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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美人馭蠻郎(帝妻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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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6 00:13: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起風了,從荒漠裏卷來的黃沙,隨著風勢逐漸加劇,總是一陣狂風刮來,黃沙撲天蓋地,幾乎要將人給吞沒。

  佟若愚眯著美眸,試圖在漫天的風沙之中,將眼前的男人看得更加真切,仔仔細細地將他的身影給刻進心裏最深的地方,那將是除了他之外,誰也到不了的角落。

  龍琛也在看著她,看她再度穿上西麝國的冠服,衣袂隨著風沙飄舞,分外有一種說不出的綺麗美感,教他心醉不已。

  在他們的身畔,是即將要出發的車馬隊伍,容牧遠在一旁靜默的立著,知道在這個時候,無論是任何人,說了任何話,都是不合宜的。

  因為任是誰,都能夠看出他們兩人心裏強忍的痛苦,他們誰也沒說出口,但是相望著彼此的眼眸深處,已經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出來。

  “朕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決定……不跟朕回中原嗎?”

  “你該知道的,我的身不由己,你應該是最明白的。”

  “是,朕明白,再問下去,只會讓你更加為難,是嗎?”

  “是。”她含著笑,毫不客氣地頷首。

  聞言,龍琛禁不住苦笑,兩人相視笑了起來,沖淡了幾分離別的苦澀。

  他們注視著彼此,相識了大半輩子,他們卻仿佛直到今天才真正看見了彼此,從曾經的相知相惜,到前些年的憎恨埋怨,直到今日的相愛相戀,這一段路遙遠得讓他們以為自己永遠也到不了。

  他們各自揣懷著一顆心,但明明是自己的心,卻掛記著對方多一些。

  明明是自己的血肉所做成的心臟,卻只會為了對方而疼痛,這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卻真實的發生在他們身上。

  “如果朕因為想念你而覺得太寂寞,那該怎麼辦才好呢?”他一時情不自禁將她擁進懷裏,薄唇吻抵著她的額心,嘶聲地低語。

  他的溫暖與氣息盈襲了她一身,讓她心頭一熱,強忍住了淚意,卻仍舊是紅了眼眶,“不寂寞的,你只需要想著我也在思念你,時時刻刻都在想念你,你便不是孤獨的。”

  “好好活著,朕只要知道你仍舊安好活在這世上,就算是孤獨,也不會覺得太難受。”

  “你也是,不准扔下我一個人,絕對不准,知道嗎?”

  “是,謹遵懿旨。”
  
  聽他用著頑皮的語氣說話,佟若愚失笑出聲,這時,她見到他的眼神不自禁地往回顧,看著正在與容牧遠與葉總管話別的雍綸。

  “你不想對他說幾句話嗎?”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龐。

  “不必了,反正對那小子而言,誰都比朕這個父皇更親。”他沒好氣地輕哼了聲,擺明說著違心話。

  聽著他的話,她覺得又好笑又心疼,明明就是當今聖上,九五之尊,跟兒子生起悶氣來,竟然還像個孩子般無賴。

  “對不起,但我不能讓他跟你回中原。”她撫摸著他的臉頰,似乎不只想用眼睛,更想用手指記憶他臉部的每一寸細微。

  龍琛神情溫柔地搖頭,強捺住心裏的渴切,萬般不舍地在她上了車輦時放開她的手,他翻身上馬,送她最後一程路,而她坐在車輦之中,一路上,他們同樣的沉默,同樣的心情沉重。

  該說的話,他們已經說盡了,而沒說出口的,他們都知道再多說無益,只會為對方憑添痛苦而已。

  佟若愚在車輦之中,感覺到他就在不遠之外,緊握著手心,感覺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手心的嫩肉裏,然而再多的痛苦,都比不過宛如刀割般的心痛。

  她直視著前方,想起了昨夜兩人的溫存,在他強壯厚實的懷抱之中,她的感覺是如此踏實。

  如果可以,她願用一生的性命,多換一刻與他的溫存。

  龍琛策馬前進,被布巾蒙住了大半張臉龐,只剩下一雙深邃的眸子映著前方的風景,在他的眸中映著滾滾黃沙,夾帶著狂風怒號朝他撲卷而來。

  他不想放她走。

  他想擁著她,直到今生的最後一刻,再也不允許她離開他半步。

  到了半途,跟在一旁的容牧遠領著幾名部眾策馬擋住了主子的去路,不讓他再繼續前進,因為前方就是屬於西麝國的國土,再接近會有危險。

  分開的車隊一進了西麝國境內,立刻有軍隊上前護送,在車子駛進城門之前,佟若愚忍不住回眸,視線仿佛透過車門,遙遙地望著後方,知道她心愛的男人護送的隊伍就在山崚之後,想必直到現在仍舊沒有離去吧!

  他們這一分別,再見面,又將是多少年以後呢?

  又或者,終他們一生一世,再也見不到彼此了呢?

  一瞬間,再也忍捺不住的嗚咽聲奪喉而出,她飛快地捂住了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絕對不讓車輦外的人聽見了她的哭聲,任由潸然滾落的淚珠漫過她白嫩的手背。

  這一去,她要面對的,又將是多少年的孤獨歲月?就算是受到千千萬萬人的喜愛與擁戴,在她內心的寂寥,都不能稍減半分。

  唯一值得她慶倖的,是她心裏的苦,有他能懂。

  分離的苦楚,她嘗著一半,而剩下的另一半,將由他生受著,無論如何,在這世上,被這份寂寞給折騰的人,不只有她一個人。

  對他們而言,這便不算是真正的孤獨。

  “母妃,你捨不得嗎?”雍綸挽起了衣袖,替娘親拭淚,“容叔叔說母妃想回中原,是真的嗎?”

  佟若愚看著兒子,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並非我想就可以辦到的,我不能回去,或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回去了,等你再長大一些,母妃會告訴你一些事情的真相,希望到時候,你能夠明白,現在,母妃問你一句,你要老實回答,你真的很討厭皇上嗎?”

  雍綸遲疑了半晌,幾次提氣就要說討厭,最後,還是老實地搖頭,偎進娘親懷裏,像是討著溫暖般緊抱著她。

  “原本綸兒是真的不喜歡皇帝,可是,不知怎麼的,真到要離開的時候,心裏就是覺得捨不得,比起容叔叔和葉總管,綸兒更捨不得……那個人。”

  聞言,佟若愚笑歎了口氣,纖手輕撫著兒子的頭髮,這算是父子天性嗎?一樣的倔強嘴硬,但是,她很確定,如果龍琛能夠聽到兒子剛才所說的話,一定會很高興……

  *   *   *

  “太妃殿下,您沒事吧?”

