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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起風了,從荒漠裏卷來的黃沙,隨著風勢逐漸加劇,總是一陣狂風刮來,黃沙撲天蓋地,幾乎要將人給吞沒。
佟若愚眯著美眸,試圖在漫天的風沙之中,將眼前的男人看得更加真切,仔仔細細地將他的身影給刻進心裏最深的地方,那將是除了他之外,誰也到不了的角落。
龍琛也在看著她,看她再度穿上西麝國的冠服,衣袂隨著風沙飄舞,分外有一種說不出的綺麗美感,教他心醉不已。
在他們的身畔,是即將要出發的車馬隊伍,容牧遠在一旁靜默的立著,知道在這個時候,無論是任何人,說了任何話,都是不合宜的。
因為任是誰,都能夠看出他們兩人心裏強忍的痛苦,他們誰也沒說出口,但是相望著彼此的眼眸深處,已經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出來。
“朕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決定……不跟朕回中原嗎?”
“你該知道的,我的身不由己,你應該是最明白的。”
“是,朕明白,再問下去,只會讓你更加為難,是嗎?”
“是。”她含著笑,毫不客氣地頷首。
聞言,龍琛禁不住苦笑,兩人相視笑了起來,沖淡了幾分離別的苦澀。
他們注視著彼此,相識了大半輩子,他們卻仿佛直到今天才真正看見了彼此,從曾經的相知相惜,到前些年的憎恨埋怨,直到今日的相愛相戀,這一段路遙遠得讓他們以為自己永遠也到不了。
他們各自揣懷著一顆心,但明明是自己的心,卻掛記著對方多一些。
明明是自己的血肉所做成的心臟,卻只會為了對方而疼痛,這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卻真實的發生在他們身上。
“如果朕因為想念你而覺得太寂寞,那該怎麼辦才好呢?”他一時情不自禁將她擁進懷裏,薄唇吻抵著她的額心,嘶聲地低語。
他的溫暖與氣息盈襲了她一身,讓她心頭一熱,強忍住了淚意,卻仍舊是紅了眼眶,“不寂寞的,你只需要想著我也在思念你,時時刻刻都在想念你,你便不是孤獨的。”
“好好活著,朕只要知道你仍舊安好活在這世上,就算是孤獨,也不會覺得太難受。”
“你也是,不准扔下我一個人,絕對不准,知道嗎?”
“是,謹遵懿旨。”
聽他用著頑皮的語氣說話,佟若愚失笑出聲,這時,她見到他的眼神不自禁地往回顧,看著正在與容牧遠與葉總管話別的雍綸。
“你不想對他說幾句話嗎?”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龐。
“不必了,反正對那小子而言,誰都比朕這個父皇更親。”他沒好氣地輕哼了聲,擺明說著違心話。
聽著他的話,她覺得又好笑又心疼,明明就是當今聖上,九五之尊,跟兒子生起悶氣來,竟然還像個孩子般無賴。
“對不起,但我不能讓他跟你回中原。”她撫摸著他的臉頰,似乎不只想用眼睛,更想用手指記憶他臉部的每一寸細微。
龍琛神情溫柔地搖頭,強捺住心裏的渴切,萬般不舍地在她上了車輦時放開她的手,他翻身上馬,送她最後一程路,而她坐在車輦之中,一路上,他們同樣的沉默,同樣的心情沉重。
該說的話,他們已經說盡了,而沒說出口的,他們都知道再多說無益,只會為對方憑添痛苦而已。
佟若愚在車輦之中,感覺到他就在不遠之外,緊握著手心,感覺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手心的嫩肉裏,然而再多的痛苦,都比不過宛如刀割般的心痛。
她直視著前方,想起了昨夜兩人的溫存,在他強壯厚實的懷抱之中,她的感覺是如此踏實。
如果可以,她願用一生的性命,多換一刻與他的溫存。
龍琛策馬前進,被布巾蒙住了大半張臉龐,只剩下一雙深邃的眸子映著前方的風景,在他的眸中映著滾滾黃沙,夾帶著狂風怒號朝他撲卷而來。
他不想放她走。
他想擁著她,直到今生的最後一刻,再也不允許她離開他半步。
到了半途,跟在一旁的容牧遠領著幾名部眾策馬擋住了主子的去路,不讓他再繼續前進,因為前方就是屬於西麝國的國土,再接近會有危險。
分開的車隊一進了西麝國境內,立刻有軍隊上前護送,在車子駛進城門之前,佟若愚忍不住回眸,視線仿佛透過車門,遙遙地望著後方,知道她心愛的男人護送的隊伍就在山崚之後,想必直到現在仍舊沒有離去吧!
