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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憐憐趴在窗臺上看著外面的水上巴士,電動船和一些私人小遊艇忙碌地往來穿梭已經有一個小時了。
“今天想到哪兒?”
憐憐無精打采地回頭對黑聖倫擠出一絲笑容。
“不了,外面有點雨,我們還是休息兩天好了。”
說完後,她又趴回窗臺。
黑聖倫坐在抄發上盯著她好一會兒。
“你想到哪里結婚?”
足足一分鐘之後,憐憐才愕然回頭。
“你說什麼!?”
“你想到哪里結婚?”黑聖倫淡淡地問。
“結婚!?”憐憐不敢置信地重複道,“你要和我結婚!?”
黑聖倫點點頭。
憐憐瞪了他半天之後又問一次:“你真的要和我結婚?”
黑聖倫依然點頭。
憐憐又盯了他半晌才離開窗邊,來到他身前跪坐在他雙腿之間,雙手懷抱著他的腰、臉頰靠在他胸膛上。
“謝謝你,你有這個心就好了,但是為了你好,我絕不能和你結婚。”
“為什麼?”
憐憐不想回答。
他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為什麼?”
知道得不到答案他是不會甘休的,憐憐長歎一聲站了起來,又回到窗邊凝望著窗外。
“因為我是支大掃把。”
他微微蹙眉。“掃把?”
憐憐回過頭。
“這是中國人的說法,意思是說我這個人很不吉利。”
“不吉利?”
“或許該說我是……。”憐憐思索著該怎麼解釋。“……嗯……照西方人的解釋或許該說我是剋星吧。”忙著思考如何用西方人的說法來解釋東方人思想的憐憐沒有注意到黑聖倫陡然大變的臉色和倏然射出的淩厲綠光。
憐憐一點一滴毫不這漏地把她自出生前即開始的厄運娓娓道出,除了有關高人那一段之外。她不認為他會想聽這種關於算命的事,他一向堅持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黑聖倫的臉色越來越陰鬱、越來越僵冷。
“……所以你應該明白了吧?我不能和你結婚,因為我不想害你發生任何不幸。”憐憐看著自己的手。
“什麼人都可以,就是你不行,我……我……。”她想告訴他她愛他,但是她如何讓一個根本不知道感情為何物的人瞭解她愛他的意義呢?她不知道,所以她說不出口。
黑聖倫驀地起身大步出門而去。
憐憐怔愣地望著空無一人的門口良久。
這樣也好,不需要她再傷任何腦筋,他倒先嚇跑了。憐憐苦笑,雖然只不過一個多月,但也足夠她回味一生了,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
托切羅馬是瀉湖中最北端的島嶼,是個人煙稀少的地方,不過島上的古跡甚多,是喜愛歷史的遊客熱中的去處。但在這濛濛細雨的日子裏,沒有哪位遊客有那興致去研究任何古跡。他們是來遊玩的,可不是來淋雨受罪的。
黑聖倫站在離岸邊不遠處那塊凸出裏止於海中的礁岩上,一波波擊岩而來的海浪打濕了他的衣服,連綿不絕的細雨淋濕了他的長髮,他默默佇立,陷入兩難的思緒裏。
竟然是她!
他在找她——他的剋星;也打算一找著後立刻就動手加以毀滅。但是,天殺的!他竟然下不了手!為什麼?
他冷笑,他居然在問為什麼!不必問為什麼,就是這樣——他不想殺她;他不想,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皆不須列人考慮範圍之內。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件事——他從不問自己為什麼,更加不會問別人為什麼,他只考慮自己想要什麼,但他卻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問憐憐為什麼,問憐憐想要作什麼。
剋星?他輕蔑地冷哼一聲,他早該明白,這世界上沒有人能克制他,即使是她。她或許真能克死別的男人,但絕不包括他。他是天下獨尊舉世無故的,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傷害他,即使上天論不能!
所以,他要和她結婚,而她也克不死他。
就這樣,沒有其他結論,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允許有其他結果出現。
憐憐默默地整理衣物,黑聖倫為她添置了一大堆穿不完的服飾和配件,她裝了三大箱還裝不完,而這還僅是夏季的衣物而已。反正以她的身材尺寸縫製的衣服別人也穿不下,她決定把它們統統帶回家。
“你在做什麼?”
憐憐回頭,愕然看見黑聖倫渾身濕淋淋地站在臥室門口。驚呼一聲,她趕忙到浴室取了兩條浴巾出來,一條隨手扔在床上,再把他拉到床邊塞一條毛巾到他手裏。
“這樣會感冒的,趕快把你的頭擦於!”
黑聖倫俯首看著她慌手忙腳地替他脫於襯衫,腰帶、長褲還有內褲,再拿起床上的浴巾幫他擦拭著。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這麼糊塗,就算現在是夏天這樣濕淋淋的也不行啊。”她不停嘀咕著,“你以為你身體真的壯得可以任你隨意糟蹋嗎?告訴你,再怎麼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咦?你怎麼都不……啊、啊,受不了!”
她扔下濕浴巾,把睡袍披在他身上,再搶過他手上沒用過的浴巾,接著把他按坐在床上,然後爬到床上開始替他揉擦長髮。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沒事去弄了一身濕回來,好玩嗎?真不懂,這麼大個人了還……。”
“你剛剛在做什麼?”
手上頓了頓又繼續。“整理行李啊。”
“為什麼?”
“為什麼?”憐憐詫異地重複道。“你不是要送我回去了嗎?”
“我有說過要送你回去嗎?”黑聖倫不悅地問。
完全停下手中的擦拭動作,憐憐驚訝地說:“你要我自己回去嗎?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回去啊,或者你可以叫莫森送我……。”
“我沒說要讓你回去,”
“可是……。”
“你想在哪里結婚?”
“結婚!?你……!”驚叫聲驟然止住。過了好一會兒,憐憐又開始揉擦他的頭髮。“你知道我不能和你結婚的。”她平靜地說。
“為什麼?”
為什麼他特別愛問為什麼呢?憐憐無奈地歎口氣。“你知道為什麼,我不想你死,就這麼簡單。”
黑聖倫撇撇嘴角。
“我不會死。”
“會。”
“不會。”
“你會!”心中一把無名火開始燃點,憐憐口氣不善地升高了聲調:“我告訴過你我克死了多少男孩子了不是嗎!”
黑聖倫嗤之以鼻。
“你克不死我。”
“你會!如果你和我結婚就會!”她跳下床,雙手叉腰站在黑聖倫前面。“你不要不信邪,等你停止呼吸那一刻才相信就太遲了!”