  一夢醒來,佟若愚喘息著,心跳得飛快,她看著宮女擔心的面容,好半晌平復不過來,一時之間分不清楚真實與夢幻。

  過了半晌,她終於回過神,恢復了平靜的神情,“沒事,我只是作了個夢,一個很令人懷念的夢。”

  “奴婢剛才端了甜品進來,就聽見太妃殿下在呼喊,喊得好急好傷心,您到底是作了什麼夢呢?”無論看了多少次,他們太妃殿下美麗的容顏都仍舊教人感到驚歎不已,難怪中原皇帝不惜一切也要奪她回去。

  “我只是又作了那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中原的皇宮裏,夢見了老祖宗的佛齋,夢見了那兩株娑羅樹還好好地栽在花園裏,上頭開滿了花朵,那情景……真的好美,美得教人……”心痛!

  她在一瞬間變得沉默,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知道多說無益,無論如何,她都已經改變不了現在的事實。

  “那兩株花已經不在了嗎?”

  “是,他把它們給砍了,就在我離開京城後不久,它們就不在了。”佟若愚揚起苦澀的微笑,輕歎了聲。

  “他?娘娘是在說誰呢?為什麼要把樹給砍……?!”

  就在宮女好奇地正想追問下去,瑞香嚴厲的斥責聲從門口揚起,狠狠地打斷了她,“臭丫頭,難道不知道當奴才的人就要懂得識大體嗎?不該是你說的話,就半個字也別說出口,小心你瑞香姑姑等會兒治你的罪!”

  佟若愚聞言但笑不語,看著瑞香站在門口雙手叉腰,一副就等著教訓人的兇惡模樣,她心裏覺得有趣,也知道她這丫頭心腸軟,只是在放狠話,哪里真的會出重手教訓底下的奴才呢!

  “奴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還不快點出去幹活兒?等會兒我會逐一檢查,要是你這丫頭沒做好今天的活兒,不只沒飯吃,今晚也別想睡了!”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幹活兒了!”

  佟若愚笑看著宮女忙不迭地拔腿逃出,對著進門的瑞香說道:“瞧你,越來越有當姑姑的架勢了,想幾年前,咱們初到西麝國時,你還是一個嫩生生的丫頭呢!”

  “這還不是瑞香的主子教導有方,眼下主子可是堂堂的太妃殿下,瑞香是你的人,總不能毛毛躁躁給小姐丟面子吧!”

  佟若愚聞言,淺淺地勾起一抹微笑,唇畔的笑容就像朵輕綻的花兒似的,雖然美麗卻是收斂的。

  “主子又夢見了嗎?已經好些日子沒聽主子說起夢見京城了。”瑞香看著主子,看著她唇邊噙著的淺笑,心裏覺得有些悲傷,到底已經有多久不曾見過主子打從心底綻出笑容了呢?

  自從此次從皇上身邊歸來之後,只見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蒼白,就像是人回來了,心魂卻仍舊系在皇上身上。

  “是因為冊汗大典日子近了,心情浮躁了些,所以,這陣子特別容易夢見,每回夢見,總在心裏想著,希望這回是真的,希望這不是夢,可是,越是這麼想,醒來時,心裏就特別覺得感傷。”

  “在夢裏……主子見著皇上了嗎?”

  聞言,佟若愚有半晌回不過神,愣了好一下,隨後緩慢地搖頭,泛在唇畔的笑意苦得就像快要哭出來一樣。

  “我沒見到他,在夢裏,我一直試著找到他,但越是心急,越是見不到他,總是在快要見到他的時候,夢便醒了。”最後幾個字,她說得輕淡,刻意隱飾了心裏的惆悵。

  每一次,當她睜開雙眼,看見眼前的現實時,她的心就像是跌落穀底般,不斷地往下沉墜。

  她是如此地想見他,可是卻總是見不到!

  她想見他的想念希望,竟然連在夢裏都圓不了。

  一次次,當她的夢醒了過來,梗在她喉頭的苦澀,就像是吞了毒藥般的痛楚難耐,讓她想哭、想叫,都像是啞了似的出不了聲音。

  七年了!恨著他度過了七年的日子,以為這樣的日子已經夠難受了,卻沒料到,想見而不能見的日子,相較之下更痛苦百倍。

  因為確認過彼此的心意,所以才會感到更加痛苦難捱嗎?因為知道他們愛著彼此,所以分離才會使她更加難以接受嗎?

  佟若愚輕歎了聲,閉上美眸,感受到淚水的熱度刺痛了眼眶,但她只是咬唇忍住,將一湧而上的苦澀硬生生吞了回去……

  *   *   *

  太過寂靜的夜晚,反而令人難以入眠。

  龍琛摒退左右,一個人走進鳳殷齋,他已經好些年沒踏進這個殿閣,但裏頭一切如舊的陳設,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觸動了他內心裏最不想碰觸的疼痛,那疼痛宛如被利刃割過一般,一開始的麻木,隨著時間過去,變成了難以遏抑的劇痛。

  他轉眸望向西廂,從窗外透進的月光映亮了長榻與幾案,在案上還擱著棋盤與兩缽棋子,那情景仿佛它的主人隨時會回來再來一場對弈。

  已經許久不曾上心頭的記憶,在這瞬間如潮水般湧了上來,他想起了孩提時與她的那一場爭吵。

  他好不容易抽了空要來找她下棋,但她卻說要教瑞香讀書,要他耐心再多等一會兒,但他不肯,打翻了棋盤與棋缽,硬是對她發了一頓脾氣。

  “你真的好不講理!”她氣呼呼地說,一張小臉氣得浮上紅暈,“我不是對你說了,瑞香才剛進宮,宮女嬤嬤要她每天按時回去報備,要回去學習宮裏的規矩,等她離開了,我就陪你,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耐心多等一下呢?”

  “朕不要!”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一臉不悅地瞪著瑞香,心想她就是害他們爭吵的罪魁禍首,“她的時間不多,難道朕的時間就很多嗎?她只是一個奴才,朕是一國之君,憑什麼朕的順序要被排在她之後?!”

  “我不想跟你說了。”她轉過身背對著他,似乎對他再也無話可說。

  “不行!朕要聽你把話說清楚!”他猛然箭步上前,大力地揪住她纖細的臂膀,強硬地要她轉過來面對他。

  他沒料到會看見她雙眸泛著紅暈,強忍住盈眶的淚水,心裏吃了一驚,冷不及防地被她給掙脫開來。

  “你說瑞香是個奴才,對你這個一國之君而言,我不也是個奴才嗎?!如果你想要我做什麼,你就下令吧!我會聽的!”