他們這一分別,再見面,又將是多少年以後呢?
又或者,終他們一生一世,再也見不到彼此了呢?
一瞬間,再也忍捺不住的嗚咽聲奪喉而出,她飛快地捂住了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絕對不讓車輦外的人聽見了她的哭聲,任由潸然滾落的淚珠漫過她白嫩的手背。
這一去,她要面對的,又將是多少年的孤獨歲月?就算是受到千千萬萬人的喜愛與擁戴,在她內心的寂寥,都不能稍減半分。
唯一值得她慶倖的,是她心裏的苦,有他能懂。
分離的苦楚,她嘗著一半,而剩下的另一半,將由他生受著,無論如何,在這世上,被這份寂寞給折騰的人,不只有她一個人。
對他們而言,這便不算是真正的孤獨。
“母妃,你捨不得嗎?”雍綸挽起了衣袖,替娘親拭淚,“容叔叔說母妃想回中原,是真的嗎?”
佟若愚看著兒子,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有些事情,並非我想就可以辦到的,我不能回去,或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回去了,等你再長大一些,母妃會告訴你一些事情的真相,希望到時候,你能夠明白,現在,母妃問你一句,你要老實回答,你真的很討厭皇上嗎?”
雍綸遲疑了半晌,幾次提氣就要說討厭,最後,還是老實地搖頭,偎進娘親懷裏,像是討著溫暖般緊抱著她。
“原本綸兒是真的不喜歡皇帝,可是,不知怎麼的,真到要離開的時候,心裏就是覺得捨不得,比起容叔叔和葉總管,綸兒更捨不得……那個人。”
聞言,佟若愚笑歎了口氣,纖手輕撫著兒子的頭髮,這算是父子天性嗎?一樣的倔強嘴硬,但是,她很確定,如果龍琛能夠聽到兒子剛才所說的話,一定會很高興……
* * *
“太妃殿下,您沒事吧?”
一夢醒來,佟若愚喘息著,心跳得飛快,她看著宮女擔心的面容,好半晌平復不過來,一時之間分不清楚真實與夢幻。
過了半晌,她終於回過神,恢復了平靜的神情,“沒事,我只是作了個夢,一個很令人懷念的夢。”
“奴婢剛才端了甜品進來,就聽見太妃殿下在呼喊,喊得好急好傷心,您到底是作了什麼夢呢?”無論看了多少次,他們太妃殿下美麗的容顏都仍舊教人感到驚歎不已,難怪中原皇帝不惜一切也要奪她回去。
“我只是又作了那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中原的皇宮裏,夢見了老祖宗的佛齋,夢見了那兩株娑羅樹還好好地栽在花園裏,上頭開滿了花朵,那情景……真的好美,美得教人……”心痛!
她在一瞬間變得沉默,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知道多說無益,無論如何,她都已經改變不了現在的事實。
“那兩株花已經不在了嗎?”
“是,他把它們給砍了,就在我離開京城後不久,它們就不在了。”佟若愚揚起苦澀的微笑,輕歎了聲。
“他?娘娘是在說誰呢?為什麼要把樹給砍……?!”
就在宮女好奇地正想追問下去,瑞香嚴厲的斥責聲從門口揚起,狠狠地打斷了她,“臭丫頭,難道不知道當奴才的人就要懂得識大體嗎?不該是你說的話,就半個字也別說出口,小心你瑞香姑姑等會兒治你的罪!”
佟若愚聞言但笑不語,看著瑞香站在門口雙手叉腰,一副就等著教訓人的兇惡模樣,她心裏覺得有趣,也知道她這丫頭心腸軟,只是在放狠話,哪里真的會出重手教訓底下的奴才呢!
“奴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還不快點出去幹活兒?等會兒我會逐一檢查,要是你這丫頭沒做好今天的活兒,不只沒飯吃,今晚也別想睡了!”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幹活兒了!”
佟若愚笑看著宮女忙不迭地拔腿逃出,對著進門的瑞香說道:“瞧你,越來越有當姑姑的架勢了,想幾年前,咱們初到西麝國時,你還是一個嫩生生的丫頭呢!”
