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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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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姑娘不是賠錢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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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4: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主動牽了手

  只是沒想到令盛踏雪發愁的還有一件事,她竟訂不到涵瑞樓的座位。

  夥計說客滿了,而且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滿座。

  就算她去求掌櫃,表示願意花雙倍的錢,差點說破嘴皮子也沒用,掌櫃仍是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她很難理解,明明距離端午還有一個月,她都提前這麼早去訂位,卻還落後人家大半個月?

  「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們涵瑞樓在阜鎮是觀賞龍舟競賽最熱門的景點,二樓的雅座傍著河塘,只要往下瞧,賽龍舟的熱鬧就能盡收眼底,不需要去河岸邊人擠人。要不,你去別家酒樓碰碰運氣,也許還有旁人退訂的座位也說不定。」

  她在心中哀嚎,不就是有位大爺指名要來你們家酒樓吃飯?要不,我何必在這死賴著不走?

  別無他法的她還真的去問了,結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這一條阜鎮最著名的飯館街,所有的酒樓、菜館子早都被訂光了,一個座位也沒有。她垂頭喪氣的回家,靜下心才想到,這阜鎮的人們素來沒有太多休閒娛樂活動,難得一個節日,哪能不好好利用,傾巢出動娛樂一下。

  座位沒訂到,她只能繞到錦鍛鋪去剪了一小塊鎏金香檳色的綢緞布,這一小塊布料就花了她將近一兩的銀子,她心疼得咋舌。

  可好東西,就是貴啊!

  錦緞鋪裡琳琅滿目的布料,她為什麼不揀便宜的下手,只因為她一想到聞人複這樣一個俊逸非凡的貴公子卻戴著一塊普通布料做的香囊出門,像話嗎?

  這就是她不為人知的毛病,一旦做起事來,就想要求盡善盡美,就算做一個有可能人家用不了多久就會扔掉的香囊,她也要做到自己滿意為止。

  這毛病,得治!

  之後她每天躲在房裡忙得不亦樂乎,煙氏雖然不知道她在忙什麼,但見她拿著繃子,在一塊布上面戳來戳去,心想女兒替這個家也裡裡外外忙了一個多月,夫妻索性商量好,出攤的事就自己來吧。

  盛光耀想做個正當營生是真的,說是嘗到賺錢的甜頭也行,說是被妻子和女兒挑戰男性的自尊心也可以,總之,攤子租好了,生財器具也都齊全了,就連雞隻煙家那邊還有徐嬸子家都說可以供應得上。

  這天,夫妻倆天未亮就起來忙活,抓雞、宰雞……一連串的事情忙完,雞隻起鍋放涼,覆上乾淨的白紗棉布,搬到推車上,等知會了盛踏雪一聲,就出門去了。

  盛踏雪知道爹娘在外面忙著,她也不心急,她已經將煮雞肉的訣竅都教會了她娘,去集市販賣這事應該難不倒她爹,先決條件就是除了東西要好吃,還要捨得下面子。

  至於能賣多少,凡事起頭難,她也不敢奢望一開張生意就會多紅火。

  雞隻要是沒賣完,帶回來可以做成腌雞、燻雞、椒麻雞、冰鎮醉雞……多得是解決方法,所以她有什麼好操心的?

  盛踏雪難得清閒了一把,然後小傑來告訴她,他們家公子已經訂好涵瑞樓的雅間,請她端午那天準時赴約。

  聽完後她只有一個想法——有權有勢的人真好,不像她前前後後跑了好幾趟,就是無法如願。

  「請回去轉告聞人公子,我會準時赴約。」

  送走小傑,埋下頭,她又繼續在布料上飛針走線,繡得細緻認真。

  上一世為了給奚榮做衣裳、給府裡的女眷做繡鞋,她不知戳破多少次手指才把針線活給練得能拿出手。這一世,她還沒什麼機會可以拿針線,雖然一開始有點生疏,但是她相信此番定能繡出個不錯的花樣來。

  中午盛光耀夫妻倆沒有回來吃飯,盛踏雪心裡雖然篤定不會有什麼事,但這是爹娘頭一遭出攤,她覺得還是去看看,心裡穩妥些。

  於是隨意捏了幾個改良版的菜團子,再帶上一壺綠豆水,便往鎮上去了。

  菜團子基本上是用玉米麵混上一定比例的麵粉揉製而成的,外皮彈牙,盛踏雪為便宜行事,利用多餘的米飯,加上雪裡紅、薑末、蔥末、豆乾,還有一整顆的水煮蛋,又用昨夜吃剩的紅燒肉作為內餡,捏成三個大團子,用乾荷葉妥妥的包起來。

  盛家的攤子擺在集市的一角,盛踏雪到的時候,盛光耀夫妻倆正忙著,盛光耀忙著剁雞肉,煙氏忙著用油紙包上,最後繫上草繩。

  「收您三十文,要是好吃再來光顧啊!」

  煙氏招呼完客人,轉頭看見女兒,帶著汗珠的臉笑開了。「怎麼來了?」

  「過了午時沒見娘和爹回來,怕您們忙得抽不開身,便送飯過來。」盛踏雪沒有問生意好壞,其實也不用問,攤面掛勾上的熟雞只剩兩隻,簍筐裡已經空無一物。

  「還真是呢,這一忙都忘了要吃飯了。」煙氏沒想到生意會這麼好,一早還在支攤子時就有人聞到香氣過來問他們賣的是不是那有肉凍的雞?

  煙氏一應是,客人就湧了過來。

  她也沒忘記女兒的交代,切了一小盤雞肉放在攤子邊上讓舉棋不定的客人試吃,只是人都有貪小便宜的天性,試吃盤子一端出來,根本就是瞬間掃光。

  也有不少本來沒打算要買的人,因為這一試吃,吃進心坎裡,多少切了一些帶回去,蚊子再小也是肉,也許往後就會變成大主顧也說不定。

  夫妻倆從攤子支好就一直沒停歇的忙著,但忙歸忙,兩人臉上都是笑呵呵的。

  「您和爹來吃飯吧,攤子我來顧。」把帶來的菜團子拿出來,招呼盛光耀和煙氏到一旁休息,她就圍起兜裙站到攤子前去了。

  剩下的兩隻雞也很快賣完了,其中一個客人還是符華。

  他很驚訝盛踏雪在這裡顧攤子,問明白這是她爹娘的營生後,說正好友人來訪,痛快的買了一隻雞。

  能伸能屈,一個姑娘家能做到這樣委實不容易,他對盛踏雪的欣賞又更上了一層樓。

  倘若能娶她為妻,不只能封了家裡長輩的口,夫妻有一樣的興趣,志同道合,相處起來應該不錯吧。

  他多看了盛踏雪好幾眼,只是她忙著剁雞沒看見,不曉得符華已經將她視為共度一生的人選了。

  盛踏雪把切好的雞肉奉上,收了錢,瞧著他提著油紙袋一晃一晃的走開,不禁羨慕了一把。

  她不會以為符華不食人間煙火,只是他閒暇時,吃雞、小酌,笑看風輕雲淡,閒聽花靜鳥喧,不是只有汲汲營營於生計,這種生活她要什麼時候才能過上?

*             *             *

  盛家夫妻的攤子開張一個月,期間盛踏雪又做了燻雞和烤雞,生意更是蒸蒸日上,尤其遇到節日,三人更是忙得分不開身,恨不得自己多兩雙手。

        不過在端午前一日,盛踏雪勸她娘歇上兩天,她看著這些日子的營生雖然賺錢,爹娘卻也累得夠嗆,天天半夜就要起來殺雞、煮雞,備貨出攤,生意好,約莫半天就能收攤,生意差些,就會拖到下午。

  回來還有家務事等著,雖說誰家不是這樣過日子,但是生意要做得長遠,適當的休息也是必要的,而且,她沒忘和聞人複的涵瑞樓之約。

  盛家夫妻對於她一個單身女子要和男人出門,是堅決的不同意,畢竟男女七歲不同席,何況是一起吃飯喝酒。

  顯然,聞人複也深知這舉動不合乎禮教要求,送來兩個侍女一個嬤嬤,還加上溫故,讓盛踏雪帶著他們去赴約。

  這下,本來決定要陪著女兒去涵瑞樓的煙氏沒話說了,別看只是兩個侍女和嬤嬤,也得看是從什麼人家出來的,那通身氣派完全不輸世家大族出來的女眷。

  而女兒在她們的巧手打扮下,宛如變了一個人。

  一身鵝黃絲裙,束高腰,金盞花籠袖,收腕口,再以金銀雙色緞帶繫上,飄逸感十足,加上金盞花小馬褙衫,最後搭上一入室內就可脫掉、質地輕軟如煙的羅紗外罩衫,純淨明麗。

  頭上則挽了百合髻,三朵壓髮的米白珠花,單單花蕊上就點綴六顆小珍珠,一根點翠金雀銜金盞花釵,腰際繫著四蝶穿花玉珮的禁步,襯得她好似一朵嬌美的海棠花。

  煙氏驚艷到吶吶無語,只叮嚀女兒要早些回家。

  聞人府的馬車一如既往的舒適寬大,馬車進了鎮子,立即感受到氛圍的不一樣,處處可見賣應景商品的攤子,行人也都感染了過節的氣氛,人人臉上都是笑咪咪的,幾條大街都掛上紅通通的燈籠,一等夜晚降臨可以想見會有多漂亮。

  還未到涵瑞樓,路旁已經停滿各式各樣有身分人家的馬車,因此聞人府的馬車也過不去。

  「就幾步路而已,下車走過去吧。」

  盛踏雪並不介意走幾步路,在丫鬟秋水的幫助下,下了馬車。

  溫故事先和跑堂夥計已經打過招呼,夥計立刻引著盛踏雪一行人往裡面走。

  這涵瑞樓不只有外觀氣派,有前院後院,看過去還有抱廈和幾個獨立的小跨院。

  她上了二樓,經過回廊,到了聞人複預定的雅間,門外站著知新。

  秋水在門外接下踏雪的外罩衫,另個丫鬟伊人則幫忙掀了珠簾。

  聞人複倚著窗,神情慵懶,在燭火的映照下,美如論仙。

  盛踏雪不得不說平常的聞人複就已經夠引人注目,今日穿著一襲雲白軟綢窄袖衫的他,更是美得天怒人怨,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好像被點燃一根引線,胸臆間莫名灼熱。

  她很快垂下臉和他見禮。

  秋水、伊人和賀嬤嬤退了出去,和知新一同候在外面,屋裡只留下兩人和假裝看不到主子眼色的溫故。只是他也很自覺的立馬退到屋子的最邊邊角角去,就當沒他這個人。

  盛踏雪沒有多想,為什麼溫故為了聞人複的人身安全有著打死不退的使命感。

  「我替你挑的這身衣服果然很襯你,精心打扮起來好看得很。」聞人複眼裡全是不想掩飾的欣賞。

  她肌膚賽雪,吹彈可破,一頭青絲比最上等的緞子還要漂亮,臉上掛著愉悅的笑容,好似初升的朝陽一樣明媚,美得讓人驚心動魄。

  「這身裙衫是、是你幫我挑的?」她莫名的結巴了。

  他的眼神太過赤裸,盛踏雪只能直接臉紅給他看,見她不自在了,他這才收回那彷彿怎麼也看不厭的目光。

  「如何,我眼光不錯吧?」還不忘討稱讚呢。

  「聞人公子對女子的衣裳很有研究?」若非經常混在胭脂堆裡,又哪裡知道什麼樣的女子適合哪種色系的衣料?這麼一想很難叫人領情。

  「我在姑娘的眼中就是那種登徒子?」

  「也不是啦。」

  「踏雪姑娘誤會了,咱們家公子看著溫文儒雅,骨子卻很冷淡,對姑娘家從來不假辭色,唯獨對踏雪姑娘你費心。」應該說從不會對女子多費一分心思的公子,頭一遭這般用心。

  聞人複給了溫故一個「要你多嘴」的眼神,「踏雪姑娘正值豆蔻年華,穿什麼都好看,我只是覺得你穿鵝黃色的衣裳,氣質應該會特別出眾。」

  天大的冤枉,親近如晴姨他都不曾注意過她的穿著打扮,完全心血來潮剛好看到這個嬌嫩的顏色,覺得她穿起來會很好看。

  往後,他得多多替她挑選好看的衣裳,悅人也能悅己,一舉兩得。

  「多謝公子謬讚。」

  「過來坐,龍舟賽就要開始了。」

  在她面前聞人複從來不擺架子,隨意得溫故都吃驚了。

  他示意溫故去喚夥計上菜,溫故出去交代了兩句,回來只見盛踏雪已經坐到窗子邊,偎著美人靠。

  涵瑞樓的服務果然不一般,才吩咐下去,流水般的酒菜馬上擺滿席面,還有幾顆應景的粽子。

  響徹雲霄的鑼鼓聲和人群的吶喊湧進耳中,盛踏雪對龍舟賽還真沒有特別的興趣,看了一小會兒便覺得無趣了。

  「今日是端午,上回答應公子的香囊我做好了,你可要瞧瞧?」

  「自然是要瞧的。」

  聞言,盛踏雪從小荷包裡掏出香檳金微微帶著點橄欖綠的石榴形狀香囊,遞到聞人複面前。

  安息香的香氣幽幽的散發出來,聞人複知道盛踏雪不是繡娘,他也不要求她做出來的香囊能好到哪去,足堪入目也就行了。

  偏偏她完全出人意表。

  他反復看著香囊,一邊繡了平安兩字和小小的兩個瓶子,另一邊是大片留白,僅繡有一只繫紅繩的小葫蘆。

  瓶子與葫蘆針腳細密,圖樣透著靈巧,就好像繡活了一樣。

  平安與福祿。

  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意喻,願君一生平平安安,福祿吉祥。

  瞧著簡單平凡的想望,卻是許多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

  「裡頭除了安息香,我還放了紫金錠,既能安神,也能避暑防瘟,還能防蚊驅蟲。」盛踏雪細細說明。

  聞人複很喜歡,馬上繫在配戴的玉珮上。

  瞅見聞人複配戴起來,盛踏雪偷偷吁了一口氣。他收下了,表示還可以是吧?

  兩人並沒有在涵瑞樓待多久,用過飯便下樓出了酒樓。

  此時,吊掛的紅燈籠已經點亮整條大街,第一眼看到時盛踏雪有些不敢相信,原來晚上的阜鎮可以這麼漂亮。

  同時間看完龍舟賽的人潮也蜂擁的擠到街上來,不少人直接盯著聞人複的跛腳,甚至多看了他幾眼。

  聞人複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目光幽暗如同深夜。

        溫故和知新對那些人怒目而視,雖然嚇退不少人,但是不經意的耳語聽著仍是叫人糟心。

  盛踏雪也敏銳的感受到路人帶著惋惜和好奇的目光,她也看得出來聞人複的臉色經冷如寒潭,拄著拐杖的手背青筋浮現,方才在酒樓的笑語如珠不再。

  老實說,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開解這樣的他。

  大庭廣眾之下,赤裸裸的窺視和指指點點,如何能做到神情自若?這非要有十分强大的心理素養才有辦法做到。

  年少如聞人複,實在太勉强他了。

  盛踏雪開始厭倦路人宛如針刺的竊竊私語,她不等聞人複做下任何決定和 反應,一手勾住了聞人複的胳膊,「我都不知道阜鎮的端午夜這麼漂亮,你瞧,還有燈廊,公子若不急著回去,陪踏雪逛一逛可好?」

  她傻啊,禍水東引,引到自己身上。

  果然,刷刷刷,所有的目光悉數落到了她身上……

  聞人複的腳步不自覺的被她牽動,他這一動,那些竊竊私語全落到身後,很快消失了。

  除了聞人複,跟著他們的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對盛踏雪更心生感激之情。

  他們家公子絕少在人前露臉,每回遇到那些不著調的眼光和言語總要發上一頓脾氣,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許久,讓晴姨和他們擔心得都快發瘋了。

  方才溫故和知新都已經做好準備,回去後把皮繃得緊緊的,自己去領罰,想不到盛踏雪就這樣安撫了公子。

  瞧著兩人已經走向前去,溫故和知新互看一眼,眼裡寫著「也許這位姑娘真的是公子命定的人」,然後才快步追了上去。

  聞人複不明白自己陰鷙的情緒為什麼一下就不見了,彷彿是從她的手勾住他的,透過布料,她略帶涼意的溫度傳到自己身上後,他莫名的就被安撫了。

  他們停在一個賣河燈的攤子前,河燈種類繁多,材質、形狀都不一樣,還有各種的小動物。

  盛踏雪看中一個小狐狸河燈,聞人複讓人掏錢買了。

  「你真的不怕旁人的指指點點,說是和一個瘸子一起逛街買燈?」聞人複忍不住要問。

  「公子覺得我是那種委屈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的人嗎?」她反問,把玩著手裡的小狐狸,表情自然愜意,不見半點不豫。

  「不是。」

  旁的事情不說,就為了不願被人當成棋子,賣進嚴府去當寡婦,寧願和父母從不愁吃穿的盛府分出來,設法自力更生,還越活越好,普通的女子恐怕連念頭都不敢有。

  但她做到了,甚至還用香方替自己賺了不少銀兩,那個姓符的三流世家出身的嫡次子還真是個有福的,因著她的方子,他要回京橫著走都行了。

  她替自己鋪了條康莊大道,還替她爹娘弄了能摟銀子的雞肉營生,誰能委屈她?她不讓人委屈就好了。

  「我啊,曾經過得太苦了,可是在經歷過一些事之後,我想開了,即便是你最親的親人都有可能戴著虛情假意的面具,何必在乎其他碎嘴的人說什麼?他們圖的不過是一時的痛快,而我們為什麼要讓他們如意?」

  聞人複:「……」

  「不要勉强自己,每個人都有不想面對和必須面對的事情,但是要懂得調適,這世間唯一的敵人只有自己,你不想被打敗,就能立於不敗之地,你要先示弱了,你就輸了。」

  聞人複看著她,像是從來不認識她一樣,他一直看到盛踏雪整個人不自在了,才收斂目光,眼神晦暗難猜。

  盛踏雪忽然覺得困窘,她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居然在他面前說起連篇的大道理,她嘿嘿笑,撓著額頭。「就當我胡說八道好了。」

  他嗯了一聲。

  「時辰也不早了,我答應我娘要早些回去的,謝謝你買給我的小狐狸河燈,我很喜歡。」她要收藏起來,不依著習俗的將它放水流。

  「一起回去吧。」他主動牽了她的手。

  她試著將手抽回,想不到他的力氣大得很,居然掙不出來,這要讓她娘知道,罰寫《女誡》寫到手抽筋都嫌太輕,會直接拿藤條抽她吧。

  但是,讓他握著手的感覺很特別,人暈暈的,像坐在河上隨水波搖晃的小船上。

  聞人複與盛踏雪一路上沒有再聊什麼,轉眼馬車就到了盛家門前。

  煙氏又等在門口,眼神焦灼,一直到看見聞人府的馬車,還有伸出手來向她揮手的女兒,吊著十五桶水的心才放回原位。

  聞人複和盛踏雪一下馬車,煙氏的眼睛就在女兒身上掃來掃去,確定她看起來「完好無缺」,這才想起來該向聞人複致謝。

  聞人複客氣的回了幾句,又看了盛踏雪一眼,這才回到馬車中。

  最後秋水將她遺忘在車廂裡的河燈拿過來給盛踏雪,福了福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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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5: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好意難忽視

  對盛踏雪來說,那天就像是個不真實的夢境,夢醒了,她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不過,每每看到那放在角落的小狐狸河燈,又會踱過去點點它,或偶爾用撣子替它清一下灰塵,儘管它乾淨得很。

  由於雞肉攤子生意火熱,盛光耀夫妻倆實在忙不過來,使得本來打算把攤子生意交給煙氏,自己整治香方的盛踏雪只好改弦易轍來打下手。

  這天一家三人正要收攤回家,收拾器具時,盛踏雪眼角餘光發現有塊灰撲撲的布料在牆角處飄動著。

  她沒驚動她爹娘,走到牆角去看,發現一個小姑娘瑟縮在牆角,身上的粗布衣衫又破又爛,頭髮披散,小臉髒污,嘴唇乾裂,竟是許久不見了的阿瓦。

  「阿瓦?」她不是該在盛府嗎?