  “你說這話是存心要找朕生氣嗎?”她明明知道他絕對沒有那種意思,他氣急敗壞,覺得她根本是存心要惹他生氣。

  想到這裏,龍琛泛起一抹苦笑,往昔的記憶仍舊鮮活得就像昨日,但那只不過是他在欺騙自己,如今,與他相伴的,只剩這寂靜的夜色,以及仿佛永無止盡的心痛與孤單。

  他繞過隔屏,走進她舊時的閨房,記得皇奶奶還在世時,總是不許他進來內室,說男女授受不親,就算他們感情再好,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少。

  挑了一張窗邊的椅子坐下,龍琛轉眸望著另一端空蕩的床榻,想到他曾經被允許進來這個房間,是因為她生了一場大病,好幾天下不了床,他好些天一下了朝就往這裏過來,每回總是緊握住她的手,說她絕對不可以死。

  她明明就已經虛弱至極,卻還是拿著笑臉回應他,說她有一群天底下醫術最好的大夫看照著,絕對不會死,而且,他的手溫度摸起來比她冰冷,可千萬不要她病好了,他卻病倒了!

  龍琛想起了昨日在養心殿召見了官南舟,早在數年前,他就已經為自己洗清了冤枉,被派至南方臨海的小地方當官,上個月回京繳旨,再過幾天就到新指派的府衙赴任,說起來算是榮升了。

  “這些年來,微臣一直在等待皇上的召見。”官南舟看著帝王,度過了生死關頭,他笑得坦然。

  “你知道朕為什麼要見你嗎?”

  “是,皇上想知道佟姑娘最後究竟對微臣說了什麼話。”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斬釘截鐵的肯定。

  這句話一針見血地刺痛了他的心口,他沒說話,只是抿著唇看著官南舟,靜靜地聽著他再度開口。

  “最後一次見面,佟姑娘對微臣坦誠,她會幫我是因為私心,並非是為了公平正義,她是因為想維護皇上,不讓你做出錯誤的決定,最後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但那天,她說了,無論如何都要陪伴著你,所以,就算皇上最後要娶的地方是地獄,她也會陪著您一起去。”

  一直到此刻,這番話仍舊像火般燙痛他的心,龍琛伸手解下一直傍身的麒麟玉佩,將玉佩握在掌心,湊在唇畔輕吻了下,同時嘗到自己淚水的鹹味。

  在他的心裏覺得好諷刺可笑,他一直告訴自己不可以錯,其實卻是錯得一塌糊塗,他一直告訴自己沒有輸,最後他才發現,原來早在七年前,他就已經輸得一無所有……

*** *** *** ***

  “還是找不到嗎?”

  佟若愚雖然已經刻意壓抑了情緒,但嗓音之中仍舊充滿了焦急,她端坐在正位上,纖手不自覺地握住扶把,心裏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是,已經派人到處去找了,但就是找不到小王子的下落。”瑞香看見主子臉蛋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心裏也急得無計可施,倒了杯溫熱的茶水,端到主子的手邊,“主子,喝口茶吧!潤潤喉,會好過一些。”

  佟若愚看著婢女,雖然已經極力壓抑住了,但眼眶仍舊忍不住泛起淡淡的紅暈,她伸手要端過茶杯,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在輕顫著,最後她只能收回手,不讓人瞧出她內心的焦急,“我不喝,你擺著吧!”

  “主子不要太擔心,小王子絕對會平安無事。”瑞香說。

  “我也希望。”佟若愚不敢像她一樣樂觀,再過幾天就是冊汗大典。雖然她的立場堅定,要推舉汪罕繼位,但是大臣們一間分歧,說雍綸王子的資質不比大王子差,再加上有太妃輔佐,要成為英明君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雍綸的年紀尚小,不可能樹立敵人,如果有人要對他不利,絕對是沖著她而來,她好害怕,怕他因為她而被捲入鬥爭!

  “瑞香,傳令召區哥將軍入宮,我要他秘密調派軍隊去找綸兒,如今,我只能信他了!”

  就在瑞香點頭領命,正想出去辦差之時,在門口被汪罕待人給擋住了,他一步步將瑞香給逼回屋子裏。

  “不必找了!母妃,或許綸兒只是貪玩,忘記要回宮罷了!”

  聞言,佟若愚頓了半響,緩慢地揚眸看著繼子,“你與綸兒兄弟多年,應該知道他不是貪玩的孩子,他行事向來有分寸,從來不會令我擔心。”

  “那是以前的綸兒,開始現在的綸兒或許以為自己長大了,不再任何事都要向母妃報備,母妃就不必太過擔心了。”

  “如果我還是想要派人去找他呢?”她柔軟的語氣之中充滿了試探,看著他的表情,她約略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我想,母妃應該是找不著人的,除非綸兒自己想要出來見你,否則母妃應該是找不到他的。”

  “好吧!就聽你的話,我不派人去找就是了!”

  “母妃如此輕易就放棄了?”

  “因為聽完你的話,我知道就算動用千個萬個士兵,只怕都找不到綸兒,如此一來,我又何必白費力氣呢?”

  “不愧是聰明睿智的鳳殷太妃,果然識時務。”

  佟若愚笑而不語,靜靜地看著汪罕,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他,他還不過是個十歲的孩童,比現在的綸兒大不了多少。

  但是八年過去了,他已經成長一個少年,那粗濃的眉毛,以及棱角分明的臉龐,與老汗王如出一轍,父子兩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原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小毛頭了!

  當年的小王子已經長大,她對老汗王的承諾,也總算有個交代。

  但是,只怕在她沒留神時,這位小王子成長的不只是外表,還有他的心眼與城府。

  “那依你的看法,我們貪玩的綸兒何時才知道要回來呢?”她唇畔綻出清淺的微笑,柔軟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絲試探。

  “大概要過了冊汗大典吧!如果幾位叔王都知道綸兒原來只是個貪玩的孩子,一定會打消念頭,不會舉薦他為下一任的汗王吧!”他開著玩笑,卻不帶半點笑意。

  “你以為我將冊汗大典拖延至今日,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嗎?”她平靜的嗓音之中揚著一絲怒火,當初老汗王才剛去世,莽古秦積極爭位,要是她讓汪罕即位,只怕立刻就引來篡位弑君之亂。

  “這只有母妃自己心裏有數。”此刻的汪罕早就忘記,多年來佟若愚對他的教導,以及苦口婆心的叮嚀。

  “我說過,下一任的汗王一定是你,這是毋庸置疑的,你的心裏不需要有任何掛慮。”這是她對老汗王的另一項承諾,否則,他絕對不會饒當年懷著立場骨肉的她活命!