“這還不是瑞香的主子教導有方,眼下主子可是堂堂的太妃殿下,瑞香是你的人,總不能毛毛躁躁給小姐丟面子吧!”
佟若愚聞言,淺淺地勾起一抹微笑,唇畔的笑容就像朵輕綻的花兒似的,雖然美麗卻是收斂的。
“主子又夢見了嗎?已經好些日子沒聽主子說起夢見京城了。”瑞香看著主子,看著她唇邊噙著的淺笑,心裏覺得有些悲傷,到底已經有多久不曾見過主子打從心底綻出笑容了呢?
自從此次從皇上身邊歸來之後,只見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蒼白,就像是人回來了,心魂卻仍舊系在皇上身上。
“是因為冊汗大典日子近了,心情浮躁了些,所以,這陣子特別容易夢見,每回夢見,總在心裏想著,希望這回是真的,希望這不是夢,可是,越是這麼想,醒來時,心裏就特別覺得感傷。”
“在夢裏……主子見著皇上了嗎?”
聞言,佟若愚有半晌回不過神,愣了好一下,隨後緩慢地搖頭,泛在唇畔的笑意苦得就像快要哭出來一樣。
“我沒見到他,在夢裏,我一直試著找到他,但越是心急,越是見不到他,總是在快要見到他的時候,夢便醒了。”最後幾個字,她說得輕淡,刻意隱飾了心裏的惆悵。
每一次,當她睜開雙眼,看見眼前的現實時,她的心就像是跌落穀底般,不斷地往下沉墜。
她是如此地想見他,可是卻總是見不到!
她想見他的想念希望,竟然連在夢裏都圓不了。
一次次,當她的夢醒了過來,梗在她喉頭的苦澀,就像是吞了毒藥般的痛楚難耐,讓她想哭、想叫,都像是啞了似的出不了聲音。
七年了!恨著他度過了七年的日子,以為這樣的日子已經夠難受了,卻沒料到,想見而不能見的日子,相較之下更痛苦百倍。
因為確認過彼此的心意,所以才會感到更加痛苦難捱嗎?因為知道他們愛著彼此,所以分離才會使她更加難以接受嗎?
佟若愚輕歎了聲,閉上美眸,感受到淚水的熱度刺痛了眼眶,但她只是咬唇忍住,將一湧而上的苦澀硬生生吞了回去……
* * *
太過寂靜的夜晚,反而令人難以入眠。
龍琛摒退左右,一個人走進鳳殷齋,他已經好些年沒踏進這個殿閣,但裏頭一切如舊的陳設,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觸動了他內心裏最不想碰觸的疼痛,那疼痛宛如被利刃割過一般,一開始的麻木,隨著時間過去,變成了難以遏抑的劇痛。
他轉眸望向西廂,從窗外透進的月光映亮了長榻與幾案,在案上還擱著棋盤與兩缽棋子,那情景仿佛它的主人隨時會回來再來一場對弈。
已經許久不曾上心頭的記憶,在這瞬間如潮水般湧了上來,他想起了孩提時與她的那一場爭吵。
他好不容易抽了空要來找她下棋,但她卻說要教瑞香讀書,要他耐心再多等一會兒,但他不肯,打翻了棋盤與棋缽,硬是對她發了一頓脾氣。
“你真的好不講理!”她氣呼呼地說,一張小臉氣得浮上紅暈,“我不是對你說了,瑞香才剛進宮,宮女嬤嬤要她每天按時回去報備,要回去學習宮裏的規矩,等她離開了,我就陪你,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耐心多等一下呢?”
“朕不要!”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一臉不悅地瞪著瑞香,心想她就是害他們爭吵的罪魁禍首,“她的時間不多,難道朕的時間就很多嗎?她只是一個奴才,朕是一國之君,憑什麼朕的順序要被排在她之後?!”
“我不想跟你說了。”她轉過身背對著他,似乎對他再也無話可說。
“不行!朕要聽你把話說清楚!”他猛然箭步上前,大力地揪住她纖細的臂膀,強硬地要她轉過來面對他。
他沒料到會看見她雙眸泛著紅暈,強忍住盈眶的淚水,心裏吃了一驚,冷不及防地被她給掙脫開來。
“你說瑞香是個奴才,對你這個一國之君而言,我不也是個奴才嗎?!如果你想要我做什麼,你就下令吧!我會聽的!”