  阿瓦抬起頭來,一看見盛踏雪怔忡了好半晌,兩行淚順著髒污的臉無聲的滑了下來,形成兩條明顯的痕跡。

  她喊了聲「姑娘」,接著掩臉痛哭失聲。

  盛踏雪靜靜的遞出帕子,也不出聲勸慰,瞧她這模樣,心裡肯定是堆了事需要發洩,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哭個夠,等她哭完應該就沒事了。

  她轉頭去簍筐裡拿了竹筒,倒了杯水,待她哭聲略停,這才遞給她。

  「先喝口水,潤潤喉,瞧你嘴唇都裂了好幾個口子了,有什麼事一會兒慢慢說。」盛踏雪的聲音堅定,帶著股讓人信服的韌性。

  阿瓦還真的渴極了,將杯裡的水一口喝盡。

  煙氏兩人覺得奇怪,探頭來看,俱是一臉的驚愕。

  盛光耀是男人,對內宅的婢女認得的不多,可這阿瓦曾是女兒身邊的貼身丫頭,他自是知道的。

        「老爺、夫人。」阿瓦抹了淚,眼眶鼻頭都紅通通的,十分可憐。

  「你這孩子怎麼一身狼狽?發生什麼事了?」煙氏以為在盛府當下人,雖然沒有多體面,可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這像在泥地裡打過滾啊!

  「娘,這裡不方便說話,有什麼事回家說。」集市的攤販雖說已經收得差不多,可多少還是有人經過,阿瓦這身模樣一看就是有事,太引人注目了。

  「我不能去,去了會給老爺、夫人和姑娘帶來麻煩的。」阿瓦的表情明明就是很想跟著他們回去,但是,她重重捏了拳,搖了頭。

  她已經在這坐了半天,知道老爺、夫人在擺攤,可她沒敢靠近,一直到姑娘發現她在這,她再也忍不住心裡的驚懼才哭了……

  盛踏雪看著她爹一聽到有麻煩一臉的想迴避,再看見她娘臉上的猶豫和不忍,就自己拿了主意。

  「是不是麻煩,我自己會評估,我爹娘也會支持我的。」

  盛光耀還想說什麼,卻讓煙氏投來的眼神給制止了,於是阿瓦便跟著盛踏雪回到小切村的家。

  沿路,從阿瓦的話中,她才知道阿瓦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原來侍候他們三房的下人,在他們一家三口離開盛府後多數都遭到發賣,秋蓮因為善於鑽營,在廚房的陳婆子那裡謀到了事,阿瓦沒有銀兩可使,便讓主事的人賣到了窯子。

  阿瓦的相貌不差,原本老鴇想著好好調教,日後也能侍候客人,沒想到阿瓦是個有志氣的,她先假裝順從,趁著老鴇和打手不注意的時候逃了出來。

  她逃是逃了,可打手也發現得快,帶著凶惡的獵犬到處追捕她,她最後沒辦法,只能跳進大水溝裡,將全身浸在污穢的臭溝水中,忍著惡臭飢寒,終於擺脫終夜追緝的打手。

  一回到家,盛踏雪進房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給阿瓦,「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過去了,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去好好洗個澡,今天暫時先穿我的衣服,過兩天再給你置新衣。」

  阿瓦的情緒平靜下來,見姑娘對她不排斥,還是一如當初那樣,心裡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等阿瓦去了澡間,盛踏雪轉身出來,迎面碰上煙氏。

  「孩子,你這是想把阿瓦留下來?」

  「爹不同意?」

  「他怕窯子那些人會追來,鬧得家裡不得安寧。」

  盛踏雪想了想,「窯子裡的人無非要人和不甘損失買人的錢,且不管阿瓦的樣貌如何,她不願意,窯子就賺不到她的皮肉錢,他們要真尋來,我們要不報官,告他們逼良為娼,要不大家坐下來好好講,看是要多少贖身錢。阿瓦從小跟著我,對我盡心又體貼,我不能任她被人推進火坑不管。」

  如果對象是秋蓮,她或許會考慮要不要蹚這渾水。

  只是她也不是沒有顧慮,阿瓦既然被賣進窯子,契書必然在老鴇那兒,想要回她的賣身契,就非得和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不可。

  「希望他們不會找到家裡來。」煙氏也只能祈求各路神明保佑了。

  「那娘是同意阿瓦留下來了?」

  「家裡現在也不是揭不開鍋,阿瓦又是個勤快的,多雙筷子我真覺得沒什麼,就是你爹那裡有些微詞。」

  盛踏雪思索了一下。「要是爹只是擔心惹禍上身,我會小心再三的,您就這麼跟爹說吧。」

  不管盛光耀的反對,阿瓦就這樣留下來了,和盛踏雪睡一間房。

  當晚,盛踏雪發現她身上到處青青紫紫,衣服掩住的地方都是被鞭打的痕跡,一入睡就惡夢連連,驚惶無聲落淚。

  她很心疼,阿瓦是受了大罪的,後來幾天,只要發現阿瓦背過身去無聲的抽泣,她就會摟住她,輕聲安慰,直到阿瓦再度入睡。

  這天,賞花樓幾個打手竟尋來了,一腳踢壞了盛家的門,囂張又肆無忌憚的闖了進來。

  「嘖嘖,你還真讓我們兄弟好找,阿瓦姑娘,我勸你還是跟我們回去吧,就這麼間破屋子,賞花樓裡好吃好喝的供著你有什麼不好?你這樣千方百計的逃跑,我們兄弟可是很傷心的,再說,你惹惱了寶媽媽,回去除了一陣皮肉痛,又能得到什麼?」樓裡那位整治起姑娘來,嘖嘖,有時連他一個大男人都會不忍看的。

  帶頭的大漢衣裳大敞,露著茂密的胸毛,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眼神凶惡,靜靜的看著手下相勸阿瓦。

  「我死都不回去,你若强逼我,我就死給你看!」雖說好死不如賴活,可要她活在窯子那種地方,每日送往迎來,她寧可去死!

  「喲,你還真是硬脾氣,爺兒幾個兄弟是今幾個心情好,還願意好聲好氣的跟你用講的,再要不識好歹,哼哼,我的手段你是見識過的,還想再嘗嘗?」

  他一腳踩在凳子上,眼神下流的在阿瓦和盛踏雪的身上溜過,好像她們身上根本沒穿衣服,手上還不停的甩動著鞭繩。

  剛從集市回來,意外遭人跟蹤的盛光耀夫妻嚇得簌簌發抖,不知如何是好。

  盛踏雪也害怕極了,可她强自按捺心神,反手握了握阿瓦的手,示意她安心。

  她不理會對方的挑釁,徑自走到那個被叫流哥的大漢面前,雙手放在大腿兩側,沒人發現她的拳頭捏得死緊。

  她認為和這些人講客套話是沒用的,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阿瓦帶走,但是在言詞上也不能太過,以免激化他們的情緒。

  於是她開門見山的說:「阿瓦是我的人,我不會讓你們帶走她的。」

  「你的人?」有人嗤笑。

  流哥的眼光射了過來,臉上一道橫過整張臉的刀疤看著就駭人,他上下打量著盛踏雪。

  「依你這姿色,做個交換也不是不行。」

  盛踏雪冷笑,竟把主意打到她頭上,想得美!

  「要人是不可能的,我只想知道要付多少銀子才能給阿瓦贖身?」

  「就憑你?」流哥笑得十分看不起人。

  這姑娘有膽識,敢跟他一句來一句去的,這樣的女子還真沒幾個。

  「這位大哥以為呢?」

  「你就算把自己賣了也湊不夠銀錢贖她。」這樣的人家恐怕連一兩銀子也拿不出來,還想贖人?別開玩笑了!

  盛踏雪肅然,「給我一個數目,至於能不能湊出銀子,那就是我的事。」

  流哥忽然一笑。「我欣賞你的氣魄,不過老實告訴你,姑娘家的賣身銀哪是我們這些下面的人可以知道的,贖身銀的多少又如何能決定。」

  盛踏雪的臉沉了下來,這人耍著她玩呢。

  「姑娘……」阿瓦害怕到全身顫抖,她閉著眼的嚷道:「我是府裡的下人,也不是什麼天姿國色,能賣多少銀子?」了不起一兩銀子就頂天了。

        盛踏雪知道,這些人不過是坐地起價,準備獅子大開口,「看來這位大哥是不肯跟我們好好善了,我也只好告到官府去,讓官老爺評個理了!」

  她說得硬氣,可她也深知這些經營下九流行當的,一定和豪門權貴、官府等等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

  真要鬧到官府去,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的人還不知會是誰?她這隻小蝦米怕就被人拆成幾等分吃了。

  流哥怪笑。「想告我?小丫頭,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流老大是什麼人,區區官府動得了我嗎?」

  「我相信天下的烏鴉並非一般黑,仍是有明白事理、願意替老百姓伸張正義的青天大老爺的!」

  「喲,我倒是想知道,這阿瓦是你什麼重要的人?用得著你拼了命的想替她贖身?」

  「這個你就不必管了,我要替她贖身,請回去轉告你們當家作主的人。」

  明明嚇到小臉都白了,卻半步不肯退,流哥不禁對她另眼相看。

  「可以,不過你得先把人交給我,讓我好回去交差,至於如何替她贖身,你自己走一趟去說。」

  他抽出一把利刃,咚一聲插在桌上。同情歸同情,他同情這些被賣到窯子的姑娘,那誰來同情他?

  見他亮了刀,煙氏尖叫一聲,衝到盛踏雪面前,母雞護小雞般的擋在女兒面前,「你有本事衝著我來就是了,對一個小姑娘家耍狠,算什麼英雄好漢?」

  暖流霎時流進盛踏雪的心底,不過這事是她攬來的,不關她娘的事,她將煙氏輕輕撥到一旁,對她搖頭。

  「我流老大本來就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他很是得意,笑得極痞,手一揮,一群人作勢要動手逮人。

  一道陰惻惻的嗓音很不合時宜的涼涼響起——

  「既然承認自己不是什麼英雄好漢,咱們也不用跟他講道理。」

  「誰?」流哥自椅子上跳起來。

  聞人複一臉閑閒適自在的走進屋裡,彷彿盛家這破房子是他典雅又大氣的宅子,氣場如皇帝親臨。

  「記得,別把人往死裡打,留他一口氣,我要問話。」聞人複勾了張椅子過來,表情嫌棄的坐下。

  又不是手頭上沒銀子,連把能看的椅子都捨不得換,這也節儉過頭了吧?

  溫故二話不說,大手一伸,不費吹灰之力的將看似十分魁武的流哥直接拎起來,抓小雞似的拽到外面去了。

  「喂喂,你究竟是哪個道上的……」流哥的叫喊很快消失。

  蛇打七寸,其他打手,其實也就是幾個烏合之眾,見頭子栽了,被溫故的氣勢鎮住,一轉眼逃得不見人影,還有嚇破膽的,往後退去的時候摔了個四腳朝天。

  盛家的人沒見識過溫故的功夫,也不知他的深淺,但總的來說,人家手這麼一拎,就能把那囂張跋扈的流哥拎出去,更別提見狀抱頭鼠竄的嘍囉了。

  所有的人都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無感的只有聞人複一個。

  「多虧你來了,這些人油鹽不進的,連官府都不怕,我真不知道要拿他們如何是好。」盛踏雪行禮致謝。

  「你去哪裡招惹了這種閒漢?」他的餘光從阿瓦身上溜過,可也就是溜過而已,連個正眼都不願施捨。

  盛踏雪把事情的始末撿著重要的說了一遍,語聲剛落,溫故押著青了一隻眼、嘴角瘀血歪腫的流哥進來,往地上一扔,瞧瞧哪還有半點剛才欺負弱小的氣勢?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聞人複眼光灼灼,唇角還勾著淺淺的笑容,極為魅惑,他詢問盛踏雪,壓根沒把地上的人當回事。

  「我願意付贖身銀,只求把阿瓦的賣身契拿到手,其他的我不追究。」

  聞人複的表情很是恨鐵不成鋼,還有一股盛踏雪從未見過的邪佞。「你不覺得直接讓窯子關門,鏟平它,更省事一些?」

  盛踏雪一怔。

  這孩子內心會不會暴力過度了?

  她腦袋裡倏地浮現一個上輩子知悉的人,他能在上個瞬間還跟人笑語晏晏,下個瞬間冷酷無情的下令滅掉人全家,那同樣陰晴不定、冷血無情的感覺,怎麼也會在聞人複身上出現?

  她很快甩脫莫名生出的思緒,不,應該只是瞬間的錯覺罷了。

  就那一瞬間,聞人複感受到她情緒的變化,是不至於到害怕畏懼的感覺,但,她這是看出自己隱藏的黑暗血腥的個性嗎?

  他目光緊緊鎖住盛踏雪,確定她沒有厭棄或避離的想法,像是想到什麼,帶著些悠然神往,很快又恢復原來平靜溫潤的氣息。

  因為盛踏雪,聞人複釋出僅剩不多的耐心,手指有節奏的敲著扶手。「那位姑娘的贖身銀是多少?」

  流哥是混大的,三教九流的人看多了,方才他是挨了溫故的拳頭,可真正讓他打心底發怵的是這少年。

  這少年什麼都沒做,偏偏周身散發的氣質和犀利如刀刃的眼神就能震懾住所有的人,他直覺自己只要應錯一個字,頸項的人頭就會離他而去。

  而他的直覺很少出錯。

  只是這窯子裡的姑娘贖身銀真的完全不歸他管啊!

  他也就那麼遲疑的一頓,已然磨去聞人複那比黃金還要珍貴的耐性。

  「溫故,這件事你看著辦。」

  溫故表情一喜,多久沒接到公子吩咐的任務了?每天就只能在這小村子遊蕩,骨頭都僵化了,極需要拿人練一練,把手感找回來。

  他的神情愉快至極,不待流哥反應,又把人拎走了。

  屋子裡安靜了半晌,盛光耀夫妻被聞人複强勢逼壓的手段給駭得吶吶無語,幾句感謝支吾了半天才說完,就把堂屋讓了出來。

  這少年的氣勢太强悍,他們真的扛不住,所幸女兒似乎無所感,就讓她幫著招呼貴客。

  阿瓦是第一次見到聞人複,但是她知道自己因為這人和姑娘贖身有望,以後不用再像過街老鼠那樣躲躲藏藏,便臉上帶笑的去沏茶了。

  如今的盛家,大富雖然還談不上,小康是構得上邊了,盛踏雪日前為著飲食極為挑剔的聞人複可能來訪,買了好幾兩貴森森的六安瓜片放在家裡,如今倒真是派上用場了。

  「如何,這該合你的口味吧?」看著茶香裊裊,盛踏雪笑容諂媚,殷勤的將茶杯推了推。

  「不過爾爾。」聞人複瞧著那香氣清高,色澤翠綠,形如蓮花的六安瓜片,並沒有順著她的意思把茶端起來喝。

  這還爾爾?

  盛踏雪討好的笑容微滯,她買的可是上好的六安瓜片,一兩茶葉要價六兩……好吧,還有那種十幾兩的,但她買不下手。

  爾爾你的頭啦!品味太高的小孩一點都不可愛!不過,依照他那身家,想喝什麼沒有,的確看不上她買的茶葉……

  「如果是你親自沏的茶,會比較合我胃口。」

  「我沏茶的手藝也就一般般,絕對沒有阿瓦好。」

  「六安瓜片最好喝的時候是第二泡。」

  好吧,第二泡,他無非要她侍候他,泡就泡吧!

  第一泡茶最終全進了盛踏雪的肚子,然後她親自提來裝熱水的小茶壺,給聞人複泡了茶。

  「為一個丫頭卯上窯子那些無惡不作的打手,值得嗎?」到底是誰給她勇氣,居然獨自對抗惡勢力?她上輩子也是這樣的人嗎?