  眼前,果然一如她的預料,綸兒的失蹤是因為數日後的冊汗大典,汪罕想要利用綸兒的安危來威脅她,確保自己能夠得到下一任汗王的寶座。

  “母妃確實向我親口承諾過會在幾位叔王面前保薦我當夏夜汗王,但是只怕有人心裏不與母妃同樣想法,而且不到最後一刻,我怎麼知道母妃不會突然改變心意呢?畢竟,綸兒才是你的親生兒子,不是嗎?”汪罕皮笑肉不笑地笑著,心想雍綸不只是她的親兒子,據可靠消息來報,雍綸還極有可能是中原皇帝的親骨肉,這一層深刻的淵源令他不得不防!

  “說到底,還是母妃我不值得你信任,是不?”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母妃應該聽過才對。”

  聞言,佟若愚清淺地笑了,清麗的容顏強作著平靜,“你所說的話,我剛好不懂,我生平做任何事,從不為自己著想,不過,如果讓我知道綸兒受到一丁點傷害,我絕對不會饒過那個傷害他的人。”

  綸兒是她與龍琛的親骨肉,是他忍住了內心為人爹親的渴切,全心交付給她的兒子,誰也不許傷害他!

  從小到大,汪罕從未見過佟若愚臉上露出如此狠決的表情,心裏不由得吃了一驚。

  她一向都是溫婉平和的,但是此刻她的;臉上卻有著濃濃的肅殺氣息,汪罕心虛地別開視線,害怕再看著她的眼神,會令自己感到膽怯……

       ***   ***   ***   ***

  幽暗的夜,荒郊,一間已經廢棄的客棧。

  龍琛一身微服,推開已經傾頹的門板,一個人走進幽暗的室內,他的手裏拿著麒麟玉佩,與他的玉佩不同之處,是系著紅色的天蠶絲線。

  “出來吧!朕依照你的要求,一個人來赴約了。”他對著透著陳腐氣息的空氣揚聲說道。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有人將書信和玉珮送進皇宮,葉總管一見到玉珮大驚失色,連忙交給了他。

  “中原皇帝果然好氣魄,竟敢隻身赴約,不過這也表示了雍綸王子對你而言很重要吧!”老邁的男人嗓音在黑暗的客棧之中回蕩久久不絕。

  “你究竟想要什麼?只要你把綸兒交出來,朕可以給你任何想要的東西。”龍琛的臉色森冷,眼眸深處閃動著肅殺的光芒。

  “只怕我想要的,皇上給不起。”老邁的嗓音輕笑了起來,這時,半空中傳來繩索抽緊的聲音。

  龍琛幾乎是立刻聽見男孩被捂住嘴巴所發出的悶叫聲,他抬起眸,勉強可以透過窗外的月光瞧見一個布包被麻繩捆住,懸吊在半空中。

  “綸兒!”他低叫。

  “你想救他吧!不過,你和他之間只有一個人能夠活命,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話聲才落,一道利光割斷了繩索,吊在半空中的布包幾乎是立刻直墜而下,龍琛沒有多想,箭步上前接住孩子。

  卻在這同時,暗處閃出一道人影,他的手裏持著一把長劍,淩厲的攻勢往布包穿刺而來,龍琛眼看劍尖就要刺到孩子,只能及時將他拋出,下一瞬間,利刃沒入他的胸肋,他握住了敵人的手臂,看見一名戴著僧帽的老和尚。

  最澄大師沒料到他竟然為了護住孩子,以肉身擋劍,就在這時,幾道黑色的迅捷身影從四面八方穿破而來,迅雷不及掩耳地制伏了幾名躲在暗處的敵人,而這時,一把利刃從背後刺入最澄大師的心口。

  “皇上!”容牧遠及時在主子倒落之前扶住他。

  “老和尚死了嗎?”龍琛忍住了胸口的劇痛,咬牙問道。

  “沒死,臣讓他留了一口氣。”容牧遠搖頭,“如果臣沒猜錯,他應該就是若愚經常前去請教問題的最澄大師。”

  這時,最澄大師勉強地撐起身,往他們的方向看過來,“是,老衲就是最澄,這十年來,老汗王一直對老衲不薄,在有生之年,這恩情不能不報,而老衲最後能為汪罕王子所做的,就是除掉你這個中原皇帝,以及雍綸王子,讓汪罕王子再無後顧之憂。”

  “若愚呢?你們對她做了什麼?”龍琛眯細銳眸,大掌緊握成拳。

  “太妃殿下?自然有汪罕王子會處理。”最澄呵呵的笑了,這些年來,他當然知道佟若愚對西麝國的付出,但是,身為老汗王的妃子,她的不忠就是最大的死罪!

  這時,一隊御林軍魚貫而入,火把的亮光頓時將屋裏照得明亮,龍琛轉眸看著手下解開了麻繩,鬆開了布巾,卻沒料到露出的不是雍綸,而是他根本就不認得的普通孩子!

  最澄看見龍琛愕然的神情,搖頭苦笑,“最後,老衲還是狠不下心,把雍綸王子擱進這布包裏刺死,誰能猜到呢?堂堂一個九五之尊的中原皇帝,會真的肯為了兒子不要性命!”

  “來人!把他帶下去拷問,沒問出皇子的下落之前,不准讓他咽下最後一口氣!”龍琛輕沉的嗓音冷若冰霜,他伸手握住劍柄,將劍刃拔出,紅色的鮮血隨著劍刃噴出。

  “皇上?!”容牧遠飛快地為主子點住幾處大穴止血,“來人,快傳太醫,帶皇上回宮!”

  龍琛咬牙,忍住了撕裂胸口的疼痛,握住容牧遠的手臂,“朕要你帶人去西麝國,快去找她,一定要見到她,不能讓她有危險!”

  一口沉重的氣息從他的喉間輕喟而出,胸口的傷口雖然泛著劇痛,但是比起一直盤踞在他心底的痛楚,卻變得微不足道。

  原來,他太瞧得起自己,才以為能夠捱過一日接著一日想念她的相思。

  這一刻,他是如此地想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哪怕下一瞬間就要了他的命,他都想要見到她!

  “皇上……”他聽見了容牧遠的呼喊,聲音變得越來越遙遠。

  若愚。這些日子,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在心裏喊著這個名字,但這麼做,卻只是教他更加思念欲狂,每多喊一次,燃燒在他心口灼熱的火焰,就仿佛要將他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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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6 00:14: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據說那個龍琛皇帝傷得極重,大半夜裏,寢殿之中宮人進進出出,捧進去的清水,再端出來時,全都被血給染得紅通通,照這個情況看來,只怕沒死也丟了半條命吧!孩兒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就過來告訴母妃。”靜靜地聽著汪罕的陳述,她一動也不動,定定地看著前方,清麗的臉蛋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究竟傷得多重,究竟流了多少血?!
  