“你說這話是存心要找朕生氣嗎?”她明明知道他絕對沒有那種意思,他氣急敗壞,覺得她根本是存心要惹他生氣。
想到這裏,龍琛泛起一抹苦笑,往昔的記憶仍舊鮮活得就像昨日,但那只不過是他在欺騙自己,如今,與他相伴的,只剩這寂靜的夜色,以及仿佛永無止盡的心痛與孤單。
他繞過隔屏,走進她舊時的閨房,記得皇奶奶還在世時,總是不許他進來內室,說男女授受不親,就算他們感情再好,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少。
挑了一張窗邊的椅子坐下,龍琛轉眸望著另一端空蕩的床榻,想到他曾經被允許進來這個房間,是因為她生了一場大病,好幾天下不了床,他好些天一下了朝就往這裏過來,每回總是緊握住她的手,說她絕對不可以死。
她明明就已經虛弱至極,卻還是拿著笑臉回應他,說她有一群天底下醫術最好的大夫看照著,絕對不會死,而且,他的手溫度摸起來比她冰冷,可千萬不要她病好了,他卻病倒了!
龍琛想起了昨日在養心殿召見了官南舟,早在數年前,他就已經為自己洗清了冤枉,被派至南方臨海的小地方當官,上個月回京繳旨,再過幾天就到新指派的府衙赴任,說起來算是榮升了。
“這些年來,微臣一直在等待皇上的召見。”官南舟看著帝王,度過了生死關頭,他笑得坦然。
“你知道朕為什麼要見你嗎?”
“是,皇上想知道佟姑娘最後究竟對微臣說了什麼話。”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斬釘截鐵的肯定。
這句話一針見血地刺痛了他的心口,他沒說話,只是抿著唇看著官南舟,靜靜地聽著他再度開口。
“最後一次見面,佟姑娘對微臣坦誠,她會幫我是因為私心,並非是為了公平正義,她是因為想維護皇上,不讓你做出錯誤的決定,最後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但那天,她說了,無論如何都要陪伴著你,所以,就算皇上最後要娶的地方是地獄,她也會陪著您一起去。”
一直到此刻,這番話仍舊像火般燙痛他的心,龍琛伸手解下一直傍身的麒麟玉佩,將玉佩握在掌心,湊在唇畔輕吻了下,同時嘗到自己淚水的鹹味。
在他的心裏覺得好諷刺可笑,他一直告訴自己不可以錯,其實卻是錯得一塌糊塗,他一直告訴自己沒有輸,最後他才發現,原來早在七年前,他就已經輸得一無所有……
*** *** *** ***
“還是找不到嗎?”
佟若愚雖然已經刻意壓抑了情緒,但嗓音之中仍舊充滿了焦急,她端坐在正位上,纖手不自覺地握住扶把,心裏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是,已經派人到處去找了,但就是找不到小王子的下落。”瑞香看見主子臉蛋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心裏也急得無計可施,倒了杯溫熱的茶水,端到主子的手邊,“主子,喝口茶吧!潤潤喉,會好過一些。”
佟若愚看著婢女,雖然已經極力壓抑住了,但眼眶仍舊忍不住泛起淡淡的紅暈,她伸手要端過茶杯,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在輕顫著,最後她只能收回手,不讓人瞧出她內心的焦急,“我不喝,你擺著吧!”
“主子不要太擔心,小王子絕對會平安無事。”瑞香說。
“我也希望。”佟若愚不敢像她一樣樂觀,再過幾天就是冊汗大典。雖然她的立場堅定,要推舉汪罕繼位,但是大臣們一間分歧,說雍綸王子的資質不比大王子差,再加上有太妃輔佐,要成為英明君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雍綸的年紀尚小,不可能樹立敵人,如果有人要對他不利,絕對是沖著她而來,她好害怕,怕他因為她而被捲入鬥爭!
“瑞香,傳令召區哥將軍入宮,我要他秘密調派軍隊去找綸兒,如今,我只能信他了!”
就在瑞香點頭領命,正想出去辦差之時,在門口被汪罕待人給擋住了,他一步步將瑞香給逼回屋子裏。
“不必找了!母妃,或許綸兒只是貪玩,忘記要回宮罷了!”
