨去,餘光瞥見烏玄斗也趕來,便對著烏玄斗道:「四哥,煩請你請四嫂將大嫂所吃的膳食都帶過來,順便讓廚子過來一趟。」

  烏玄斗應了聲,忙著辦差去,沒心情管宗族女眷到這兒看熱鬧。

  「事巳至此,你還要護著她!」烏玄廣怒得失去理智,實在是他盼個孩子已經盼了多年,如今少了一個,要他怎能平心靜氣。

  「大哥不知道刑堂上問審講究的是證據?要讓人落個死罪,也要讓人心服口服,是不?話再說回來,蝶引害大嫂小產,她有什麼好處?」烏玄度漂亮的黑眸漸冷。

  烏玄廣不禁語塞,卻聽張氏放聲哭咆著。「那是因為她報私仇,她定是記恨大丫頭出閣前待她不好,以為現在進了高門才會趁機報復!」

  「原來大嫂出閣前待蝶引不好?」烏玄度似笑非笑地問。

  「不,是待她不差,可她不知足!」

  烏玄度撇唇笑得極冷。「舅母想明白再開口,否則在刑堂上供詞反覆,恐怕會挨板子的。」

  張氏聞言,心頭一縮。

  難不成他要將這事給鬧到京兆尹那兒?但,無妨,若真要鬧開,她也承得住。

  「還有,盧大夫,煩請你進房給我大嫂診個脈,我要確定她安好無虞。」

  盧大夫作勢要進房,張氏立刻將他擋下。「小產如生產,男子怎能踏進?況且咱們早就找了個醫女,不勞烏將軍費心。」

  烏玄度直瞅著她,笑意越發的濃,低聲問著盧大夫。「那木盆裡的真是死胎?」

  「確實,而且是剛產不久的。」

  「喔?」烏玄度微瞇起眼,細細忖度,沒一會便聽見腳步聲,回頭望去,見是烏玄斗帶了兩個面生的男子,後頭還跟著幾名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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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8: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最毒婦人心

  「六弟,這位是皇商馮玨。」烏玄斗大步走近。「他說是前來瞧瞧廚子做的菜合不合意,一聽說宴席出了事,所以便跟過來瞧瞧。」

  他倒不知道六弟的面子這麼大,請來的竟是馮家酒樓的廚子。

  烏玄度望向馮玨,還未開口便聽他道——

  「是鳳爺讓我過來瞧瞧的,不知道有什麼是我幫得上忙的。」既然是他酒樓的廚子出了問題,他這個當家自然得負責善後。當然,前提是,他的廚子真出了問題。

  烏玄度微頷首。「一會肯定有你幫得上忙的。」話落,他將烏玄斗招來,附在烏玄斗耳邊低語,便見烏玄斗黑眸微瞠地看著他,像是聽見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照辦。

  「盧大夫,煩請你瞧瞧這些膳食裡頭是否放了孕婦不得食用之物。」烏玄度讓小廝將端來的膳食就擱在廊階上,映著燈火才看得清楚。

  烏玄廣跟著盧大夫走去,端詳著幾道菜。「大人,這裡頭並無孕婦不得食用之物。」

  「我再問你,能讓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在一刻鐘內就小產的會是什麼樣的東西?」此話一出,別說盧大夫,就連烏玄廣都訝然了。

  烏玄度算過了,照蝶引說的,大嫂一喊痛到被抬回主屋小產,是在一刻鐘內的事,這小產的速度也太快了點。

  「這……」

  「那可多的是,許是她下重了劑量才會如此快。」張氏在旁憤憤回著。

  「怎麼大夫都還答不出的事,舅母就這般聰慧,曉得這麼多?」烏玄度眸色寒鷙懾人,只因這一齣鬧劇嚇著了他的妻子,他是絕對吞不下這口氣。

  「我……婦人懷子得來不易,自然會有諸多防範,懂得這些是再自然不過。」張氏雖是說得振振有詞,雙眼卻不敢正對他。

  「那倒是,舅舅雖有通房小妾,但是一個庶出子女都沒有呢。」烏玄度意有所指地道。

  「眼前要論的是她害了大丫頭小產,我要她付出代價,就算要告上京兆尹,我也不怕!」張氏出聲喝道。

  「不急,不管怎樣是舅舅拉拔我的,我總不好在事實未查清之前,就將舅母與大嫂給押進刑堂。」

  烏玄廣看著他那般沉靜,彷似早已知曉真相的模樣,一時不知道該相信誰。他雖是文人,卻對藥膳亦有研究,一個婦人就算吃下紅花,也不可能在一刻之內就小產,任誰聽了都覺得古怪。

  「馮家酒樓的屠廚子,你今兒個料理的菜色裡,可有孕婦不得食用之物?」烏玄度轉頭問著廚子。

  「沒有,烏夫人特地囑咐我,宴上有三名孕婦,所以別摻了不該摻的東西,今兒個的菜又是仿宮制,所以全都是每個人一份四道的菜,每個人的菜色都是一樣的。」廚子愈說愈覺得倒霉,無端端攤上這事。

  張氏聞言,眉心狠顫了下。

  「有三名孕婦?」烏玄度問著都蝶引。

  「嗯,除了大嫂以外,一個是住在沛龍縣三叔家的小媳婦,一個是城南的七叔家的大媳婦,四嫂跟這些親近的女眷是熟悉的,所以昨兒個她就差人告訴我這事,要我在菜色安排上多點注意。」

  「這也奇了,菜色都一樣,怎麼其他孕婦沒事,大嫂卻小產?」

  「既是仿宮制,又不是同桌合菜,自然多了下手的機會。」張氏厲聲反駁著。

  「舅母口口聲聲說是蝶引所為,可有親眼目睹,或是在她身上搜出什麼?端菜的全都是烏家的丫鬟,難不成還能被收買了?」

  「說不定就是廚子所為!」

  屠廚子聞言,氣得吹鬍子瞪眼,馮玨則冷聲道:「若是我底下的廚子所為,我定不護短,但夫人空口無憑,恐怕是要吃上官司的。」

  「也好,就這麼著吧,大哥,你意下如何?」烏玄度問向沉默不語的烏玄廣。

  「我……」他當然該替自己的妻兒討公道,可這事就連他都覺得古怪,要真是鬧到公堂上,那可不是能私了的。

  就在烏玄廣猶豫的當頭,烏玄度瞥見有小廝正疾步朝這兒奔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大人,四爺說,如大人所料啊,那位婦人失血過多,得要趕緊救治才成!」

  張氏聞言,心頭狠顫了數下。

  烏玄度哼笑了聲,問:「可有問那婦人是何姓氏?」

  「四爺問了,那婦人說……她自稱羅氏,說是大爺的外室,遭大夫人給綁來,押在柴房裡餵了紅花害她小產……」

  烏玄廣聽完,猶如晴天霹靂,臉色慘白。

  都蝶引驀地抬眼,揪著烏玄度的袖角,想知道一切是不是她想的那般可怖,他只是給她一個安撫的笑。

  「大哥,去瞧瞧吧,總是要眼見為憑。」他才剛說完,烏玄廣已經腳步踉蹌地朝柴房的方向跑去,他使了個眼色要盧大夫跟上。

  不著笑意的黑眸盯住了臉色慘白得像是要厥過去的張氏。「舅母歇會吧,我瞧你快厥了呢。」

  話落,他讓彌冬和瑞春守在這兒,讓馮玨和酒樓廚子跟著到偏廳休息。

  張氏一見他離開,立刻飛也似地衝進屋內,壓低聲音道:「泱兒,現在該要如何是好?」眼看著就要將都蝶引給咬死了,可天曉得竟然會教人察覺羅氏被囚在柴房裡。

  屋內的斐泱早將外頭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只見她怒得渾身發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看著就能報一箭之仇,甚至就連烏玄度也會背負上惡名,為何一轉眼卻情勢逆轉了?

  她無法忍受一個寄宿在娘家的小孤女,如今竟成了一品夫人,甚至這一切還是自己助她一臂之力的!

  更恨的是,那日在舅舅家,也因為都蝶引和烏玄度,才會讓外祖母和舅母對她不諒解,甚至就連爹也對她說了重話!

  憑什麼一個孤女可以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睥睨傲視?

  最最可恨的是,烏玄廣竟敢因為那點小事就對她一再數落,甚至連著幾宿不歸,這一追查,才讓她查出他竟養了外室,而且已經養了兩年多!

  簡直不可饒恕!當初她一個西軍都督千金下嫁他這個六品文官,是因為當初父親諳知朝中風向,怕朝中大半武官恐遭楚為黨牽連,所以不敢將她嫁往武官世家,反而挑了個六品文官藉此避禍,卻因而誤了她一生!

  她必須委屈當個六品小官之妻,連個誥命都沒有,而今他還膽敢養外室,究竟要她怎麼吞下這口氣?

  所以她精心籌劃了這一舉數得的好計謀,原以為可以除去外室,又能藉此打壓烏玄度夫妻替自己出一口氣,豈料……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斐泱掃去了梳妝台上的首飾匣,落地發出剌耳聲響。

  「泱兒,現在不是不甘心就能了事的,咱們得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張氏慌得一點頭緒都沒有。一開始女兒告訴她這計謀時,她心裡是不怎麼肯的,可一想起原本老爺有意招烏玄度為婿,如今該是二女兒的榮華富貴全都給了都蝶引,又想起先前也因為她,自己被押進家廟,心頭的恨又捲土重來,原以為能成事,可如今詭計已被識破,烏玄度要是橫了心反告她們,她們該怎麼辦?

  原本待在隔房的斐潔聽著外頭的聲響,忍不住推開隔門而來。

  「對呀,姊,你鬧出這麼大的事,到時候傳到外頭,我還要不要與人說親?」斐潔這下子不禁愁起自己的婚事,就怕姊姊的惡名會累及所有斐家女。

  斐泱怒目橫瞪而去。「怎,就這般怕死?我說要這麼做時,是誰在旁拍手叫好的?」現在倒是一個個指責她的不是了?

  「你只說萬無一失,可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麼……我沒想到你居然會要了個孩子的命!」她以為只是讓都蝶引難堪,她不知道自己的親姊竟然心狠手辣到這種地步。

  難怪剛剛一扶著姊姊回主屋,娘便要她和姊姊的幾個姊妹淘先避到隔房去,只因這手段太狠太血腥。

  「出去,你給我出去!」

  「我還不想待呢,弄得到處是污血,噁心死了。」斐潔拿起手絹掩著口鼻,嫌惡地皺了皺鼻便往外走。

  「你不能走,外頭讓人看著了。」張氏忙抓住她。

  「這關我什麼事?」

  「你以為你能獨善其身嗎?待在我屋子裡的每個人都是共謀!」斐泱纖指指著屋內連著醫女丫鬟婆子共十一個人。

  張氏被她那似癲若狂的眼神給嚇箸,試答安撫她。「泱兒,你冷靜一點,這事還不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只要你去跟都蝶引道個歉……」

  「我為什麼要跟她道歉?!娘,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全都是她不好,爹打一開始就不該接她進府,還說什麼她是帝后命,我呸!」光是想像自己對她低頭認錯,她就止不住渾身的顫慄。

  跟著斐潔偷偷進房的陳氏聞言,不由脫口道:「什麼帝后命?」  

  「說什麼輔陽寺的大師鐵口直斷都蝶引是天生帝后命,我爹就把她當成……」

  「泱兒!」張氏怒斥了聲,雙手緊抓住斐泱的肩頭,用眼神警告她。

  這事是不能外傳的,要是遭有心人知曉,會給斐家招來殺身之禍的!

  「有什麼不能說?橫豎不就是個腦袋痴傻的大師隨口胡說的,否則她成皇后了嗎?」斐泱打從心裡不信什麼大師的說法,可偏偏她父親信服了,卻壓根不知道都蝶引根本就是災星,就因為她讓斐家不得安寧,誰都受她牽累。「啊,還是說,早晚有天她會爬上龍床,給烏玄度戴綠帽?」

  張氏聽不下去,一巴掌刮了下去。「皇上是你能議論的嗎?!」她知道女兒失了理智,但再無理智也該知道天家事是不能說的,帝后命的預言更不准提,可她卻像是失心瘋了,也不管在場還有其他人,火就這樣撒,敢情張家那回的事還沒教她學夠教訓?

  她可是被這女兒害得差點連母親都不要她,就連最疼她的大哥也不待見她了!眼前再加上這一樁,她開始恐懼,一旦被老爺知曉,老爺不知道會怎麼待她。

  斐泱本要反駁,然張氏凌厲的目光教她抿緊了嘴,只是心底的恨還在焚燒著,一想到烏玄廣膽敢養外室,她就怎麼也不服氣。

  而另一頭,陳氏垂睫忖度著。

*             *             *

  「所以你是因為聞到另一股血腥味,才會要四哥朝柴房那方位去找?」

  偏廳裡,都蝶引偎在烏玄度懷裡低聲問著。直到現在,她還是心跳得極快,一則因為她真是怕了斐泱為了陷害她,連孩子都不要,一則是得知真相後,被斐泱如此歹毒的作法給嚇的。

  雖說她曾待在宮中,但待的時間並不長,而且她一直被護得好好的,雖然知道嬪妃手段不少,但他從沒讓她見過最髒的手段。

  「嗯。」烏玄度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無聲安撫著。

  「所以……真的可能是斐泱害大哥的外室小產?」

  「不是可能,而是確實。」

  都蝶引垂下長睫,不再開口了。

  怎麼人心會一路走偏到這種地步?她知道斐泱向來高傲要強,可在烏家,她是長嫂,更是妯娌身家最好的,誰敢無視她?加上上無公婆立規矩,她日子可以說是過得稱心如意,可為何還是走偏了?

  她無意理睬斐泱,然而斐泱今日走的這一步棋實在太狠毒,除去了外室還能順手嫁禍她,要不是六郎哥趕來了,她豈不是真要著了她的道?