  她好想見他!她想到他的身邊去,想要確定他是否平安無事!
  
  這一刻,她的心在割著,痛得她胸口在翻騰,整個身子都在發顫,她不敢去想像,這個世上再也沒有龍琛,她的心將再在何處才能找到依絆呢?
  
  “母妃,你怎麼了?身子不爽嗎?瞧你的臉色好蒼白,是不是應該代醫官來瞧瞧呢?”汪罕表現得一臉擔憂,昨晚他才從趁危逃回西麝國的部屬口中得知,龍琛皇帝在與最澄的對峙之中受了重傷,今天一早就起來告訴佟若愚。當然,他會告訴他,並非懷著好意。
  
  “不必,我很好。”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遙遠得仿佛像是從幽冥而來。
  
  “母妃是因為聽到龍琛皇帝生命垂危,心裏在擔心嗎?”
  
  “我與他之間早就沒了情分,何必替他擔憂呢?”佟若愚泛起淡淡的微笑,心想她的語調怎麼可以如此平靜呢?
  
  她的心明明就正被利刃給剜割著,每一道傷痕都正血流如注,痛得她渾身發麻,她怎麼還能說得如此事不關己呢?
  
  “如果這次中原皇帝真的死了,那就太好了。”說話的同時,他看著佟若愚的表情,注意著每一寸細微的變化。
  
  “他不會死,絕對不會。”她仍舊定定地望著前方,眼神極肯定。
  
  “母妃為何能夠如此肯定呢?”汪罕箭步上前,不死心地追問。
  
  佟若愚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回眸看了繼子一眼,這一次她終於看見了他眼底的貪婪與狡猾,她搖搖頭,不回答他的話,轉身走出殿門離去。
  
  不會的,龍琛不會死。她走出正殿,一步步走下階梯,在心裏不斷重複著這一句話,是說服著自己,也是安慰著自己。
  
  他不會忍心的。他不會忍心一個人離去,只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那她將便是真正的寂寞孤單了!
  
  每當寂寞孤獨時,想著他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她今生唯一僅剩的安慰了!所以他不會忍心的,他絕對不會殘忍得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
  
  就在她走下最後一階時,忽的,一群武裝的軍隊從兩側包圍而上,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她冷冷地看著他們,對為首的將領問道。
  
  “汪罕王子有令,在冊汗大典之前,要請太妃殿下乖乖合作,請您不要四處走動,有任何吩咐,請交代給屬下們去辦!”
  
  “你們想殺了我嗎?”
  
  “不,屬下不敢!”為首的將領搖頭,一臉惶恐,“太妃殿下有功于西麝國,屬下萬萬不敢冒犯,只是想請太妃殿下合作,待冊汗大典之後,屬下便不再為難您。”
  
  佟若愚看著他們,心裏明白,雖然龍琛最後打消了要娶她的念頭。但是,中原皇帝要娶太妃的事情,已經舉國皆知。她的歸來雖然讓臣民們心情振奮,但是,她也知道汪罕在私底下極盡挑拔,只怕眼下已經有不少大臣因為猜疑她,而倒戈于汪罕麾下。
  
  “你們要殺便殺吧!我不會照你們的話去做。”說完,她邁步就要從他們之間穿越而過,就在這時,汪罕喊住了她。
  
  “母妃,請留步!”佟若愚回眸,看見了站在殿階之上的繼子,在他的雙手之間拉了滿弓,而弓上的箭矢正對著她,“不要輕舉妄動,母妃,他們這些膽小鬼不敢對你出手,但不代表我也不敢。”
  
  “太妃——”將士們見情況不對,紛紛大驚失色。
  
  “首先,我必須感謝母妃多年來的教誨,多謝你的鼎力相助,讓我可以順利除掉叔父以及他的黨羽,如果不是母妃,我是決計不可能成功的。”
  
  “我的兒子呢?他在哪里?!告訴我,綸兒在哪里?!”
  
  “母妃應該說是你們的兒子吧!你和中原皇帝的親生骨肉,真慚愧,我竟然沒有瞧出來,雍綸與我的父汗根本就不像,原先我也只是猜想。但是,此次中原皇帝受傷,正好證實了我的猜想。”
  
  一切原本只是猜測,但是當中原皇帝為了救孩子而受傷的消息傳回國時,他便明白了,“多年來,我知道母妃一心向著我。不過,只要你的心還系在中原皇帝身上的一天,你就可能成為我的心頭大患。如果不將你除掉,我這個汗位勢必會坐不安穩,所以只好請你委屈了!”
  
  佟若愚深吸了口氣,才正打算開口說話時,宮門忽然傳來磅礴的呼喝聲及馬匹賓士的蹄聲,射箭是同是地,離他們最近的宮門口被突襲而入。
  
  汪罕看見大批湧入的人馬,不禁大驚失色。佟若愚回頭看見湧入的兵馬,他們每個人都是一身玄黑色的戰袍,就如同從地獄而來的魔魅般,不到片刻功夫就包圍了他們。一時之間,刀光劍影,場面變得混亂,但是很快地就見出了優劣,黑衣騎隊每一落刀,都是見血而回。
  
  騎在馬上的容牧遠揭開了覆面,伸手就要接過在人群中的佟若愚,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箭影如疾光般閃過,她幾乎是立刻地跪倒在地,錯過了他所伸出的援手。
  
  “妹子!”容牧遠飛快翻身下馬,來到她的身邊,將她扶在懷裏,看見箭矢深深地從她的背上沒入。
  
  “皇上果然讓你來了!”佟若愚見到舊人,臉上露出一抹虛弱的微笑,她咬著牙,感覺被箭穿刺的傷口泛起了疼痛。
  
  “來人!把那個傢伙給宰了!”容牧遠一聲大喝,就見到幾名黑衣騎士從馬背上飛起,迅速朝汪罕掠去。
  
  “不要殺他!”佟若愚及時在亂刀觸到汪罕脖子前一刻喊住他們。
  
  “妹子?”
  
  “不能殺他,大哥,老汗王對我有恩,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唯一的獨子被殺掉,我做不到!”
  
  “但是他想殺你!皇上有令,凡是誰要傷害你,誰就必須沒命。”
 
  “這是我對大汗許下的承諾,保住他唯一的骨血活命,是我能夠生下雍倫的條件,所以他不能死,在我有生之年,我就必須遵守這個承諾。”

  “妹子,你——”容牧遠歎了口氣,他可不以為主子要是在場的話,會聽了她的話!