  他記憶中的她,許多事都是探聽而來的,沒有真正的相處過,現在能一點一滴去感受她的喜、她的愁和她的嗔怒,在在都讓他覺得有意思。

  而經過端午那天,他更確定自己的選擇沒錯,等待是值得的。

  聞人複隱去眼中的興味。

  「不知道公子駕臨寒舍是?」

  他真是閒來無事到她家泡茶聊天?自從端午過後,他們也有大半個月不見了,夜深人靜時,盛踏雪腦海偶爾還會浮現他那讓人心疼、强自壓抑徬徨的模樣。

  捫心自問,她和他的相處,從一開始的排斥侷促,到現在的自在,對著他,她心裡好像越來越輕鬆,畢竟他對她的好,是讓決定這輩子不再談情、終身不嫁的她都無法忽視。

  發現盛踏雪看自己看到出神,聞人複整個人變得柔軟親和不少,深邃得宛如藏有寶石的眼眸閃著光,讓盛踏雪整個沉溺了。

  她的眼裡有著明顯的欣賞,如果說用皮相能吸引住她,進而對他產生感情,他也不反對。

  只是,看見好看的人就走不動路,那往後要是有比他更加俊美的男人出現,他不就要被拋過牆了?

  他被自己荒謬的想法逗笑了,甚至帶著自嘲。他聞人複是什麼人,需要擔心這不可能發生的事?她今生只能是他的。

  「一定要有事才能來?」

  「當然不是。對了,我正想著要把晴姨的安息香餅送過去。」

  「原來你還記得晴姨?她這些日子直叨念著你,說你是不是不喜歡她,為什麼都不過去和她坐坐聊聊?」

  自從宴席後,她一趟都沒來過府裡,晴姨的眼睛都要望穿了,這小女人真是忙著鑽進錢眼就出不來了。

  「我只是忙了些。」盛踏雪不諱言現在賺錢是第一要務,但也覺得他講的不無道理。

  「是都沒再去看看晴姨,明兒個我就把香餅送過去。」

  聞人複回了她一個這還差不多的眼神。

  溫故回來的很快,手裡拿著阿瓦的賣身契,恭敬的遞給了聞人複。

  聞人複什麼話也沒問,應該說他相信溫故的能力,再加上溫故明顯因為得到發洩,整個人都愉悅起來了。

  聞人複直接把那張契紙遞到盛踏雪面前。

  盛踏雪一臉和看到銀票一樣的高興表情,她對折又對折,仔細的收進袖子裡。

  聞人複真的替她把阿瓦的賣身契拿回來了,就衝著這點,往後無論聞人複要她做多少香囊給他,她都樂意!

  聞人複需要的也不是她的感激,他以為,只要是盛踏雪喜歡的人,他也會去學著喜歡,只要是她厭惡的人,他必誅之。

  但看著她開懷的笑容,想著這輩子初見時她對他的眼神滿是疏離和防備,現在卻目露依賴、笑顏甜美,令他甘心再為她做任何能討她歡心的事。

  無怨無悔。

  嘴上說不是專程來一趟的聞人複沒有逗留多久,拿了香囊就走了。

  盛踏雪眼珠一轉,人進廚房後又追了出去。

  她追的是溫故。

  「溫大哥,這是剛起鍋的燻雞,你帶兩隻回去下酒。」禮輕情意重,雖然不成敬意,就當是他幫著拿回阿瓦的賣身契的答謝。

  「只是舉手之勞。」溫故聞到油紙包裡散發出來的香氣,想起他吃過一回的雞肉,腦中彷彿又想起那難忘的香嫩,既然是踏雪姑娘做的,不管是白斬雞還是燻雞都讓人期待。

  他靦腆的收下來了。

  只是走在他前頭的聞人複回頭時黑了臉,三歲小孩都看得出來他的惱怒。

  這是又怎麼了?盛踏雪有些莫名其妙,這位大爺變臉跟翻書一樣啊,說變就變,他要不要考慮一下別人的耐受程度?

  聞人複語帶質問的道:「為什麼他有,本公子沒有?」

  這是小孩子吵著要糖吃的節奏?盛踏雪一下就反應過來,她睜眼說瞎話,「少了誰都怎麼可能少了公子和晴姨的?我這不正要回廚房去拿?」

  不管聞人複相信與否,她轉身又進了廚房。

  站在一旁的溫故努力讓自己變成隱形人,他想哭了,遲疑著要不要把手上的雞獻給公子,不過,東西是他給的,公子會更不高興吧?

  想哭的人不只有溫故一個,在廚房的盛踏雪含淚把剛做成功、想用來當午飯的炸雞用盆子裝了,上面覆上乾淨的棉布,端了出來遞到溫故的手中。

  不過她的話是向著聞人複說的,「這是我用油炸方式烹調出來的炸雞,上頭灑了孜然粉,你嚐嚐,看哪裡需要改進,記得給點意見。」

  說著她哭笑不得,在商言商,他幹麼又瞪她,她沒說錯話啊?

  這人真難討好。

  好不容易把大瘟神……聞人公子給送走,盛踏雪進門看見阿瓦正在收拾桌上聞人複喝得涓滴不剩的茶碗。

  「先別忙這個,聞人公子幫你把賣身契拿回來了,喏,給你,看你要把它燒了還是什麼的都隨你,你自由了。」

  阿瓦咚地跪了下來。「姑娘,這契紙阿瓦不能要。」

  「怎麼了?」費了這麼大的周折才拿回來的東西,她卻不要?

  「姑娘替阿瓦從窯子拿回了契紙,阿瓦就是姑娘的人,往後阿瓦就跟著姑娘,姑娘在哪,阿瓦就在哪。」

  世上誰會為她這麼盡心盡力?只有姑娘,她已經沒有家人,也無處可去,她願意留在姑娘身邊一輩子侍候她!

  盛踏雪把阿瓦拉起來,讓她在椅子上坐下,很認真的告訴她,「我不需要人侍候,我知道你家裡頭都沒人了,這樣吧,要是你不嫌棄這房子難住就留下來,我們當個異姓姊妹。」

  「可是老爺、夫人……」當姊妹?承蒙姑娘厚愛,可她想都不敢想。

  「我爹娘那裡你不必擔心,我會去說,你安心住下來,把這裡當家就好。」重生一世,她的心只為煙氏和阿瓦敞開,能多個妹妹,也沒什麼不好的。

  想了想,盛踏雪領著阿瓦去到盛光耀和煙氏面前,把她的決定說給兩人聽,也徵詢兩人的意見。

  煙氏心裡是極願意的,拉著阿瓦的手,讓她安心在家裡住下來。

         「只是要委屈你先和踏雪住一間房,等房子修繕好,就給你單獨起一間房。」

  煙氏母女倆轉頭瞧著不吭聲的男人,盛光耀被她們看得汗毛直豎,覷了阿瓦一眼,硬著頭皮說道:「你們高興就好,就當家裡多個幫手。」

  阿瓦喜極而泣,給盛光耀和煙氏奉茶、磕頭,就在盛家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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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5: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突來的親事

  盛家的雞肉攤因為價錢公道,雞肉味美好吃,生意好得不得了,而源源不絕的供應盛家雞隻的煙家和徐嬸子功勞最大。

  不說徐嬸子把在外地打零工的孩子們都叫回來幫忙養雞,煙禮的餳糖生意也不做了,專心和妻子飼養起雞隻來,而煙廉則是負責到附近鎮子去搜羅、運載雞隻,為此,賈芙蓉鬧了彆扭,認為煙氏偏心其他兩個兄弟,有賺錢的營生卻沒想過要幫他們二房一把。

  她卻不知道,煙氏也問過煙義,但是這個二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開一家木匠鋪。

  煙氏也答應他,一旦他出師,就出錢替他開個鋪子。

  這件事只有姊弟倆私下說,煙氏沒想到他連妻子都沒講明,這才讓賈芙蓉給誤會上了,這也讓原本想叫賈芙蓉到攤子上幫忙的煙氏有些心涼,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盛踏雪覺得好在她娘是個腦袋清楚的,賈芙蓉這人太活躍,要是真把她弄來攤子,忙沒幫上,先鬧得雞飛狗跳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他們就這一份小營生,可以幫襯娘家是看著情份,過頭了,弄得自己灰頭土臉沒必要。

  好在杜氏也是個通情達理的,得知此事後,她把二媳婦賈芙蓉叫來罵了一通。

  賈芙蓉雖然仍不甘願,總算也消停了不少,她已經打定主意,等她存夠了銀子就要搬到鎮上去住,她才不稀罕把自己弄得臭烘烘的賣雞活計。

  這期間,瞧著盛家生意眼紅的小切村村民也不是沒有,有的人也開始養雞,有的學著去集市賣雞肉,在他們看來,煮雞有什麼難的,放在鍋裡,用水煮熟便是了。

  也有些腦筋比較靈活些的,買了盛家的雞肉回去研究,試著想烹煮出帶肉凍的雞肉,可惜,能成功的一個也沒有。

  而那些養雞人家,也想把雞隻賣給盛家,盛踏雪考慮再三,自家充其量就一個攤子在出貨,一天能賣五十隻雞已算頂天了,市場就這麼大,拿太多雞擺在家裡,要飼料、要照顧,她沒那人手、也沒必要。

  她讓她娘把他們家只有一個攤子的事實分析給對方聽,他們這才忿忿的走了。

  煙氏感嘆,也就一樣能賺錢的營生,竟讓村民們搶破了頭。

  盛踏雪安慰她,有競爭才能有進步,她們應該樂觀其成,只管把自己手頭上的事做好就是了。

  不過,這也給了盛踏雪另外的想法。

  煙廉之前說要來幫煙氏修屋子,這日果然守信的帶著一批兄弟過來,將盛家的土坯房翻修了一通,該撐樑的撐樑,該換茅草的換茅草,將靠著東側的房推出去,給阿瓦蓋了一間房。

  按照盛踏雪的意思,不需要大張旗鼓的翻修,未來她想搬到縣城去,村民們的爭相模仿讓她看到阜鎮的市場就這麼大,就算她不怕競爭也很快就飽和,另外,他們現在和盛府的人離得太近了,家裡一個風吹草動都瞞不了他們,待在人家的眼皮子下面她不自在,所以她想去縣城。

  既然有意搬家,這屋子當初也是盛府給的,何必花費力氣修繕?

  只是多了阿瓦,房子不修,住起來也顯得侷促,所以她和煙廉商量的結果就是先加固樑柱,加蓋一間房,最後又把前院推出去,弄了一塊平整的地出來,這樣大家要幹活就方便多了。

  工程結束後,盛踏雪痛快的給了豐厚的工錢,又裝上好幾隻油雞,讓煙廉帶來的人帶回去打牙祭當下酒菜。

  她也沒忘記孝敬杜氏和煙老頭。

  她還請了煙廉幫忙,煙廉到處跑,人面廣,要在縣城找個適合的房子比自己方便容易多了。

  煙廉越來越覺得這個外甥女不是個普通的姑娘家,看看姊姊一家三口剛被分出來的窘迫情況,如今才過多久,已經有了搬到縣城去的想法,這是想把白斬雞的生意做到縣城嗎?誰知道他們到了縣城會發達到什麼境地?

  他們家因為沾了姊姊的光,如今娘手頭多攢了銀子,每天笑呵呵的,大哥不用辛苦的挑著擔子往外跑,就連他自己也開始有了積蓄,這些都是踏雪的功勞。

  所以,他很爽快的把找房子的事情包攬下來。

*             *             *

  八月,丹桂飄香的季節,空氣中總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香甜氣息。

  好不容易等到桂花盛開,盛踏雪摩拳擦掌的準備做頭油。

  想想,女子一頭青絲長又長,想要散發迷人的髮香,這一抹下去得用多少頭油?

  而臉蛋也就這麼一小片,胭脂水粉又耐用,所以頭油的賺頭遠比胭脂水粉大多了。

  且這木樨桂花油遠遠勝過刨花水,潤絲效果沒有最好,而是更好。

  因為多了阿瓦幫忙她爹娘,盛踏雪最近就專心一致的搗鼓著木樨桂花油。

  一樣是在清晨摘下半開的花,挑揀掉莖蒂後,與香油按一斗花配一斤油的比例放入瓷罐中,再用油紙厚厚的密封罐口,用大火沸水蒸上一頓飯時間。

  離火之後,放在乾燥的地方靜置十天,讓桂花充分吸收油脂,最後,用力攥擠桂花,擠出來的香油便散發著桂花香,這就大功告成了。

  盛踏雪開心的忙著分裝,完全不曉得集市裡,盛光耀讓盛老夫人給叫回了盛府。

  煙氏從盛家人領走盛光耀後就很不安,也不知道這群人又要出什麼妖蛾子。

  她抓心撓肺的好不容易等到盛光耀回來,才知原來盛老夫人這回親自替盛踏雪相中了一門親事,說是書香門第,家中長子,年紀不大,是個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只要盛踏雪一嫁過去,便是秀才娘子,還說這是百里挑一的好親事。

  盛光耀沒敢對妻子說的是,他要回家時,他大哥攔下他,訴了一堆的苦,說府裡開銷龐大,說飯莊生意不好,每況愈下,讓他看在兄弟份上把白斬雞的做法告訴他,讓他將飯莊的生意重新拉回來。

  他沒辦法,只能告訴他大哥,煮雞的事只有妻子和女兒知道,他一無所知。

  最後他大哥把他拉到無人處,伸手向他要銀子,他只能把身上僅有的二兩多的銀子都給了他,卻還遭人埋怨,只給這點銀子,是把他當乞丐施捨嗎?

  盛光耀只能說自己幾乎是用逃的逃離盛府。

        「老夫人又把歪腦筋動到踏雪身上?」也才過了幾天好日子,怎麼又叫人惦記上了?這家人真是拿他們消磨時間、搓圓捏扁?

  「也不能說是歪腦筋,她是踏雪的親祖母,祖母替孫女相看親事,是在理的。」盛光耀替盛老夫人說話。

  是的,這年頭年輕女子的親事都捏在長輩手裡,就算父母俱在的也不是都能作得了主,除非上頭更年長的一輩撒手不管事,才輪得到自家爹娘主持。

  所以女子嫁的好壞都拿捏在長輩手上,對長輩不敢有所違逆,一來不遵孝道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吃不消,二來攸關自己一生的幸福,平日只能忍氣吞聲、言聽計從。

  遇到這種糟心事,煙氏也無心做生意了,草草收拾,氣呼呼的回了小切村。

  盛踏雪聽她娘一通氣呼呼的說完,只有啞口無言的份。

  他們這一房都已經淨身出戶了,盛老夫人還想借著她的婚姻大事捏著他們不放,這老人家不好好享她的清福,心血來潮插手管起不受待見孫女的婚事,看起來這攛掇之人真是不遺餘力呀,這些仗著血緣關係的吸血蛭真是叫人厭惡到極點。

  煙氏也看出來女兒的不願意,她戳著盛光耀的胳臂。「相看的到底是哪戶人家的後生?女兒的終身大事你有空也去探探對方的底,可別又像上回那個嚴家,就是個麻煩。」

  盛光耀這回不傻,該問的都問了。「說是阜鎮奚家。」

  盛踏雪凜然,整個人都繃緊了,阜鎮奚家、阜鎮奚家……奚榮的老家就在阜鎮,她怎麼就忘了這事?

  「那人可叫奚榮?」

  「你怎麼知道?我都還沒說。」盛光耀很是吃驚。

  「這人,我不要!」

  她以為她已經完全擺脫前世的惡夢,殊不知還是陰魂不散的出現,而且近在咫尺,她不會再重蹈覆轍,她不會如他們任何人的意的!

  她重申一次,「爹,想不到女兒是個得人疼的,我們都離開府裡半年了,老夫人還惦記著女兒的親事,不知姊姊們可都出嫁了?」

  「出嫁倒是不曾,你大姊和師爺家的公子根本八字沒一撇,聽說宋公子已經和在鴻臚寺任右侍丞的河間府王家次女定了親,你大姊為此絕食了好幾日,鬧得府裡雞飛狗跳。至於嚴家那邊也鬧上門來,說我們背信棄義,揚言要告上官府,你祖母別無他法,讓丹霏替你嫁了過去。」

  雖說是庶女,可二房就那麼一個女兒,知道自己的女兒因為蔡氏的貪財自私得嫁去那樣的人家,有可能喜事馬上變喪事,盛光輝在阻止不成後也和家裡離了心。

  人都是這樣,事情自己沒碰上,多得是旁觀看笑話,一旦落到頭上才知道要痛。

  盛踏雪知道盛老夫人現在把矛頭對準了她,她的態度必須强硬。

  「爹,這門親事我不答應,您就這樣回了老夫人吧。」

  「你這不要那不要,兒女婚姻大事本就該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次拒絕了嚴家,這回又說不要奚府,你要我怎麼向你祖母交代?」

  就知道會在女兒這裡踢到鐵板,盛光耀想以父親的氣勢壓得女兒服從,只可惜他當爹的氣勢已經遠離他很久,很難撿回來。

  「爹要是不敢去說,女兒自己去!」

  這個爹完全忘記自己當初一文錢也沒有,被掃地出門的悲慘困境,這是一心想回盛府去做牛做馬?她真的很無言。

  「你這是反了!」盛光耀只能扮嗓門大了。

  煙氏看丈夫和女兒就要為了這件事起衝突,連忙拉開女兒好言相勸。「老夫人也沒有說死,這件事應該還是可以商量的。」

  「娘,沒什麼好商量的,那奚秀才一個四體不勤、五殼不分的大老爺,我不喜歡,如果你們要逼著我嫁,我寧可絞了頭髮去做姑子。」她絕不是危言恫嚇。

  盛光耀的眼神不對勁了。「你見都還未見過人家奚秀才,就知道他不好?那是書香門第,身為秀才,能爭功名,多少人掙破頭想結這門親,這樣的好事落到我們頭上你還嫌棄?我是你爹,你的婚事我作主,這門親事我已經替你允了!」

  煙氏眼神微妙,表情瞬間變了。「你能耐啊,婚姻大事你好歹回來吱一聲,大家有個商量,踏雪可不是咱們攤子上的肉,秤了斤兩就能帶著走,她是我們唯一的女兒啊!」

  盛光耀一懵,怎麼扯到這裡來?「我在教訓女兒,你別來摻和。」他難得擺一回父親的威風,她攪什麼局?