  「別想了,一會待大哥那兒確定了,咱們就回府。」他之所以還待在這裡,只是想由大哥開口證實今晚發生的事與她無關罷了,否則他們早就離開了。

  都蝶引輕點著頭,可要她不去想,真的很難。

  愈是權勢富貴聚集之處,愈能挑勾起人們爭權奪利的慾望,要是能早點離開京城就好了,抑或者像狩兒半隱居在城郊外。

  烏玄度心裡想的與她一般,只是手頭上的事怕是一時脫不了手,也許該要使個法子引君入甕。

  正忖著,察覺站在偏廳一隅的馮玨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他,他不由抬眼道:「真是對不住,累得馮爺也得待在這兒。」

  都蝶引聞言,隨即回頭,這才發覺偏廳裡竟還有兩個男人,羞得她想要正經坐好,卻被他箝制的不得動彈。他就喜歡她偎在懷裡,才不會教人盯著她瞧。

  「不,烏將軍客氣了。」馮玨客氣地道,猶豫了會,終究還是問了。「只是在下頗疑惑烏將軍怎會識得鳳爺?」

  那日酒樓裡,將軍夫人提到將軍與鳳爺是舊識,可不管他怎麼想都不認為會有任何人與鳳爺是舊識。這些年鳳爺深居簡出,有時連城裡都不踏進了,又怎會跟個今年才回京的烏玄度是舊識?

  馮家人是靠著鳳爺發跡,自然清楚鳳爺是個不老不死亦能操控人心的……能人異士,照理說,他不會有舊識。

  「說來話長。」

  碰了軟釘子,馮玨倒也不以為意,身為皇商的他豈會不懂點到為止的道理?反正鳳爺都開口了要他傾盡一切地幫,他自然會照辦。

  噙笑作揖後,馮玨本想到廳外走走,卻突地聽見凌亂腳步聲,他大步踏出門坎,就見是烏玄廣踏上了門廊。

  「大哥。」烏玄度從後頭走來,朝烏玄廣喚著。

  烏玄廣氣急敗壞地望來,勉強壓抑怒火後才走向他。「六弟,真是對不住,今兒個的事我都明白了,這事與六弟妹和廚子一點關係都沒有,宴已經散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

  「就這樣?」烏玄度好笑道。

  走到他身後的都蝶引扯了下他的袖角,要他大事化小,別再生事。

  烏玄廣抿了抿唇。「這事確實不能就這樣掩去,斐泱的心太過狠毒了,她連六弟妹都想栽贓,至少也該要她好好道歉。」

  「大哥,不用了,倒是……那位還好嗎?」都蝶引低聲問著。

  提起羅氏,烏玄廣不禁紅了眼眶。「盧大夫說今晚可得守緊點,一個不小心是救不回的。」當他趕到柴房,見羅氏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秀麗面容硬是被刮了幾條血痕,盧大夫診治時,他甚至瞧見她臂上腿上都是淤傷,可以想見在打胎之前,斐泱就已經先凌虐過她了。

  都蝶引眉頭深鎖著,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好了,六弟跟六弟妹先隨我來吧,至於兩位——」烏玄廣看向馮玨和酒樓廚子,滿臉愧疚地道:「因為家宅的事而牽累兩位,我在這兒與兩位說聲對不住。」

  「烏大人多禮了。」馮玨回禮,又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退了。」

  「請。」烏玄廣作揖,然後讓後頭的小廝代送一程。

  待他倆離開,烏玄度才慢悠悠地牽著都蝶引跟在烏玄廣後頭。

  「六郎哥,我覺得還是別去了。」依她對斐泱的了解,斐泱是寧死也不會認錯,更別提跟她道歉,走這趟路,只會讓彼此更生嫌隙,沒完沒了。

  「我倒覺得有些事要麼做絕,要麼放過,就這樣得過且過的,有朝一日會吃到苦頭的。」

  「所以你現在要做絕了?」她壓低聲音問著。

  烏玄度瞅她一眼,輕揚笑意。「膽敢傷害你的人,我會放過嗎?」

  都蝶引無言地嘆了口氣,到了斐泱的房門口,烏玄廣直接推門而入,豈料裡頭的丫鬟婆子竟然擋著。

  「一個個都要造反了!」烏玄廣怒紅了眼。「全都給我下去!」

  「可是——」

  烏玄廣不管,推開了婆子直朝內室而去,推開簾子迎面而來的竟是一隻玉雕紙鎮,幸好他眼捷手快的閃開,要不丟到頭上肯定要見血了。

  「你這潑婦,今兒個鬧出這麼大的事,你竟然還發火!」烏玄廣惱聲斥道。

  「你這混蛋,你敢給我在外頭養外室,還敢對我撒火,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人微勢薄的六品小官!」斐泱猶如河東獅吼,當著姊妹淘面前,半點面子也不給他。

  「你!」

  「大哥,時候不早了,咱們趕著回去。」烏玄度在簾外說著。  

  烏玄廣吸了口氣,對著斐泱吼道:「你給我跟六弟和六弟妹道歉。」

  「憑什麼要我跟他們道歉?」

  「你!」

  「大哥,別再你呀我的,橫豎咱們也不欠這個道歉,咱們這就告辭,還有,你拜託我那件事,我就當沒聽見了,畢竟今日這事恐怕已經傳得族人都曉得了,也許他們不稀罕你替他們當說客了。」話落便走。

  「六弟!」

  烏玄度像是想起什麼,突地又轉頭道:「對了,大哥,我甚少聽見有喜的婦人還能這般大呼小叫的,裡頭有醫女,家裡也有大夫,何不找來診治,確定大嫂是否真的有喜?」

  都蝶引瞪大了眼,這才明白他特地繞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一句。

  「烏玄度,你在胡說什麼?你這是故意報復我,挑撥我們夫妻嗎?!」斐泱不聽張氏的勸,硬是衝到簾前與他對視。「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要不是我爹提拔你,你現在不過是個小小把總而已!」

  隔著簾子,烏玄度冷眸冷聲道:「斐氏,本官是皇上封敕的一品鎮國將軍,你出言不遜,我可是能責罰你的。」

  斐泱被那雙眼震懾得退上一步,卻又不服軟地道:「你有本事罰呀!」

  「你別鬧了!」烏玄廣忍無可忍地刮了她一個巴掌。「虧你是出身名門的西軍都督千金,難道你會不知道頂撞官員是會遭罰的?連我也會有事!」

  「你敢打我?」挨了巴掌的斐泱像是瘋了般,撲上前去抓烏玄廣。

  張氏見狀,趕忙上前拉人,霎時裡頭亂成一團,烏玄度也不管,牽著都蝶引徑自離開。都蝶引臨行前看了眼,無奈地搖著頭。

  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翌日一早,送烏玄度出門後沒多久,朱氏便來了,將昨晚的事說個巨細靡遺。

  「兩人打著打著都雙雙掛彩,親家夫人就趕緊讓醫女替大嫂上藥,大伯也不示弱,立刻將盧大夫給請了進去,硬是給大嫂診脈,大嫂死活不肯,後來還是被大伯抓了手,結果這一診……」朱氏面容鮮活,說著故事十分動聽。「沒有喜脈,大伯就怒了,喊著要休妻。」

  「是喔。」她原以為依烏玄廣那般文弱的人是絕不可能提休妻的,尤其大嫂娘家在朝中還頗有勢力。

  「結果大嫂也跟著火了,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差一點又大打出手,而大伯可真有男子氣概,當晚就要大嫂滾出烏家,否則他立刻去告官,將這醜事鬧到滿城皆知。」說真的,她要不是在現場,她也不會信大伯竟會做出這等事來。

  「所以大嫂真的回娘家了?」

  「能不走嗎?還是親家夫人好說歹說地將她給勸回去了。」朱氏說到最後,忍不住嘆了口氣。「這算是哪門子的名門閨秀?簡直比市井婦人的手段還可怕,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竟想得出這般歹毒的計謀。」

  都蝶引若有所思地垂著眼。「都一樣的,人心只要走偏了,不管是什麼身分都一樣。」過去能待在後宮的,哪一個不是重臣之後、名門千金?可手段一個比一個還陰險,像斐泱這般的手段,算是十分下作,太過粗率,並未做到萬無一失。

  「也幸好六弟明察秋毫還六弟妹一個清白,昨兒個要是沒有六弟在,可真是要讓大嫂給冤死了。」

  都蝶引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再怎麼說斐泱還是她的表姊,她不怎麼想論她的是非。

  朱氏見說得差不多了,和她寒暄了幾句便告辭了。

  都蝶引渾身懶乏無力,便趁這當頭再睡回籠覺,躺了一個時辰再起身琢磨著菜單,想著晚膳要給烏玄度備著什麼,替他補補身。

  未及掌燈時分,烏玄度回來了,可他前腳才踏進門,斐澈後腳也跟著來了。

  兩人在主屋大廳裡,烏玄度瞅著斐澈捧著禮推到他面前。「這是做什麼?」

  「爹讓我來跟你和表妹道歉的。」斐澈從頭到尾都不敢抬眼,實在是昨兒個的事鬧到他無臉見人,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竟變得如此可怕,就算不喜妹夫養外室,也犯不著鬧到差點一屍兩命,甚至還想栽贓到表妹身上。

  「我早就跟舅舅提點過了,後宅的事得管。」烏玄度嗓音淡淡的。

  「唉,這一回我爹是鐵了心要將我娘和大妹送進家廟了。」斐澈羞愧得幾乎要把臉垂到地上去了。

  「要是鐵不下心,往後只會再釀大禍,到時候我可沒那麼好說話,任她指著鼻子罵不還手。」烏玄度下了最後通牒,再有下次,他是絕對不會放過,會徹底地斬草除根。

  「她指著你的鼻子罵?」斐澈氣得聲音都發抖了。

  「說我算是什麼東西。」

  「那丫頭!」斐澈氣得站起身,怎麼也坐不住了。「你放心,這事我回去後立刻處理,就算爹再心軟,我也不會允!」

  烏玄度目送他離開,思索了下,尚未起身便聽見都蝶引嘆道——

  「六郎哥,你非要這般趕盡殺絕?」

  「這算哪門子的趕盡殺絕?」烏玄度好笑道,起身摟住她。「小十五,對他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那些心思已偏的人,給一分仁慈,她會還九分殘忍,把你的仁慈視為虛假,看作尋釁。」

  都蝶引無言以對,只因她也很清楚很多時候確實都是如此,但她卻很厭煩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

  「再等等吧,待我辭官,咱們就能遠離是非。」他渴望的是平靜的生活,但不知為何,平靜總是離他很遠。

  都蝶引還是沒吭聲,只因她覺得很難,況且一旦當他無權無勢了,接踵而至的恐怕是武官對他的秋後算賬。

  她想得到的,烏玄度自然也想得到,一夜未眠的思索,他還是認為辭官是最適合他倆的一條路,只是近來查案的進度有些延宕。

  翌日進了神機營衙門,他翻看著手邊的文書,垂睫忖度。

  神機營、五千下營揪出牽連甚廣的文武百官,然而孟家卻能夠獨善其身,沒跟任何事沾上邊。眼前他正等著有人去動神機營的火器,可惜對方似乎收手了,不知是發現了他佈下眾多眼線盯哨,抑或者是察覺他的意圖。

  不管是哪一種,對方要是不先動手,他的計劃就只能成功一半,再這樣糾纏下去,他得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辭官?

  「烏將軍。」

  烏玄度緩緩掀睫,看著不知何時來到面前的湯榮。「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一會,瞧你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得那般出神。」湯榮看著桌上的文書,隨口道:「皇上發話了,你尚在新婚期,案子就慢慢查,橫豎皇上又沒給你訂下期限,你沒必要將自己逼太緊。」

  「我只是不喜歡拖泥帶水。」

  「我也是,不過近來似乎挺太平的,沒什麼動靜。」

  「是嗎?」

  「這也無妨,就像我爹總說釣魚時多點耐心,上鉤的才是大魚。」

  烏玄度笑了笑。「會不會是庫所那裡盯得太緊了,才會沒有人上門?」打他上任以來,他細點過庫所裡存放的各種火器軍器一回,對過賬目後就知道有短少,所以他等著人上門,或補足或消滅證據,可偏偏什麼動靜都沒有。

        他站在上風處,他就不懂那些躲在下風處的人怎能壓根不心急,到底有什麼理由教他們這般沉得住氣?

  「烏將軍放心吧,擱在庫房裡的都是我的人,知道要站在哪裡盯,才不會傻得被人發現。」湯榮雖是御前帶刀侍衛,可也是禁衛副都統,派出去的全都是從禁衛裡挑出,每一個都是拔尖的。

  「那些人也都盯著?」

  烏玄度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能夠在前兩波清肅中依舊傲立的幾個官員,其中不只是武官而已。

  「當然。」話落,像是想到什麼,湯榮突然露出個扼腕的神情。「烏將軍帶夫人三朝回門那天,要是烏將軍受傷就好了,如此就不會讓那賊人只是因為街頭滋事,讓京兆尹辦不了他,放他走後他就出城了,失了調查的絕佳機會。」

  那事怎麼看都覺得不單純,可偏偏又沒理由拘人。

  烏玄度回想那日,他也覺得可惜,但遇見了鳳巡,那事也只能擱下。

  「聽你這說法像是多扼腕我沒受傷。」烏玄度難得打趣道。

  湯榮聞言,笑嘻嘻地道:「可不是嗎?你不受點傷,咱們有什麼理由逮人?」這傢伙成親之後總算像個人了,會說會笑,不像初見他時那般死氣沉沉。

  烏玄度笑著,卻像是想到什麼。「確實是如此……我該想個法子讓他們下手才是。」對方可以沉得住氣,必定是手上有籌碼,所以不急,那麼他就必須給他們個誘因,就算不急也要他們心動。

  「下什麼手?」

  「對我下手。」

  湯榮見他起身,忙跟了上去。「烏將軍,我說笑的,說笑的,你別當真!」

  「我覺得這是個好法子。」

  「別說笑了,你要是一個不小心發生什麼事,我要上哪再找個烏將軍賠給皇上?」這年頭這般耿直端方的人不多了,他怕萬中也選不了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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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8: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以自身當餌

  「夫人,不好了,王總管說大人受傷了。」瑞春急急忙忙地從外頭跑了進來。

  正在房裡打絡子的都蝶引驀地抬眼。「人呢?」

  「已經抬進梢間了。」

  都蝶引將絲絛一丟,微撩起裙擺就往外而去,踏上了走廊,就見侍衛守在梢間外,她連忙走進裡頭。

  「夫人。」常微一見她,隨即垂著臉。

  「待會再跟我說。」她說著,隨即走到床邊,看著烏玄度青中帶黑的臉色,脫口道:「他中毒了?」

  盧大夫忙道:「夫人,大人是臂上被劃了一劍,劍傷不深,但劍刃上抹了毒,這點比較費功夫。」

  「他不會有事吧。」都蝶引握著他的手,他的手卻是無力地垂放著,教她心頭發痛。

  「這……先熬個幾帖藥再說吧。」

  盧大夫這說法無疑是往她心頭劃了一刀,教她痛著卻不敢在他人面前表露出來。眼見盧大夫開了藥方,她便趕緊讓瑞春去熬藥,她就守在床邊,看著盧大夫擠出污血再上藥,而他的氣色始終灰敗得令她膽戰心驚。

  「常微,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都蝶引沉聲問著。

  平常他出入時必定帶著侍衛,就連她出門時也有侍衛重重防護,怎麼還能教人有機可乘?