黑聖倫冷眼注視她。
“到哪里結婚?”
“你的腦筋是水泥做的嗎?怎麼講不聽啊!”憐憐大叫。“我會害死你的!你聽不懂嗎?會死掉!會被埋在土裏、會腐爛掉。會變成土裏的養分、會變成一副骷髏,那樣好看嗎!”
黑聖倫恍若未聞。
“到哪里結婚?”
“啊!”憐憐尖叫一聲,把浴巾往黑聖倫臉上一扔,忿忿地轉身繼續整理她的行李。“我自己回家!”
黑聖倫猛然站起來,睡袍從他肩上滑落下去。
“不准你回去!”
憐憐用力把一件昂貴的背心裙胡亂塞進行李箱。“懶得理你!”
綠光乍然暴射,憐憐辛辛苦苦整理好的行李全被翻開灑了一地。憐憐愣了兩秒,隨即跳起來沖到黑聖倫面前,兩隻小拳頭奮力捶打著他的胸膛。
“你這王八蛋!我整理好久了,你居然……!”
黑聖倫抓住她兩隻手腕把她往床上一扔,整個人隨即覆蓋上去,一手抓住她兩隻掙扎不已的爪子壓在她頭頂上,另一手則蠻橫兇猛地撕開她的衣服,兇殘的戾氣佈滿俊美的臉龐,他粗暴陰狠地瞪著她。
“你是我的,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絕不!”
※※※
兩個鐘頭後,一條嬌小身影賊手賊腳地溜出了旅館,緊張兮兮地搭上往馬可孛羅機場的電動船。
又過了二十分鐘,旅館內驟然爆出一聲驚天怒吼。
慌慌張張到了機場,在結結巴巴的詢問之下,憐憐才知道要回家還得先到紐約再轉機到臺灣,不再多問什麼,她立刻訂了下一班往紐約的飛機票!
馬可孛羅機場的候機室內,憐憐焦慮不安地頻頻察著手錶,每隔五分鐘就跑到櫃檯問一次。
“請問到紐約的班譏……”
“還有十五分鐘,小姐。”
“十五分鐘,還有十五分鐘……。”她喃喃念著坐回原位,“老天保佑,保佑他還在睡……菩薩保佑,保佑我平安上飛機……觀音保佑,保佑我順利到紐約……上帝保佑,保佑我……咦?……。”
整個候機室突然變得寂靜無聲,事實上,連外面大廳也毫無聲息,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側耳靜聽遠處隱隱傳來的風聲呼號,心中不安的猜測那是什麼聲音。
而隨著風嚎逐漸增大,地面也開始搖晃震動,驚恐開始出現在每一張臉孔上。
不到十秒鐘,狂風怒吼仿似天神震怒,天搖地動有若魔王降臨,颶風強拍猛打著玻璃帷幕,站著的人因劇烈的晃動而摔跌地上,放在地上的行李雜物滑過來溜過去。
“怎……怎麼回事!?”憐憐下意識地抓緊椅子扶手,惶然抬頭張望。
候機室裏的人全都驚慌互視,失措無助的母親緊摟著驚嚇哭號的孩子,恐慌的妻子躲在怔仲不安的丈夫懷裏。惶亂抖顫的男人、驚懼尖叫的女人、哽咽哀泣的幼兒,再加上猛然傳來的劇烈撞擊聲和隨之而起的轟然爆炸聲,炫目的火光穿過透明玻璃帷幕投射在每一張驚悚的臉上。
在一片慌亂哭叫聲中,一個褐發男人沖進大廳中惶急掃視一圈後,腳步踉蹌地又沖進候機室裏,終於在出境口近處找到憐憐。
“小姐!快!快跟我走!”
仍然緊抓著椅子扶手,憐憐抖著嗓音驚呼:“莫森……你怎麼……”
“小姐!別再說了,快跟我走!”莫森滿面恐懼之色,硬拉起憐憐,“主人生氣了,只有你能阻止他,快點!”
“天啊!是他!”
在猛烈的搖晃中,莫森扶著憐憐跌跌撞撞地來到機場大樓的屋頂與同樣驚懼的海奇會合,上面的風勢強烈到讓他們只能在地上匍匐爬行,海奇與莫森護著憐憐往孤立在前方的男人爬去。
黑聖倫雙腿跨立,穩挺如山,狂亂飛舞的長髮有如妖魔的催魂索。他雙手高舉向天,唇角噙著一抹殘暴冷酷的陰森笑意,令人毛骨悚然的妖邪綠光仿佛雷射光般直直射向飛機跑道。
憐憐爬到他身邊抱著他的大腿。
“不要!聖倫,不要啊!我不走了,我不走了!聖倫,求求你!不要生氣了,我發誓我不走了!聖倫,我發誓啊!”她哭喊著。
但是,風勢不減、晃動依舊,爆炸聲持續傳來。
“好,好!我們結婚!我們結婚!你要是死了,我會陪你一起死!我們一起死!我們一起死!”憐憐哭叫。“聖倫!巴黎,我想到巴黎結婚!聖倫,我們到巴黎結婚!聖倫,聖倫!求求你,住手啊……!”
綠光倏然消失,就像開始時一樣迅速,驚天動地的異象在十秒鐘後驟然停止。
憐憐仍然緊抱著黑聖倫的大腿,她仰起密佈淚痕的小臉蛋,黑聖倫正俯首凝視著她。
“我們……我們到……到巴黎去……聖倫……到巴黎……。”憐憐抽噎著。
又看了她好一會兒,黑聖倫才伸手扶起她,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我不喜歡看到你哭,以後不許了,知道嗎?”
憐憐慌忙忍住抽噎。
“不哭了,我不哭了!”
他摟著她往樓梯走去。
“你是不是想要孩子?”
憐憐打著嗝。“想,我想。”
“那就生個孩子吧。”
從地上狼狽爬起來的海奇和莫森緊跟在兩人身後離去,沒有人注意到躲在電梯機房後的中年男人,他的臉色蒼白,眼神恐懼,腳步不穩地走向頂樓前方探出圍欄看出去。
天啊!他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遍地瘡痍。
所有的機場跑道不是地面裂開就是整個往上隆起,停置在機場內的飛機,無論大小,沒有爆炸起火燃燒的也已解體散佈四處。救火車、救護車,還有救難人員擠滿了整個機場;悲愴哭叫、痛苦哀嚎聲聲撕扯人心,還有怵目驚心的鮮血與屍體……馬可孛羅機場已變成人間煉獄。
微微顫抖的手緩緩從懷中摸出行動電話……。
紐約除魔總部。
安德森和普特尼正相互研究著從臺灣查到的資料,他放下左手的相片以便空出手來接聽乍響的電話。
“安德森。”
安德森皺眉。
“我是安德森,你是馬汀嗎?”這支電話是他們三個負責人專用的聯絡電話。既然普特尼在他身邊,那就只剩下遠在歐洲的馬汀會打這支電話進來了。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安德森以眼神示意普特尼接聽分機。
“馬汀,發生什麼事了嗎?”