  佟若愚慶倖在場的不是龍琛,她深知著自己心愛的男人,決計不會理會她的求情,他會為了對她的心疼,而將汪罕碎屍萬段。

  “大哥……”

  “你振作一點!”

  “找到綸兒……一定要找到他!”

  “你放心,他沒事,皇上已經派出另一隊人馬去找,就在不久之前我得到消息,綸兒已經被救出來,除了一點皮肉傷之外,他沒事,這孩子的個性像你們,遇到這麼大的危險,竟然沒掉半滴淚,勇敢得教人好心疼。”就是因為知道汪罕手裏已經沒了籌碼,他們才敢大膽帶隊攻入皇宮。

  “是嗎?我一直知道綸兒很勇敢,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好。”

  “皇上令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他就怕你會出事,沒想到最後還是來遲了一步。”

  “皇上還好嗎?他們說他傷得好重,是真的嗎?”她看著容牧遠抿唇不語,心裏已經有了幾分明白,“他是真的不太好,是不?”

  容牧遠臉上的表情有些自責,有些話藏在心裏沒說出口,他沒敢對她說,龍琛在失血過多,差點就要沒命的時候,心底懸念的依舊是她的安危。

  他們兩人明明如此深切地記掛著彼此,卻是想念不能相見!

  瞧他們如此折騰著自己,讓他這個跟在他們身邊的人瞧著心都揪了!

  “這不是大哥的錯,是我沒聽他的話,如果早相信他的警告,或許一切就沒事了。”

  “回中原吧!”容牧遠再也忍不住開口,“讓大哥帶你回中原吧!這幾年來,皇上沒有一天不在等著你回去。”

  聞言,她好半響說不出話來,心口湧起一陣熱潮,多少年了?她沒有一日不期盼著要回去。

  “我知道。”說話的同時,一口鮮紅的血從她的唇畔溢出。

  她感覺到被穿刺的傷口就像是火燒似的疼痛,但她卻覺得一陣釋然,終於,她可以從思念的心痛稍稍解放了,比起心痛的糾扯,真正的血肉模糊反倒不那麼令人難受。

  她合上美眸,感覺神魂幽幽地往黑暗裏跌墜,滾落頰邊的淚水卻沒停歇,唇間逸出了呢喃,“求你,帶我回去……我要到他身邊去……要留在他的身邊,再也不要離開……”

  *  *  *

  一路上,她總在半夢半醒之間徘徊,總是在要清醒時,又被拉回了黑暗的深淵,這樣的情形重複了好幾次,直到她快要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生或死。

  但她應該是活著的,因為總是在她接近清醒時,背部的傷口就感覺到撕扯般的痛楚,陷入不省人事的昏暗,對她而言反而才是解脫。

  好幾次,她覺得渾身冰冷,整個人就像躺在冰窖裏,冷得她就快要無法喘息過來。

  但每當這時,就會有一具強壯而溫暖的胸膛將她納入懷裏,她總是還來不及聽清楚那個人的聲音,就因為得到了暖和而舒緩地再度入睡。

  “若愚。”

  悠悠地,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熟悉的低沉嗓音喚醒了她,她聽見了他的聲音,那嗓調溫柔得揪痛了她的心。

  “皇上,你不可以有事……你不能死……”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聲音,第一句就是掛心他的傷勢。
 
  “傻丫頭,在擔心朕的時候,好好想一想自己吧!”差一點要死掉的人,可是你呀!”他歎息,語氣之中摻著一絲苦笑。

  她寧願死的人是自己!

  如果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活命,她寧願死的那個人是她自己!

  她想對他這麼說,但是她提不起力氣,出不了聲音。

  “不哭,你的眼淚把朕的心都給揪了。”他拭著她的淚水,柔軟的聲音充滿了無限的憐惜,“是傷口疼了嗎?但是太醫說不能再給你止疼的藥了,都是因為你,太醫們集體反對朕,說再下止疼的藥,會妨礙你的傷勢痊癒。”

  是的!她的傷口在疼,但是,聽見他溫柔的嗓音說著讓她揪心的話語,讓她的心兒更疼。

  她勉強想讓自己清醒,她想一直聽著他的聲音,就算是夢幻也好,她曾經夢裏尋過千百度,就是一直找不到他!

  但疼痛與虛弱讓她終於撐不住再度昏迷過去,讓她再度從黑暗中被喚回的,是一陣熟悉的花香。

  “醒來吧!醒來看花吧!娑羅樹的花已經開了。”他說,在說話的同時,輕吻著她的唇。

  她不相信他,騙人,娑羅雙樹已經被砍掉了,怎麼還能夠開花呢?

  就當她心裏還這麼想的時候,她嗅到了娑羅花熟悉的香味,香氣縈繞著她,將前塵往事一古腦兒地帶進她的心頭。

  她想睜開眼睛,但是卻提不起半點力氣,無助的淚水再度滾落頰畔,又要跌回無盡的黑暗之中時,她聽見了他溫柔的嗓音,要她別哭……

  *  *  *

  佟若愚終於醒了,在一室娑羅花的香氣之中醒來,當她看著擱在床畔小幾上的那缽娑羅花,她恍惚了好半晌,久久無法回過神。

  她揚起眸,看見了瑞香,她已經換上了漢人的服飾,熟練地張羅著丫鬟們忙進忙出,佟若愚揚唇笑了,見她改變的只是外表,其實骨子裏仍舊是西麝國皇宮裏的能幹姑姑。

  “主子,你醒了!”瑞香看見她坐起身,驚喜地叫道。

  “我是真的回來了,是嗎?”說話的同時,她看著屋內的陳設如舊,仿佛她從未離開過一樣。

  “是的!是的!我們是真的回家了。”

  “皇上……他在哪里?我要見他,我現在就要見他!”她想到了龍琛,忙不迭地掀開被褥,急忙地翻身下床,兩腿才一站定,就不支地虛軟跪倒。

  “主子,你留心一些,別跌膠了。”瑞香扶住了主子,心裏仍是餘悸猶存,又被她嚇得心驚膽跳。

  “皇上在哪里?他在哪里?我要見他!”她不想再等待,就算是片刻她都不願意再等待下去!“他的傷……容大哥說他傷得好重……”

  瑞香笑了,不知道已經多少年,她不曾見過主子臉上露出如孩子般急切的表情,“咱們剛回宮時,皇上的傷確實很重,不過他痊癒得比主子快,現在已經沒事了,皇上剛才派人過來說,如果主子醒來了,就到永安宮去,他會在雙樹之前等你。”

  “帶我去。”佟若愚看著瑞香,眼底沒有半點遲疑。

  “遵命!”瑞香當然是樂得照辦,連忙喚來丫鬟張羅主子的穿戴。

  佟若愚任由婢女擺佈,美麗的眸子出神似地望著前方,在她的魂夢中,想了千遍萬遍的京城,想了千遍萬遍的皇宮,如今就踩在她的腳下,但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感到踏實。

  這一次,是真的嗎?