  「你威風了,你教訓女兒了……」

  「這不都是你不好,要是你的肚子爭氣,替我生個兒子,我又何必去到哪裡都直不起腰杆,只能聽別人的!」

  盛踏雪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動氣,可她還是難過了起來,為什麼要一個同心的家人這麼難,這樣的爹,她不要了!

  她把自己關進了房間,不管外頭的吵鬧聲,倒在床上,良久才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原來,有些人不是敬而遠之就可以,如果不除掉會變成毒瘤,會危害到自己和身邊所有她愛的人。

  每回遇到難關她總是告訴自己堅强就可以度過難關,但是這件事如果真的不可違逆,她要怎麼辦?難道就這樣再嫁進奚家?再回去看那些人的嘴臉,做那樣卑躬屈膝可悲的人,她還要再重來一遍嗎?

  不!她心裡發出哀鳴。

  那麼,她該怎麼辦?

  這一晚,盛踏雪都沒有跨出房門。

  隔天一早,她黑著眼眶很平靜的宣布,她要搬家。

*             *             *

  聞人府,書房。

  「搬家?」慵懶閒適的坐在黃花梨木椅上的聞人複不復淡定。

  「盛府的老夫人替踏雪姑娘相看了一戶人家,盛三老爺同意了,昨日在家中鬧開,一早踏雪姑娘便決定要搬家。」溫故一五一十的把探子所說的消息告知主子,「踏雪姑娘還和盛三老爺槓上,宣稱她不要盛三老爺這爹了。」

  聞人複長指點著桌面,眼神閃燥,嘴角揚著可疑的弧度。

  不要她爹了,她這是被逼急了吧?

     兔子被逼急咬人了,她那懦弱無能的爹,不要就不要吧!

  「盛府替她相看的是哪戶人家?」

  「阜鎮奚秀才奚榮家。」

  奚榮……

  聞人複的眼慢慢瞇了起來,難怪她這麼抗拒,寧可和家人決裂也不嫁。

  慢著!聞人複閉上眼,由於掐得太用力,修得圓弧的指甲盡數泛白,陷於掌心。

  他按著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底最深處受驚的悸動。

  莫非、莫非她和自己一樣帶著前世的記憶?否則,一個秀才娘子的名頭應該足以打動許多女子的心吧?

  可她卻悍然拒絕。

        他的心在狂歌浪舞,激越如海嘯。

  如果他的揣測是真的……

  聞人複慢條斯理的調整了坐姿,「你不是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嘟囔著無聊,讓我給你找事做?」

  「公子?」

  「這盛府看來是好日子過膩了,盡折騰這些,去,幫他們一把。」

  聞人複的語調平淡,一點起伏也沒有,可溫故是什麼人,他要是聽不懂主子的意思,哪來的資格當上有「貼身」二字的侍衛?

  之前,公子對這些不知所謂的盛府人已經輕輕放過一回,只因看在他們是踏雪姑娘的家人的份上,否則早不知道怎麼死的,這回還想插手踏雪姑娘的親事,不就擺明了與公子作對?惹惱他們家公子,這些愛蹦躂的盛家人,死有餘辜了。

  「小的辦事,公子放心。」溫故作揖離開。

  聞人複端起了茶盞,摩挲著骨瓷杯身的溫潤。

  至於這奚榮嘛,他不急。

  他前世沒費什麼力氣就把那個負心漢拉下馬,讓奚府從此消失在京城那些達官貴人的眼皮下,這回,他倒想看看這奚榮在失去踏雪這個踏板之後,還能爬多高?

  前世,他輕鬆的治了他,這一世無論奚榮有多大的通天本事,他仍舊可以像揉死螞蟻一樣的弄死他。

  他放下茶盞,杯子裡的茶水點滴沒動,朝外頭喊道:「備馬,我要外出。」

  外頭的人頓了一下,「公子,備馬車可好?」

  聞人複悶聲不吭。

  外頭立即沒了聲響。

  聞人複的命令下來驚嚇了不少人——公子那腿能騎馬嗎?要是摔了馬可怎麼辦?

  可沒想到聞人複不需要人扶持,看也不看那些膽顫心驚的下人,縱身一躍,俐落的踩上馬鐙,雙腿一夾馬腹,奔馳而去了。

  他去了盛踏雪家。

  到了之後只見前院凌亂一片,可見得真的在搬家。

  忙碌的盛踏雪看著他縱馬而來,英姿爽颯,一下怔住了。

  「我這麼好看嗎?你要看到幾時?」聞人複語帶調侃,可語氣裡的寵溺只有他自己知曉。

  她看著是忙了一陣子了,裙衫都有些灰撲撲的感覺,這麼匆忙的要搬家,她有多急迫想遠離那個人?還有那一家子?

  盛踏雪手裡拿著鍋鏟,一下不知該放哪。

  在這樣翩翩公子的面前,自己居然拿著鍋鏟!還好她對他沒有任何想望迷戀,要不然還要不要活了?

  「還不來扶我下馬?我只會上馬,不會下馬。」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醇厚溫柔,用著令人神迷的傾城之姿,笑吟吟的看著盛踏雪。

  「哦……哦。」她趕緊放下鍋鏟,在裙子上擦了擦手,覺得不妥,再擦一次,仍是遞不出手,可是他的手伸得老長等著,她能讓他等嗎?

  不能。

  她走上前去,看了聞人複的模樣,半點考慮也無的道:「你扶著我的肩膀能方便下來嗎?如果有困難,我去叫我爹。」

  要她說搬家,頂多將隨身衣物收拾收拾就行了,她娘卻覺得家裡的東西皆是花銀子買的,非要全部帶上,至於她爹鬧彆扭去了,這會還真不知道他在哪裡。

  「你能撐得住我的重量?」

  「能。」就算撐不住她也會撐住。

  她把手伸了過去,聞人複握住,感覺小小的手握著自己,好像握住他的心。

  盛踏雪只覺肩上一沉,聞人複竟是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交給了她,當他的身形往下墜的時候,她伸出雙臂抱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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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5: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心上朱砂痣

  兩人親近的模樣讓出來看見的煙氏和阿瓦都沒敢說什麼。

  這位公子的腿不俐索,兩人都知道,誰也不會想入非非,或是將這舉動往違了男女大防那方面去想……但這時要隨便出現一個外人,踏雪的清譽就毀了。

  煙氏越想越不妥,平時聞人公子不都護衛不離身,這會兒怎麼隻身跑來?而且路口隨時都可能有人經過,到時踏雪不就……不就只能嫁給他了?不行!

  這公子什麼都好,就那腿……

  盛踏雪吃力的撐著聞人複,這人看著沒什麼肉,但男人就是男人,不能小看。

  一直到確定聞人複安穩的落了地,發現他連拐杖也沒帶,盛踏雪乾脆移到他不方便的那隻腳的那側,示意他把手搭她肩上。

  「就暫時把我當成你的拐杖使吧。」

  這時煙氏快步過來,「公子若不嫌棄,讓小婦人帶你進屋吧。」

  聞人複明白煙氏顧慮的是什麼,他的笑容裡一片平和。「大娘大可不必為了此事煩忙。」

  煙氏有聽沒有懂。

  就見聞人複不客氣的把手勾上盛踏雪的臂彎。「這樣順手些。」

  煙氏氣苦,卻又不敢多說什麼。

  盛踏雪故意忽略她娘一萬個不贊同的眼光,心裡苦笑,她娘擔心的無非就是她的名聲不保。

  「娘,有什麼事,進屋裡說吧。」她知道說不準什麼時候有人會經過他們家門口,但反正他們也要搬離這裡了。

  煙氏繃著臉,尾隨著他們進了屋。

  盛踏雪等聞人複安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才去替他倒了茶水。「我們要搬家,家裡頭亂,不知茶葉罐收哪去了,你將就的喝白水吧。」

  今天的聞人複特別好說話,伸手接過茶碗。

  「你哪裡都不許去。」他的語氣平淡,一點起伏也沒有,只是語氣裡的霸道極為堂皇。

  盛踏雪:「……」

  聞人複這才發現自己太不委婉了,他深呼吸了一下,緩了緩,「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你這麼匆忙的要搬家,要搬到哪去呢?」

  「我是想著能多遠就去多遠,就算一下去不了太遠,在縣城先找個落腳處也是可以。」

  離盛家人越遠越好,再也不受擺弄,什麼親情,根本是暴力!

  等等……這人不顧自己的腿,策馬到她家來,難道就是為了要阻止她搬家?

  「匆匆忙忙的舉家搬遷,連我都不知會一聲?」這質問帶著濃濃的不悅,要不是他讓人隨時盯著她家,恐怕被人甩了都不知道。

  一想到這裡,他眼神不善了起來,但讓他真的對她發脾氣又無法,一下覺得很是憋悶。

  「盛府的老夫人將我許了人家,我不願意,偏偏不能違抗,更沒辦法退親,只能沒骨氣的逃了,有辦法他們就天涯海角把我抓回去。」在聞人複面前她好像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都不用隱藏,於是一股腦把積壓在內心的忿懣和不滿傾倒出來。

  這樣垂頭喪氣,好像對什麼都沒了信心的盛踏雪,聞人複只在上一世見過,在那一天、那一眼。對那個人,他身不由己,便入了心。

        「為什麼不嫁奚秀才?」對普通的姑娘來說,奚榮現在的身分不算差。

  「聽起來我們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逃不過公子你的眼睛。」她一點都不意外聞人複知曉自家所有的事情,除非他不想知道,否則以他的能耐,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聞人公子像是來興師問罪的?憑什麼?」但她不喜歡活得這麼沒有隱私,任何風吹草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中,她是犯人嗎?!

  「我承認我對踏雪姑娘家的事多關注了些,如果讓你不快,我立即把人撤回,往後也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了。」他難得的低聲下氣。

  他的爽快退一步讓盛踏雪無心繼續跟他計較。「我年紀還沒有大到現在就非得嫁人不可,再說,女孩子除了嫁人沒有別的路可走嗎?」

  聽起來怨氣衝天啊!「被逼迫著出嫁的確是討厭的事,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你除了不嫁那人,還有別的選擇?」

  她挑眉。「譬如?」

  「嫁給另一個對象。」

  「我並不想嫁人,有沒有別的選項?」

  聞人複不回答她,步步為營的問道:「為什麼這麼排斥嫁人?」

  她低著頭,沉默了好一下子。「我如果告訴你我曾經經歷過失敗的感情,所以我畏懼了、卻步了,你能理解嗎?」

  聞人複的心跳聲很大,大得他幾乎覺得自己要耳鳴了。

  豆蔻年華的姑娘能經歷什麼失敗的感情創痛,讓她這般排斥婚姻大事?但如果她歷經一世,有過不好的婚姻經驗,這一世仍帶著以前的記憶……

  盛踏雪絲毫不知自己一時心煩露出了破綻,有許多話她無法向煙氏傾訴,有許多心情轉折,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也沒有辦法與阿瓦說,只能默默吞咽。

  她以為她夠堅强,以為自己已經撐了過來,以為前頭等著她的是可以掌握的未來,而不是仰人鼻息的婚姻牢籠,哪知……

  「你這般小小年紀,能經歷什麼坎坷的感情,竟對男人這般不信任?」他瞬也不瞬的看著她,不放過她任何細微的神情。他想確定一件事。

  聞言,盛踏雪心一驚,這人不好糊弄,她要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他是不會相信的。

  「如果我說我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我嫁的人就是奚秀才,他把我利用了個徹底之後,還想另娶新妻,奚老太太最後甚至還把我毒啞,這一家子的狼心狗肺傷透了我的心,對於那樣的事情不想再來一遍。」

  光是提到奚榮她心裡就有股壓抑不住的恨意,良人、狼人,不過一字之差,可有多少女子就此誤了終身?

  藉口作惡夢來解釋她對愛情的絕望,聞人複會信嗎?

  聞人複的心讓激越的情緒弄得火熱,第一次有了真實感。

  原來她與他一樣重生了,感謝上蒼!她真的是他要找的白踏雪!

  聞人複的眼睛挪不開了,「你要不要考慮,如果對象是我?」連同上輩子至今,他都不曾向誰這樣毛遂自薦過自己,她會不會不答應?

  聞人複的話就像有神力,輕輕一句,屋裡的人都不會動了,萬籟靜寂。

  帶著阿瓦站在堂屋過道的煙氏整個人陷入混亂。

  盛踏雪覺得聞人複的話分開來,她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是合在一塊實在有些令人費解。

  「我說過我不相信任何人。」

  「可是你需要這麼一個角色存在,嫁給我,所有困擾你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公子這麼優秀,我也沒什麼好處或優點,不值得你這麼做。」她說的是真心話,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唯一的特別也就是重活了一世,如此而已。

  「值不值得是我評斷的。」他很認真回答,面色肅穆,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盛踏雪傻眼了。

  她想從聞人複的臉上看出些什麼,結果她只看到他露出的一抹欣喜,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聞人複的唇角抑制不住的揚起,眼裡的狂喜呼之欲出,好看得盛踏雪硬是逼自己轉開眼睛。

  「既然你不能違逆家中長輩安排的婚事,非要嫁人不可,不如你自己選一個比較不討厭的、比較能入眼的人,是不是?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太討厭我。」

  看著他誠摯的眼神,盛踏雪無法說出違心之論。

  「我……不討厭你。」她真的不討厭他,甚至,她還挺喜歡他這個人的。

  聞人複的笑容慢慢擴大,咧開了的嘴露出潔白的牙齒,看著她的眼睛快樂得像是得到什麼寶物。

  這讓盛踏雪覺得自己即將要說出口的話費力極了,「我不討厭你……可我……」她的心因為縈繞不去的疼痛和陰霾滿是拒絕。「我,這輩子再不會心動,再不想用愚蠢的真心換得遍體鱗傷,縱使我相信你這一刻的真誠,我也不能這麼做。」

  婚姻不是兒戲,它是兩人對愛情的承諾和共同的責任,是兩人在愛情中最基本的堅持,要是摻雜了同情或憐憫,愛情就不是愛情了。

  她沒有那麼好,好到讓一個男人不顧一切,為她犧牲一生的幸福來成全她的自私。

  聞人複的聲音帶著更濃的蠱惑,「要不,如果你害怕,那就我先愛,不管幾天、幾月、幾年,直到有一天,你願意對我敞開心扉,再來愛我。」

  他性子清冷,若是未曾心動,想必會一生孤寂,若是心動,便是一世。

  任世間顏色千萬,他只要纏繞他心上的那顆朱砂痣。

  盛踏雪面紅耳赤,從來沒有男人對她說過這樣的情話,他那略低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一字一字的敲在她的心版上,這樣的溫柔,只要是女子誰能不動容?

  「那不管幾天幾月幾年,要是哪天你覺得委屈了,還是遇上你真心喜歡的姑娘,只要坦白對我說,我一定成全你們!」

  說完但書,她覺得這才是聞人複應該得到的公平待遇。

  倘若那天真的來臨,她會送上自己最誠摯的祝福。

  「你放心,不會有那一天的。」聞人複很堅定。

  「只是——」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手中。「這婚禮怕是要委屈你了。」

  沒有時間好好的走完三媒六聘,但是將來他一定會彌補這份遺憾,給她本朝最盛大隆重的婚禮!

  「不委屈,我不在意這個。」因著他這份真情相待,她願意再度應許婚姻誓約。

  她突然想到,重生之於她,似乎不該陷於原來的慘痛,會遇上他,是不是老天要她學著跨出下一步,她若肯嘗試,就有可能有得到幸福的機會,若不願,連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那我回去準備聘禮,讓人送過來。」

  盛踏雪點頭。

     當聞人複踏出盛家時,在外頭等得滿頭大汗的知新連忙迎上去,「公子?」

  從聞人府追來的知新全然沒想到,他家公子能安然無恙的騎馬到盛家,然後再好端端的走出來,完全不需要人扶持。

  聞人複笑了,眉飛色舞,就像去除了陰霾的晴天,亮眼得叫人不敢逼視。

  知新還在查看主子有沒有不妥的地方,猛一抬頭,看見他顛倒眾生的笑靨,差點就不會動了。

  他服侍公子多少年,從未見他笑得這般爽朗大氣,頓時看直了眼。

  「還發什麼呆呢,接下來可有得你們忙了。」他疾步如風。

  知新瞧著主子的腿,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臉,趕緊抓著手裡的拐杖追上。

*             *             *

  聞人複走了,盛踏雪仍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是煙氏蹭過來摸上她的小手,這才幡然醒過來。

  「孩子,你這樣答應聞人公子真的經過思量嗎?」

  煙氏的眼中閃過一絲難受,她的女兒正是花樣年華,最該享受美好青春的年紀,可盛府那老妖婆卻算計起她的親事,逼得她不得已只能嫁進聞人府。

  聞人府是泥潭還是狼窟她不知道,只是這麼倉促的選擇,能是什麼好歸宿?

  「娘,如果女子的宿命就是非要嫁人不可,聞人公子生得那麼好看,對我也挺好的,是個不錯的選擇。」盛踏雪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可信一點,希望她娘別鑽了牛角尖才好。

  煙氏盯著女兒的臉看了半天,並沒有找出任何作假的成分,她心裡悵然,她這麼好的女兒,難道真要嫁給個瘸子?