“……天啊!他不是人!安德森,他不是人……!”
“馬汀,鎮定一點,不要慌亂,把頭腦冷靜一下再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粗喘的呼吸聲清晰地從話筒傳來:“我……沒有辦法……太可怕了……他的眼睛……是魔鬼……他……長得像天使……卻有如撒旦般邪惡……他把這裏變成……地獄……這裏……地獄……。”
“等等!馬汀,等等!你這樣講我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這樣吧,普特尼問,你回答,可以嗎?”
安德森朝普特尼頷首示意。
“我……儘量。”“馬汀,我是普特尼。”普特尼的聲音平靜沉穩。
“你先告訴我,你現在在哪里?”
“威尼斯……威尼斯馬可孛羅機場。”
“你在那裏幹什麼?……不,你還是先告訴我那裏到底發生什麼事好了。”
“這裏?……天啊!這裏已經變成地獄了……!”
馬汀顫抖著聲音,結結巴巴地把馬可孛羅機場的現場狀況盡可能地詳細描述清楚。
傾聽中的安德森、普特尼驚訝萬分地互視。
“馬汀,怎麼會這樣!?或者,我該問是誰造成這種慘況的?”
“他,是他……。”
普特尼皺眉。“他?是恐怖天使?”
“是他!他是魔鬼!天啊!從開始到結束不到十分鐘,這裏就變成這樣了!”馬汀大叫著。
“馬汀,鎮定一點。告訴我,你親眼見到他……呃,他……。”該怎麼說?施法?現神威?
“看到了!我親眼看到了!他只是雙手高舉,颶風就被他招來了,然後他的雙眼射出兩道詭異恐怖的綠色光芒,接著就天崩地裂了!”
安德森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普特尼也詫異地看著電話筒,仿佛電話筒是活的,而它剛剛捏了他一下。
“好吧,呃……。”普特尼看看安德森,後者聳聳肩。“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不是那個東方女孩子阻止他,恐怕整個威尼斯都會被毀滅!”
“那個東方女孩子?呃,沈憐憐能夠阻止他?”訝異十分的安德森脫口問道。
“對,恐怖天使的兩個隨從把她找來,阻止了他。”
“她……。”安德森沉吟。“怎麼阻止他的?她的能力更龐大嗎?”
“不,她跪在地上哀求他……。”
“嘎?求他?”
馬汀遲疑了下。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可是依照他們的動作和女孩的哭叫聲來判斷,我猜那個女孩子是在求他住手。”
“然後他就停手了?”
“他就停手了”。
“我明白了。”安德森思索片刻。“馬汀,你知道他下一站會到哪里嗎?我想那兒既然被他搞得天翻地覆了,他應該會另外找一個地方歇腳才對。”
“我不知道,”馬汀猶豫了會兒。“但是我會去查。”三秒過後,他毅然說:“我會繼續跟著他!”
“好,那就拜託你了,有消息立刻通知我們。”
電話斷線後,安德森和普特尼沉默對視良久。
“我想,”安德森終於開口:“或許我們應該全部到歐洲去。”
“還有中國話翻譯。”普特尼提醒。
“啊,是,中國話翻譯。”安德森喃喃道。“看樣子,那個東方女孩,沈憐憐,她的確是個重要關鍵人物。”
威尼斯馬可孛羅機場的突發災難事件,如此可怕的破壞現場和為數不少的死傷人數,卻沒有引起任何媒體的注意與報導;除了以安全上的理由暫時關閉機場以外,一切現場的處理善後與對外發話均由義大利政府接管。
機場事件會如此低調處理,是因為安德森把事情往上報告後,“上面”立即與義大利政府聯絡;經過一番協調討論後決定為了避免引起世界性的恐慌,因此必須把事件強行壓制下來。
所以,憐憐雖然親身經歷機場的恐怖事件,對黑聖倫的舉動到底造成多大傷害卻是一無所知。她總以為就像在海上一樣,威力雖龐大得驚人,卻不會造成任何真正損傷。
而且,為了要給黑聖倫多一些反悔的機會,憐憐把所有心思都用在如何把結婚時間儘量往後拖延上,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我要一件像戴安娜公主結婚時穿的禮服。”她說。
一個星期後,服飾公司請她去試穿禮服,她無心欣賞那身昂貴精緻的禮服,覷著個無人的機會便有意無意地說: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不……。”
黑聖倫冷冷瞥她一眼。“我從不後悔。”
頑固的死腦筋!
“我要英國依莉莎白女王的皇冠!”她賭氣地叫著。
下午,依莉莎白的皇冠便戴在她頭上了,她不敢置信地瞪著鏡子中她頭上那一頂炫麗耀眼的皇冠。
隨後不久,那頂皇冠像垃圾一樣被扔在床上。憐憐指著它大叫:
“我不要了!退回去!退回去!”
憐憐不敢再提出任何要求了,她終於明白即使只是她隨口的一句話,黑聖倫也會牢記在腦中並且實現它,不管它有多麼無理。但是……但是……她真的不想害死他啊!
“我的月事來了。”
這是憐憐最後的手段了。沒有任何男人喜歡有一個在新婚夜卻不能碰的新娘,即使這個新娘他已經碰過無數次了。
“你沒有。”黑聖倫淡淡地說。
下巴一昂,“你又不是我,你會比我清楚?”
黑聖倫似乎無聊得快要睡著了。
“你懷孕了,不可能來月事。”和其他女人上床時,保險套是必備之物,然而,他從未在憐憐身上使用過任何避孕措施。他不喜歡有任何東西隔在他們之間,即使只是一層薄薄的塑膠套。
“亂講!我哪……哪……哪……!”憐憐驀地止住她的反駁,腦袋裏飛快的轉動著。
想想!快想想!最後一次來月事是什麼時候?……
呃,是期末考那時候,那就是六月下旬了……嗯,現在是九月上旬……媽呀!兩個多月了!
“我不信,怎麼可能?怎麼會?”憐憐怔愣地喃喃自語。
呆瓜!有辦事就有成果嘍!
黑聖倫一句話也沒說,拉著她往醫院去。
半個鐘頭後——
“恭喜!”頭髮花白的老醫生說。
我有寶寶了?