聞言,佟若愚頓了半響,緩慢地揚眸看著繼子,“你與綸兒兄弟多年,應該知道他不是貪玩的孩子,他行事向來有分寸,從來不會令我擔心。”
“那是以前的綸兒,開始現在的綸兒或許以為自己長大了,不再任何事都要向母妃報備,母妃就不必太過擔心了。”
“如果我還是想要派人去找他呢?”她柔軟的語氣之中充滿了試探,看著他的表情,她約略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我想,母妃應該是找不著人的,除非綸兒自己想要出來見你,否則母妃應該是找不到他的。”
“好吧!就聽你的話,我不派人去找就是了!”
“母妃如此輕易就放棄了?”
“因為聽完你的話,我知道就算動用千個萬個士兵,只怕都找不到綸兒,如此一來,我又何必白費力氣呢?”
“不愧是聰明睿智的鳳殷太妃,果然識時務。”
佟若愚笑而不語,靜靜地看著汪罕,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他,他還不過是個十歲的孩童,比現在的綸兒大不了多少。
但是八年過去了,他已經成長一個少年,那粗濃的眉毛,以及棱角分明的臉龐,與老汗王如出一轍,父子兩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原來,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小毛頭了!
當年的小王子已經長大,她對老汗王的承諾,也總算有個交代。
但是,只怕在她沒留神時,這位小王子成長的不只是外表,還有他的心眼與城府。
“那依你的看法,我們貪玩的綸兒何時才知道要回來呢?”她唇畔綻出清淺的微笑,柔軟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絲試探。
“大概要過了冊汗大典吧!如果幾位叔王都知道綸兒原來只是個貪玩的孩子,一定會打消念頭,不會舉薦他為下一任的汗王吧!”他開著玩笑,卻不帶半點笑意。
“你以為我將冊汗大典拖延至今日,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嗎?”她平靜的嗓音之中揚著一絲怒火,當初老汗王才剛去世,莽古秦積極爭位,要是她讓汪罕即位,只怕立刻就引來篡位弑君之亂。
“這只有母妃自己心裏有數。”此刻的汪罕早就忘記,多年來佟若愚對他的教導,以及苦口婆心的叮嚀。
“我說過,下一任的汗王一定是你,這是毋庸置疑的,你的心裏不需要有任何掛慮。”這是她對老汗王的另一項承諾,否則,他絕對不會饒當年懷著立場骨肉的她活命!
眼前,果然一如她的預料,綸兒的失蹤是因為數日後的冊汗大典,汪罕想要利用綸兒的安危來威脅她,確保自己能夠得到下一任汗王的寶座。
“母妃確實向我親口承諾過會在幾位叔王面前保薦我當夏夜汗王,但是只怕有人心裏不與母妃同樣想法,而且不到最後一刻,我怎麼知道母妃不會突然改變心意呢?畢竟,綸兒才是你的親生兒子,不是嗎?”汪罕皮笑肉不笑地笑著,心想雍綸不只是她的親兒子,據可靠消息來報,雍綸還極有可能是中原皇帝的親骨肉,這一層深刻的淵源令他不得不防!
“說到底,還是母妃我不值得你信任,是不?”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母妃應該聽過才對。”
聞言,佟若愚清淺地笑了,清麗的容顏強作著平靜,“你所說的話,我剛好不懂,我生平做任何事,從不為自己著想,不過,如果讓我知道綸兒受到一丁點傷害,我絕對不會饒過那個傷害他的人。”
綸兒是她與龍琛的親骨肉,是他忍住了內心為人爹親的渴切,全心交付給她的兒子,誰也不許傷害他!