  「是卑職不好,沒能及時救下大人。」常微單膝跪下,自責不已。

  「起來說話。」都蝶引惱道:「我要知道事情的經過。」

  「正午過後,大人說想前往五千下營,可我想時候也不早了,此刻前去恐怕得要留宿一晚,總覺得不妥,可大人還是執意要去,結果才出城門不到十里路就遇到埋伏,我心想人數不多,大人那兒應付著一個也還成,就沒多加注意,豈料一回頭就見大人中劍了……」常微愈說愈覺得愧疚,全都因為他自以為是的判斷,才會讓大人踏上生死關。

  「可有往上稟?」

  「已差人上稟,湯榮大人正在徹查。」

  「有逮到活口?」

  「……沒有,因為大人受傷,傷口流出黑血,我擔心大人安危,只想趕緊送大人回京醫治。」

  都蝶引聽完,見常微語帶哽咽,頭都抬不起來,不由緩著聲道:「你做的已是極好,但現在開始,有一件事情我要你立刻處理。」

  「夫人儘管說。」

  「將軍府封府,不准進出,除非是我的娘家人或者是大人的同僚,否則一律不開門,還有,讓府上的侍衛分成十組,半個時辰輪班巡邏府內圍牆。你吩咐完後留在這裡,大人交給你保護。」都蝶引條理分明地說著。

  雖說她並不清楚眼前的狀況,但既然六郎哥倒下,她這個主子就得以護著他為原則,分派任務,護他周全。

  常微難以置信她竟還肯將大任交給他,畢竟他才害了大人受傷。他感動不已地道:「卑職必定不負夫人期望。」

  「還有,舉凡未經通報企圖闖入者……一律就地格殺。」都蝶引神色冷凜地道。

  六郎哥無預警的倒下,行兇之人必定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她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賊人踏進將軍府一步!

  常微頓了下,隨即應了聲,走到外頭下令。

  待盧大夫和常微離開後,都蝶引才坐在床畔,緊握著他冰冷的手,低聲喃著,「六郎哥,你千萬別嚇我,別嚇我。」

  怎麼早上出門時兩人還談笑著,如今他卻昏迷不醒了。

  她恐懼不安,卻不准自己退卻,她很清楚,這一夜將會是個關鍵,只要撐過了這一夜,一切就不足以為懼。

  一抹黑影疾如星火地躍過兵部尚書府圍牆,如識途老馬直朝二進的書房而去。

  「……他沒死?!」兵部尚書怒斥著,手上的書朝那人砸了過去。「這般絕佳的機會竟沒能拿下他!」

  「大人,將軍府封府了,消息傳不出來,所以無法確認。」

  他聽完,臉色稍霽地道:「那就想法子確認,要是還活著……」話未完,光是一個眼神就讓底下人曉得該如何處理。

  「是。」黑影無聲無息地離去。

  孟委杰從長廊轉角走來,方巧瞧見,於是加快步伐進了書房。「爹,成了嗎?」

  「將軍府封府了,消息並不確定,眼前重要的是,我要你去辦的事,你辦好了沒有?」兵部尚書神色冷肅,有著勢在必得的決絕。

  「爹,如果他都死了,咱們又何必這般大費周章去做這些?」

  「你給我照做就是,他要是死了,做這安排也無傷大雅,但若他命大活著,咱們就能嫁禍他。」

  孟委杰聽完,也只能照辦,又道:「幾位大人已經到了。」

  「知道了。」

  「對了,叔太爺家的三小子給了點消息。」

  「什麼消息?」他問著,徑自往外走。

  孟委杰跟上,壓低聲響道:「三小子的媳婦說,從烏經歷夫人口中聽到烏玄度之妻曾被輔陽寺的大師看過相,直說都氏是個帝后命,也因為如此,斐有隆將她藏作深閨,只可惜皇上沒打算選秀,所以便讓她嫁給了烏玄度。」

  兵部尚書頓了下,想起了曾在朝中見過斐有隆詢問皇上今年是否選秀一事……「輔陽寺的大師說的?」

        「昨兒個我一收到消息便走了趟輔陽寺,可惜聽說雲遊去了,不知何時才會回京。」

  「哼,斐老傢伙也真敢,想讓自己的甥女入主中宮,可惜沒那個命,說什麼帝后命,根本不值一曬。」

  「可兒子倒是認為這個說法可以利用,除去了烏玄度之後,順便拿這事剷除斐家。」孟委杰算盤打得精,只要流言一起,斐有隆要是夠聰明就得辭官,要是蠢得想再鬥,那就到聖上面前說清楚。

  民間預言沒有什麼不可以,但只要事關天家,就不得大意,尤其是卜出帝后命,更是得往上呈報,要不就摁死在心底,想都不要想。

  「那倒是,這事你就看著辦。」

  「是。」

  父子倆朝外書房而去,看似屈居下風,卻是打算落進谷底再彈上尖峰。

*             *             *

  將軍府裡,掌燈時分過後就不准下人在府裡隨意走動,都蝶引只留下彌冬和瑞春隨身侍候。

  她一直待在梢間裡,不時替發起高燒的烏玄度擦汗喂藥,直覺得這一夜異常漫長,甚至沉重得教她快喘不過氣。

  雖然盧大夫一個時辰前說他身上的毒已經無大礙,但他不張開眼,她就無法安心,尤其半夜時,將軍府西邊的圍牆莫名地出了火光,所幸巡邏的侍衛經過剛好瞧見,立刻動手撲滅,並未引起任何災禍。

  可,就在常微回報時,府裡府外又有了騷動,常微立刻帶著幾名侍衛查看。

  「夫人,咱們守在外頭,要有個什麼會立刻出聲。」瑞春拉著彌冬朝她欠了欠身就要往外走。

  「外頭有侍衛看守著,你倆待在這兒。」

  「夫人,奴婢們懂武的。」當初就是因為懂武才會被主子挑上,潛入西軍都督府就近保護她。

  「再怎麼懂武也是姑娘家,我說了外頭有侍衛守著,你倆就待在這兒。」都蝶引語氣一沉,不容置嗓。

  兩人對看了眼,乖順地應了聲,心裡滿是感動。

  雖說之前都蝶引待她倆一直都是不鹹不淡的,但自從嫁給大人之後,就真心將她倆視為心腹,如今見將軍府恐要出事也不願她倆出一分力,反將她倆護在屋內。

  「要不夫人先去歇著,這兒讓奴婢接手。」瑞春走向前,瞧烏玄度的臉色已經從灰黑變成異常的紅暈,之前盧大夫說過只要燒退了就沒事,她想大人應該已經沒大礙了。

  都蝶引搖了搖頭。「你倆今天一直候在我身邊,也該是累了,不如先到旁邊的小房歇一會,要有什麼事,我再喚你倆。」

  瑞春本是不允,反倒是彌冬拉住了她。「夫人說得有理,這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咱們得養精蓄銳才能保護夫人和大人。」

  「下去吧。」都蝶引又說了聲,兩人才乖乖地退下休息。

  一會都蝶引又擰著布巾擦拭著他額上不斷冒出的細碎汗水,輕撫著他的頰,那股熱度依舊教她膽戰心驚。

  不是說了這高熱不會太久嗎?她是不是該差人去將盧大夫請來?

  正猶豫著,突地聽見他的低吟聲,她隨即輕撫著他的頰,柔聲喊著:「六郎哥、六郎哥……」她多希望他能就此張開眼,穩住她的心。

  然而,他卻像是被困在惡夢裡,不斷地掙扎著,細碎喊著,一雙濃眉攢得死緊,逸出口的聲嗓像是泣聲。

  「六郎哥,我在這兒,你醒醒,快醒醒!」都蝶引不斷地喚著,見他突地張眼,不由喜出望外地貼近他,豈料卻毫無預警地被他一把推開。

  「放肆!」他咆哮了聲,驀地坐起身。

  外頭的侍衛聞聲,啟聲詢問著:「大人?」

  就連在隔壁的彌冬和瑞春都欲掀開簾子而來,跌坐在地的都蝶引不管摔疼了,出聲道:「沒事,大人只是醒了。彌冬,瑞春,你們歇著就好。」

  兩方皆應了聲,退回原位。

  都蝶引站起身,杏眼直瞅著眸色陌生且凝滿肅殺之氣的烏玄度,不由有點委屈地道:「六郎哥,你挑在這當頭報復也太不公道了。」

  烏玄度怔愣地看著她,像是疑惑又是不解,他抱著頭,腦袋裡翻飛著難以計數的記憶,他曾是農戶,曾是漁戶也曾是名殺手……他到底是誰?

  現在的他,變成誰了?而眼前的她,又是誰?

  眼見他的混亂和癲狂,都蝶引豆大的淚水不住地滑落,邊哭邊罵。「我不管了,到時候進了地府,你要幫我喝孟婆湯了!」

  她歷經六次轉世,六次的記憶都能混淆她了,更遑論不斷重生的他?他被迫成為另一個人,旁人的記憶充塞著他,混亂他的心思,是不是有一天,他會再也記不得自己是誰?

  而她,卻是什麼也幫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早晚有天忘了所有。

  烏玄度怔怔地瞧著她的淚,記憶如光束般照拂著陰暗的每個角落,她的神情她的嗔,教他吶吶啟口,「……小十五?」

  「現在叫我也來不及了,橫豎咱們的帳算定了。」

  瞧她含怒帶怨地掛著滿臉的淚,烏玄度不捨極了,朝她伸出手。「過來。」

  「不要,你等一下又推我。」她看似拗著,卻是用她的法子掃除彼此內心的不安。

  她要他記住,她就是被他給寵壞的,這天底下也唯有她才有膽子拂逆他,他必須將她刻在心裡,記住她的名,那麼來世,常他呼喚她時,她才有法子找到他。

  「我……」烏玄度想起初醒時的混亂,面露歉意地道:「不會了,剛才是我睡胡塗了,你過來吧,我不舒服呢。」

  都蝶引知道他就算清醒,可身上還是發著高熱,於是走到床邊,還沒坐下,就被他一把摟進懷裡。

  「對不起,我真的是睡迷糊了,再也不會了。」烏玄度不捨地撫著她的背。「哪兒摔疼了?」

  都蝶引不語,因為她無法判斷究竟是他睡迷糊了,還是他即將被那堆混亂的記憶給壓垮,眼前的處境教她好無力,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不起、對不起……」烏玄度低聲喃著。

  待都蝶引哭夠了,抹了抹臉從他懷裡起身。「給我躺著,誰准你起來了?」烏玄度被她霸道的口吻逗笑,乖順地躺回床,大手依舊抓著她的。「我沒事,就是身上熱了點。」

  「常微說你中了埋伏,臂上有劍傷,流出的是黑血,所以他就趕緊將你帶回府,讓盧大夫診治。」都蝶引簡略解說著,手上也忙著擰布巾敷在他額上降溫。「盧大夫說毒已除了大半,只要熱退了就沒事了。」

  「抱歉,讓你擔心了。」

  都蝶引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不是武藝高強嗎?不是料事如神嗎?為什麼還會中了埋伏?」如果今天包圍他的是十來個人,一陣廝殺,受點傷都很尋常,可不過才一對一,依他的身手豈可能受傷?