憐憐從錯愕中驚醒,欣喜萬分地撫著小腹。我有寶寶了!我肚子裏有他的孩子耶,真是太……太美了!她轉頭望著黑聖倫冷漠的側臉,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依舊淡漠如故,仿佛只是因為她想要孩子,所以他才容忍她懷孕似的。
她又望回小腹。可是……寶寶會變成孤兒……。
“聖倫,我想……。”
“我們要結婚。”黑聖倫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寶寶會……。”
“要結婚!”他的口氣毫無轉圜餘地。
憐憐盯著他好半晌。
“好吧,我會跟你結婚,可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三天后,他們在巴黎聖母院大教堂舉行婚禮、除了必要的神父和執事助手外,其他閒雜人等一概被阻絕於外。
會有這種結果應該是蘇梅怎麼也料想不到的吧?她要是知道自己竟然是促成他們結婚的關鍵人物,恐怕死也不會瞑目!當然,此時的她依然在威尼斯到處尋找她預想中應該屬於她的男人,對這場會讓她恨得吐血的婚禮根本一無所知。
典禮過後,黑聖倫便被憐憐關在位於巴黎市中心。
鄰近賽納河畔的SofitelSaintJacques旅館內。
“他們都在三天之內就出事了,所以你必須答應我,典禮過後,你要在旅館裏待三天,哪兒也不准去。三天過後,你要是真的沒事,我才能放下心來。”
這就是憐憐的條件。
黑聖倫沒說什麼,但是到了第三天,即使一向頗為容忍憐憐無理取鬧的黑聖倫也極度不耐煩的叫她滾開。
吃飯怕他噎著,洗澡怕他淹死,走路怕他跌倒,甚至他欣賞一下窗外的風景,她都怕他一不小心掉出去!
最煩人的是連他睡個覺,她都要每隔一,兩個鐘頭叫醒他一次,因為她擔心他睡死了!
但是當她張著兩隻因為時刻盯緊他而變成的熊貓眼,可憐兮兮地瞅著他時,他的心便莫名地揪緊,胸口突如其來的疼痛迫使他不由自主地舒臂攬過她。
他不可能道歉,因為他不認識那兩個字。
“你想要我怎麼樣?”
憐憐扁扁嘴。
“我只要你活得好好的。”
他忍耐地閉了閉眼。
“我不會死。”雖然,他一點兒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忍耐。
天殺的!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如果他想忍耐他就忍耐,他不需要明白為什麼,就是這樣!
三天期滿,憐憐安心又滿足地摸摸他的臉、他的胸。
“你真的沒死。”她咧出一個令人心酸的甜蜜笑容,五秒鐘不到便沉沉睡在他胸膛上。
黑聖倫一動不動地任由她趴睡在他胸上。他專注地凝視她的笑容,不明白胸口裏塞得滿滿的是什麼,但是他知道他喜歡這種感覺,而這就夠了。他喜歡,是的,他喜歡,他該死的喜歡極了!
憐憐睡了一整天,醒來填飽肚子後倒頭繼續睡,黑聖倫一直陪著她。看著她,仿佛這是他唯一的樂趣。
兩天后,憐憐的熊貓眼消失了,她神采奕奕、中氣十足地大喊:“我要到迪士尼樂園玩!”
黑聖倫皺眉。
莫森、海奇忍笑。
第五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安德森在接到馬汀的通知後,便把一切事務交代給副手,接著便偕同普特尼和一位中國籍翻譯任飛匆匆趕往巴黎。而在出發前五分鐘,他們接到“上面”交代下來的特殊訊息,一個令他們頗為意外的訊息!
擁有塞納河沿岸最佳景觀之一的HotelEsmerlda雖然不是很現代化的旅館,卻是最方便就近監視恐怖天使的地點。
在六樓靠塞納河那面的某間套房裏——
“他結婚了?”普特尼錯愕地重複道。“等等!先讓我搞清楚有沒有弄錯。你是說,他……呃,和某一個女人在教堂舉行典禮,然後……。”
“不但在教堂舉行婚禮,而且還經過正式註冊登記呢。”馬汀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沒想到他也會做結婚這種事,感覺還真怪異。”
“他叫什麼名字?”安德森問。既然經過正式註冊,就一定登記過名字。終於可以知道恐怖天使的名字了,真不容易啊。
“黑聖倫。”
普特尼立刻打開手提電腦接上電話線,打算查查黑聖倫到底是何方人物。
“好,馬汀,現在趁等待普特尼的追查有結果前,我想先問問你,”安德森的視線凝住在馬汀臉上。“你見過他,也親眼看過他……呢,你知道,那麼,你有什麼想法?”
馬汀回視他。“真正的想法?”
“當然。”
馬汀轉頭凝視窗外良久。
“他真的很美,美得令人歎息,令人懷疑他根本不屬於這世間,或許是迷路到人間的天使。但是……。”馬汀打了個寒顫“他所擁有的魔力卻又恐怖得像誤闖人界的妖魔。”
“你問我真正的想法……。”他轉回頭來看著安德森。“我的想法是:沒有人能毀滅他。我想,即使你要‘送’他一顆飛彈,恐怕他也會扔回來還給你。我的建議是,如果你想問我的話,我建議不管他有什麼命令,照他的話去做就是了。”
安德森與馬汀對視良久,確定了馬汀話裏的真意,不禁大皺其眉。
“雖然我不能理解你所說的恐怖程度,我想若是沒有親身經歷的話,怕是很難理解了。但是,我願意接受,你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因此你說的一定有你的依據存在。”
“問題是……。”安德森望一眼同樣為難的普特尼。“我們離開紐約前,收到‘上面’特別交代下來的任務,‘上面’說恐怖天使收回他的命令……。”
馬汀脫口道:“那正好啊,我們可以甩開這個燙手山芋了。”
“還有下文呢,馬汀。”安德森不得不潑一桶冰水給他。‘上面’的意思是,他們不願再受到恐怖天使的箝制了,他們要我們設法除去恐怖天使,不擇手段,永除後患。唯一的限制是不能讓世人知道殺害他是‘上面’的意思。”
“也就是說不能暴露我們的身分。”安德森嘲諷地笑著,“他們說是不想驚動世人,其實還不是怕讓人知道他們曾經害怕並受制於他人。”
“啊!”馬汀一時驚愣不能言,半晌之後才喃喃咕噥著:“媽的,除去他?沒被他像螞蟻一樣捏死就不錯了,還想除去他?”