  她這次是真的回來了嗎?

  會不會……再次睜開眼睛,她人仍舊在西麝國,發現一切只不過是夢幻,在她夢醒的那瞬間轉眼成空?

  瑞香將她扶上了早就備好的軟轎,短短的一趟路,她卻覺得遙遠得好像永遠到不了。

  當她終於抵達永安宮,穿過了回廊,走到雙樹前,看見龍琛高大的身影就立在雙樹前,那瞬間,她的心口湧起一股燃燒般的火燙,佟若愚轉眸看著雙樹,看見它們確實曾經被砍掉的痕跡,但它們真的又活了,從樹幹旁抽出的新芽,比起以前更加緊密依偎。

  “我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雙樹開花。”她開口輕語道。

  冷不防地聽見她柔軟好聽的嗓音,龍琛起初一愣,轉眸看著她摒退了瑞香,一個人踩著不甚穩定的腳步朝他走來,直到最後跌進了他的臂彎裏。

  他扶住了她輕盈的身子,斂眸定定地看著她美麗的嬌顏,一刻也不願意移開視線,“是,朕原本也沒有料到,好些年了,朕一直以為這雙樹已經死在自己手裏,沒料到,那天葉總管稟報,他說怕朕會觸景傷情,所以這些年來沒敢告訴朕,說雙樹在被砍掉隔年就從旁邊抽出了新芽,這七年來,兩株新芽日益茁壯,卻從未結過半朵花苞,直到了那一在,仿佛一夜之間,雙樹的枝頭結滿了花苞,那正是你被送回到皇宮的那一日。”

  “是老祖宗吧!是她要告訴我,她知道我回來了。”她紅了眼眶,想起了最敬愛的老人家。

  “是,是皇奶奶顯靈,才讓朕能在有生之年見到你回到皇宮。”他伸手輕撫著她白皙的臉頰,心裏一陣不舍,明明就已經夠單薄的身子,經過這一次重傷,又清減了不少,“你終於回來了,這趟旅程有些遙遠,是不?”

  “是,太遙遠了,遠到我以為自己一輩子也到不了!”話出的同時,佟若愚紅了雙眼。

  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此生還能夠再見到他!

  她是如此地想念,從那一天,他離去之後,她沒有一時一刻不想念他!

  龍琛知道她所說的不是來到這裏的路途,而是他們的人生,幾經波折,好幾次都以為是最後了,一路上荊棘滿地,他們越是想要靠近對方,就越感到阻礙重重,好幾次,當他們見到彼此時,都以為那是最後的相聚!

  他的眸光在一瞬間變得黝暗,可以從她的眼神之中,看得出來她是多麼地急切,哪怕是早一刻趕到也好,只為了來到他的身邊。

  “在你受傷昏迷的這段時間,汪罕繼承了汗位,替你發了喪,現在整個北大漠的人民正為失去他們最敬愛的鳳殷太妃而感到哀痛悲傷。”

  聽到他這麼說,佟若愚怔忡了好半晌,心裏並不是太訝異,因為她早就料想到汪罕會有這個舉動,她的心裏百味離陳,但最多的成分是愕然,因為緊縛住她的痛苦,竟然如此輕易地被解除了!

  “你覺得難過嗎?”龍琛問得極小心,因為他深知她對西麝國的經營與貢獻,如今被輕易地抹殺,只怕心裏一時不能接受。

  “不,我不難過。”她笑著搖頭,說的是實話。

  “那……還有一件事情,就算朕現在不告訴你,遲早你也會知道,所以現在朕還是明白對你說了吧!”

  “說吧!這些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連命都差點沒了,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軟弱不經事的佟若愚了!”

  龍琛搖頭,以姆指輕撫過她柔軟的臉頰,“佟若愚從來沒有軟弱過,她一向聰明睿智,在老祖宗的教誨下,她一直都是個令人讚賞的奇女子。”

  聞言,她揚起瑰嫩的唇瓣,望著他輕輕的笑了,就像是一朵初春的嬌花,對著心愛的男人綻放出最美麗的姿態。

  千萬人的崇拜與敬仰,都不及他一句讚美令她心兒愉悅。

  龍琛也是定定地望著她,看著她如昔的美麗,望著她映出他臉容的美眸,那雙澄澈的眸子一如他們初識時那般靈黠動人,就算是一生一世就與她如此對望豐,都不會令他感到厭倦。

  “汪罕除了替你發喪之外,據探子可靠的消息回報,他派人到處去散播耳語,說當初朕要娶你,並不是朕的一相情願,這七年來,你其實早就對老汗王不忠,私下與朕苟合,對於這椿婚事,是你主動提出的,心裏是樂意的。”

  “他沒說錯,在我心裏,確實是樂意的。”佟若愚淡淡地笑了,如果她的繼子是偽君子,那她就是真小人,誰也沒贏誰多一點。

  聞言,他揚唇笑了,但並不代表他能夠輕易原諒汪罕對她造成的傷害,“但他存心要毀你名節,要讓西麝國的百姓對你失望,讓他們以為你是一個不忠不貞的蕩婦。”

  “皇上生氣了嗎?因為他散播耳語詆毀我,所以你生氣了?”

  “任誰都知道這些年來你對西麝國所做的付出,再這樣下去,你所做的努力將付諸流水,只留下萬世的駡名。”

  “如果我仍是鳳殷太妃,我確實會在乎,但鳳殷太妃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就只是一個名叫佟若愚的女子,這樣的我,你還會想要嗎?”

  “自始至終,朕想要的就只是佟若愚。”

  “那便無妨了,黑白是非就由得他們說去。”

  “或許,說這種話對你而言很不公平,但是朕倒是很感謝他這麼做,因為從今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鳳殷太妃,你再也不能拿這個擋箭牌阻止朕接近你,再也不能,你是朕的愚兒,就只屬於朕一個人的佟若愚,朕要與你就像當年的鳳闕皇帝與挽燈皇后一樣,一心一意,死生相隨。”

  “不,我們不行。”她笑著搖頭,澄亮的美眸瞬間覆上了哀傷的輕愁,“就算我不再是鳳殷太妃,仍舊是另一個男人的遺孀,我這個未亡人已經沒資格隨皇上進宗室的祖廟了。”

  “你不能進祖廟,那朕陪你一起。”他眸底映著笑,說得斬釘截鐵。

  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佟若愚好半晌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瞅著他,腦海裏一片空白,驚愕的程度,不下於當年聽見他說要帶她一起進祖廟的宣告。

  他是皇帝啊!