  聽她責怪般的口吻,他只能服軟地道:「一時疏忽。」要讓她知道他是故意遭剌,那可真是沒完了。

  「往後外出多帶點人在身邊,不要把人都留在我這兒。」

  烏玄度笑著,不答反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快四更天了。」都蝶引看了外頭的天色,心想剛才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才會教常微直到現在都還未回來。「我封了府,讓侍衛輪班值守,反正先撐過這一夜,有什麼事都等到明兒個再處理。」

  為了不讓他擔心,對於府裡發生的細碎小事,她就略過不提了。

  「做得很好。」

  「誰要你倒下了?我告訴你,往後不准讓這些差事落到我頭上。」

  「不會了。」他拉著她的手親吻著。

  「最好是。」

  「小十五,陪我睡一會。」他輕拉著她,硬是讓她躺在身側。

  都蝶引本想等常微回來稟報的,可手被他抓住,就算她想走,恐怕也得等他入睡才成。

  「你睡吧,一會我還要替你熬藥,熬好再叫醒你。」

  「好。」

  「不要睡醒又推開我,我絕對翻臉喔。」她惡聲惡氣地警告著。

  烏玄度低低笑著,將她摟得更緊。

  都蝶引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勻的心跳,壓在她心間的恐懼終於煙消雲散,隨著他在背後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撫,教她不自覺地沉沉睡去。

  一個時辰後,門外傳來常微的聲響。「夫人?」

  「晚一點再說。」烏玄度低聲應著。

  常微一聽見他的嗓音,隨即樂得應了聲。

  懷裡的人微動了下,像是睡得極不安穩,烏玄度輕柔地拍撫著,直到她又睡去,而他沒再闔眼,就等著天亮後,確定這一步棋走得如何。

  都蝶引沒想到自己一睡竟睡到了天亮,而理該睡著的人,卻在她張眼時就對著她笑,教她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幸好瑞春和彌冬都記得熬藥,一會就將藥端來,就連早膳都備妥了。

  剛用完膳,常微在門外喊道:「大人,夫人,湯大人來了。」

  都蝶引讓彌冬和瑞春收拾著桌面,便道:「六郎哥,我先退下,可你也別跟湯大人說太久的話,藥剛喝下,得躺一會。」

  「知道,去吧。」

  都蝶引應了聲便先退到次間再離開,避免和外男碰面。

  一會湯榮進了梢間,先是打量著烏玄度的臉色,隨即嘆了口氣,拉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

  「不要緊了吧,烏將軍。」他道。

  「沒事,可問出什麼了?」烏玄度端坐著,毒袪盡後,傷勢確實沒什麼大礙。

  「硬骨頭,腳都被我折了,嘴巴還是撬不開。」湯榮一臉無奈地道。

  烏玄度微瞇起眼,細忖了下。「去查查他家裡還有什麼人,不管是養在家裡還是外頭的,無一遺漏。」

  昨兒個他故意設了局,引來剌客追殺,如願地受了傷,唯一錯估的是劍上有毒。說的也是,這般大好的機會,殺不了他也得毒死他,確實是他大意了,才會讓小十五白白擔心了一夜。

  而對方面對這大好良機,豈可能不趁勝追擊?幸好小十五聰慧,知曉在這情況下就是要先封府,再加上湯榮率領的武將讓左衛在府外候著,還怕不能將殺手給一併拿下?天未亮前,常微欲稟的必定是此事了。

  「喔?回頭我讓人查去。」湯榮笑咧一口白牙。

  「儘快,最好是在我進宮前就查妥,要是能順便把人押了或拿個信物什麼的也成。」烏玄度說著,呷了口茶潤潤乾澀的喉。

  「嘖嘖嘖,你這滿腦袋壞心思,真不知道嫂子怎麼受得了你。」

  「誰會將壞心思用在妻子身上?」

  「那倒是,不過聽說嫂子頗英勇,果斷殺伐,當晚就發出了格殺令呢。」真是女中豪傑,教他頗想拜見。

  昨晚聽常微提起時,他就頗意外,不過也是,能教烏玄度看上,又能讓烏玄度有了溫度的姑娘肯定不簡單。

  「是嗎?」他倒沒聽她提起。

  「所以你小心點,別教她發現你身上的傷是故意挨的,否則絕對教你吃不完兜著走。」湯榮打趣道,畢竟誰敢在烏玄度面前撒野?別說姑娘家了,光是男人要承受他那冷到無溫的目光都不容易。

  「守好你的嘴,辦好你的事就好。」

  「是是是。」湯榮連應三聲,正要起身,眼角餘光卻瞥見通往次間的珠簾被推開,一名嬌俏的姑娘身形飛快地衝來,他原以為可能是剌客,正打算將她擒下時,便聽烏玄度驚喊,「小十五,你怎麼……」

  這親昵的稱謂教湯榮硬是收了勢,幾乎同時,他瞧見烏玄度挨揍了——

  都蝶引毫不客氣地握起粉拳就往他的胸膛、他的臉落下,直到雙手被擒住,她乾脆改用腳踹。

  「你耍我是不是?!昨兒個跟我說一時疏忽……我去你的一時疏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受怕?!結果呢,哪裡是一時疏忽?你根本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拿自己的生死去蠻幹!既然你都不想活了,我幫你!」

  「小十五,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烏玄度手腳並用地將她箝制住。

  「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手腳被縛得無法動彈,都蝶引惱火的就往他臂上狠咬著。湯榮看得眼珠子險些掉出來。

  這位是烏玄度吧,那個渾身殺戮之氣的將軍,那個神情淡漠如死屍的烏玄度,怎麼現在卻狼狽地挨打?他原本怕這姑娘太過撒野,會引來烏玄度殺機,可沒有,他只有挨打的份,現在還被狠咬著。

  他……應該幫誰?

  還有,他錯過了離開的時間,現在親眼瞧見了烏玄度的狼狽,他該如何開口告辭?

  「……湯大人,你先走吧。」

  湯榮直瞅著沒有一絲惱意,甚至還滿臉愧疚的烏玄度,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出現幻覺,但此時顧不得這麼多,先離開為妙。

  待湯榮一走,烏玄度便溫聲安撫著。「小十五,鬆口吧,一會牙都疼了。」

  都蝶引惱火地又啃了兩下,可偏偏他的手臂像鐵鑄的,咬得她牙口都疼了。「六郎,你真的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當餌!」她怒不可遏地罵道,罵到淚水已經在眸底打轉,氣到渾身發抖。

  尤其想到他昨兒個初醒時不認得自己,她簡直惱得不知道該怎麼發洩。

  「對不起,我只是想要將手上的事趕緊處理完,屆時咱們就能離開京城了。」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用這種法子,你知不知道昨晚你有多危急,要不是常微快馬將你送回府,你現在還能在我眼前嗎?!」

  剛才她本來是要好好謝謝常微,順便要他去歇著,可又擔心湯榮來了,會帶來什麼不好的消息,所以才會在次間裡待了會,豈料竟意外讓她聽見真相。

  烏玄度一次又一次地道歉著,承諾著。「往後不會了,絕對不會。」

  都蝶引氣得連話都不想說,想離開,偏又被他箝製得死緊。

  「髮都亂了,我替你整理整理再出去,否則人家會以為咱們做了什麼。」烏玄度故意打趣地道。

  都蝶引雙眼像要噴火般,惱他在這當頭竟還敢調戲她。「放心,外頭不會以為咱們做了什麼,他們只會知道我做了什麼!」這是她有生以來……或說有記憶以來,如此盛怒的一次,氣得她不管不顧地衝進梢間,只想教訓他一頓。

  「是啊,湯大人都瞧見你是怎麼打我了。」烏玄度幽幽地道。

     都蝶引頓了下,這才想起她是聽了他與湯大人的交談,所以當她衝進房裡時,湯大人自然是在房裡的。

  她不敢相信地摀著臉,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失了儀態……「我剛才看起來像不像個瘋婆娘?」她不由想起了斐泱,雖說發火的原因不同,可行徑是相同的。

  「不像,我的小十五怎會像瘋婆娘?」

  「明明就像。」

  「不像,我覺得誘人極了,美得不可方物。」

  她一雙杏眼從指縫裡睞去。「油腔滑調。」她是什麼模樣,她會不知道?

  「是真心話。」烏玄度拉下她的雙手,笑得眉眼帶喜。「別擔心,我一點事都沒有,你摸,我的燒是不是都退了?」

  都蝶引瞪著他拉著她的手滑進他的衣襟底下。「……燒有沒有退,是摸這兒嗎?」誰在測熱度時會摸胸膛的?這不是故意要羞她的嗎?

  「那是要摸這兒……」他語帶曖昧地往下而去。

  她嚇得趕忙抽手。「大白天的你想做什麼?」她又羞又惱,整張臉被他害得通紅。「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傷員,你身上還有傷!」

  要不是有常微和盧大夫,他現在還能與她調笑?

  「就是想讓你知道已經不礙事。」他一把摟住她,朝她頸上又舔又咬的。

  「不要,你渾身汗臭。」她推拒著。

  「那好,咱們泡澡去。」

  「大白天的,誰跟你泡澡!」都蝶引一得隙,教她給跳下了床。「你給我好好躺著,要是再不聽話,有得你受的!」

  話落,推開了門,卻見門外站了一堆人,有常微、盧大夫、烏玄斗、斐澈、彌冬、瑞春和好幾個侍衛……不假思索的,她立即關上門,走到窗邊的錦榻坐下,雙手摀臉不語。

  她不用做人了,她已經無臉見人了。

  烏玄度放聲笑著,她惱火抬眼,走回床邊正準備再教訓他,豈料他早有準備,一把箝著拖上床,硬是將她壓在身下。

  「六郎!」

  「再大聲點,外頭的人肯定都豎著耳朵聽著。」

  都蝶引可憐兮兮地咬著唇。「六郎哥,我錯了,我以後絕對不會再打你了,你快起來吧。」

  大白天宣淫很不好的,尤其門外很多人,一看就知道表哥和四哥是來探病的,趕快放她走吧,她得避一陣子不見人。

  「你誤解我了,所謂打是情,罵是愛,我倒是挺喜歡的。」

  「我沒有很喜歡,我會改。」她痛定思痛,決定往後修身養性,絕不輕易動手。

  「不用改,就這樣。」

  「不要……你不要動手動腳的……不可以……」

  門外,彌冬和瑞春早已經面紅耳赤地退到一旁,至於幾個大男人面面相覷,撓撓臉抓抓鼻子,假裝不知道裡頭發生什麼事。

  「真敢吶……」烏玄斗用氣音說著。

  「夫妻情趣,玄度如此……很好。」斐澈後頭那句是想說——像個人了。

  「確實,讓人開眼界了……」常微下了結論。

  簡單一句以概之,那就是屍體變成人了,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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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8: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開始收網了

  幾日後,烏玄度傷癒,進了宮便往刑司而去,那日行剌他又企圖趁夜再下毒手的那名剌客,就押在牢裡。

  烏玄度仔細打量過他,瞧他四肢幾乎都被卸下了,卻還如此硬氣,不由笑道:「看來確實是名死士,然而你偏做錯了兩件事。」那人連一聲都不吭,烏玄度也不以為意地繼續道:「跟錯了主子,還有……娶妻生子。」

  那人猛地抬眼,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我這人雖然是心狠手辣慣了,但如果可以,我並不想取你妻兒的性命,而且我還能夠護他們周全,只要你日後在堂上坦承是兵部尚書唆使你行兇即可。」烏玄度字句肺腑,只因他曾失去,他懂得那份苦。

  然而那人斂著眼,依舊沒吭聲。

  「姓孟,行九,所以就喚孟九……」烏玄度像是自言自語著。「妻子嫻秀,兒子聽說還挺機伶的,但如果繼續養在尚書府裡,你認為你那身為兵部尚書的嫡兄會怎麼對待他們?不如舉家離開京城,帶著一筆錢,買座莊子,恬淡度日……你不覺得這聽來挺不錯的?」

  他也打著同樣的算盤,如果離開京城,乾脆就往南去,在昆陽附近買座莊子,只要有小十五陪著他就夠了。

  烏玄度等了半晌,等不到半點響應,無奈嘆了口氣。「我並不是非要你幫這個忙不可,如果你不點頭,那就算了。」話落,作勢要走。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人突道。

  烏玄度緩緩回頭。「我可以起誓。」

  「可我傷了你。」哪可能輕易放過他?

  烏玄度想起養傷這幾天能將小十五逗得炸毛,他倒覺得這傷傷得挺值得的。「不過是小傷罷了,沒什麼大不了。」

  「所以你真會護我妻兒?」

  「今晚戌時以前,我甚至能安排他們進到刑司。」

  那人注視他良久後,才道:「好,我答應你。」

  「爽快。」

  正當烏玄度踅回,想要好生詢問時,湯榮已經大步拾階而來,附在他耳邊低語,他聽完笑意更濃。

  「太好了,我還怕他不肯動手呢。」

  「被人栽贓還能笑得這麼樂的,大概也不多見了。」湯榮發覺,愈是接近烏玄度,愈是覺得他深不可測,更別說在他娶妻之後,儼然脫胎換骨,像換了一個人。

  「敵不動,我怎麼動?」他就是要引君入甕,所以刻意養了幾天的傷,方便人家行事。

  「所以,你已經想好一會怎麼說了?」

  「當然。」

  進御書房前,就見五軍都督和兵部尚書已站在廊上,而御書房前的石板廣場上堆積了幾十輛輜車,頗為壯觀。

  在小太監通報後,烏玄度態度從容地進了御書房。「見過皇上。」

  正忙著批奏摺的藺少淵眉眼未抬地道:「五軍都督說,三日前他發現神機營移汛卻未經五軍都督府批准,所以就前往汛地查看,竟查到了幾十輛載滿火器的輜車,又說你未上表告知演練,認為你居心叵測,你怎麼看?」

  「皇上,三天前臣還在養傷。」

  「嗯,朕知道。」將奏摺推到一旁,藺少淵抬眼笑睇著,清雅面貌斯文俊秀。「不過,這事你還是得給朕一個交代,否則朕難杜悠悠之口。」

  「求皇上給臣一天的時間,必定能給皇上一個交代。」

  藺少淵微揚起眉。「一天夠用?」

  「夠,一會還煩請皇上移駕到御書房外,盯著臣查看輜車裡的火器。」

  「可以。」

  等著藺少淵起身後,烏玄度才跟著他踏出御書房,徑自朝輜車走去。

  「皇上,如今已是鐵證如山,烏將軍圖謀不軌,請皇上快派人將他押下。」廊上,五軍都督向前一步進言。虧他先前又是送歌伎又是送美鬟,烏玄度依舊木頭腦袋,不懂官場生態,那就怨不得他。

  藺少淵直瞅著烏玄度的身影。「朕打算給他一次機會,只要他能自圓其說,朕就信了他。」

  此話一出,五軍都督不由看了兵部尚書一眼。  

  「皇上所言甚是,但是近來坊間流傳著輔國將軍夫人身懷帝后命……皇上不可不防。」兵部尚書壓低聲嗓說著。

  那晚確定派去的剌客被逮後,他就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萬般思索後想起兒子曾提過這麼一件事,要是仔細往深處想,拿這一點來打壓烏玄度遠比逼死斐有隆要好用得多。

  藺少淵聞言,側眼望去。「坊間流傳?」

  「正是。」兵部尚書瞧藺少淵似有意要他繼續說,他便又道:「聽說西軍都督在五年前領養了其妹孤女,當時方巧上輔陽寺上香,遇見了輔陽寺大師,大師見過烏夫人後,便道烏夫人是天生帝后命。」

  「喔?」

  「外頭也有一說,西軍都督因此將孤女藏在府內,懷抱著有朝一日皇上選秀,孤女便能入主中宮。可惜,皇上不打算選秀,西軍都督惋惜了一陣,巧合的是,幾乎就在那當頭,烏大人求皇上指婚。」兵部尚書腦袋聰穎,將前因後果說過一遍,要教皇上以為烏玄度真是懷抱著帝王夢。

  這帝后命的說法,換個方向,不也等於迎娶她之人就有機會坐上皇位?要是為了皇位求指婚,這不也說得通?