“這是‘上面’交代一定要設法完成的任務,”安德森拍拍他的肩。“我們只能聽命行事。”
“狗屎!”馬汀忍不住咒駡道。“一定要?!設法?!還得秘密進行?!媽的!這不是表示以後都得靠我們自己來了?其他探員都可以白領薪水,而我們就得拼老命去幹?!而且就靠我們四個?天殺的!我寧願去殺恐龍,機會還大點。”
普特尼忽然咳了咳。
安德森轉頭看他。
“有結果了嗎?找到什麼了?”
“結果是有了……”普特尼苦笑。“就是什麼也沒有。”
安德森蹙眉。“什麼意思?”
“沒有出生登記、沒有就學紀錄、沒有工作過,沒有前科。沒有任何有關他的紀錄或登記、罰單,帳單等等,什麼都沒有,好像……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嗯……。”安德森撫著下巴沉吟。
“好極了!”馬汀嘲諷道,“叫我們去解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不用動手了,反正根本沒有這個人嘛!”
安德森瞥他一眼。“馬汀,說說那個東方女孩,沈憐憐。”
“也是他的新婚妻子。”馬汀說。“老實說,那是個相當矛盾的女孩子。”
“矛盾?什麼意思?”
“表面上看起來,她是個嬌弱惹人疼惜的小可憐,事實上,”馬汀笑了笑。“卻是個活潑又開朗的小天真。”
“他對她特別好嗎?譬如說,對她特別溫柔,對她深情的微笑等等,換言之,就是看得出來他是不是很愛她。”安德森含有深意地問道。
如果是就沒問題了。他所愛的女人將是他最大的弱點,只要有弱點,想要除去他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這個嘛……。”馬汀蹙眉思索。“實在很難說。他從來不笑,總是一副乖戾冷酷的傲慢神態,即使對妻子也一樣,根本無法從他的態度上看出來他是否愛她。但是……。”
“怎麼樣?”安德森不想放過任何線索。
“他娶了她,不是嗎?而且……。”馬汀眨眨眼。“他還帶她去巴黎東郊那個迪士尼樂園玩。”
“迪士尼樂園?!”安德森和普特尼同時脫口而出。
“很怪異是不是?”馬汀說道。“那麼冷酷殘暴的人居然陪老婆到迪土尼樂園玩,真是很……很……,詭異!”
“那麼……。”安德森蹙眉思索。“我想我們可以試試看。”
“試?怎麼試?”馬汀問。
安德森踱到窗邊凝望著窗外好半晌。
“任飛是臺灣人嗎?”
“是啊”普特尼回道。
安德森回身,神情似是胸有成竹。“首先,我們要想辦法接近他們。”
“接近?”馬汀有些兒發楞。“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好像一座北極大冰山,還沒靠過去,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氣就足以便人結凍,想要接近他們……。”他搖搖頭。
“我的目標是沈憐憐。”
“那更不可能了!”馬汀嗤笑。“他把老婆看得緊緊的,連一步都不讓多離,恐怕一句話都還沒和她說上,他就一把將人揮到南極去了!”
“所以我計畫讓任飛知道詳情,然後由他負責接觸她。”安德森微笑。“他們都是臺灣人,又是在陌生的國度,我相信沈憐憐一定會很高興碰到一些由家鄉來的同胞。”
“有道理。”普特尼默默頭。“然後?”
“見機行事。”安德森簡潔地說。
馬汀聳聳肩。“也只能這樣了。”
“好,現在……。”安德森看看兩人。“誰要負責告訴任飛?”
“我可不要!”馬汀脫口道。“要告訴他任務始末是一回事,要叫他去設法接近那個魔鬼、連帶拐他老婆可就太……。”他撇撇嘴。“或許我們該叫他先留下遺囑。”
安德森、普特尼面面相視。
真有這麼可怕嗎?
※※※
花都巴黎是說不盡的美麗觀光都市!它是歐洲文化與藝術的中心,文化、美術、傳統完全融合在一起,無論春、夏、秋、冬,都充滿著美麗與歡樂。如果走到瑪樂尼的林蔭大道,參觀名震全球的博物館、美術館、教堂,就可以接觸到藏在法國偉大精神文明下的藝術家雄渾優美的靈感。
滿足了到迪士尼樂園一遊的願望後,憐憐當然得仔細瞧一瞧這個名聞世界的浪漫之都到底是如何個浪漫法。
一開始,他們只在市區內遊逛。而巴黎市街的吸引力,在於到處有林蔭大道。它不愧為時尚的發源地,銷售香水以及化妝品的商店特別多,尤其露天咖啡座更是巴黎引人入勝的特色。
從貫穿凱旋門舊市區中心的香榭麗舍大道經過協和廣場到巴斯底廣場為止,大道的兩旁是巴黎的心臟,幾乎現有的名勝都集中在此。商業、經濟、遊樂中心在歌劇大道、拉培路、聖恩諾郊區路、利佛裏路一帶,領導世界流行風尚的時裝店、珠寶店林立,旅行社與航空公司也集中在此。
憐憐不愛虛榮,對時尚更沒什麼興趣,總覺得衣服穿得舒服、暖活就夠了,還要講究那麼多花梢幹什麼!
而且她從來不擦香水,也沒有化過妝,即使是結婚那天也僅是略擦口紅而已。
她寧願用兩隻眼睛去純欣賞巴黎之美。她滿臉的驚歎與崇仰,旁若無人地抬頭、眺視、張嘴、瞪眼、驚呼,就像鄉下佬進城似的癡愣呆傻,而黑聖倫則由著她把他當成小狗一樣拖著走。有趣的是,一路上只顧拉著黑聖倫往前逛的“劉姥姥”,渾然不覺當她陶醉在四周景物的同時也成了眾人的嫉妒焦點。
欣賞協和廣場的最好角度是站在方尖碑的位置,此刻,憐憐正站在這個定點。東往羅浮宮看著小凱旋門。貝律銘的金字塔,西向香榭麗舍大道則有大凱旋門,南北向則有馬德蘭教堂與國會相對峙。另外廣場上兩棟建築物一是海軍總部、一是克依昂旅館。
看看主人的冷漠神情,莫森便知道主人不會催促夫人,但是天黑後有某些地方並不適於游賞,莫森只好上前負起提醒的責任。
“夫人,天就要黑了,法國是個晝短夜長的國家,而且一般商店在七點就關門了,所以我們在時間上要掌握好才行。”
“莫森,天黑就沒得逛了嗎?”
“也不是,有些地方夜晚反而熱鬧,譬如……。”
莫森欲言又止地瞧了瞧主人,黑聖倫冷冷瞥他一眼,他不由縮了縮。
憐憐卻是興致勃勃。“哪里?哪里?”