  「可他的腿……」

  「一個大男人,容貌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腿腳不便也沒什麼,就一副皮囊,才學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是人,身上難免有幾樣缺點,真要完美無缺,那就不是人了,萬一真嫁了這樣的對象,就是自討苦吃了。

  「還有他的性子,我看著也不好。」只要他一來,她和女兒的爹兩個就嚇得跟鵪鶉似的,這樣女婿實在太不可取了。

  「娘,他性子冷,震懾得住人,這樣才不會有不長眼的人來隨便找麻煩,至於性子冷,不苟言笑是很嚇人,換個角度想,這樣的他不容易四處拈花惹草,給人安全感,何況,他還幫過我們家那麼多回,這是多好的緣分啊!」

  總之,聞人複有情有意有才華,她說著說著,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見女兒這樣糊弄她,煙氏沒有生氣,都說情人眼中出西施,也許兩人之間真的是緣分,否則,像他這樣的世家子弟怎麼可能輕易的就允了婚事?

  只是,他說自己來小切村是為了養病,跟來的只有僕傭下人,這婚事沒有對方父母同意、媒妁之言真能好?

  煙氏一個頭兩個大,徹夜失眠了。

*             *             *

  接下來的幾天煙氏為了盛踏雪的婚事和盛光耀幾乎是見面就吵,兩老在家裡大眼瞪小眼,至於出攤?誰管得著!

  他們哪裡知道這麼一來,苦的卻是那些嗜吃如命、已經把盛家雞肉當成飯桌上必備的鄉親們。

  盛光耀堅持他已經答應了奚家的親事,即使女兒因此企圖和他斷絕關係,他是一家之主,他說了算。

  煙氏卻默許了女兒與聞人複的親事,死活要盛光耀回絕盛老夫人的安排,雙方互不相讓,夫妻倆不吵架才怪!

  一顆心穩定了的盛踏雪也不想因為自己鬧得家裡不得安寧,偏偏兩人都在氣頭上,她誰也安撫不了,乾脆不安撫了。

  家中烏煙瘴氣的,直到這天來了一位稀罕的客人——河間府刺史夫人,跟隨著她來的還有一個嬤嬤。

  說稀罕是因為小切村住的都是小老百姓,別說沒見過縣太爺的面,村子裡主事級的人物也就是村長和里正,對村民來說,這兩人就已經是人物了。

  而河間府刺史夫人,那是管著一個州府的大人的夫人,能不稀罕嗎?

  別說盛光耀夫妻一肚子的疑問,受邀前來的刺史夫人心裡也不停的打著小鼓,直到馬車停在盛家簡陋的大門前,未下車的她仍是不敢相信,這是她家老爺要她來做媒人,還有羅嬤嬤口中有著神奇方子的女子家?

  能和自家有交情的人家家世都不會太差,她家老爺的品階就算攀不上侯爺那般高高在上的權貴,或皇子之流的皇室中人,可朝中三品以下的人家,他們都是有在往來的,她以為自家老爺口中那貴不可言的人物所相中的姑娘家,家世必定不會太差。

  見到盛家比自家茅房還不如的門面,她終於明白老爺再三叮嚀不可表現出怠慢的意思了。

  刺史夫人下了馬車,看了和她名為主僕,其實情同姊妹的羅嬤嬤一眼,便笑著進了門。她穿著紫藤繡銀色祥雲的高領對襟廣袖衣,下罩百幅裙,頭戴珠翠簪,氣質雍容,眉眼皆是笑意。

  「不知貴人來訪,有失遠迎。」煙氏手足無措的說道。

  「盛夫人說哪兒話,這位可是踏雪姑娘嗎?」刺史夫人笑得宛如一朵牡丹,眼光把站在一旁的盛踏雪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沒想到一個村姑竟然有著天人之姿,那雙清澈的眼睛,微笑時彎彎的好似月牙,白皙的肌膚近乎凝脂,紅潤的嘴唇如同櫻瓣,比起她見過的那些大家閨秀,絲毫不輸。

  這樣的村姑說是權臣世家貴女她都信,更神奇的是,這女子還能搗鼓出讓白髮變黑的方子。

  之前羅嬤嬤回來一說,還拿了一張方子讓她試,她原來是不信的,後來便想著死馬當成活馬醫,一個月後,自己原本一頭花白、顯得蒼老無比的髮絲竟然逐漸轉黑,又用了羅嬤嬤帶回來的那些花露,夫君冷淡疏遠的態度大為改變,又開始上她的院子來。

  她原本幾近枯萎的心一日好過一日。

  夫君一開始讓她來做媒,她還沒想起來,倒是羅嬤嬤注意到了,告訴她,要幫忙說親的那位姑娘就是給了方子的姑娘,那她不來看看都不行了。

  盛踏雪是不認得刺史夫人的,不過,她倒是覺得一旁的嬤嬤有些面善,心裡這一琢磨便意會過來。看來她那黑髮方子是生效了,這位刺史夫人是來投桃報李的?

  刺史夫人把盛踏雪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她最後實在聽不下去,直想躲進屋裡去。

  待誇完一通後,刺史夫人總算說起了正事。

  盛踏雪一聽說她要談自己的婚事很是驚訝,但見她娘使的眼色,明白她再待著不適合,真的避到房裡去了。

  刺史夫人說她是受了聞人府公子所託來提親,聞人公子想娶盛踏雪為妻。

        煙氏對此安排很是欣慰,最終和刺史夫人都很滿意的訂下雙方的婚事。

  至於婚期,男方表明了想趕快把佳人迎娶回去,所以婚期就定得有些急了。

  十月十二,也就是兩個月後。

  該談的都談了,刺史夫人留下訂親信物,是一對龍鳳銜吻玉珮,這麼一來,煙氏原本備好自己當年出嫁時,杜氏留給她的壓箱底玉珮就沒拿出來了。

  而刺史夫人在拿了盛踏雪的八字後便告辭了。

  煙氏送客送到大門外,刺史夫人覺得辦妥了一件喜事,喜孜孜的上了馬車。

  之後盛光耀聽說刺史夫人來家裡的消息,悶著頭喝了一盞茶,垂頭喪氣的又準備出門。

  煙氏見狀一臉疑問,「你這是?」

  「聞人府的那小子有辦法請動刺史夫人來提親,連婚期都決定了,我還能怎麼辦?」只能硬著頭皮回盛府把女兒和奚府的親事給退了。

  只是他以為此行回盛府必然會遭來責罵,想不到盛府裡亂成一團,根本沒有人有空搭理他,詳細的情況他找不到人問,還是後來從惶惶不安的下人口中得到消息——

  家裡的飯莊被同行打垮了,許多平日採買的商家都跑到府裡來要債,說不結清賬目就要告到官府去,蔡氏無法,挪用了公中的銀子還了錢。

  想不到屋漏偏逢連夜雨,盛修文管著的雜貨鋪也出了問題,他聽信朋友的話,進了一堆華而不實的雜貨與藥品,宣稱是渡海而來的洋貨,哪裡知道被人告發都是假貨、假藥,雖說沒有鬧出人命,雜貨鋪卻讓官府貼了封條,不許營業了。

  不許營業,這損失可就大了。

  盛修文急得嘴角都上火潰爛了,四處請託,可惜,他請託人卻彎不下腰,放不下姿態誰理他?一些平常與他稱兄道弟的朋友,吃飯喝酒的時候是哥們,出了事就各奔西東了。

  這節骨眼,二房不伸出援手也就罷了,房氏竟慫恿盛光輝鬧到盛老夫人面前,說叫二房替大房幫忙償還債務是不可能的,以前大房吃肉的時候也沒想著要留點湯給二房,憑什麼出了事要二房替他們扛?要是繼續逼迫他們,不如分家算了!

  盛老夫人被氣得暈過去,叫來大夫,只說不能再讓她生氣操心,下回如果再暈倒就不好了。

  盛家的吵鬧為盛老夫人病倒看似消停了,但飯莊和雜貨鋪的婁子還等著修補,加上二房的後續動作不知如何,盛府自顧不暇,誰還有心思插手盛踏雪的親事。

  盛踏雪聽完父親轉述,只覺得這時間點未免太湊巧,莫非有人從中插手?

  不過,既然本家的人沒空管她的親事,那她和聞人複的親事能不能當沒這回事?

  隨後她鄙視了自己一下,這一定是不成的,為了這樁婚事,爹娘都鬧翻了,她如果現在還敢提上退親的字眼,他們應該就不會認她這女兒了。

  再說聞人複為她做了這麼多,她怎麼忍心為了一己之私,讓他困擾?

  心中的馬匹奔騰過去之後,她也開始正視起這門親事。

  至於煙氏,她二話不說把盛光耀身上的銀子全收走,只留下一串銅錢供他平時花費。

  這不是未雨綢繆嗎,她事先把夫君身上的銀子都拿走,就算她那大伯再如何厚著臉皮找他討要,也只有一串銅錢,他要是捨得把自己一個月的零花錢都給人,那他就喝西北風吧。

  盛踏雪的親事因為刺史夫人的出現,如一陣大風般的颳了出去,很快小切村的人都知道她要嫁給聞人府的聞人公子。

  村子裡一下就炸鍋了,尤其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們。

  那些年輕姑娘們先是被這消息弄得一驚一乍,有些人心生鄙視的想,了不起就是嫁進門當妾,但是納妾需要請動河間府刺史夫人嗎?

  心中對聞人複的腿諸多嫌棄,卻又為他的富裕多金、俊美外表所吸引,心思錯綜複雜的她們越想越不平衡,為什麼聞人複看上的是盛踏雪不是自己?

  小切村的許多姑娘芳心碎了一地。

  盛踏雪懶得去應付這些,隨便她們去揣測,她要忙的事情可多著。

  聞人府是什麼人家?雖不是貴,卻也是富吧?

  嫁妝她不擔心,這些日子她也存了好些銀子,就算比不上聞人複的九牛一毛,當嫁妝掉綽有餘了。

  只是只有兩個月的時間,這麼趕能準備什麼?哪家姑娘的婚事不耗上半年辦不好,總不能只準備銀子吧?

  得了,她也不糾結,他要娶的是她這個人,他看上的也不是他們家什麼,嫁妝不過是出嫁那天擺著好看的。

  剩下的就是嫁衣了,嫁衣本該自己親手繡製,可這會兒時間緊,她也看得開,去縣城量身買吧,繡莊繡娘繡的嫁衣會比她自己的手藝差嗎?

  至於婚禮什麼的,那就不是她該操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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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夫君太撩人

  夜裡,她把相關自己終身大事的一切全盤想過後,打了呵欠,吹熄燈火。剛開始是有些睡不著的,輾轉反側,直到眼皮子不聽使喚的垂下,覺得還沒睡沉,就被阿瓦撓了起來。

  「姑娘,堂屋來人了,聞香譜的掌櫃想見您。」這掌櫃對姑娘的殷勤她看在眼裡。

  「符掌櫃要見我?」他不是早準備上京城去大展手腳?怎麼還在阜鎮?

  盛踏雪梳洗穿戴完畢,邁動腳步去了堂屋。

  符華坐在堂屋中,眼瞼微垂,斂下心中的不甘,她真如傳言一樣,將嫁予那聞人公子?他不想帶著混亂的心情回京,她的選擇不是他,他要知道原因。

  見到盛踏雪過來,符華抬眼看著她。

  「符掌櫃,此次前來可有什麼事?」盛踏雪讓阿瓦上了茶點,禮數周全。

  符華怔忡的看著盛踏雪越發奪目的面容,眼裡生起淡淡的傷感。

  「我聽說踏雪姑娘許了親事,是我不夠好嗎?為什麼你選擇的人不是我?我想知道我哪裡不好,才能心無旁鶩的回京去。」

  他這話說得有些委屈,他第一次動了想把一個女孩子娶回家的念頭,還想著趁此次回京,請爹娘讓媒婆來提親,哪裡想得到他都還未行動,她已經要嫁給別人了。

  「你很好,沒有不好的地方。」盛踏雪目光沉穩,毫不閃躲的看著符華。

  「那為什麼你要嫁給別人?」

  盛踏雪有些啼笑皆非,說她沒有感覺到他近來似有若無表現的好感是騙人的,只是她對他一點男女之間的感情都沒有,如何談到男女婚嫁的終身大事?

  「我想知道符掌櫃為何會心悅於我?」

  符華紅了臉,像天邊的火燒雲,他的語氣略顯躊躇。「踏雪姑娘心地善良,對父母孝順,必是個持家的好幫手——」

        「聽起來符掌櫃比較需要一個管家。」盛踏雪輕輕搖頭,截斷符華的話。「符掌櫃弄錯了,我其實沒有你說得那麼好,我是個自私的人,從不肯委屈自己,也不願為別人容忍,我這樣的人,最愛的永遠是自己,所以,我並不值得你喜歡。」

  「我一點機會都沒有嗎?」

  「抱歉,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心意,但是我希望我們的友誼長存,在生意方面仍要仰仗符掌櫃。」不要涉及男女感情,他是個不錯的人,是她沒有福氣。

  符華慢慢平靜了下來,被心儀的女子拒絕,一開始是很難接受,可是他感受到了盛踏雪想繼續友誼的誠意。

  除了盛踏雪,他沒注意過別的女子,可他也知道其實盛踏雪並不需要向他道歉,她從來沒對他表示過絲毫的男女之情令他誤會,他們之間只有生意合夥的關係,更多就沒有了。

  是他一廂情願。

  他心裡湧上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他自小家境優渥,雖然後來家道中落了,環境仍比普通的人還要好上許多,所以,他從來沒有忌妒過誰,這是第一回他對一個人產生了忌妒之心,他忌妒那個可以與她白頭偕老的人。

  「踏雪姑娘沒有錯,也不用跟我道歉。」符華苦澀的說道:「也罷,如此一來,我也就能痛快的死心,不再做非分之想了。」

  盛踏雪對於感情不喜歡黏糊糊的曖昧不明,這樣彼此都不舒服,如果因此生意無法繼續,那她也只能認了,幸好對方想得開。

  「祝符掌櫃一路順風。」

  「多謝,踏雪姑娘請放心,感情歸感情,生意歸生意,我符華不是那種會將兩者混作一談的人,姑娘等著吧,我會將姑娘的香方發揚光大,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聞香譜!」符華信誓旦旦,只是離開之前都沒有再敢多看她一眼。

  這樣也好,做不成伴侶,總還是朋友吧。

*             *             *

  盛踏雪不知道婚期定在兩個月之後讓聞人複不高興,他覺得等太久了,不過,他還是忍耐下來,一邊讓府裡的人操辦親事,一邊開始扳起指頭來數日子。

  日子如飛般的過去,很快到了聞人府來下聘的日子。

  當送聘禮的隊伍浩浩蕩蕩穿過小切村來到盛家時,那一擔擔沉甸甸、綁著紅色綢帶的聘禮,看得小切村的人都不自覺瞪大了眼睛。

  金銀玉器,古玩珍寶,綾羅綢緞,一一閃花了村人的眼。

  「我先前就知道這踏雪姑娘是個有福氣的,瞧瞧這豐厚的聘禮,盛家夫妻養這閨女值得了。」

  「這些東西要隨便給我一樣,我作夢都會笑醒的!」

  今兒個來送聘禮的人是顧宛晴,原來以她的身分並不是很適合,可誰叫聞人府裡如今談得上與聞人複親近的人只有她。

  她怕讓聞人複失了面子,剛開始是不肯來的,糾結了數天,實在不忍聞人複失望,也就接下了這任務。

  在她以為,這門親事實在決定得太過匆促,一旦回了京城,要面對的責難恐怕只多不少。

  可聞人複完全不在意,妻子是他娶的,能對他指手畫腳的沒幾人,京城那些人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只擔心娶晚了,那心思百變的丫頭會變卦。

  顧宛晴從來不是什麼眼皮子淺的人,她也知道聞人複對盛踏雪有多看重,等見了盛家夫婦寒暄幾句之後,便拿出了禮單。

  一般人家的聘禮也就是一對大雁,或蓮子、花生、棗子、桂圓等象徵吉祥寓意的物品,煙氏接過禮單瞧了兩眼,一長溜的冊子,這哪是單子,是冊子,一翻好幾頁的那種冊子,這是傾了聞人複全部的身家吧?

  煙氏口乾舌燥,滿心不可置信,就算娶個公主都夠了!

  「這聘禮太貴重了,我們小門小戶的人家嫁女兒,當不起這麼重的禮數。」

  「盛夫人客氣了,我家梅郎說,給這樣的聘禮他並不是很滿意,要是在京城,他備的還更多。」

  顧宛晴對煙氏的不貪心十分讚許,老人家總說娶媳婦要看丈母娘,也許就是這樣的娘親才能教養出像踏雪這樣舉止得體、能入得梅郎眼睛的姑娘來。

  煙氏倒吸了一口氣,到底這聞人複出身什麼樣的人家?她得記得問問踏雪,這樣的人家,女兒嫁過去真的妥當嗎?

  她心中有了定見,反正這些聘禮她原封不動,到時候添在女兒的嫁妝裡跟著過去就是了。

  顧宛晴見事情辦妥,也不多留,起身告辭,府裡還一大堆事等著她呢。

  等她走後,阿瓦進來告知方才溫故念一樣就指一樣給她看,東西都對上了,已經從前院擺進了專門騰出來的空房內,等煙氏去清點。

  煙氏吁了一口氣,幸好之前讓煙廉過來把房子再拓寬了一回,加蓋了兩間房,否則,今天這些聘禮只能擺在前院風吹日曬了。

  煙氏將禮單交給盛踏雪,盛踏雪看了兩眼,「我沒什麼想法,娘看著辦好了。」

  這聞人複把排場做得這麼大,和她先前說的低調可是差上很多。

  自兩人訂親後,聞人復複隔三差五就光明正大的讓人給盛踏雪送東西過來,都是十分好看又能表情意的,珍貴稀有的孔雀羽夾上一張花箋,上面寫著「我的情意如嶺上浮雲一樣綿長」,又譬如一捧插在前朝古董瓶中的無名野花,甚至河間府不常見的稀罕吃食……總的來說,都是讓人收了心頭暖洋洋的禮物。

  盛踏雪看著這些不間斷送來、帶著濃情密意的禮物,心裡惶惑得厲害,但不禁也略略期待起與他一起生活的日子。

  按她的意思,出嫁以後,家裡只剩下盛光耀夫妻,阿瓦是該留下來陪伴兩老的,但是煙氏卻堅持她嫁去聞人府那樣的人家,身邊怎麼可以一個貼心的人都沒有?她表示還想買個人跟阿瓦添成雙數,討個吉利。

  盛踏雪說不必,貼身侍候的臨時湊和完全用不上手,形同擺設,何必花那個銀子,何況聞人府裡奴婢丫頭還會少嗎?