  古來帝王皆猜忌,沒有一個帝王能忍受臣子覬覦帝位。

  藺少淵收回目光,垂睫像是思索什麼。

  「皇上,不得不防。」兵部尚書語重心長地道。

  藺少淵沒吭聲,然而神色冷凜了幾分,看在兵部尚書眼裡,便知此計奏效了。

*             *             *

  看過輜車的烏玄度先回神機營衙門跟湯榮交代了一些事後便回將軍府,一回將軍府便差人去將皇商馮玨給找來。

  「發生什麼事了?」未及正午,烏玄度卻已回府,都蝶引來到內書房,果真瞧見他。

  「你可別又瞞我。」

  烏玄度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沒事,只是查辦之事突然有了進展,想跟馮玨問些事,所以才特地回來差人去請他。」

  「那一會我要在這裡。」

  「不成體統。」

  「我三朝回門時,你還不是讓我坐在廳上和表哥、舅舅聊天?」都蝶引偷翻了個白眼,有時真覺得他的規矩完全是看心情的。

  「那是你的親人,可待會過來的馮玨和湯榮都不是你的親人,況且我不讓你去後院,是因為那裡有會吃人的舅母,而我的後院只有你。」

  烏玄度不疾不徐,條理分明得教她連反駁都不成。

  都蝶引無聲哼了聲。「算了,你說如何就如何吧。」

  「瞧你這樣拗著,真好。」

  「誰拗了?」她不是說算了嗎?

  烏玄度笑柔黑眸,在她唇上偷香了下。「讓人去備膳,馮玨身為皇商,就算要請他走一趟,怕是一時半刻也趕不過來。」

  「已經備著了,一會就能用了。」話落,她牽著他往主屋對面的園子走去。「今兒個天候不錯,咱們就在這兒用膳。」

  烏玄度一切由著她,畢竟打從她嫁來至今,他倆還不曾在府裡的哪座園子裡待過一刻鐘。而這園子芍藥正艷放著,紅的、白的、紫的,托紫嫣紅,千嬌百媚的蝶兒在花叢裡漫舞,景緻美不勝收。

  曾幾何時,他有閒情雅緻停下腳步瞧瞧身邊的風景了?

  因為有她在,所以他知道他可以放慢腳步,與她一齊走完這一世。

  「坐這兒。」拉著他在石桌旁坐下,都蝶引便回頭讓瑞春和彌冬去端膳。「對了,我身邊非得跟那麼多個侍衛嗎?」跟在她身後的侍衛少說也有六個,這還沒算守在她屋前屋後的。

  「再忍一段時間就好。」

  「你的差事快到一段落了?」她知道他在神機營替皇上整肅武官貪弊,但到底是查辦什麼,她就不是很清楚。只是不論古今,舉凡擋人財路,截人官職等,只會讓他成了別人的眼中釘,也莫怪他會出事。

  「快了,要是順利,下個月咱們就能離開京城。」

  「真的假的?」

  「我是如此期盼。」

  「想好往哪走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見宮外的市井生活,想與他當個一般的平頭百姓,弄個簡單鋪子或帶個戲班大江南北地走。

  「都好,只要你在身邊,去哪都好。」

  都蝶引甜甜地笑了,對他這種真誠的甜言蜜語最是沒轍,暗自盤算著該往哪座豐饒的縣城去。

  一會,膳食端上桌,兩人邊吃邊聊了會,方巧用完膳食,王強便來稟報說馮玨和湯榮一同上門了。

  「喏,先回房吧。」他說著,輕掐她的秀鼻。

  「知道了。」她張口佯裝要咬,可偏他不閃,被她咬個正著,教她不禁羞赧地鬆口。

  「你好歹也躲一下。」她作作樣子,他配合就是,幹麼真讓她咬著?

  「讓你咬著了,才有藉口罰你。」烏玄度說得理所當然。

  都蝶引瞪大眼,懷疑他的心是黑的,連這種事都幹得出來!「我才不管你。」正要走,可走了兩步又回頭。「如果要留客用膳,要差人先告訴我。」

  「好。」

  都蝶引才踏出石亭,突地聽見一聲雷響,不由抬眼望去,疑惑明明是萬里無雲,怎無端地打起響雷。

  「回屋裡吧,許是要下雨了。」烏玄度走到她身後,瞧她髮上戴著他送的鳳首釵,不由笑瞇眼。

  走了兩步,她像是想什麼,猛地回頭卻險些撞上他,幸好他動作夠快,硬是撐住她的肩頭,不讓她撞疼自己。「又怎了?」

  「這個。」都蝶引解著繫在腰帶上的絡子,隨即繫在他的綬帶上。「今兒個閒著就給你打個五福臨門的絡子讓你帶在身邊,下頭還繫了一塊玉,讓你趨吉避凶。」本來想晚一點給他,但反正她都戴在身上了,現在給也無妨。

  烏玄度撫著她打的五蝶絡子,想起前世裡,她也曾贈與他,可是後來……

  「怎麼了?不喜歡嗎?」

  「那時方與你重逢時,你睬都不睬我,我曾想過你是不是恨我,所以不想認我。」

  都蝶引眨眨杏眼。「胡思亂想什麼?我為什麼要恨你?可以跟你過的每一天,我都很快樂,那一世裡,我一滴淚都沒流過。」

  一我將你帶進宮,卻也讓你葬在宮裡。」所以,他不禁想,是不是她把福氣都給他了,才教她福薄到離他遠去。「我看,五福臨門給你,你戴著。」

  「六郎哥,那只是命,也許你不信,但我不是被人害死的,我是血崩。」見他又要開口,她忙摀住他的嘴。「過去都過去了,咱們現在已經在一塊了,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回首做什麼呢?這五福臨門就是要給你的,你戴著讓我安心都不成?」

  烏玄度黑亮的眸直瞅著她,突地往她唇上一親,她嚇得驚呼了聲,惹得守在園子附近的侍衛飛快地奔來。

  「沒事,護送夫人回屋裡吧。」烏玄度噙笑道,隨即附在她耳邊道:「既然娘子執意贈與,那麼晚上為夫的再好生賞你。」

  那曖昧的語氣教都蝶引臉上發熱,紅暈一路燙下了雪膩的肩頸。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又羞又惱地吼完,她三步並兩步地走,半點大家閨秀的模樣都沒有。

  回到房裡,才發覺天色突然暗了下來,從窗子望去,明明剛才還萬里無雲的天,如今卻像是潑墨般地染了一層又一層的黑。

  當她坐在榻上打絡子時,豆大的雨水已經打了下來。

  沒來由的,她心慌意亂了起來,就像前世裡的那一晚,在她離開他之前。

  「怎會跟馮玨一道來?」烏玄度一進內書房裡,外頭已經開始颳起風,雨勢滂沱,園子像是泛起了層層霧氣,暑氣浪往屋裡沖。

  「不是一道來,是在門外遇到的。」湯榮毫不客氣地在烏玄度面前坐下。「不過我跟他認識,而且挺熟的。」

  「原來如此。」看來馮玨這皇商幹得挺有模有樣的,竟能和皇上身邊的紅人混上交情。

  「瑪玨,坐。」

  「謝烏大人。」

  見馮玨過分拘謹的舉措,湯榮不由挨近他一點。「別擔心,烏大人很好相處的。」

  馮玨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烏大人怎會識得馮玨?」剛才他回府前跟自己說,他要找馮玨問些事,那口吻像是早已見過幾次面,壓根不生疏。

  「碰巧。」烏玄度也沒打算談得太細,隨即導入正題。「今日我請馮玨過來一趟是因為他貴為皇商,一般軍需甚至是宮中採買,應該都是由他經手才是。」

  「是這樣沒錯。」

  「硝石呢?」

  馮玨不由看了他一眼,想了下才道:「硝石是管制之物,但皇商亦可經手,硝石是藥材,也是毒,更是製火藥的原料。」

  「等等,烏大人問這做什麼?」湯榮忍不住插了話。

  「今兒個兵部尚書和五軍都督參了我無故移汛,甚至在汛地裡查到幾十輛裝著火器的輜車,我瞧過了,其中有一輛輜車底部裝了一大袋的硝石。」

  「這是什麼意思?敢情是他們搬得太開心,以致於連原料都搬上輜車了?」湯榮好笑地道。「庫部裡的,我確認過了,沒人踏進去過,裡頭的火器自然都好好的,換言之他們拿出的這一批就是短少的部分。」

  「我不這麼想。」

  「怎說?」

  「數量不對,火器不對,甚至連原料都有,我認為這一批火器是跟工部借調的。」湯榮微呀了聲,笑得很壞。「烏大人,你現在是要讓我知道六部裡頭至少爛了一半,是不?」

  「一般而言,每年工部與兵部都會編列一筆軍火器的請款書,再由戶部核准,從民間各地調集各類所需的原料木材等等,再送往工部的兵器作坊統一製作,再依需要送往之地,在軍器上印上地名和衛營號,火器的話,則是會印上編號。」馮玨提出少有人知曉的工部內藏規定。

  「我還不知道有這事。」

  「而且,一般從各地上繳的火藥原料因為是管製品,所以會在包裝上打上出產地、斤兩和年號的銅印。」他經手過幾次,對於其中的繁瑣手續,怕是沒人會比他還清楚。

  烏玄度沉吟了下,開門見山地問:「馮玨,這兩年你可有經手硝石或硫磺?」

  像是意料中的事,馮玨先是嘆了口氣,而後很爽快地道:「沒有。」

  「這跟虛職領空餉有什麼兩樣?」湯榮沒好氣地道。「他們是怎麼著?拿這筆錢會教他們富甲一方嗎?那得要多少人分啊,分著分著還能剩多少?」

  「正因為分食的人太多,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往國庫挖,而分食的人也會因而形成派系,而且結成密不可分的關係。」但如果只是利字結盟,想要將他們撬開,倒不算太難。

  「可問題是,咱們得有證據。」沒有真憑實據,那些老賊會伏首認罪?

  烏玄度看向馮玨,笑瞇眼道:「馮玨手上有賬冊。」

  「咦?」

  馮玨苦笑著,著實為難卻又不能不照辦。「我手上確實是有賬本。」而且還有屯在他倉庫裡的三年份的硝石和硫磺。「但,只要我把賬本呈上,那就等於是讓皇上知曉我為虎作倀了。」

  皇商與官員向來是相輔相成,各蒙其利的,給官員行個方便,日後官員就會給個方便,所以假帳這種小事真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如今這事要是揭開,他成了共犯,不當皇商事小,被判了刑責才真是冤。可問題是鳳爺發話了,只要是烏大人要求的,他都必須盡其一切所能地完成,除了照辦,他還能如何?

  「嗯,這事簡單,我替你幫皇上求情。不過,馮玨,你要不要上寺廟走走,我真覺得你這一年來走的不是普通的霉運。」去年和今年都各自鬧上京兆尹一次,他真心希望他事不過三。

  馮玨苦笑了下,像是想到什麼,卻猶豫著該不該開口。

  「不過,拿了馮玨的賬冊,也動不到兵部尚書,反倒是你留下的孟九有點作用,但是也咬不死兵部尚書。」湯榮沉吟的說。

  「湯大人,兵器作坊雖隸屬工部,但那些軍火器要動用,必須經過兵部蓋印,我只要確認了輜車裡的火器是從工部借調的,他能逃得了嗎?再加上孟九為證和馮玨的賬冊,戶部、工部、兵部,還有捏造神機營移汛消息的五軍都督都脫不了關係。」他認為,如此的結果該是會讓皇上滿意,也算是肅清到一段落,屆時他如果要辭官,皇上應該不會刁難。

  湯榮點點頭,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這麼著吧,一會我回宮盯著那幾十輛輜車,省得被掉包。倒是你,這是再立大功,不知道皇上怎麼封你,你又想跟皇上討什麼。」

  「眼前已經是頂天了,沒什麼好再封的了。」他認為當今皇上是個有心作為的帝王,算來也是百姓的福氣。

  「怎會?上頭還能再封個鎮國將軍。」

  烏玄度但笑不語,他不求賞賜,只求辭官,只是也沒必要在這當頭說。

  「一般來說,輔國將軍通常是冊封給郡王世子的,會冊封一般世族,已經算是相當少見,想再封鎮國將軍,就怕體制不合。」馮玨挑字揀句地道,不好意思說烏家算是沒落世族了。

  他也曾經想過烏玄度一路爬到這個位階,會不會是鳳爺從中相助,可如今看來並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是靠自己的實力又加上皇上賞識,只是爬得愈高,一個不經心可是會摔得粉身碎骨。

  「也是,當初皇上冊封烏大人輔國將軍,連我都嚇了一跳。」簡直是賞識到不能賞識了,才會拿個實銜拴住他。

  「不過……」馮玨有些欲言又止。

  「怎了,從剛才就覺得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又像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這也未免太不像你了。」

  「不是,是我這兩日在外頭聽到了一些流言。」

  「什麼流言?」

  馮玨有所忌諱地看了烏玄度一眼,心裡百般掙扎,可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了。「外頭傳言烏夫人天生帝后命,而烏大人是因為烏夫人的帝后命才向皇上求恩典,請求皇上指婚。」湯榮深邃的魅眸轉向烏玄度,就見他濃眉微攢。

  「這是打哪傳來的流言,這不是要陷害他嗎?」如果沒見過他們夫妻倆相處,也許他會信,可見過之後,他直覺得是有心人編派這種說法。
  
     「坊間流傳得很快,大概是從兩天前開始的。」馮玨說著,不由又偷覷了烏玄度一眼。「這事烏大人恐怕得查查,否則要是傳到聖上面前,恐怕對烏大人極為不利。」他這麼說算是客氣了,畢竟這種流言不管屬不屬實,都會教有心人解釋成他是為了謀奪江山才娶都家孤女。

  皇上就算再賞識他,恐怕也無法容忍這一點。

  「我知道了。」烏玄度沉聲應著。

  這事棘手……沒人能夠挑戰帝王威嚴,要是引發皇上猜忌,辭官是必要的,但就怕災難會在辭官後。

  「那麼,待我將賬冊整理好後會送過來,我先走一步了。」馮玨起身作揖。

  「一起走吧。」湯榮跟著起身,瞅著外頭滂沱雨勢,心裡莫名閃過一絲不安,才剛踏出內書房,就見有丫鬟撩著裙擺朝這頭跑來。

  「大人,不好了,夫人不見了!」不管氣息紊亂,瑞春放聲喊著。

  烏玄度驀地起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問著,已經走到門外。

  「夫人和大人用過膳後就回房打絡子,後來說乏了想歇會,所以我就跟彌冬退到房外,沒多久聽見裡頭有古怪的聲響,奴婢和彌冬立刻衝進房裡,可是夫人已經不見了,彌冬和侍衛們在附近搜著,奴婢便先趕來通報大人。」

  烏玄度不假思索地下令。「常微!立刻派出所有侍衛在府裡尋找,快!」人才剛走,肯定走不遠,況且他不認為有人能將她從府裡擄走。

  守在內書房外的常微應了聲,立刻調派侍衛出府尋找。

  烏玄度大步回主屋寢房查看,那人恐怕是爬窗而入再爬窗而出,能在這時分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出入……難不成他的侍衛裡混進旁人的眼線?