從小到大,汪罕從未見過佟若愚臉上露出如此狠決的表情,心裏不由得吃了一驚。
她一向都是溫婉平和的,但是此刻她的;臉上卻有著濃濃的肅殺氣息,汪罕心虛地別開視線,害怕再看著她的眼神,會令自己感到膽怯……
*** *** *** ***
幽暗的夜,荒郊,一間已經廢棄的客棧。
龍琛一身微服,推開已經傾頹的門板,一個人走進幽暗的室內,他的手裏拿著麒麟玉佩,與他的玉佩不同之處,是系著紅色的天蠶絲線。
“出來吧!朕依照你的要求,一個人來赴約了。”他對著透著陳腐氣息的空氣揚聲說道。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有人將書信和玉珮送進皇宮,葉總管一見到玉珮大驚失色,連忙交給了他。
“中原皇帝果然好氣魄,竟敢隻身赴約,不過這也表示了雍綸王子對你而言很重要吧!”老邁的男人嗓音在黑暗的客棧之中回蕩久久不絕。
“你究竟想要什麼?只要你把綸兒交出來,朕可以給你任何想要的東西。”龍琛的臉色森冷,眼眸深處閃動著肅殺的光芒。
“只怕我想要的,皇上給不起。”老邁的嗓音輕笑了起來,這時,半空中傳來繩索抽緊的聲音。
龍琛幾乎是立刻聽見男孩被捂住嘴巴所發出的悶叫聲,他抬起眸,勉強可以透過窗外的月光瞧見一個布包被麻繩捆住,懸吊在半空中。
“綸兒!”他低叫。
“你想救他吧!不過,你和他之間只有一個人能夠活命,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話聲才落,一道利光割斷了繩索,吊在半空中的布包幾乎是立刻直墜而下,龍琛沒有多想,箭步上前接住孩子。
卻在這同時,暗處閃出一道人影,他的手裏持著一把長劍,淩厲的攻勢往布包穿刺而來,龍琛眼看劍尖就要刺到孩子,只能及時將他拋出,下一瞬間,利刃沒入他的胸肋,他握住了敵人的手臂,看見一名戴著僧帽的老和尚。
最澄大師沒料到他竟然為了護住孩子,以肉身擋劍,就在這時,幾道黑色的迅捷身影從四面八方穿破而來,迅雷不及掩耳地制伏了幾名躲在暗處的敵人,而這時,一把利刃從背後刺入最澄大師的心口。
“皇上!”容牧遠及時在主子倒落之前扶住他。
“老和尚死了嗎?”龍琛忍住了胸口的劇痛,咬牙問道。
“沒死,臣讓他留了一口氣。”容牧遠搖頭,“如果臣沒猜錯,他應該就是若愚經常前去請教問題的最澄大師。”
這時,最澄大師勉強地撐起身,往他們的方向看過來,“是,老衲就是最澄,這十年來,老汗王一直對老衲不薄,在有生之年,這恩情不能不報,而老衲最後能為汪罕王子所做的,就是除掉你這個中原皇帝,以及雍綸王子,讓汪罕王子再無後顧之憂。”
“若愚呢?你們對她做了什麼?”龍琛眯細銳眸,大掌緊握成拳。
“太妃殿下?自然有汪罕王子會處理。”最澄呵呵的笑了,這些年來,他當然知道佟若愚對西麝國的付出,但是,身為老汗王的妃子,她的不忠就是最大的死罪!
這時,一隊御林軍魚貫而入,火把的亮光頓時將屋裏照得明亮,龍琛轉眸看著手下解開了麻繩,鬆開了布巾,卻沒料到露出的不是雍綸,而是他根本就不認得的普通孩子!
最澄看見龍琛愕然的神情,搖頭苦笑,“最後,老衲還是狠不下心,把雍綸王子擱進這布包裏刺死,誰能猜到呢?堂堂一個九五之尊的中原皇帝,會真的肯為了兒子不要性命!”
“來人!把他帶下去拷問,沒問出皇子的下落之前,不准讓他咽下最後一口氣!”龍琛輕沉的嗓音冷若冰霜,他伸手握住劍柄,將劍刃拔出,紅色的鮮血隨著劍刃噴出。
“皇上?!”容牧遠飛快地為主子點住幾處大穴止血,“來人,快傳太醫,帶皇上回宮!”
龍琛咬牙,忍住了撕裂胸口的疼痛,握住容牧遠的手臂,“朕要你帶人去西麝國,快去找她,一定要見到她,不能讓她有危險!”
一口沉重的氣息從他的喉間輕喟而出,胸口的傷口雖然泛著劇痛,但是比起一直盤踞在他心底的痛楚,卻變得微不足道。
原來,他太瞧得起自己,才以為能夠捱過一日接著一日想念她的相思。
這一刻,他是如此地想見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哪怕下一瞬間就要了他的命,他都想要見到她!
“皇上……”他聽見了容牧遠的呼喊,聲音變得越來越遙遠。
若愚。這些日子,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在心裏喊著這個名字,但這麼做,卻只是教他更加思念欲狂,每多喊一次,燃燒在他心口灼熱的火焰,就仿佛要將他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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