  煙氏這次卻吃了秤坨鐵了心,她就這麼個獨生女,多替女兒做一點是一點,總的就是希望她到了別人的家能有好日子過,一個丫頭她現在也不是買不起。

  基於她的堅持,盛踏雪索性買了兩個丫頭,一個留在她娘身邊,不論幫襯著做什麼都可以,一個跟著她,而阿瓦最後拍板定案陪嫁到聞人府。

  這樣一來,煙氏也就沒話說了。

  然而距離迎娶的日子越近,盛踏雪的心裡也開始不安,母女倆依依不捨之情溢於言表,依照慣例,煙氏這做娘的也偷偷塞給女兒一本小冊子,還囑咐她無人的時候才可以看。

  盛踏雪想也知道那裡頭是教導夫妻敦倫的圖片,她面帶羞澀的收下來,沒跟煙氏講她和聞人複私下的小約定。

  十月十二日,一早全福人就來了,並帶著喜娘。這全福人也是個有來歷的,是致仕的內閣大學士黃淵的夫人,她賢淑出名,府中五代皆住在一起,可謂全福人。

  她是受了刺史夫人的請託專程來做這個全福人的,否則以盛家的家境,了不起也只能請村子裡長了年紀的有福之人來當全福人。

  這在意味上的差距可就有些大了。

  而這些,只能說是盛踏雪自己結下的善緣。

  盛踏雪的房裡擠滿了煙氏的娘家人,所有人都沒想到她的婚事決定得這麼倉促,可一知道她是要嫁到小切村裡的大戶聞人府,個個又轉憂為喜,道賀聲不斷。

  吉時一到,迎娶的隊伍鑼鼓喧囂,把村子繞了一圏,一頭綁著大紅緞帶的高頭駿馬,上頭坐著穿著喜氣紅袍的新郎官,小切村的人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盛大的迎娶陣仗,一個個都新奇的不得了。

  只是這婚禮儀式對盛踏雪來說太折騰人了,天沒亮就得起來,然後一直到晚上她的肚子都得挨著餓。

  迎親隊伍接近盛家時,盛踏雪向盛氏夫妻行跪拜禮,感謝爹娘養育她這麼多年,今日出嫁後心中也將常懷感念。

  還離情依依著,新郎官就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進了堂屋來接人,並向煙氏和盛光耀道謝,謝謝他們給了他這麼一個美麗又善良的妻子。

  因為盛踏雪沒有兄弟姊妹,便由煙禮的長子背著一路去到大門口,坐上花轎。

  一旁的溫故吩咐人點燃鞭炮,一邊撒銅錢,吹吹打打的,花轎和陪嫁隨後跟上,慢慢去遠了。

  花轎來到聞人府前,新娘子下轎後跨火盆,等拜過堂,由新郎牽著紅綢帶子領著進了後院。

  新房中,盛踏雪坐在喜床上,一旁侍候的除了她陪嫁過來的阿瓦和新買的丫頭嬋娟,還有秋水和伊人。

  聞人複進來揭了她的蓋頭,兩人喝了合巹酒後,聞人複又要出去招呼賓客。

  看盛踏雪臉頰略帶酡紅,清澈的眸子有著迷濛之色,像是喝醉酒般,嬌美醉人,差點讓他走不開。

  「我很快就回來,你先把這身厚重的鳳冠霞帔換下來,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怎麼舒坦怎麼來。」

  盛踏雪沒想到他會體貼她到這份上,一等他出門,她立刻讓人把頭上磕人的鳳冠拆下來,一頭青絲如瀑般的傾洩,眩花了秋水等人的眼。

  阿瓦去吩咐外面的丫頭打水,換了兩個銅盆的水才讓盛踏雪把臉上的妝給洗乾淨。

  秋水問盛踏雪要不要洗澡,她愣了一下,「可以嗎?」

  「淨房就連在新房後,熱水什麼的都已經備下了。」知道公子成親後,她和伊人被指派到夫人的身邊來,她們是又驚又喜。

  端午那天和這位新主子短暫相處過,她和伊人都覺得她必有什麼過人之處,才能得到公子的青睞,公子性子清冷,別說府裡一干奴婢沒有傳喚不敢隨便靠近,就連隨身侍候的溫故、知新和小傑也是戰戰兢兢,唯恐一個侍候不周就要遭殃。

  房裡有淨房真是再好不過了,盛踏雪不要人侍候,脫了衣衫,散了髮,踩著凳子踏進熱氣蒸騰的大浴桶中,溫暖的水包圍她,四肢百骸頓感舒坦,一整天的疲憊都得到紆解。

  大概是情緒緊繃了許多天,一鬆懈下來,盛踏雪不小心就在浴桶裡睡著了,聞人複進房見不到人,經秋水告知尋到淨房裡來,看見的就是泡在微涼的水中,赤裸著渾圓香肩的新婚妻子。

  他憐惜的將她從浴桶裡撈起來,用大棉巾包裹,抱回新房,將她安置在床上。

  喜床上的乾果核桃已早一步讓阿瓦收拾乾淨,床前掛的是百子帳,放著朱紅彩緞鴛鴦戲水喜被、喜枕,圖案優美,繡工精細。

  長几上是雙喜桌燈,靠牆放著一對百寶如意櫃,牆上是一幅富貴牡丹花丼圖,雙喜燭吞吐著溫暖的火苗,象徵新娘、新郎情意不滅。

  圓桌上是幾樣聞人複讓人送進來要給盛踏雪墊肚子的精緻吃食,沒想到她完全沒有動,還在浴桶裡睡著了。

  他溫柔的替她拭乾一頭烏黑柔軟的青絲,想不到她的烏髮這般滑順柔軟,比上好的緞子還要好摸,他摸了摸,雖然還帶點濕氣,但髮根已乾,想到棉巾下的她身無寸縷,下身一陣蠢動,他果斷的把秋水叫進來,讓她替女主子著衣,再讓伊人把桌上的菜肴收拾下去。

  秋水快手快腳的替盛踏雪穿上白緞中衣,又替她蓋上被子,瞥見公子沒有避開,只是隨意的拿了本書看著,發現那本書還是拿倒的後,她暗暗憋笑,垂下頭很快退了出去。

  屋裡剩下兩人,聞人複掀開錦被一角躺上了床,將盛踏雪摟進了懷裡,那激越的心情宛如抱在懷中的是無價的珍寶。

  他閉著眼,感受這一刻她在他懷中的真實。

  他重新睜開眼,看著她的睡顏,怎麼都不覺得厭倦,他要親眼看著,才不會覺得她仍是他遙不可及的希冀,才不會以為他一次次描繪的幸福都只在夢裡成真,醒來卻徒留滿室冷清。

  他低低一嘆,然後將唇輕輕的覆在她唇上,她的粉唇又軟又涼,反覆磨蹭,捨不得離開。

  不夠、不夠,完全不夠,他心底的渴望變得洶湧,幾乎無法壓制。

  盛踏雪在夢中嚶嚀了一聲,感覺到身邊溫暖的源頭,挪呀挪的,櫻唇劃過他的下巴,刺刺的感覺使她蹙了蹙眉頭,終於在聞人複的身上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再也不動了。

  聞人複忍得眼前發黑,卻阻止不了自己唇邊的笑意。

*             *             *

  盛踏雪這一覺睡得非常舒暢,宛如小扇子的睫毛顫了顫,眼睛慢慢睜開。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這裡不是她的房間。

  「醒了?」

  一把好聽的聲音來自她的頭頂,她霍然想坐起,這一動,蓋著的被子便往下滑落,睡了一夜的她,中衣的衣帶早就鬆開,胸前雪白的春光因此暴露,但因為屋子裡暖和,她沒感覺到自己的失態,眼睛一轉,掉進了兩潭帶著溫柔笑意的深邃。

  只是那雙眼逐漸轉深,她頓時覺得不對,低頭一看,驚呼了聲,手忙腳亂的把被子拉高,蓋到自己的脖子,才發現聞人複的眼始終一眨不眨的看著她身上某處。

  「還看?我生氣了!」她板起臉來。

  「是我不好,娘子別生氣。」

  這告饒的聲音叫盛踏雪全身酥麻,她眼神閃動,堅持不被美色所惑,結果她還是高估了自己,聞人複纖長的睫毛撲閃撲閃,軟萌得像一隻狐狸幼崽。

        盛踏雪心裡一驚,不該這樣的!

  聞人複的胳臂試著動了動。「娘子醒來了,是不是把胳臂還給為夫的?」

  盛踏雪慢半拍才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還壓著聞人複的右臂,不會吧,她這是枕著他的胳臂睡了一晚?

  哪知道右臂一重獲自由,他就嘴唇微微扁著,「整隻胳臂都麻了。」

  那神情好不哀怨,殺傷力頗大。

  睡了人家一晚,總不好當沒那回事,正想有所行動,她身體一僵,自己衣服還沒整理好呢,真是太尷尬了!「你先轉過頭去,讓我把衣服穿好,再幫你捏揉手臂。」

  這人怎麼一晚就變了樣?以前的他像冷冰冰的大冰塊,雖然和她一起的時候笑容都還挺溫和的,可他這麼會撩人,她還是頭一遭發現。

  「可要喚人進來服侍?」

  「你把頭轉過去,我只是繫個帶子,用不著她們。」

  「嗯,我轉過頭了。」他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愉悅。

  她鬆開緊抱的被子,找到中衣的束帶,哪裡知道一雙手接過她的帶子,指節修長的指頭不費什麼功夫就幫她把帶子給繫好了。

  她臉色漲得通紅,這個說話不算話的混賬!

  「唔……」她還沒發飆,就猛地睜大眼睛,後面的聲音再也沒辦法發出來。

  激烈到像是啃噬的吻、長驅直入的掠奪她所有的感官,連喘息的餘地也不留。

  盛踏雪宛如離水的魚,微張著嘴想要呼吸,卻更方便聞人複的深吻。

  總算,在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身亡的時候,聞人複大發慈悲放了她。

  聞人複在她上方,眼光從她粉若紅霞的臉蛋移到紅腫水潤的雙唇,再到凌亂的衣襟和劇烈起伏的雙峰。

  盛踏雪忙不迭的拉攏衣服,感覺自己快要燒起來了。

  聞人複的想法很簡單,昨晚的洞房花燭夜被她睡過去了,一早總得補償他點什麼不是?至於把她變成自己的人一事,她的年紀還小,而且,他願意等,等到她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他。

  「你太亂來了!」

  她才說完,聞人複就將她緊抓住衣服的手握住,慢慢帶到自己唇邊,溫柔如蝶翼輕拂般的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我情不自禁,別生我的氣。」

  盛踏雪還沒反應過來,聞人複又將她的手翻過來,在手背也親了下。

  她快速將手收回來,放在身後,「手不麻了?」

  聞人複笑得小得意。「不麻了。」

  她覺得他是故意鬧著她玩的。「今兒個是我們成親後的頭一天,按理是該向長輩敬茶的,晴姨會不會等著我們?」

  她知道聞人府中就晴姨一個半是僕人的長輩,聞人複和晴姨的感情不一般,於情於理她是該去敬茶行禮。

  「也是,晴姨要是喝到你敬的茶,不知會樂成什麼樣子。」

  他的眼裡從來只有謀劃和手段,上輩子他計滅後宮勢力,策反朝堂朋黨,幫助皇兄坐攬天下,讓朝臣世家視他為洪水猛獸。

  像現在這樣,摟著滿懷的軟香溫玉,說著日常的對話,被一個女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牽動情緒,是他從未有過的經驗。

  他相信假以時日就能找出和她相處的竅門,讓她更喜歡自己,進而真的愛上他這個人。

  聞人複喚了在門外等候的丫頭進來侍候,自己則進入淨房去了。

  阿瓦端著銅盆進來給盛踏雪梳洗,盛踏雪按住她的手,「往後這侍候人的事你就別做了,我說過,我把你當妹妹,不是丫頭。」

  「夫人,您就別跟阿瓦爭這個了,阿瓦跟著夫人過來這裡,就是為著要侍候夫人,您不讓我做事,不是要憋死我?」

  姑娘把她當妹妹看,她卻不能真的把自己抬舉到不知所謂的地步,那麼即便不是今兒個,遲早也會在往後的某一天叫人厭棄的。

  人貴自知,這點她最清楚不過了。

  阿瓦既然堅持,盛踏雪也不勉强她,這些簡單輕鬆的活兒她如果想做就讓她做,反正等日子一長,她自己會轉過來的。盛踏雪一早就提這個還有一層意思,就是有意無意的敲打聞人複安排來侍候她的兩個大丫頭,秋水和伊人。

  自己的出身已經夠叫人有話說了,她帶來的兩個丫頭又能有什麼好果子吃?上一世的經驗告訴她,後院的下人最會看人下菜碟,她對秋水和伊人認識還不深,防人之心不可無,免得自己將來吃了暗虧還呆呆的不知道。

  秋水和伊人這才知道跟著夫人過來的阿瓦不是單純的陪嫁丫頭,兩人本來沒把阿瓦和嬋娟當回事,這下倒是起了幾分結交的心。

  能讓聞人複看中撥過來侍候的都是有兩把刷子的,伊人手巧,很快替盛踏雪梳了個端正的雙掛髻,秋水則是把珠寶箱裡的珠寶挑撿過一輪,覺得合適的就放在妝台上讓盛踏雪一一挑選。

  盛踏雪看著那些價值不斐的釵環步搖還有赤金鎖,隨便指了兩樣。

  老實說,要不是今兒個日子特別,她真的不喜歡在自己頭上簪上沉得會把脖子壓矮半截的飾品。

  嬋娟挑了兩件喜氣的裙裳出來,盛踏雪覺得她眼光不錯,指了件水紅色鏤金絲繡玫瑰花紋蜀錦衣、桃紅散花月華裙。

  之後,從淨房出來的聞人複眼裡都是欣賞,只見他的小妻子唇似紅霞,眸光瀲灩,膚白勝雪,甚是淡雅靈動。

  他看了半晌,伸手在珠寶盒中挑了對鐲子給她戴上,手腕被綠瑩瑩的翡翠鐲子一襯,好似一段上好的雪藕。

  聞人複頗為滿意,他已經著裝完畢,可盛踏雪看著卻有些不對勁,她有些彆扭,「妾身瞧著你最近都戴這個香囊,要不,換一個吧?」

  上回他騎馬到她家,繫的也是這個她繡的平安福祿香囊,今兒個新婚頭一天,他又戴,聞人公子,你都沒有別的香囊了嗎?不怕出去遭人恥笑?

  「娘子得空再幫為夫我多做幾個?」

  這是標準的打蛇隨棍上啊,她不過問他要不要換一個,但是他那殷切的目光實在叫人難以拒絕,「得空就做。」

  他笑開來,笑容彷彿開花了一樣,讓盛踏雪的臉微微發熱。「你……先放手。」

  這人也不知怎麼了,只要自己在他身邊,就一定要拉拉扯扯,好像這樣她才不會跑了似的。

  「不放!」聞人複的眼角眉梢彎著,賴皮的就是不肯鬆手。

  盛踏雪無奈,嘆了口氣。「一起用飯?」

  「好。」

  聞人複吩咐擺膳,若不是吃飯的時候得用到雙手,他可能還是不會放開。

        用過豐富的早膳,他又把盛踏雪的手圈在自己手裡,嘴角噙著喜氣洋洋的笑容,往顧宛晴住的天香院去。

  盛踏雪也懶得再說了,喜歡就讓他牽著吧!

  聞人府她前後來過幾回,但是沒什麼機會讓她好好閒逛遊玩,不過她也不急,既然嫁進府裡,往後有的是機會。

  顧宛晴聽丫頭通報說,公子和夫人往天香院來了,放下手裡的針線,趕緊讓丫頭看看她有沒有儀容不整的地方,得到丫頭確定一切完美,這才定下心來。

  此時,聞人複已經牽著盛踏雪的手進屋。

  顧宛晴看到他們牽著的手,眼眶就泛紅了,她一直以為梅郎因為那生人勿近、對誰都敬而遠之的個性,會一輩子得不到與之相伴的知心人,她便開始吃齋念佛,不想神佛真的聽到她的祈求,把這麼好的女孩子送到了公子身邊,往後她如果也去了姑娘所在的地方,就能夠交代了。

  「梅郎帶著新婚妻子來給晴姨您敬茶行禮。」聞人複語氣溫柔的說道,手上緊了一緊,生怕盛踏雪緊張卻步。

  「使不得,公子這是折煞奴婢了。」顧宛晴努力想把眼眶的熱意逼回去,起身阻止。

  聞人複則示意她身邊的丫頭將她扶到官帽椅上坐下,伶俐的丫頭也已拿來蒲團放在地上。

  兩人先向顧宛晴行了跪禮,聞人複起身後由盛踏雪單獨端著茶盤敬茶。

  顧宛晴喜極而泣,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那她能再貪心的想著過不久就能抱上梅郎的兒子嗎?到時讓她立即死了她都願意!