“這……就是……呃……那個……咳咳……我是說……嗯……。”莫森偷覷著主人,邊支支吾吾地說些只有他自己懂的話。
“啊?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莫森為難地以眼神向海奇求救,然而海奇卻是聳聳肩,見死不救,該死!莫森暗暗詛咒,忽地,一個念頭從他腦際閃過!
“塞納河!我們可以到塞納河遊船!”
“遊船?”憐憐斜瞟著他。“我們在遊艇上待那麼久還不夠啊?還遊船!”
“可是……。”莫森呐呐道:“那不一樣啊。”
“怎麼不一樣?”憐憐咄咄逼人地問道,“沒有水?不是坐船?”
“去夏樂官吧。”海奇突然打岔進來,“我們可以到夏樂宮前的廣場,隔著塞納河遠望艾菲爾鐵塔,一到晚上就變成一座‘玻璃’塔,在燈光照射下玲瓏剔透,是夜巴黎的奇景之一。”
“玻璃塔?”憐憐頗感興趣地重複,“好,就艾菲爾鐵塔。不過……,”她雙手抱住黑聖倫的左手臂,仰頭望著他露出狡詐的笑容“明天晚上你還是得帶我去莫森不敢講出來的地方喔。”
黑聖倫沒有看她,瞪著躲在海奇背後的莫森。
隔天晚上,在憐憐的死纏活賴之下,黑聖倫終於帶她去具有百年歷史的紅磨坊夜總會。在佈景、燈光富麗堂皇的夜總會裏,憐憐張大嘴巴、口水流滿地的欣賞美女如雲、美腿如林,最富傳統歐洲高格調的上空歌舞表演。當然,她沒忘記要蒙住黑聖倫的眼睛。
遊覽過巴黎之後,他們隨即展開另一階段的法國古堡之旅。
從奧爾良沿著羅亞爾河旁的城市到奇依,全長約一百二十公里的路程,沿途大大小小的城堡竟有一百多個。這些古堡多與中世紀的英法百年戰爭及歐洲文藝復興有關。漫步於迷宮般的官廷,欣賞美輪美奐的宮廷擺設,或是漫步軍事古堡中,聽聞每座城堡所經歷過的故事,都會讓人恍如身在歷史洪流之中。
除了欣賞城堡的美與歷史,羅亞爾河盛產的鮮肥鮭魚,沿途酒鄉出產的香甜葡萄酒,都是令憐憐駐足流連的原因。
對黑聖倫來說,這些實在沒什麼意思,世界上哪個角落他沒去過?!哪種奇怪景致古跡、特異風俗人情沒見過?!
可是對憐憐來說就大大不同了。平常只能在書頁報章、雜誌圖片中看到的景物竟然伸手可及,她幾乎有點感到像是在作夢般不敢置信。她近似貪婪地掬飲著所能見到的一切風光美景,盡情享受著黑聖倫無微不至的照顧。
但對後面緊跟不舍的四個人來說可就累了!
“該死!那女孩簡直像只蚱蜢,到處亂蹦亂跳一點都不嫌累,我們一路馬不停蹄地追著,都一個多月了,還找不著任何不會引起懷疑的機會去接近她。”馬汀喃喃道“媽的,她為什麼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樣,做作一點、乖巧一點、柔弱一點什麼的,好讓我們有機會逮著她。”
普特尼好笑地睇他一眼。“或者乾脆上前去跟她說:對不起,我們想拐你,麻煩你跟我們走,”他笑笑。“說不定她正等著你呢。”
“去!”馬汀嗤一聲,“你當我蠢蛋啊?”
四個人擠在轎車中吃著三明治、咖啡,絲毫不敢放鬆地緊盯著道路對面憐憐一行人進入的餐廳。從大片玻璃格子窗看進去,可以清楚看見他們的用餐情形。
一張看似長不大的娃娃臉,永遠咧著一抹明朗笑容的任飛始終沒有移開過他的視線,他專注地觀察、研究著他們,然後開口:
“他真的很愛她。”
其他三人聞言,齊齊轉頭看他;他依然面朝著車窗外、朝著餐廳、朝著他們。
“不知道你們注意過他的眼神沒有?”
馬汀挑挑眉。
“當然有,不想注意都不行。我可從沒見過那麼冰冷無情的眼睛,好像任何人或事都看不在他眼裏,也無法勾起他任何情緒,事實上也是,”話落,隨即又補充道:“他看他老婆也是那樣。”
“沒錯,但是他看他妻子時多了一種東西。”
“什麼東西?”三人齊聲問道。
“專注。”任飛回答道,“他看他妻子時幾乎是傾注了所有的心力……是的,他是在用他的心看他妻子!雖然冰冷,但專注得驚人。”
普特尼隨著任飛的視線望出去,安德森俯首沉思,馬汀搔搔頭。
“你們東方人講話為什麼都那麼難懂?”
任飛回過頭來笑道:“你愛過吧?想想你在看你心愛的人時的心情和感覺。”
馬汀愣愣問道:“哪一個?”
任飛不禁失笑。
“那麼多啊?沒想到你是那麼多情的人。”
胸一挺,馬汀得意洋洋地說:“那當然,你不知道我有多受女人歡迎啊!”
普特尼回頭。
“說不定他已是第N號Aids帶原者了。”
“呸呸呸!”忍不住重呻幾口,馬汀忿忿地瞪著破壞名譽的壞心分子。“你才他媽是O號同志!”
普特尼和任飛都忍俊不住大笑。
安德森這才抬起頭來望著任飛。
“任飛,你敢嗎?就這樣去找她?”
任飛呆了一呆。“就這樣?”
“直接找上去。”安德森挑戰似地盯著他。
任飛蹙眉轉頭望出去,恰好看見憐憐正把什麼東西硬塞進黑聖倫的嘴裏,“或許……我可以試試看。”
安德森猛一拍任飛的肩頭。“好小子!有膽量!”
“這不叫有膽量,這叫打鴨子上架。”任飛喃喃道。
憐憐的胃口趁來越好了,就像蝗蟲一樣,她幾乎什麼都吃,而且食量驚人,就連黑聖倫都忍不住說了一句:“別再吃了,你快要撐破了。”
憐憐仍然埋頭苦吃。
“沒關係,有你在,你會幫我補綴。”她滿嘴食物,含含糊糊地說。
“我沒有修補復原的能力。”
憐憐依然不在乎。
“還是沒關係,反正你總會想辦法。”
黑聖倫合上眼,似乎極力忍耐中。
憐憐安慰地拍拍他的手。
“要是真的沒辦法就算了,反正我已經很滿足了,就算現在要去向閻羅王報到,我也是笑咪咪地去。”
臉一沉,雙眸蠻橫悍野地怒視著憐憐,黑聖倫冷聲道:
“我不會讓你死!”