  他不禁暗咒了聲,踏出寢房外,想找她,卻不知道該上哪去找。

  「烏大人,你冷靜一點,我馬上回宮調禁衛。」湯榮收斂平常的笑鬧,端肅著神情說。

  「不用,人肯定還在府裡。」

  他雖說得肯定,手心卻微微發汗,就怕她遭遇不測。

  他以為他的安排已將她護得周全,沒想到還是有人能混進府裡……老天是在嘲笑他嗎?就像當年,他自以為替她打造出最極致安全之地,然而還是有人被收買,在她生產前讓她喝下催產湯。

  如今,老天就是要他知道,不屬於他的,他再強求都無用嗎?!

  「大人,在後門撿到這個。」常微頂著大雨衝來,不管渾身濕透,遞上了鳳首釵。

  烏玄度接過手,一眼就認出那是他送給她的釵。

  「還有,後門外還掉了這個。」他遞上已經濕透的絲絛。

  烏玄度見狀,忙接過手。「跟上!」也許她還清醒著,所以沿路丟絲絛,好讓他可以尋跡而去。

  但,怎麼可能將人給擄出府,而府裡的侍衛卻毫無所覺?

  湯榮聞言便與他各騎一匹馬沿路尋找掉落的絲絛,一路上不敢急馳,怕會錯過了絲絛,可又怕太慢,絲絛會被雨勢給沖走。

  慶幸的是,當他倆縱馬尋線而去時,果真瞧見路口處都有絲絛,尤其是每過轉彎處皆可見絲絛,可當他倆一路尋跡而去,卻是一路來到宮外,烏玄度不由瞪著遠處的鎮天殿。

  流言……傳進宮中了?

  帝王本猜忌,除去任何威脅自己的人,是天性,他曾是帝王,再清楚不過。

  如果埋在他侍衛裡的眼線是來自大內的高手,要在無聲無息的情況下將小十五擄走,壓根不難。

  後一步騎馬趕到的湯榮見狀,愣了下便道:「這一定是誤會,你稍安勿躁。」不可能,怎可能會有人將烏夫人擄進宮?!

  烏玄度沒吭聲,此時剛好一道電光閃過,湯榮瞧見他臉上晦暗不明的寒鷲,彷彿他又回到初識時的模樣,冰冷且不容親近。

  烏玄度躍下了馬,大步走進宮裡,湯榮見狀,只能快步跟在他身後。

  守宮門的禁衛自然識得兩人,並未阻攔。

  「烏大人,你讓我先面聖,咱們必須先確定究竟是誰把烏夫人帶進宮,也許那些絲絛是有心人刻意丟下的,你先冷靜一點。」湯榮頂著雨勢大步跑到他面前,試圖將他攔下。

  然而,響應他的是唰的一聲,烏玄度拔了劍,野獸般的眸開始失控,在電光雷雨之下,顯得危險而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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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9: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得償所願

  「噢……」還未張眼,都蝶引習慣性地揚臂,卻不知道撞到什麼,教她吃痛低吟了聲,疑惑床上怎會擺了又硬又尖銳的東西,而當她一張眼時,她不由一愣,疑惑地看著山洞壁緣,再看著打進洞內的雨水。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不是在房裡打絡子嗎?思緒至此,她想起那時好像聽見窗子有異聲,她推開窗子,就失去了意識。

  她在小小的洞內坐起身,這才發覺後頸部發痛,懷疑自己是被人打昏的。她從山洞探出頭,不顧雨水打濕她,她隨即爬出山洞,環顧四周……這裡是將軍府啊,還是主屋後頭的園子,而她剛才所待的山洞,原來是一座假山內部。

  既然將她打昏,為什麼只將她塞在將軍府的假山裡?

  都蝶引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隨即沿著小徑踏上走廊,突覺得府裡似乎除了雨聲就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就連原本幾步一哨的侍衛也都不見縱影。

  待她拐到主屋正門那頭,驚見整條廊道上竟不見半個人。

  她本該先回房換衣的,可這當頭她只想知道烏玄度到底上哪了。快步回到寢房,她從籃子裡取出原本就打好的蝶型絡子,往上一拋成了蝶兒飛舞,她閉上眼,讓自己的感官穿過雨聲,專注於尋找烏玄度的聲音。

  可是,沒有聲音……怎會沒有聲音?!

  就在她心急如焚時,她聽見了細微的聲響,長指一彈,蝶兒隨即穿縫而去,循著聲音方向而去。

  她的視野慢慢地進了宮,眼看又過了三道門樓,才終於教她瞧見了在大雨中對峙的烏玄度和湯榮。

  烏玄度已經拔出了劍,雨中,兩人對視不語,半晌,湯榮卻突地拔出劍,惱聲開口,然她還沒聽見他說了什麼,便聽見——

  「夫人,你怎會在這兒?!」

  彌冬尖銳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感官,教她猛地張眼,就見渾身在滴水的彌冬。

  「彌冬……發生什麼事了?你知道大人跟……」

  話未盡,彌冬已經一把緊緊抱住她。「夫人,你把我嚇死了,真的會把我嚇死!」她多怕再遲一點找到的會是她冰冷的屍體。

  「你別激動,你先跟我說發生什麼事了,還有,大人呢?」

  彌冬抹著淚水,將剛剛發生的事說過一遍。「我只知道大人跟湯大人好像沿著絲絛尋夫人去了。」

  「那怎會進宮去了?」都蝶引喃喃自語著。

  有人竄進將軍府,沒將她擄走,反倒將她藏在假山裡,一方面又有人利用絲絛將他們給引進宮……六郎哥必定會以為是宮中的人將她擄進宮,而能夠調動宮中人手的,不就是皇帝?

  所以,六郎哥是進宮找皇上討人?

  「糟了!」她暗叫不妙,忙抓著彌冬。「彌冬,差人備馬,快!」

  「夫人要去哪?」  

     「別問了,快!」她的腦袋裡出現大膽的揣測,恐怕是有人故意要引六郎哥誤會,讓他失去理智進宮……結果不管如何,只要衝撞了皇上,想要全身而退就難了。

  「烏玄度,我最後再警告你一次,放下劍,在這裡等我,否則……就別怪我將你拿下。」湯榮試著平心靜氣與他講理,可他發現他根本不講理,彷彿他的妻子不見,他的理智也跟著不見,否則只要多用點心想,都能察覺其中古怪。

  然而,烏玄度卻是吭也不吭,手臂微提,長劍直指著他。

  湯榮見狀,幾乎是要動怒了,惱他為什麼就不能冷靜一點!

  他已經一路從端門勸到鎮天門了,再往前就是御天宮了,他不能再由著烏玄度胡來,可又怕一打起來,會傷了彼此和氣。

  正忖著,餘光瞥見有禁衛已經在鎮天門北邊候著,他乾脆回頭奔向禁衛,要禁衛先去查證是否有人將烏夫人擄進宮,然而話都還沒說,一道凌厲的氣息直朝他後背而來,不等禁衛出聲,他只能狼狽地往前翻了兩圈再回頭瞪去,可烏玄度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劍氣凌厲地朝他一輪猛攻。

  幾次將劍格開,湯榮才驚覺烏玄度這身蠻力十分可怕,才接應了幾招,他的手竟然微微發麻。

  天啊,難怪在麓陽時他能夠一馬當先取下敵將首級。

  「來人,找福公公,問清楚烏夫人有無在宮中,快!」湯榮退上兩步後,拔聲吼道,隨即雙手抓著劍擋住烏玄度朝命門而來的一擊。

  禁衛聞聲隨即分了兩人朝御天宮的方向跑,而幾乎是同時,凌厲的劍氣幾乎要將湯榮剖成兩半,還是他奮力一擋,怒吼了聲才硬是將烏玄度給推開。

  「烏玄度,我替你查證不好嗎?!」混賬傢伙,真的是要逼他大開殺戒!

  「能夠出入我府上而無人察覺必定是大內高手……你,是你將人帶進府的,把小十五還給我,我可以饒你一命。」

  湯榮眼角抽搐著,惱他竟在這當頭懷疑他。

  烏玄度向來心細如髮,觀察入微,可這回真是大錯特錯!他沒事擄烏夫人做什麼?本想吼個幾聲罵醒他,然當雨勢漸歇,眼前的他卻變得更加冰冷,尤其是那雙眼黑暗得不著一絲亮度,他甚至沒看著他,但劍勢仍犀利地朝他衝來。

  不對勁!這像伙不太對勁!

  難不成是有人對他下藥還是怎地?黑暗中,對擊的長劍迸現火花,湯榮硬是被逼退幾步,一步步地朝御天宮退去,而身邊的禁衛聚集得愈來愈多,然而卻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

  湯榮一邊應戰,一邊擔憂他這舉措會引來不必要的揣測,可問題他現在快要擋不下他了,更遑論拿下他。

  若他真闖進御天宮……該死,這分明是陷阱!

  「湯副都統,福公公他不知道什麼烏夫人。」之前前去詢問的禁衛趕緊回報著。

  湯榮聞言,跟著放聲吼著,「烏玄度,你聽見了吧,夫人根本就不在宮裡,你清醒點,這是有人故意將你誤導進宮!」

  「謊言!」烏玄度怒斥著,將他一路往死裡打。

  湯榮握緊劍擋住他往下劈的力道,然而那股可怕的蠻力卻逼得他不得不跪下膝,只因他快擋不住了。

  「住手,這是在做什麼!」

  一聲怒喝伴隨著腳步聲而來,湯榮頓覺強壓他的蠻力不見,一抬眼便見是侍讀學士唐子征拿劍與烏玄度對上。

  「大哥,小心啊,他那股蠻力和爹相差不多!」湯榮拔聲喊著。

  他倆都是攝政王義子,從小是跟在攝政王和鎮國大將軍身邊習武,不敢說自己是最拔尖的,但說真的,除了攝政王,湯榮沒遇過這麼了得的對手。

  「湯榮,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湯榮一回頭,見藺少淵走來,趕忙護在他身前,急聲道:「皇上,咱們中了計,烏夫人被人擄走了,這麼循線找進宮,烏玄度那傢伙以為咱們綁了他的妻子,要咱們把人還給他。」

  可問題是烏夫人根本不在宮裡,怎麼還?

  藺少淵皺起濃眉,心底有幾分猶豫。他看得出烏玄度是毫不留情地攻擊,彷彿已經失去理智,為免他傷了唐子征,正猶豫要不要禁衛捉人,甚至就地正法。可是,烏玄度確實是個人才,他捨不得殺他。

  「大哥!」

  一見唐子征被劍格開,湯榮握著劍與疾步而來的烏玄度對上,他沒有再退的餘地了,皇上要是出事,烏玄度就真的死定了!

  「烏玄度,你冷靜,咱們先想法子把尊夫人找出來才重要,烏玄度!」湯榮一個回身閃到他身邊,趁隙將劍抵在他脖子上。

  「……找什麼?」

  「咦?」

  湯榮疑惑自己聽見什麼,對上烏玄度那雙不似人的眼眸,心頭咯登了聲,就見他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劍,手腕一轉,長劍竟朝他剌來。

  湯榮飛快地退開,瞧見他脖子上鮮血直流,不禁斥道:「你瘋了嗎?!」哪有人明知劍就架在他脖子上,竟然還不以為意地動,真以為他的劍不會抹著他的脖子嗎?

  「瘋了?」他喃道。

  他不知道,他的心空蕩蕩的,那些盛怒悲傷像是眨眼消失不見,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裡,也不記得自己是誰,隱約感覺有什麼在他體內吞噬著他殘存的意識,還有深藏在魂魄裡的痛苦。

  放下吧,守著痛苦做什麼?

  心底像是有股聲音如此告訴他,他高大身形微晃了下,像是抗拒著,可他卻連在抗拒什麼都不明白。

  把一切都給忘了,回到了無,他就自由了,可是、可是……好像遺漏了什麼,到底是什麼?他想記起,然而記憶卻是一片荒涼,彷彿少了她,記憶全都是空白的,可是她……她是誰?