  她喝了茶,接著從手腕上拔下一個瑩白的羊脂玉鐲子,「晴姨身邊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這鐲子是我家姑娘賞給晴姨做紀念的,陪伴我多年,希望夫人不要嫌棄,晴姨希望你們夫妻同心,一輩子舉案齊眉,和和美美的。」

  晴姨口中的「姑娘」應該就是聞人複的娘親了,盛踏雪恭敬的收了鐲子,交給了阿瓦,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聞人複才攜著盛踏雪離開。

  聞人府庭院深深,精巧的鋪設了各色花磚甬道,周遭景致雖然談不上一步一景,卻也處處趣味,亭台樓閣水榭,青藤花牆,一樣不缺。

  兩人慢悠悠的走著,下人見主子們濃情密意的模樣,笑嘻嘻的躲遠了,就怕擾了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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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6: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原來是親王

  「你的家人呢?我從未聽你提及,如果不方便,你也可以不說。」盛踏雪知道如果一個人從來不提自己的家人,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家人都不在世間了,一是有著不可說的原因。

  聞人裡隨手摘了朵不知名的花簪到她髮間,「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問,對我不好奇。」她對他一點好奇都沒有,真令他有些小傷心。

  「原來是可以問嗎?」

  「我告訴過你,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問我,我一定據實以告。」

  是好像有說過這句話,只是她過去從未想過要嫁給這個人,那去探聽人家跟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祖宗八代做什麼?

  「那你說,我聽。」

  聞人複的眼神平靜,沒有任何波動,不過說的話卻讓盛踏雪差點腳軟。

  「我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聞人複。」

  被巨大的驚愕衝擊,因為太過驚訝,盛踏雪微微張開了杏口,模樣十分可愛。

  聞人複輕輕的幫她把小嘴合起來。

  前世她第一次聽到聞人複這人,是因為奚榮。

  因為他一心想往上爬,朝廷稍微有個風吹草動,他就會抓著她說個不停,她不想聽都不行。

  可印象中他對聞人複的形容詞沒有一個是好的,殺伐決斷,冷酷無情,仗著皇上對他的疼愛,不把朝臣世家大族放在眼底,肆意橫行,得罪他只有死路一條。

  沒想到重生一世,她有了爹娘,竟還和那傳聞中的人物相識、成親,即將度過一輩子!

  「你身為親王,不在京裡,不在封地,怎麼跑到這窮鄉僻壤來?」當親王雖然不像皇帝時時被許多眼睛盯著,但他該守的規矩應該也不少吧?

  「回去應該會被臭罵一頓吧。」他說得很雲淡風輕,好像只是逃家出去玩的孩子,遲些回去不過挨一頓罵還是被胖揍一頓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先說好,你挨罵的時候可別捎上我。」

  「夫妻一體,我一定會記得捎上你的。」

  壞蛋!盛踏雪瞪他一眼,發現兩人已走回居住的院子。

  感覺她有些欲言又止,他問:「你還想問什麼?」

  「你留在小切村是為了我?還是真為了養病?」她很不想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但是她將她和他的相遇從頭想了一遍,這廝根本是衝著她來的啊!

  聞人複完全不否認,他平靜的點頭。「我等了兩輩子,你終於屬於我了。」

  這話聽在盛踏雪耳裡,一下連眼睛都不會眨了,她被震撼得說不出半句話,傻傻的木立當場。

  好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舌頭,全身不住的發顫。「你……也是……重……」生而來的人?

  這「也」字等於承認她同是重生的身分,但是她上輩子根本不認識他這麼個人才是啊?

        聞人複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緩緩開口,「天保四十二年冬,天上下著撲天蓋地的大雪,一天,我調開溫故等人從宮裡出來,因為雪地濕滑一時不察滑倒,邊走邊哭的你正好從附近的官衙離開,便上前關心。

  「可能因為我的態度拒人於千里之外,你心裡有事又想說給人聽,陌生的我們竟是一個講一個聽的坐了半個時辰,期間你撕了一大塊籃子裡還帶熱氣的玫瑰雞給我,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那麼好吃的玫瑰雞……」

  好吃到令人流淚。

  那時的他滿心只有恨意,恨對出身低賤的母妃與他和皇兄不管不顧的父皇,恨後宮那些為男人、為虛榮而手段下作的女人,要不是她們,母妃又怎麼會死?他恨自己為什麼要瘸了腿,要忍受太監宮女作踐的奇異目光……

  但她並不比他順遂,可她卻用不同的想法看老天給的磨練,她說:「承蒙老天看得起,這世間愛我的人真的不多,所以我要學會更愛自己。」

  在她走之後沒多久,溫故帶人尋來了,將他帶回皇宮,從此,他再也忘不了那個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子和玫瑰雞。

  她點燃了他心裡一盞失了溫度的燈,他讓人設法尋到她,因而開始心心念念,即使知曉她已經為人妻,卻仍一度想過要不擇手段把她搶過來溫暖自己。

  但他不敢賭,怕會連自己都成為老天給她的痛苦磨練,他只能選擇遠遠看著,在他聽到奚榮另有他娶的意圖時,他受不住的前往奚家想帶走她,但晚了……

        被馬車重創的她,血人似的在他懷裡咽下最後一口氣。

  失去她,等於滅了他心底僅剩的溫度,徹底變得冷漠無情的他立刻揪出錯處讓奚榮進了刑部大獄,等溫故查明事情的緣由,他陰鷙的命令獄卒閹割了奚榮,不許止血,讓他活活痛苦到死。

  他也沒放過麥氏,一等奚榮斷氣,他命人將死狀凄慘的奚榮送回去,逼瘋了麥氏。

  至於盛府剩餘的人,他一個也沒放過,出嫁的,問夫家願不願意替一個滅門女出頭,願意,必須拿五萬兩白銀出來,家族男丁三代不得入仕;不願的,把人交出來。

  幾乎沒有例外,所有的出嫁女都被夫家給拋棄。

  至於男丁,即使襁褓中的嬰兒,全部流放北地。

  因為手段太凶殘,引起朝臣震驚,紛紛遞上折子,把他形容得宛如惡魔。為了此事,他與上位不久的皇兄數度爭執,最後皇兄將他在江南的富庶封地收回,把他圈禁在府中,不得外出。

  既然皇兄讓他蟄伏,他就蟄伏,漸漸的,他不飲不食不睡不寢,最後,是活生生把自己給折騰死的。

  突然,一隻白玉般的胳臂勾住他的,雪白的小臉抬起,帶著無限的歉意。

  「我雖然不記得你說的那件事,不過我很高興你喜歡我的玫瑰雞。」

  一雙又大又黑黝黝的眼睛似會說話一般的盯著他看,聞人複因為回憶過去而陷入永夜的心被拉了回來。「你什麼時候要做玫瑰雞給我吃?」

  盛踏雪眼珠轉了轉。「不是都說新婦三日不入廚下洗手作羹湯,等我回門回來,廚房把材料備了,我弄給你和晴姨吃。」

  「這回可不許再說話不算話了。」聞人複捏了把她的臉,觸感真好。

  某個小女子老早之前就答應要給他做玫瑰雞,結果黃牛至今,他幾次都想把她抓起來好好打一頓屁股了,現在捏她的臉當作小懲。

  盛踏雪也不覺得聞人複捏痛了她,關於玫瑰雞的事的確是她忘了,誰叫她一心忙著賺錢,就把這事給拋到腦後去了。

  她揚著笑臉裝可愛。「這回絕對不敢再忘了。」

  聞人複頗為滿意她的態度。「這會兒時間還早,會下棋嗎?抑或是回房一道睡個回籠覺?」

  回房睡覺?萬萬不可,兩人才離了床多久,下人們會怎麼看他們,加上昨夜泡澡泡到睡著,被聞人複抱上床,還枕了他的胳臂睡了一晚的糗事,她不想太快面對,最好是他也忘了。

  所以她選擇了下棋,就算會被嫌棄是臭棋簍子,她都甘願。

  一套棋拿來了,涼亭裡景致優雅,下人送上瓜果糕點,兩人便在棋盤上廝殺了起來,陽光懶懶的灑在兩人身上,落下斑駁的光影。

  盛踏雪覺得,這樣的日子如果一直過下去,也不錯。

  棋局終了,她輸了聞人複一子。

  聞人複驚訝了,他的棋藝師承本朝大儒,在棋盤上能與他勢均力敵的寥寥可數,他本來還想放水輸她一子半子的,沒想到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後來全力以赴,最終他只贏了一子。

  盛踏雪有些自嘲的苦笑,上輩子為了討好奚榮,她學了不少東西,不論針線,還是琴棋書畫,都是為了配得上他,驅使自己去學習的。

  雖然動機不正,但她也因此成就了自己,一個出身善堂的孩子,最後她的內涵、技藝並不輸一個出身大家的閨秀。

  「太久沒下,生疏了。」她自謙。

  聞人複一股鬱悶,只輸他一子叫生疏,那要熟練了,豈不是要大殺四方?

  「再來一盤。」這回他會認真攻防,他想看看她到底實力有多堅强。

  「公子……」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溫故有些急切的聲音。

  溫故向來沉穩,難得有事讓他如此失態。

  「何事?」

  溫故走過來,看到盛踏雪時有些為難,不知該不該開口。

  「說吧。」聞人複擺手,示意無妨。

  溫故也不扭捏,遞上一封八百里加急,上了火漆的信。「是京裡燕雲十三騎讓軍鴿送過來的信。」

  燕雲十三騎是聞人複的貼身暗衛,平常不出現示人,他這回出京,留了五人在京城,而十三騎的軍鴿通常用在有緊急軍情發生的時候。

  聞人複拆開信件一看,只見裡頭寫著一行字——皇上病危,速返!

*             *             *

  按理說,女兒出嫁三朝是要回門的,盛光耀夫妻卻在隔天被請到了聞人府。

  煙氏一路擔心死了,不知道女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哪有人女兒嫁出去的隔日就把岳父母請到女婿家的?

  煙氏一進門,就看見在二門處等著他們的盛踏雪,見她氣色不錯,似乎比兩日前更紅潤一些,這表示她在婆家過得不錯,這才放下心來。

  原來是聞人複作主請他們夫妻過來的,上了茶點,聞人複先是客氣的致歉,因為某些不便表明的原因,他必須趕回京城,他一走,府中的人勢必是要跟著走的,小妻子的意思是,反正嫁雞隨雞,她沒多大意見,可府中的人若全數回京,再回來的機會很小,她爹娘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她想把他們也帶上。

  寵妻的聞人複明白她的想法後,很爽快的派人把岳丈岳母請來,問他們願不願意隨他一同進京?

  這麼突然,別說盛光耀夫妻一臉的錯愕和不敢置信,就連始作俑者的盛踏雪也不是很敢相信自己隨口一提,他居然就去做了,心裡生出一股感動。

  全天下應該沒有嫁女兒還陪嫁爹娘這種事,可聞人複完全不以為意,既然他的小妻子擔心她這一去爹娘留在這裡無人照看,那就一起上京。

  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聞人複也不急著要岳父岳母給答案,畢竟人不離故土,要他們離鄉背井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即便京城再繁華,恐怕都無法讓他們心動,但是,他們同樣也放不下女兒。

  最後盛踏雪把她爹娘留下來吃飯,在等下人送上膳食的時間,她把她娘拉到一旁咬耳朵,至於她爹,當然就留給聞人複「招待」了,她一點都不懷疑聞人複有說動她爹的本事。

  她把聞人複的身分透露給她娘知道,煙氏一下茅塞頓開,果然不一般啊,只是、只是太不真實了!她本來對聞人複的態度就有些小心翼翼,一得知他的真實身分,就好像天上砸下塊餡餅,簡直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她掐著自己的臉,盛踏雪啼笑皆非的將她的手掰下來。

  煙氏心中掙扎了。

  不去嘛,女兒要是在京裡受了委屈,連個哭訴的人也沒有,沒有娘家的孩子苦啊,她太有體會了,去嘛,她捨不得在鎮上打下的生意基礎。

        盛踏雪一看就知道她娘在為難什麼,「娘,您別擔心這個,咱們到了京城,買間臨街房,前頭當鋪子,後院住人,咱們的雞肉生意哪不能做?再說把生意做到京裡去不是您老掛在嘴邊的?」

  「我只是說說,哪能作得了數。」

  「咱們的雞肉那麼好吃,要是能在京裡賣,娘,您想想,那有多賺錢?到時候您只要待在家裡頭數銀子就可以了。」盛踏雪放一塊超級大餡餅在她娘面前。

  煙氏笑得嘴都闔不攏了,她拍著女兒的手。「你這孩子,八字都沒一撇,說得好像我們已經在京裡發了財似的。」

  對煙氏來說,她是不知道親王的地位有多高,在京裡人的心裡又是個什麼樣的高度,不過,她被女兒描繪的遠景給勾得心動了。

  「搬家也不是容易的事,家裡要拾掇的東西太多了。」搬家從來都不是什麼輕省活。

  「娘,要我說,收拾些細軟貴重的東西就行了,那些生財器具,您要是捨不得,不如連攤子一起給了小舅,你問問他的意思,如果小舅要接,你就把煮雞的秘法告訴他,要是不想也沒關係。」便宜誰當然要便宜自家人,給誰也不如給小舅啊。

  「我回去就讓你爹跑一趟你外祖家。」煙氏也覺得這個主意好。

  母女倆商量妥當,午飯也擺好了,而男人這邊,盛光耀顯然也毫無疑慮的被聞人複給說服了。

  京城啊,他八輩子沒想過自己能往那裡去,都說女兒養大了是便宜人家,他這女兒在家的時候經常把他氣得心肝痛,沒想到如今卻是託了她的福。

  他心裡又激動又不知如何是好。

  席間,菜肴色香味俱全,但就算席面上是滿漢大餐,盛光耀夫妻也沒什麼心思享受,草草用過,便告辭了。

  夫妻倆在路上把話一說開,盛光耀乾脆不回家了,轉道去煙家所在的山溪鎮傳話,直接讓煙廉過來一趟,煙氏則是回去準備搬家事宜。

  煙廉放下手邊的活兒,和盛光耀一起回小切村,半路上,盛光耀就把搬家的計劃給說了。

  知道他們要隨著盛踏雪搬到京城去,煙廉一下就懵了。

  到了盛家,煙氏也不和他拐彎抹角,直接問他想不想接雞肉攤子,煙廉怎麼可能不願意,連連點頭。

  「不讓你姊夫當著娘的面提這事,是怕家裡有人會鬧騰,而讓你專程來一趟,我也好把煮雞肉的方法教給你,姊姊就一個要求,這方子只能你知我知,往後就算你娶了媳婦,也不許外傳。」

  煙廉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重要性。姊姊這雞肉攤子不說外人眼紅,就他們家,二嫂為此整天講話挾槍帶棍,要不是有娘鎮著,怕是早翻了天,這會兒他接了攤子,二嫂那張嘴還饒得了他嗎?

  煙氏也不否認自己偏心這小弟,煙禮如今有了養雞事業,不受影響;煙義嘛,娶了個心大的媳婦,耳根子又是軟的,媳婦說什麼他聽什麼,不過她也不想再操這個心了,反正攤子是她的,想給誰是她的自由,至於煙義的媳婦就隨便她去折騰,往後煙義真有法子出來開個木匠鋪,她出銀子就是了。

  煙氏讓煙廉白紙黑字立了切結書,又手把手的教他如何煮雞、燻雞,直到確定他熟練無誤為止。

  至於煙廉是如何擺平他二嫂的,煙氏到了京城接到煙廉的書信才知道,煙廉原本想把宰雞、運載雞隻的活給了他二哥,可是他二嫂看不上,說沒有油水的髒活才留給他們,她不幹!

  人家清高,煙廉也不勉强,他並沒有兄弟非要團成一股不可的想法,他有的是家境不好的兄弟,誰不巴望有份正經的活可以幹,至於攤子他一人顧不來,這不是還有他爹娘?

  煙義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被賈芙蓉攛掇著要求分家,杜氏雖然傷心生氣,最後還是狠下心來讓三兄弟分了家,她和煙老頭仍舊跟著老大住,老三沒有娶妻,還是跟著爹娘住。

  二房得了一筆不算少的銀子,覺得甩脫這累贅般的一家子,喜孜孜的分了出去。

*             *             *

  二十幾輛馬車從小切村出發,往京城而去。

  因為走的是官道,一路還算平順,到了晚上便宿在驛站,聞人複身邊侍候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他們這一路行來,居然一回都沒有錯過宿頭。

  天氣變化得快,越接近京裡,越發感覺涼冷,換上厚衣服不說,手上不捧著暖爐都不行了。

  緊趕慢趕,三十天後,終是到了京城。

  大威朝國都所在的京城,城牆高聳入雲,猶如兩條氣勢磅礡的巨大黑龍,伏地沿著東西蜿蜒而去,看不到盡頭。

  馬車裝飾低調樸拙,可上頭有親王府的標誌,守城門的衛兵連攔也不攔一下,任馬車揚長而去。

  京城的繁華映入眼簾,大運河舟楫往返,可容四輛馬車並行的大街上,各式各樣的鋪子、稀奇的玩意只多不少,行人衣著整齊,馬車、軟轎、行腳僧,擔著擔子的貨郎絡繹不絕。

  盛踏雪看著這些似曾相識的景致人物,心底不禁還是泛起了漣漪,她以為這一世可以不用再回到京城,不用再去面對那些令她不愉快的人事物,沒想到命運輪轉,她還是回來了。

  這一路,聞人複一直是和盛踏雪一塊的,他總是拿他的腿不好,騎不了馬,只能坐馬車當藉口,不時借機吃吃妻子的豆腐,逗逗她。

  這一路上笑聲不斷的傳出車外,令護在馬車兩旁的溫故、知新都是一臉見鬼的表情。不過天天看見主子容光煥發、幸福無比的面容,一個月下來兩人總算習慣了這樣的日常,甚至暗自祈禱這樣的日子長長久久,可以一直下去。

  他們看得出來,能讓主子變了樣,不再孤絕冷得毫無人性,都是因為新進門的女主子,兩人對盛踏雪的態度是越發的恭敬了。

  馬車經過的街區人車越發的稀少,到了後來,寬敞幽靜的街道上只有親王府的馬車行進聲。

  親王府位在京城絕佳的位置,沒有任何鎏金雕飾的實心玉獅子矗立在王府五間大門的門口,朱漆綠瓦,氣勢驚人。

  知新兩天前早先一步回了王府打點一切,此時帶領著親王府所有下人候在中門外,等候著久未歸家的主子。

  聞人複扶著盛踏雪的手下了馬車,這是她頭一回進王府的門,她是當家主母,得從正門走,接受府中全數下人的目光洗禮。

  往後看誰敢怠慢,就是拿項上的人頭開玩笑了。

  至於煙氏夫妻的馬車則是直接進了二門。

  聞人複捏了捏盛踏雪的手心。「會怕嗎?」這樣的陣仗。

  「你在,我有什麼好怕的。」這親王府的規制實在也太嚇人了,一等貴族,建築也是最高規格,五間的門面,就連玉獅子上面的疙瘩也有十二排,只少皇帝一排。

        進了門是一層層的門關,前院形制嚴正,沒有什麼景觀植物,分東西中三大塊,每一邊都是嚴格的照著中軸線分布的多重四合院落,主院用綠琉璃瓦、脊吻獸,側院用的是灰筒瓦。

  親王府的花園也分為三塊,幅員遼闊,山石林木,彩畫斑斕,重樓迭嶂,進了一道漢白玉石的拱門,盛踏雪走得腿都酸了。

  所謂的二門在哪?這麼久還走不到,一個王府把屋子蓋這麼大,這是坑人吧。

  「這樣用腳走到歇息的院落,腳會斷了的吧?」

  「是為夫的疏忽,我看娘子一路行來頗有興致,忘記娘子旅途勞累,是為夫的不是,往後我們多得是時間,為夫再慢慢帶娘子好好的把府邸走一遍。」

  這人是等著看她笑話呢,這些日子她總算摸熟了他的性子,她發現他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就算沒有求,只要她多看一樣東西兩眼,一轉頭,他就會命人買下來,送到她面前。

  於是一路上硬生生又多了一輛馬車,她看不過去,拉著他的手告訴他,有時她多看兩眼不代表喜歡,讓他不要撒銀子不手軟的浪費。

  為什麼要拉著他的手講話,因為這樣效果最好,但他也總是無法把她的話聽全,因為拉著拉著,他就是有辦法摸到別處去,很快變成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最近更是食髓知味,他們除了沒有真正的行房,其餘的地方他都探索過了。

  盛踏雪常常因此羞得無地自容,馬車可不是什麼隱密的地方,當旁人聽到聲響會怎麼想啊!