憐憐微微一愣。“我只是開開玩笑嘛,你幹嘛這麼認真?”
“我從不開玩笑!”
憐憐受不了地瞟他一眼。
“你從不做的事可真多,從不說謊、從不笑、從不吃別人吃剩的東西、從不開玩笑,從不聽別人的話、從不玩樂、從不……。”
“啊!你也是中國人嗎?真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同胞,太令人意外了!你是打哪兒來的?中國大陸還是臺灣?”
一大串驚喜呼聲不受歡迎地硬鑽入憐憐耳內,她側頭察看是哪個四九這麼嘰哩呱啦地打斷她的“正經談話”。
一張滿面歡愉的娃娃臉朝著她猛笑,那麼開心愉快的笑容,有什麼不爽也都給笑跑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
“你也是從臺灣來的嗎?”憐憐滿懷希望地問。
娃娃臉猛點頭。
“是啊是啊!臺灣高雄。你呢?”
“哇!真的?!我是臺北人,臺北跟高雄……呃,不算遠,不算遠!”憐憐眉開眼笑地又是回答又是招呼的:“來,來!一起坐,好不容易碰上個臺灣同胞,可得好好聊聊不可。”
娃娃臉坐到他們對面。“我叫任飛,兩位是……。”他朝黑聖倫頷首示意。
黑聖倫譏諷地盯著任飛,他那冷峻詭魅的眼神令任飛頭皮直發麻,不由自主地暗暗打了個哆嗦。
“我叫沈憐憐,這個大冰塊是我老公,他姓黑。”一旁的憐憐兀自忙著自我介紹。
任飛硬著頭皮伸出右手。“你好,黑先生,我叫任飛,請多多指教。”
黑聖倫一動不動,綠眸中冷栗光芒閃爍不已。
“終於忍不住了?”
渾身大大一震,任飛倒抽一大口冷氣!
他知道了!
黑聖倫的雙眸好似有催眠魔力般緊緊抓往任飛的眼神不放,任飛想移開視線、或至少閉上眼都辦不到,然後,任飛從黑聖倫的邪眼裏看清了一件事——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他們的跟蹤。知道他們的意圖,他……什麼都知道,是他故意讓他們找不到任何接近的機會的!
該死!我就知道跟得太近,太明顯了!
一無所覺的憐憐猶自忙著為黑聖倫道歉。
“對不起,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冷冰冰的不愛搭理人。”
“我……我瞭解。”任飛因甩不開黑聖倫詭異的視線而漸起恐慌。
“太好了!來,先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離開臺灣的?”
於是,就這樣,一個是興高采烈喋喋不休,一個是坐立難安冷汗直流,黑聖倫的目光更是毫不稍瞬地盯住任飛越形畏懼的眼睛。
終於,任飛再也忍受不了啃齧著全身的恐懼感,霍的跳了起來。
“對不起,我還有朋友在等我。”話落,轉身便要離開。
憐憐一楞,剛要開口——
“等一等。”
任飛動作一僵!
黑聖倫慢條斯理地端起酒杯輕啜一口。
“我不喜歡有人跟著我,懂嗎?”
任飛僵硬地點點頭,隨即慌慌張張逃竄而去。
憐憐錯愕不已地瞪著任飛如飛而逝的背影。
“他怎麼了?”
任飛踉蹌奔逃到等待的車邊,打開後車門進入,吃力地將顫抖不已的雙手放在雙膝上,然後呆呆的看著它們,仿佛懷疑那到底是不是他的手。
安德森等三人互視一眼,都感覺到明顯的不對勁。“怎麼樣,任飛?”
安德森儘量把聲音放柔和,免得嚇著了任飛,他看起來像是只要呼吸稍微重一點就可能把他驚嚇得逃回美國去。
任飛一直看著自己的手,直到它們不再抖得那麼厲害了,才抬起蒼白的臉,一絲苦笑勉強掛在嘴邊——
“下一次,記得提醒我一定要先把遺言交代好。”
※※※
黑聖倫原來並沒有打算離開恐怖島多久,然而會碰到憐憐卻是超出他料想之外。如今他不得不有在恐怖島外居住一段時日的打算,因為島上雖然有一位醫術精湛的大夫,但婦產科並非他專精的項目,而且島上的醫療設備不夠完善,當然,這一點日後他必定會加強。
但是至少目前他不放心讓憐憐在島上生產,因為——
“三胞胎!”
憐憐瞪大眼死命盯著超音波掃瞄螢幕上那一團模糊,黑黑白白,東一片、西一坨的,誰看得出來那是啥玩意兒!
憐憐把懷疑的視線挪回大夫身上。
“你確定?”
大夫仍然笑嘻嘻的,所有剛聽到自己懷的是多胞胎,尤其是雙胞胎以上的孕婦都會有這種反應,他早就習慣了。
“我聽到三個心音,當然就是三個寶寶的。而且,你看……,”他指著螢幕,“喏,這裏是一個,還有另一個在這裏,第三個被前面兩個擋住不太看得到,不過兩隻腳倒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清楚?
憐憐挺起上身把腦袋貼過去眯著眼細細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來看著大夫愚蠢的笑容。
“明天會下雨。”
“嘎?”大夫茫然的樣子更愚蠢。
“根據我研究的結果,這是衛星雲圖。”憐憐一本正經的指著螢幕。“而由它上面的雲層厚薄及分佈範圍的分析顯示,明天會下雨,所以請記得明天出門時要帶雨傘。”
憐憐還慎重地點點頭,以示事情的嚴重性,然後她不再理會哭笑不得的大夫,轉而研究黑聖倫的包公臉。
“請間包公先生,又是哪一位皇親國戚惹了你,要不臉色怎麼這麼可怕?”
黑聖倫非常非常不悅地瞪著她。
“我讓你生一個,沒有准許你生三個。”他陰沉地說道。
如果不是憐憐想要孩子,他早就叫她把孩子拿掉了,他根本不想有任何小鬼在身邊煩,一個已是容忍極限,現在居然一下就蹦出三個!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啊哈!老兄,咱們真是志同道合啊,我也這麼想耶,”憐憐一臉誇張的表情,“既然這樣……老兄,反正是你放進去的,能不能再麻煩你把其中兩個拎出來?哪兩個都沒關係,你想留哪個就留哪個,我無所謂。”她大方地說。
黑聖倫下顎緊繃,臉頰肌肉抽搐不已。
“不想自己動手啊?真懶!”憐憐又是誇張的歎口氣。“好吧,那就只好麻煩大夫了,反正五個月墮胎也不一定會死人,現在醫術那麼發達,頂多只有一點點危險而已。而且最近我運氣好得很,應該不會那麼倒楣就碰上那一點點危險,對吧?”