  身為帝王,殯天之後進祖廟受後世千代萬代的子孫祭拜供養,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了,但卻為了她,他寧可放棄。

  “朕會下令,等咱們百年之後,牌位不進祖廟,就你我一起葬進墳裏,生同衾,死同廓,咱倆的是非功過,就由得後人去評論了。”

  一陣久久的沉默之後,一抹如花般嬌豔的笑容在她的唇畔盛放,美麗的笑容將盛在她眼底的淚襯得特別楚楚動人。

  “好,就聽你的,咱們就這麼辦。”

  說完,她偎進他的懷裏,纖手環住他的腰際,傾耳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一聲一聲,與她的心跳極合拍。

  “皇上知道我現在心裏在想些什麼嗎?”

  “想什麼?”

  “我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場夢,一場好長、好長的夢,在夢裏有痛苦,有悲傷,現在就像是大夢初醒,心裏反倒有些不踏實。”她柔軟的嗓音說得好輕、好淺,似乎直到現在,心裏都仍舊有著迷惘。

  “為什麼?”

  “因為我以為這才是夢,下一刻,這夢便會醒來。”

  “不,你確實作過一場惡夢,因為朕的錯誤決定,但是,你是真的夢醒了,這是真的,你與朕在一起,一切都再真實不過了。”說著,他收緊了臂膀的力道,將她擁得更牢。

  在他的懷抱之中,她露出了甜美的微笑,從被他緊抱的疼痛之中,感覺到了真實,這時候,她的心裏才終於有了踏實的感覺。

  “朕還記得皇奶奶曾經說過,說她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很特別。”他輕撫著她如緞般的青絲,在她的耳邊低語。

  “我不知道老祖宗對你說過什麼話,我只記得當鎮上的老長輩宣佈老祖宗要回鄉省親時,大夥兒歡天喜地的情景。”她偎在他的胸口,美麗的眸光像是遙望著往昔,“好像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聽說了老祖宗是要回鄉來挑一個中意的小姑娘進宮,那時候我只是疑惑,怎麼好些天路過裁衣店,裏頭都是人滿為患,原來,各家父母為了自個兒的千金,都是卯足了勁兒呢!”

  “但你不只沒穿新衣,甚至於沒去迎接她老人家。”龍琛笑了,似乎想起了祖母對他說過的話。

  “是,我沒有,我也沒料到老祖宗會四處走動,當她見到我時,我正給鄰近的趙爺爺在熬藥。”

  “皇奶奶說,當她見到你時,你整張臉都被炭給燻黑,簡直就像一個小黑炭,她問你為什麼沒去迎接鑾駕,你還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我說,前去迎接老祖宗的人已經夠多了,不少我一個,但是,如果沒人來給趙爺爺熬藥,他就要病死了,老祖宗問我,給趙爺爺熬藥,我能得到什麼好處?我說沒想過得好處,只知道趙爺爺千萬不能病死。”

  說完,她昴起嬌美的容顏,定定地望進他深黝的瞳眸之中,看見了他的眸底盛著笑意,還有一抹許久不見的頑皮淘氣。

  “咱們能夠相遇,朕真的必須感謝一個人。”

  “誰?老祖宗?”她眨巴了下美眸。

  “不,那當然是你給熬藥的趙爺爺。”他俯首在她的唇上偷了個香,“沒有他的差點病死,老祖宗就沒法子看見你的好。”

  “趙爺爺差點病死,並不是一件好事。”她一臉正色,忍住了差點溢出唇畔的笑意,此刻,他臉上掛著惡劣的笑意,一如她當年的初識的那個男孩。

  “但對朕而言是好事,不過,朕給你一個說服的機會,如果你能夠說服朕,朕就同意那不是一件好事。”

  說完,還不給她抗議的機會,他已經先下手為強吻住了她的唇,在她的驚呼聲中騰空抱起她走進屋內。

  他已經忍耐太久,狂熱的內心再也按捺不住想要擁抱她的衝動,門扉在他們的身後被掩上,此時,一陣風拂過了雙樹,花兒輕顫,清甜的香味隨著風兒,遠颺上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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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6 00:14:25 |只看該作者
  尾聲

  那一年,在西麝國的百姓哀痛聲中,承旨官宣告鳳殷太妃殯天了,盛大的葬禮,跟隨送喪的百姓連綿了幾十裏長。

  西麝的國運就在她殯天兩年之後,達到了最鼎盛,卻也在鼎盛之後,非常迅速地衰弱了。

  人們都說,那是因為繼承汗位的汪罕無法守住太妃的偉政,他太過於好大喜功,才會在短短幾年之內把西麝國給毀了。

  百年後,在北大漠的土地上,已經再也沒有西麝這個國家,但是就算過了幾百年,在北大漠的鄉野之間,依舊能夠聽到關於鳳殷太妃的傳聞,說她原本是一名漢人,經過了千難萬險除掉了莽古泰叔王,從一開始的備受爭議,最後卻受到百姓的景仰。

  在垂簾聽政期間,她奠定了北大漠的文化規制,一直到遙遠的後代,都還能夠依稀在人民的生活之中窺見一些影子。
  
  人們說,她很美,閉月羞花般的美貌教中原皇帝傾心不已,當年,中原皇帝要強娶太妃之事被視為奇恥大辱,但在百年後,兩國之間的恩怨淡了,北大漠的百姓們反倒驕傲。

  他們引以為傲的太妃果然不簡單,竟然能讓中原的皇帝不擇手段想要爭奪回去,但太妃最後還是留在他們的土地上,她的陵寢就在首城舊址北方不遠的山谷之間,後世的人們都稱那座山谷為鳳塚,直至今日,仍舊終年翠綠。

  然而,中原的人們傳說,鳳殷太妃歿在中原,就葬在京城郊外,與龍琛皇帝共寢一墓,在他們的碑上沒有刻任何文字,只留下了墓塚旁的滿林娑羅樹,每年到了夏天,娑羅花的香味幾裏外就能夠聞到。

  因為在正史上從未提及龍琛後帝與鳳殷太妃同寢一墓的記載,所以人們只能在謠傳中談論著他們。

  幾百年過去,物換星移,人事已非,只有城郊娑羅花那甜美的香氣未曾改變,一如當年他們兩人孩提時那般,散發著令人沉醉的芬芳……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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