  「六郎哥!」

  一把尖銳的嬌嗓凌空而至,烏玄度驀地回頭,就見一抹纖白身影竟縱馬急馳而來,擋在面前的禁衛全都退到兩邊,他怔怔地看著她,那些凌亂鼓噪的聲響瞬地消失不見,教他啞聲啟口,「小十五……」

  對了,小十五,他不就是為了她才一路找進宮,可她怎會是從外頭進宮?

  都蝶引來到他幾步外才拉住了馬,飛快下了馬,正要朝他奔去,突地聽見箭矢射出的聲響,還來不及反應,就見箭矢已經射入他的胸口。

  都蝶引瞠圓了杏眼,凄厲的哀嚎了聲,朝他飛奔而去。

  烏玄度笑瞅著她,唇角微勾,鮮血跟著逸落。「小十五……你沒事就好……」他喃著,不捨地抱著她,輕撫著她濕透的髮。

  她不住地搖頭,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形,托著他跌坐在地,看著穿剌過他胸口的箭,瞥見隱在他影子裡的魑魅魍魎開始暴動著,像是要奪去他的身體。

  怎麼辦?

  這該要如何是好?!

  「皇上,卑職救駕來遲,讓賊人驚動皇上,還請皇上恕罪。」孟委杰從都蝶引身後的禁衛裡走出,手上還拿著長弓。

  湯榮微皺起眉,看向藺少淵,就見藺少淵神色惱怒,像是已經明白這是個什麼樣的局。

  「……你想殺了我的六郎?」都蝶引緩緩回頭,神色從慌亂到死寂,本是潤亮的杏眼黯沉無光,隱隱閃動殺機。

  孟委杰隨即戒備地拔箭搭弓,瞄向她懷裡尚有一息的烏玄度。只要烏玄度一死,那帳就不用再查,而且他也因救駕有功而晉陞提督。

  都蝶引眸色冰冷地扯下烏玄度懷裡的蝶型絡子,瞧她輕吹著氣,絡子竟成了飛舞的蝶,教在場人莫不咋舌。

  都蝶引伸出手,讓蝶停在她指尖上,望向孟委杰,淡道:「去。」蝶瞬間疾飛如電,直朝孟委杰眉心而去,連聲哀嚎都沒有,他雙眼一瞠,直挺挺地倒下。

  瞬地,現場靜寂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無人敢動彈,甚至沒人去查看孟委杰到底怎麼了,一雙雙恨死死地盯著她,就怕下一個倒下的是自己。

  她壓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更不管自己拿異能殺人恐會失去異能,她現在只想著要如何壓制這群鼓噪的魑魅魍魎,可偏偏她真的束手無策。

  正苦無對策,卻見兩抹身影驀地出現在身旁,還未瞧清來者,其中一人已探手直朝烏玄度胸口,而另一人則擒住那人的手,再伸出手往拔出的箭頭一握,掌心頓時鮮血直流,隨即往上一拋,彷彿一張密密織就的網將烏玄度團團包圍,鎮住的不只是他的魂,還有他體內伺機躁動的魑魅魍魎。

  見到這一幕的禁衛,莫不退上幾步,怕他們是要施展什麼妖法,就連唐子征都忍不住拉著藺少淵退到廊階上,儘管那動手之人是他義父的至交。

  「你這是在做什麼,蘇破?」鳳巡喃著,手還緊擒住他的。

  「嗯……本來是想收魂的,被你破壞了。」蘇破沒啥誠意地道。

  「你是想逼我翻臉?」

  「你不是一心尋死?收回了最初顛覆命盤的魂,說不准你就能恢復為常人,經歷生老病死,不好嗎?」

  「你!」鳳巡美目緊瞇著。

  「……狩兒。」都蝶引噙著濃濃鼻音,瞅著兩人一來一往地對談。「你爹還有救嗎?」

  「我把他的魂鎮得好好的,就連那票魑魅魍魎都困住了,他當然有救。」鳳巡暫時將蘇破推到一旁,蹲下身審視著她。「你沒事吧。」

  方才趕到時,瞧見她竟以蝶取人性命,可真是教他錯愕不已。從沒想過像她這般秀弱的姑娘,竟也有毫不留情之時。

  「沒事,只要你爹沒事,我就沒事,可他也不能一直這樣困著,他得療傷,而且那些魑魅魍魎也得袪除才成。」

  「這不難。」鳳巡回頭,就見湯榮離得最近,所以朝他勾勾手指。他跟湯榮的義父是數百年的至交,近來才又重逢,所以偶爾會到王爺別莊裡喝一杯,跟湯榮算是相當熟稔。

  都蝶引順著他的動作望去,落在緩步走近的湯榮身上,她沉聲問:「你也想殺我的六郎嗎?」

  面對那沉冷的氣韻,湯榮不禁想,真不愧是夫妻!「烏夫人冷靜點,我向來欣賞烏大人,為了要擋他進御天宮,我可是被他傷著了也不敢傷他。」事實上是他根本動不了他,但男人總是要面子的。

  都蝶引想起了她之前窺探的一幕,又想起他必定是誤解後失去理智,隨即朝他跪伏下來。「湯大人,救救他吧,他都是為了我才會失去理智……請救救他吧。」

  湯榮聞言,鬆了口氣,幸好烏夫人是個能溝通的,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當然要救,但是他身上這是……」看似血織的網,他想碰又覺得碰不得。

  鳳巡說著,「一會待我將血網拿開時,麻煩你壓住他的雙手。」

  湯榮本想問,但想想很多事是不需要過問太多的,於是,就在他照辦時,他親眼目睹不少黑影從烏玄度身上竄出,而幾乎是同時,鳳巡快速地抓住那幾抹黑影,掐碎的瞬間,他聽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聲。

  有漏網的影子竄走,鳳巡嘖了聲,來不及抓住,此時一雙纖白小手已經快手逮住,同樣的發出碎裂和哀嚎的聲響。

  看著纖美痩弱的都蝶引,湯榮心底毛了起來,壓根不想問她剛剛到底掐碎了什麼,橫豎這對夫妻……什麼鍋配什麼蓋,絕配!

  之後,烏玄度被送進了太醫院,都蝶引跟侍一旁。

  而兵部尚書聽聞兒子孟委杰的死訊後進宮,央求皇上徹查並還他公道,只是,孟委杰死因不明,再加上禁衛被下了封口令,兵部尚書只能憤恨回府。

  翌日,湯榮代替養傷的烏玄度把馮玨獻上的賬冊和押在牢裡的孟九帶上殿,藉此一口氣肅清了戶部、工部與兵部,三部首長被革職查辦,而五軍都督和三千營提督則是涉及貪墨一併徹查,在烏玄度傷好了七八成時,也正是三部首長被抄家之時。

*             *             *

  「六郎哥,咱們真的走得了嗎?」正在收拾細軟的都蝶引壓低嗓音問著。

  「當然走得了。」烏玄度親了親她的頰。「倒是要委屈你了。」

  他在宮裡失去理智鬧了那一齣,雖說至今皇上未召見他,但一般而言,革職問審是最基本的,可他不想成為待罪之身,所以趁著傷勢將癒之前,想帶著她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是我連累你了……」都蝶引懊惱地垂著小臉。「都怪我氣壞了,我竟然用蝶殺人。」擁有異能的她本就不能將異能視為殺人方法,如今她破了戒,往後大概也沒了從樂家承襲下來的能力。

  「那倒是,連我也不知道蝶也能殺人。」

  都蝶引無奈道:「我也不知道。」她是氣到腦袋空白了,待她回神時,她已經那麼做了,但是她一點都不後悔,她不禁想,她是不是被他帶壞了,才會視人命如草芥?犯下死罪種下因,她真的很懊惱。

  「別想了,時候差不多了,咱們走吧。」他算過了,一些罪犯流放的時間差不多是在四更天,他們就混入流放的隊伍裡跟著出城。

  「真的不跟他們說一聲?」常微還有彌冬、瑞春,還有王總管。

  「不用。」

  都蝶引輕點著頭,任他將包袱掛在肩上,牽著他的手朝將軍府的後門走,豈料門一開——

  「去哪呀,要不要我備馬車?」湯榮就倚在牆邊問著。

  烏玄度黑眸一沉,環顧四周,見馮玨居然也來了。烏玄度微斂眉眼,像是盤算著要在幾招之內將這些人撂倒。

  「喂,烏玄度,我警告你不要恩將仇報!你那天在宮裡將我往死裡打,我到現在都還沒跟你算賬,還好心地幫你把查的那幾件事都擺平了,你感激我都來不及了,現在還打算跟我打一場是不是!」湯榮火大了,反正都蝶引在,他不怕他失控。

  「不知道湯大人前來是——」烏玄度捺下性子問。

  湯榮沒好氣地從懷裡抽出聖旨。「還不跪下接旨。」

  烏玄度無奈,只能拉著都蝶引跪下接旨。

  湯榮滿意地點點頭才攤開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烏玄度擅闖御天宮,驚動聖駕,卸其輔國將軍銜,革其神機營提督職,但念在烏玄度立功無數,功過相減之下,即日起封敕為右軍都督兼二品巡撫,代天巡狩,欽此。」

  都蝶引聽到最後,難以置信地偷覷烏玄度一眼。

  烏玄度拉起她,一道接了聖旨,看過一遍後,見湯榮遞了塊玉牌。

        「皇上玉牌,見此玉牌如見皇上親臨,往後你走在天朝的哪個縣城裡,誰都擋不了你。」湯榮硬是將玉牌塞到他手上。「皇上說了,你無心在京裡,那就放你遠行,不過皇上交代的差事,你也得辦才成,至於這座將軍府就留著吧,是皇上賞賜的,有空你就回京住個幾宿也好。」

  烏玄度看著玉牌良久不語,餘光瞥見馮玨走來,同樣遞上一塊銀牌。「在下這麼做算是有點錦上添花了,但大人畢竟帶著妻子,餐風露宿可就不妥了,這塊銀脾是馮家的令牌,一路上吃穿用度皆能使用,大人帶在身上,在下才能放心。」

  「可是……」都蝶引心想平白拿人家令牌,覺得過意不去。

  「是鳳爺下令的。」馮玨補上一句。

  都蝶引聞言,不禁心頭發暖。雖說他不怎麼想與他們見面,倒是時刻都掛記著,要不是清楚宮中動向,又怎會要馮玨特地走這一趟?

  「還有,犯不著這麼急著走,好歹咱們共事一場,至少也讓我送行。」湯榮說得真心誠意,嘴角卻笑得很壞。

  於是,烏玄度答允了,好生安排離京的下一步,晚上特地設宴招待湯榮和馮玨。當晚,眼見湯榮自個兒備了幾壇酒出現時,馮玨暗叫不妙,想跟烏玄度使個眼色,可惜心無靈犀,半點不通。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烏玄度被灌酒,然後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去你的,再兇狠啊!那天是我讓你,懂不懂,要感激我!」湯榮端著酒碗在早已醉暈的烏玄度身旁曉以大義。

  馮玨則是準備趁其不備走人,豈料都還沒跨出門坎,就被湯榮給抓了回來。

  「常微,還有各位,大夥一起用嘛,一起一起。」馮玨趕忙招呼著各派義士,助他逃過這一劫。

  他曾與湯榮喝過酒,知道這傢伙貪杯而且海量,他壓根不想再嘗宿醉的滋味!

  眼見廳堂上已經喝得東倒西歪,幾乎無一倖免時,裝醉的烏玄度才面無表情地起身,走到外頭,王強趕忙問著:「大人,這要怎麼處理?」見屋子裡倒了一堆人,王強很愁,不知道怎麼安頓。

  「不用管,橫豎天不冷,由著他們。」烏玄度面無表情地說著,徑自回房。

  那麼點心眼,他要看不透,這千年不等於白活了?

*             *             *

  「夫人,酒來了。」彌冬從店小二手上接過酒,狐疑地送到都蝶引面前,只因她不曾見夫人飲酒。

  「好了,已經很晚了,咱們今天走了百里遠,你們肯定都累了,趕緊下去歇著。」拿著酒壺,都蝶引開始趕人。

  「可是大人和常微還沒回來。」打從她們隨著大人和夫人離京,第一站便先來到了靠近送日城的道縣,這兩天大人常帶著常微在市井裡走動打探消息。

  「你倆就在隔壁,我在這兒有個動靜,你們馬上就會察覺。」

  「可是……」心想她被人擄過一次,雖然是有驚無險,但對她倆而言,就是個拂不去的陰影。

  「放心吧,要真有什麼,我會馬上喚你們的。」

  見她如此堅持,彌冬和瑞春只能乖順地應了聲,一道離去。

  都蝶引捧著酒壺坐在榻上,先倒了一杯淺嚐。

  聽說少喝酒的人,酒量都很小,所以她必須斟酌,最好是有點醉又不會太醉。

  話說她喝酒是為哪樁?

  嗯,咳,不就是她想要個孩子,可她已經察覺她家夫君不怎麼想要孩子,於是她打算借酒壯膽,由她主動。

  都蝶引盤算著每個步驟,俏顏不自覺地發燙,發現一杯酒還是太清醒了,她必須再多喝兩杯。

  喝了兩杯之後,再重新沙盤推演,發現還是太羞人了,明顯是她不夠醉,恐怕至少要喝半壺才夠,真不知到底是誰說鮮少喝酒的人容易醉,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她真的太清醒了,都已經喝半壺了,為什麼還是這麼清醒?