她朝直皺眉的黑聖倫甜甜一笑,隨即轉向目瞪口呆的大夫輕鬆地招招手。
“來吧,大夫,我老公不想要三個,只好麻煩你把他們趕出來了。我想,下次我老公應該會小心一點,不會一次放太多個進來了。”
“啊?……這……這……。”
“不行!”黑聖倫突地冷叱一聲。
“為什麼?”憐憐一撇嘴。“難道你想自己動手?”
“胡說!”
憐憐不耐煩地掃他一眼。“那你到底要怎麼樣嘛?”
黑聖倫厭惡地瞄一眼她的肚子。“就讓他們留在那裏。”
憐憐一臉天真無知地斜睇著他。
“可是……你說不想要的。”
“我沒有那麼說,我說我沒准許你生三個,”黑聖倫傲慢地說。“現在我准許了。”
“可是……。”
“沒有可是!”黑聖倫把她從診療床上抱下來。“回去了。”
“三個耶!”
“三個就三個,不要再囉嗦!”他摟著她往外走。
“你不要後悔喔!”
“我從不後悔!”
又來了!
不過……憐憐對自己頗為滿意地笑了她就知道這一招一定有效,不管他表面上對她多野蠻、多兇惡,但實際上,他卻是極盡所能、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別說是一點點危險,就連一絲絲也不讓她碰上。
然而話又說回來,生三胞胎好像也有那麼一點點危險吧?不過,這可不能讓他知道,否則……嘿嘿,憐憐不禁又笑了。
※※※
素有“裏維那拉之後”美稱的尼斯是法國第五大城市,位於地中海著名的蔚藍海岸中心地區,是全球知名的海濱度假勝地之一。由於地中海型氣候冬暖夏涼,尼斯既是避暑也是避寒的好地方,加上海鮮、葡萄酒、新鮮蔬果,兩百多間旅館和數不清的歌廳及夜總會,使各國度假人潮絡繹不絕、流連忘返。
尼斯是一個非商業港口,碼頭邊多半是私人遊艇,這也是黑聖倫選擇在此暫居的原因之一;他的遊艇可以停泊在近處,隨時可以啟程到他處。
尼斯北區主要街道之BddeCimeize是一條極為特殊的道路,由路的南端起點住北,可以看到沿途儘是尼斯最新穎、最豪華的建築,這裏是尼斯的高級住宅區,同時也是黑聖倫的暫居處。他們的住處在路的盡頭,左邊即是散佈在一大片村園之中的尼斯最古老的羅馬時期居住區遺址,包括有當時的圓形競技場、神殿,羅馬浴池和住宅等等。
懷孕中期,憐憐仍像只青蛙一樣蹦蹦跳,要求她安靜坐一會兒,她就會變得很煩人(當然是煩黑聖倫)。黑聖淪受不了她的夾纏不體,只好帶她到坎城開開眼界,或者到馬賽住兩天,法國東南方的小國摩納哥首都蒙地卡羅也是他們常去的地方。
直到懷孕後期,龐大的肚子不但使她自覺像只大白鯨那麼可怕,也讓她像一隻吸飽了血、再也飛不起來的蚊子般動也動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散散步或者躺著像只離水的魚兒一樣喘氣。
於是,在清晨時分,早起的人們都可以看到一個美得令人窒息的長髮男子伴著一個……一個,呃——姑且稱之為長腳的肉球在英格蘭步道散步。
英格蘭步道是條濱海大道,在由機場往市區之後不久就開始,一邊是細柔的沙灘和美麗的天使灣,一邊是布比鱗次的高級旅館,富豪住宅、精品店鋪、高級餐廳……等,是人群聚集的地方。大道的盡頭是亞伯特一世公園,園內百花如織,還有一座十八世紀的Triton噴泉。
在晨曦剛起時,除了一些習慣晨泳的人和一些通宵夜遊的人們外,步道兩旁空蕩無人車、寂靜無聲語,輕綿的海風徐徐吹來,溫吞有序的海浪拂沙聲柔柔安撫著人心。
憐憐總愛兩手抱著黑聖倫的手臂,依偎著他慢慢走著,她臉上蕩漾著幸福的微笑,偶爾仰頭對他說幾句話;而黑聖倫則依然是那副冷漠孤傲的模樣,他幾乎一句話,不,一個字也不回。但是,憐憐已經很滿足了,一切似乎都很完美,等她生產過後,黑聖倫就要帶她回家了。
家……不知道他的家是什麼樣子的?
但是不多久,尼斯早起的鳥兒就越來越多了,她們不明白她們中意的那條蟲早就被大胖鳥吃掉了,而那條蟲即使有毒也沒嚇跑她們。她們一逕跟在一邊賣力搔首弄姿想引起蟲兒的注意,一面又聯噪不已地想以她們或高貴或富有的背景來誘惑他。
黑聖倫的臉寫滿了厭惡、不耐煩,澄綠的雙眸逐漸變得暗墨深黝。憐憐暗自為那群死到臨頭猶不知的鳥兒們擔心,真不明白她們的眼睛長到哪里去了,難道她們看不出來這男人很不爽嗎?
終於,黑聖倫左手隨意一揮,憐憐瞠目結舌地看著一波非常奇怪的大浪潑上來卷走那群鳥兒,然後又暗暗好笑地看著她們狼狽萬分的爬上岸來。希望她們得到了一些教訓,她想。
沒有,她們一點兒也沒得到教訓!
翌日清晨,當憐憐看見跟來的女人不減反增後,不禁懊惱地想著,她仰頭望,黑聖倫恰也俯首下看,她無奈地歎息一聲——
“回去吧。”
於是,一場散步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LeParcduChatau城堡位於港口左方小山丘上,可以步行上山,亦可搭電扶梯到達。城堡周圍松林遍佈,雖然只剩下遺跡,但從此處眺望天使灣、英格蘭步道和山下的舊市街,景色極為壯麗,這也是吸引黑聖倫把散步地點改為這裏的原因之一。松林中人煙稀少、寂靜安詳,極為適合黑聖倫孤僻的個性。
偶有遊客闖入時,他們也會儘量避開,免得又失去這個僻靜的絕佳散步之處,每當他們閃避之時,也是憐憐最快活的時候。
沒想到挺個大西瓜散步還能玩躲貓貓,憐憐開心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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