  不成,這麼清醒她是辦不了事的,得再喝一點,再喝一點……

  待烏玄度回房時,就見她趴睡在榻几上,走近一瞧,驚見几上竟擱著酒壺,他拿起酒壺一晃,發現酒壺早就空了。

  這點教他詫異不已,想不透她為何無故飮酒,畢竟她向來不喜飲酒。

  忖了下,輕而易舉地將她打橫抱起,然而還沒將她擱到床上,她像是突然清醒,雙手環抱住他,還不住地親著他的頰,甜膩膩地喊著,「六郎哥、六郎哥……」

  烏玄度被她的笑意感染,還想要吻,卻被她捧住臉。「不成,今兒個由我來。」

  「你來?」他笑問著。

  「嗯,我來。」她一坐在床上,便拍著身旁的位置要他躺下。

  烏玄度從善如流,乖乖地躺在床上,而後她隨即往他身上壓下,酥軟的身軀帶著一股香甜味,教他心旌動搖。

  她的吻如網般落在他頰上、唇上,甚至大膽地往下,小手拉開他的腰帶,教他喉頭緊抽,享受著她不曾有過的大膽,然而……他滿心期待落空了,只因擺明由她來的那個人,睡著了。

  烏玄度閉了閉眼,雙手環抱住已經趴睡在他身上的都蝶引,惱她點起了火卻徑自夢周公去了。

  但無妨,他總會讓她明白,該寵的時候,他可以寵到無極限,該罰的時候,他可以罰到她淚流滿面。

  半夢半醒間,都蝶引突地低吟了聲,不一會兒她張開眼了,疑惑自己為何低吟,想細忖,可實是太倦了,教她忍不住又閉上眼,可才閉上眼,一股酥麻隨著擺送在她體內流竄著,教她又低吟出聲,隨即抬頭望去——

  「醒了?」他粗嗄問著。

  都蝶引傻愣愣地看著他刀鑿似的胸膛,然他的擺動卻突地生猛了起來,才教她驚覺他竟趁她入睡時下手。

  而且——

  「火、火!」啊,為什麼這間客棧雅房有這麼多盞燭火?!

  「嗯,亮一點,好讓我能將你看仔細點。」為了給她驚喜,他特地下樓跟掌櫃的多要幾盞燭火,瞧她如此激動,就不枉他走這一趟。

  「你……」

  「嗯,誰要你昨兒個替我點了火就徑自睡了?」他抓著她的腰,側著身在她體內律動著。

  都蝶引身體像著火一樣,哪裡記得她昨晚幹了什麼事?

  她不是在喝酒嗎?什麼時候被帶上床了?

  她羞得想拿被子遮身,可身後的人立刻將被子給丟下地,對她上下其手,一雙黑眸更是大方地欣賞著她渾身緋紅的柔膩身子。

  「六郎!」她氣息紊亂地喊著。

  「對了,這是客棧,不比自個兒家裡,你這樣喊,說不準這一樓的人都聽見了。」他好心地提醒她,用最折磨人的速度凌遲彼此。

  都蝶引羞紅了臉,緊摀著嘴,怕有人上門詢問,可偏偏這人天生劣根性,隨便一樁小事都能借題發揮,根本是欺負她上癮。

  是說,她昨天喝酒是為了什麼?

  她用力地回想著,然而身後的人卻不給她思索的機會,烙鐵般的巨大充塞著她,緩而折磨人地擺送著,讓她無力思考,直到她無意識地逸出嬌軟吟哦,讓他像是再無餘裕懲罰,拉開了她的腿,加快了擺送的速度。 

  酥麻的快意在抽送間快速地堆棧著,像海浪襲頂,讓她開口求饒,頓時,她聽見了他悶哼了聲,隨即撤出,瞬地,她像是想起什麼,不管這溫存過的身子正發軟著,硬是翻身壓到他身上,垂眼往下一望,問:「你這是在做什麼?」問的同時,她已經強迫地拉開他的手。

  「……何時我的小十五竟如此風情萬種,企圖駕馭我了?」他粗嗄問著。

  看似調笑,可她太熟識他了,深知他分明已至臨界。

  「是啊,從今天開始,往後都由我來。」雖然她現在很清醒,可這羞人的事還是必須持續下去,誰要她想要個孩子。

  「可惜了,儘管風景如畫,可我向來不能被欺壓在下。」喃著,他抱著她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感覺他要離開,她抬起雙腿纏住他的腰,硬是不讓他走。

  「這是在做什麼?」他氣息微亂著,彷似已經忍至極限。

  「你為什麼不肯給我個孩子?」事已至此,再裝傻也沒意義,倒不如大夥攤開,省得之後衍生出誤解。

  烏玄度墨黑的眸直瞅著她。「為了一個孩子賠上一條命,值得嗎?」

  「那是意外。」

  「是啊,誰都不能保證意外何時上門。」他流浪了千年,並不是要為了目睹她的死。他只想疼她寵她,與她一起到老,不想讓任何意外破壞他的心願。

  「那還不簡單,待我要生產時,把狩兒找來,順便將他那朋友也帶來,我要是有個意外,有他們在,還怕捱不過去?」雖說狩兒一直未點明蘇破究竟是何身分,但她從僅有的線索推測他定是個陰司官,有個陰司官在旁,有什麼好怕的?

  「你真以為有萬全準備,就能肆無忌憚?」

  都蝶引笑了笑,小手在他身上游移著,聽見他悶哼了聲,她乾脆環抱著他的頸,白皙滑膩的軀體在他懷裡蹭著。

  「其實狩兒跟我說,咱們至少還會再有一個孩子。」她口吐蘭馨地道。

  「他?」他粗嗄喃著,被她誘得心猿意馬。

  「樂家人的天賦,男子承襲的總比女子的多,狩兒的能力恐怕跟我大哥不相上下,他也能看見禍福生死,預測未來。」

  「是嗎?」他倒沒想過這個問題,早知如此當初離京時先跟他問個詳實。

  「六郎哥,你真的不要孩子嗎?」她媚眼如絲,張口吮吻著他的下巴,極盡挑逗地舔吻他的頸項。

  烏玄度粗重地呼息著,陷入天人交戰好一會,驀地再度進入她。

  她狠抽了口氣,然而隨之而來的抽送如海浪擊岸,教她逸出破碎的嬌吟,直到他終於在她體內迸射出熱液。

  他喘息著,在他懷裡的都蝶引渾身上下都染上緋紅,氣息還紊亂著,一陣天旋地轉,她竟坐在他的懷裡,體內的烙鐵不知何時又壯大了起來,隱隱令她脹痛。

  「既然小十五這麼想要孩子,想必今日定是良時吉刻,自然得多要個幾次才能一舉得子,是不?」他鼓舞著她,誘導著她如何取悅自己。

  都蝶引雙手按在他胸膛上,不敢相信他一有餘裕了又開始整自己。她是想要孩子,也確實想要主導,可問題是他都已經答允了,為何還要她動手?

  「你要是不動作快,明兒個可是沒有上街的時間了。」

  「卑鄙小人……」明明說要帶她上街的。

  要她動……怎麼動?她好累了,她睏了……他卻驀地一頂,教她逸出嬌吟,對他又惱又氣,偏又無計可施。

  這漫漫長夜,到底要怎麼度過!

  幾個月後,烏玄度一行人急急趕回京城,只因都蝶引需要安胎。烏玄度先將她安置好後,立刻進宮面聖,遞上假條,隨即進了馮家酒樓,差人將鳳巡找來。

  待鳳巡得知原由後,冷著臉將蘇破逮來,一併住進將軍府。

  幸好,三個月後一個清晨,都蝶引痛得醒來,瞬間將軍府有條有理地動了起來,此時宮中派來三位擅長婦科的太醫待命,馮玨早已備妥了四名京城有名的穩婆和醫女,一切準備就緒。

  當屋裡傳來都蝶引壓抑不了的痛吟聲,鳳巡不由瞥了烏玄度一眼,只見他的臉色越發的沉,不禁對著身旁的蘇破道:「還好當初幫他把身上的魑魅魍魎都給除盡了,否則照他這沉不住氣的模樣,何時要被反噬都難說。」

  「小聲一點,你爹在瞪你了。」蘇破好心提醒著。

  「那張臉要我叫聲爹,真是為難我。」不是他要嫌,烏玄度那張臉實在是比他玩過的小倌的脂粉味還要重。

  蘇破涼涼看著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他自己那張臉其實也有點偏女相,據說他長得像他母親,可以想見當年的樂緣絕對是個傾城美人。

  「蝶引不會有事吧。」

  面對走來劈頭就問的烏玄度,鳳巡只是瞅了他一眼,像是他問了個可笑問題。「我怎麼會知道?」

  「你不是能觀人生死禍福,甚至預知未來?」烏玄度攢起眉道。

  「是啊,可問題是,我壓根沒有碰見她身上的任何一部分,我要從何得知?就算大夫診脈,至少也要遞條絲弦吧。」

  烏玄度聞言,暗惱她竟眶了自己!

  驀地,屋裡傳來尖銳的聲響,兩人同時朝產房望去,便見烏玄度已經沉不住氣地踏進產房裡。

  霎時,產房裡雞飛狗跳,一個個喊著要烏玄度離開產房。

  「全給我閉嘴!」烏玄度沒了平時的從容,暗沉冷鷙的眸掃過屋子內的穩婆和醫女,才緩緩走到都蝶引身旁。

  她的臉色慘白得找不到一絲血色,像是快要喘不過氣,虛弱得教人膽戰心驚。他緊握住她的手,啞聲問:「疼嗎?」

  「嗯……疼……」

  「你……」烏玄度罵也不是氣也不是,在這生死關頭上,他是真的束手無策。多想叫她別生了,可她能不生嗎?

  要是她再因此而離開他……他會掐死那個孩子!

  一陣痛楚再犯,都蝶引狠抽了口氣,渾身不住地顫著。

  「夫人、夫人再使把勁,趁著這一波的痛楚,一股作氣地用力。」穩婆見狀,趕忙喊著,而另兩名穩婆則是不斷地撫著她的肚子。

  明明就是胎位正常,順產沒問題的小事,可這大人與夫人卻像是要面臨生離死別一般,教一夥人都跟著緊張起來。

  而就在這一陣痛楚推波下,都蝶引終於產下了孩子。

  「恭喜大人,添丁呢。」醫女趕緊將孩子打理好送到他面前。

  烏玄度瞧也不瞧一眼,直到都蝶引出聲才接過孩子湊到她身旁。

  「嘿……臉好皺呢……」她笑著卻不住地掉淚。

  「怎麼變得如此愛哭了?」烏玄度嘆口氣,抹去她的淚。

  「這一次終於見到兒子了,上一次……我連他的臉都沒瞧見呢。」她有多抱撼啊,懷胎十月,卻沒能見上一面。「六郎哥,我沒有聽見孩子叫我娘,這一次總算能圓夢了。」

  屋外,鳳巡靜靜地看著產房外,嘴角勾了勾,無聲喊了聲。

  「真可愛。」

  鳳巡冷冷睨去。

  「誇你。」蘇破涼聲道。

  鳳巡突地勾唇。「在床上誇我,我會比較開心。」

  「不要臉,誰要誇你!」起身的瞬間,形似煙霧般地消失,可偏偏又被鳳巡給纏上,轉眼間,屋外不見半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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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9:39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千年前的真相】

  深夜裡,向來靜謐的皇宮突地揚起聲響。

  腳步聲,嘶吼聲,讓待在都察院裡的蘇破踏出衙門,下意識地朝天官府走去,一路上,他竟瞧見了禁衛飛步朝皇上的寢宮而去,甚至還瞧見了其他禁衛在宮裡像是在尋人,教他心生不祥之感,拐了幾個彎,避開了禁衛,就見天官府已在面前。

  「蘇破。」

  蘇破聞聲,回頭望向正快步奔來的樂盈,隨即朝他作揖。「天官大人。」他之所以與樂盈熟識,乃是因為他是樂盈的小舅子。

  「蘇破,皇上駕崩了,王爺將會成為階下囚。」樂盈語氣平淡地道。

  「咦?其他兩位皇子造反逼宮嗎?」雖說皇上並未立下太子,但朝中皆知皇上偏寵早年已封王且開府的三皇子。「不對,皇上並無異狀,為何駕崩?況且宮中並未響起喪鐘。」

  樂盈睇著他,道:「如果有天你遇見王爺了,告訴他,要恨就恨我。」

  「大人?」

  「我已經儘力了,當年我只能用這種方法讓太平盛世延續二十年,這已是極限。」他口中的極限指的是皇上維持清醒的極限,事實上,二十年前樂緣死時,皇上就已經瘋了,如果他無法給皇上一份寄望,他是絕計活不到現在,王朝也早就會被改朝換代,哪裡來的二十年太平盛世,可這只是讓百姓得以從二十年的太平盛世裡攢下一點基業,熬到下一個朝代初立。

  為此,他利用了王爺,甚至連樂家都賠進去了,至於皇上的未來如何……他是真的管不了那麼多了。

  「大人,你說這些話到底是……」話未盡,他已聽見陣陣朝天官府而來的腳步聲,一聽便知是訓練有素的禁衛。

  「你快走吧,別被牽扯在內。」話落,樂盈已經轉身進天官府。

  蘇破愣在原地,直到禁衛逼近,他藏身在樹叢後,聽見禁衛衝進天官府後,裡頭傳出了陣陣哀嚎聲。

  他緊握著拳頭,卻也清醒,憑他一個文人,根本幫不上忙。

  回頭,望著詭異猩紅的天,他不禁想,王爺到底在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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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9:5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從鬼怪開始 綠光】
 
  會有這本書,是去年跟阿編聊天時提起的。

  因為跟阿編聊起了韓劇《鬼怪》,唉,我實在太喜歡《鬼怪》的設定了,但如果沒有女主角會覺得更完美。(這是身為腐女的心聲)

  不得不承認,我真的非常偏愛奇幻題材,所以近來寫的大致上都是這種套路,可是這本書是我擱上好幾年的設定,一直放著,如果不是剛好聊到《鬼怪》,應該也不會動筆吧。

  這本書最原始的發想,來自於秦始皇求長生不老,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飄去莊周夢蝶……嗯,作者的腦內宇宙向來就不是能控制的,當它來時,我也只能全盤接受。

  最後經過時間的沉澱和淬鍊,就變成現在這個故事的模樣了。

  對我來說,莊周夢蝶和梁祝化蝶,在某程度上是相同的,而這個想法,也等同這書裡的軸心了。

  其實,我一直試圖讓男主角變成個極致的瘋子,卻又忍不住想,這好歹是羅曼史啊!真的需要一個瘋子般的男主角嗎?我捫心自問,然後,決定下次有機會再挑戰,所以,烏玄度,我就放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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