  聞人複最喜歡看她紅著臉的樣子,見她抗議,喉間溢出低笑聲。「我們夫妻同乘一輛車,下人豈會不知道咱們在裡面做了什麼?」

  盛踏雪聽他說得理所當然,索性不理他了。

  此時聞人複擺手喚來軟轎。

  「我爹娘和阿瓦呢?」

  「岳父岳母自有人會安置,你放心,至於那個小姑娘也不會虧待了她,我讓人給她獨自安排了個院子,也有人侍候著的。」

  她哪是怕他會虧待她爹娘,是因為王府這麼大,她要是想見她娘了,得走多少路才能見到啊?

  「你能否將我爹娘安排得離我近一些,我想常常見到他們。」這樣的要求不會太過吧?

  「行,那就讓他們住秀挹院,距離瞻霽堂近,你只要想隨時都可以過去陪岳父岳母說話談天。」

  「你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府邸,不覺得悶?」

  「這不是娶了王妃來作伴?」

  盛踏雪真心覺得,這廝越來越油嘴滑舌,到底是誰帶壞的?還是他骨子裡就這副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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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6: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意外中了毒

  王爺的居室叫瞻霽堂,是府邸東邊最中央的一座宅子,建築精美,闊朗大開的院門,雕樑畫柱,巧奪天工,蔚然可觀。繞過一個巨大的影壁,穿過垂花門,便可看見飛簷重閣,貴精而不貴麗的大院落。

  盛踏雪的確是累了,無心打量眼前的精緻擺設,只是放眼過去,所有的家具都是稀罕的金絲楠木,不禁砸舌,再見一架拔步床,便只想撲了過去了事,忽然想到什麼,有些敷衍的回過頭。「你不是還要進宮面聖?」

  他緊趕慢趕的回來,不就是因為皇上生病了?

  聞人複哪裡不知道他的王妃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這是在打發他呀,不過也的確是,他這麼匆忙的趕回來,的確是為了皇兄。

  「我去去就回。」

  她點頭如搗蒜。

  「那有勞王妃給本王更衣了。」

  更衣,她最近已經做得很順手,這時站在一旁帶著一列丫頭等著拜見王妃的教習姑姑秀蘭一個眼神,站在她下首的秋水和伊人便去了內室,另外兩個丫頭則出門去了偏間的浴間做準備。

  各個有條不紊,完全不必盛踏雪任何口令動作。

  一等到沐浴出來的聞人複,盛踏雪立刻將丫頭們找出來放在小几上的衣衫,依次幫聞人複穿上,一襲紫色四爪金龍蟒袍、一頂紫金冠。雙手環過他的腰給他束腰封,再穿上金絲雲紋靴,俊美的他霎時讓人不敢仰視。

  聞人複親親她的臉頰然後出門去了。

  秀蘭姑姑領著瞻霽堂一群臉紅心跳、羞到想往地裡鑽的丫頭跪在盛踏雪面前。「秀蘭領一等下人拜見王妃!」

  「都起來吧,我初來乍到,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簡單的幾句話把人打發走了,盛踏雪只留下秋水和伊人替她卸妝,然後痛快的去浴間洗了個香方澡,一等伊人幫她絞乾頭髮,便迫不急待的撲上床。

  原來王府的錦被華褥真的比較舒服,就好像陷入柔軟的棉花中一樣。

  因為太舒服,她眼皮耷拉的一搭,一個側身就睡著了。

  一路侍候她回京的秋水和伊人已經清楚她的作息,一個放下繡著成對鸞鳥的帳幔,一個將特製的小塊炭墼燒透,在香灰上擱上一片雲母,隨即將盛踏雪自製的冷香丸放在雲母上,微火烤焙,緩緩將香氣揮發出來。

  侍弄好香爐,兩人悄無聲息的出了門,將門攏上,再和另外兩個王府的大丫頭輪流侍候。

*             *             *

  聞人複一路暢行無阻的進到崇明殿,看見埋首在山堆般奏折中的勛威帝時,便重重的哼了一聲。「皇兄十萬火急的召臣弟回京,就是為了看皇兄龍精虎猛、勤於國事的樣子?」

  聞人複對他這皇兄是有些服氣的,政局才堪堪平定了三年,外憂內患皆已解決,一系列的新政將整個朝廷帶往欣欣向榮的方向,聞人複相信,這樣一樁樁振奮人心的變革,一定能將國家帶領到一個新的興盛高度。

  勛威帝本來就面對著殿門,這宮裡頭能不經他總管太監通稟就進來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他頭也不抬,面上不動聲色。「朕不略施手段,你還想在外面遊蕩到何時?」

  聞人複一屁股坐下,面色陰沉。「有人這樣詛咒自己的嗎?也不想想皇兄可是一國之君,這種玩笑跟放羊的說謊小孩有什麼不同?」

  「這是皇弟關心朕的表示嗎?」勛威帝懶懶的靠在椅背上,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盞,笑容如春風化雨,讓人倍感親切。

  他這皇位也如同歷代的皇帝一樣,是經過許多要命的大事才坐上去的,但凡成功的條件,本事、性格和運氣缺一不可,一路支持著他過來、歷經風雨飄搖的,就是這個同母所出的幼弟。

  他對這幼弟諸多疼愛,但凡他有的也不會少了弟弟那一份,唯一的遺憾是弟弟受傷的腿無法痊癒。

        當年因為諸多錯綜複雜的原因,幼弟的腿傷錯過最佳治療時間,後來就連當代神醫范一牙都說,要治得受斷骨重塑之痛,期間至少兩年不能下地,還得日日泡在藥桶中,但即使這樣,范一牙也沒有十成的把握能讓聞人複的腿能與常人無異。

  既然沒有把握,他又怎麼肯輕易讓幼弟白白受苦?這一拖沓,范一牙離了京就不知所蹤,一年前幼弟離京說要尋訪名醫,這一去宛如脫韁野馬,他要是不命人告知他自己病危的消息,怕是還不會回來。

  聞人複磨牙道:「你下次再這麼危言聳聽,威脅我的燕雲騎聽命於你,看我還認不認你這哥哥!」

  勛威帝被氣笑了,彷彿沒聽到他的威脅,整整袖袍。「出了一趟遠門膽子更肥了。」

  聞人複瞥了他一眼,「這不是皇兄慣出來的?」

  「所以,錯在朕?」他坐正身體擺出一國之君的威嚴來。

  可惜,聞人複有看沒有理,根本不以為意。

  「朕聽說你帶了個女子回京?」剛聽到消息時他很是驚訝。

  「是,臣弟已娶她為妃。」聞人複一副你明知故問的神情,他的馬車一到驛站,皇兄的人怕是就把消息傳遞回皇宮。

  勛威帝微微瞪大眼,他這幼弟是什麼脾性他怎麼會不知道,向來不近女色,怎麼出一趟遠門,就帶回一個王妃?

  這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荒唐!皇室之人的嫁娶竟如此隨便,你這是胡來!」

  聞人複一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模樣——娶都娶了,你能耐我何?

  勛威帝坐不住了,他煩躁得站起來來回踱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堂堂一等親王,怎麼這般兒戲待之?」

  「臣弟的婚事皇兄答應過讓臣弟自己作主,臣弟與王妃成親,大媒請的是河間府刺史夫人,全福人則是致仕的內閣大學士黃淵的夫人,三媒六聘無一疏漏,哪裡兒戲看待?」

  「你倒是好算計,當初朕賜婚藺大學士的千金予你,你藉口尋醫離京而去,一回來卻成了親,你這是把藺大學士的顏面丟在地上踩,把朕的臉面置於何地?」

  「皇兄金口承諾我的,你自己去想辦法。」他本來就沒把賜婚什麼的當回事。

  「胡來!」

  「你只不過就是再下一道聖旨,說臣弟我已有妻室,讓藺家姑娘自由婚配,還是這麼簡單的事情需要臣弟幫著擬旨?」

  「朕是如此出爾反爾之人?」

  聞人複冷冷一笑,語帶警告的道:「皇兄如果堅持要讓藺大學士的千金進臣弟府門,也行,只是,臣弟無法保證她坐著轎子進門,能留有全屍出去!」

  明明他一張臉長得幼嫩,年紀也不大,可那一臉陰沉的威脅還真不能讓人忽視,勛威帝心中感到一陣無力,他想壓一頭這幼弟還真不容易。

  方才他那言笑晏晏根本是假象,他不該以為他出門歷練過一年性子會有所改變,自己肯定是被門板夾了腦袋,才會一時生出誤解。

  勛威帝意思性的拍了一下桌。「你這說的是人話嗎?讓朕失信於朝臣?」

  「我本來就不是人,我是龍子。」滿京城的人誰不知道他任意妄為,皇家出面退了這門親事,藺大學士應該會感激他才是。

  勛威帝仰倒。「滾滾滾,有多遠滾多遠!」這人為什麼看著就憋悶,看不見的時候卻會想念?他一定是最近國事太少,得多找些事來做才行!

  聞人複走前輕飄飄撂下話。「臣弟擇日會帶王妃進宮來拜見皇兄和皇后,她膽子小,皇兄莫要嚇她。」說完,他慢悠悠的走出殿門,揚長而去。

  勛威帝覺得自己的胸口又被聞人複的話給重擊,他長得很駭人嗎?那女人又不是三歲孩子,怎麼可能因為見他一面就被嚇壞了?

  還有,他有說要召見嗎?

  慢著,他那有著如清風朗月面貌、其實內裡暗藏狠戾的弟弟,居然會憐惜一個女子?他沒聽錯吧?

  「小三子,方才襄親王的話你重複一遍給朕聽。」勛威帝掏了掏耳朵。

  所謂的小三子年紀也不小了,他是勛威帝身邊的總管太監,自勛威帝幼時便侍候在身邊。

  「奴才以為襄親王這回是得了真心喜愛的女子,方才王爺提到她時,表情都溫柔了許多。」

  溫柔,這玩意他那弟弟身上有嗎?「能讓他喜歡的女子會是長得何種模樣?朕越來越好奇了。」

  皇宮裡千萬種顏色,什麼樣的美女沒有,從來沒聽說他看上過誰,對待那敢來投懷送抱的,下場尤為凄慘。

  小三子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皇上……」

  「你這是怎麼了?」

  勛威帝猛地抬頭,卻看見去而復返的聞人複正似笑非笑的站在御案前。

  「聽說皇兄日前得了一小公主,特備下小禮,方才忘了拿出來,這會兒想起,還請皇兄笑納。」

  勛威帝愣愣的接過聞人複遞過來一個小而精緻的玩意。「這是什麼?」搖著還有咚咚的聲音。

  「這叫撥浪鼓,是民間小孩子的玩具。」他記得王妃是這麼告訴他的,給皇兄剛出世的公主備禮,也是她提的醒。說完,點個頭致意,他的人再度步出殿門。

  他這皇弟居然也懂得待人接物了,居然知道要給未曾謀面的小公主帶禮物?

  「小三子,是朕的錯覺嗎?你有沒有覺得襄親王看似豐潤了一些,是因為娶妻有人貼心照顧嗎?」

  他這幼弟年幼時因為親眼看見母妃被下毒,受刺激太甚,好長一段時間不思飲食,拒絕任何送到他嘴邊的食物,全靠太醫用人參吊著他的小命,後來只有自己嚐過的食物再一口一口喂給他,他勉為其難會捧個場,給他這皇兄一點面子。

  自己一直擔憂這幼弟會夭折,可他還是活過來了,但直到現在,他對食物仍舊提不起興致。

  勛威帝哪裡知道,聞人複回京這一路上,餐飲都是盛踏雪在小心照顧的,她每天會給他做上一鍋專屬於他的食物,然後看著他一勺一勺的吃光,然後她會給予不等的嘉獎,譬如一個吻,譬如替他揉捏肩膀……

  另一邊,聞人複瀟灑的出了宮門,歸心似箭。

  他對這座從小住到大的巍峨宮殿毫無留戀,他只想回府,這是他頭一回有了家的感覺,那冷清清沒半點人氣的宅子如今不同了,多了那麼個人在等著他。

  以前,他看那些下了朝的老臣急急忙忙的回家很不以為然,急什麼呢?宅子又不會跑。原來,是因為有個讓你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辦完事就舉步想往家的方向走,回到那個讓你心心念念的人兒身邊。

*             *             *

        盛踏雪一睡醒,發現外間已經掌燈,隱隱的光透過帳幔一切變得朦朧。

  聽見裡頭聲響的秋水和伊人很快進來,一個綁了帳幔,侍候盛踏雪起身,一個遞上熱熱的巾子讓她抹臉。

  盛踏雪不喜繁複的穿戴,秋水很簡單的替她挽了個鬆鬆的髮髻,再以點翠白玉孔雀簪子束起髮絲。

  盛踏雪對秋水的手藝很是滿意。

  穿戴妥當後,甄兒端來一盅青花瓷纏枝紋的燕窩盞。

  「王妃,這是晴姨吩咐婢子給送過來的金絲燕窩,說喝了能滋補身子,對女子大有益處。」

  盛踏雪剛睡起,胃口還未開,什麼都不想吃,便讓她先擱下。

  秋水、伊人是原先就侍候著盛踏雪的兩大丫鬟,甄兒、俏兒則是由秀蘭姑姑提拔上來的,四人中以秋水最長,便以她為首,至於嬋娟則去侍候煙氏了。

  「我睡了多久啊?」盛踏雪開口問道。

  見室內已經擺上紅籮炭炭盆,難怪屋裡溫暖如春,她都忘了京城一入冬就會冷得像冰窖似的,等到第一場大雪下過更是天寒地凍,一夜過去發現被凍死的時有所聞。

  「不到一個時辰。」伊人答道。

  「這王爺的瞻霽堂可有小廚房?」她端起燕窩喝了兩口便放下。

  這些日子她總要下廚替食慾不好的聞人複準備兩道小菜,倘若這裡有小廚房就方便多了。

  「有是有,王妃這是要替王爺準備膳食?」這些日子伊人跟在盛踏雪身邊遞鹽遞醬的,廚藝也跟著精進不少。

  說也奇怪,王妃替王爺準備的從來就只是家常飯菜,偏生王爺就是買賬,一旁的廚娘也試著模仿王妃的手法,可煮出來的菜肴王爺連看也不看。

  如今回到府裡,王妃要是也一如之前的下廚做菜,大廚房那十多個廚子怕是沒用武之地了。

  盛踏雪想上小廚房看看,才準備跨出門,驟然覺得眼前金星亂迸,噗的吐出一大口黑血,旋即倒下。

  若非秋水眼捷手快的用身子護住她,伊人也用力抱住她傾倒的身子,她可能就跌倒在地了。

  所有的人都嚇壞了,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道黑影疾風般的席卷過來,力道之大讓一干婢女全部摔倒在地,盛踏雪的身子則穩穩的落在聞人複手中。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宛如來自地獄的修羅。

  婢女們狼狽的爬起身,以頭點地的趴伏在地上,聲音發抖,「奴婢該死……」

  聞人複面目猙獰,「來人,去請太醫!」

  話落,屋簷上一抹暗影驚現,轉瞬即逝。

  同時,聞人複大步流星的抱著昏迷不醒的盛踏雪進入內室,方把人放在床榻上,親王府中常駐的簡太醫已經讓溫故扛在肩上帶來了。

  上了年紀的簡太醫一顆小心肝差點吐出喉口,幸好路上溫故已經把事情大致述說了一遍,他一落地就撐起虛軟的腳就往內室裡去。

  他把著盛踏雪的脈,還未細診,聞人複的話就砸得他手抖——

  「究竟如何?她為什麼會這樣?」

  簡太醫穩住自己,「王爺,請容老臣專心診斷王妃的脈象。」

  聞人複眼神幽暗,喀的一聲扳斷了金絲楠木的桌角,不作聲了。

  見到這一幕,溫故自是知道自家王爺有多著急,他想著自己要不要去助暗衛一臂之力,好趕緊把太醫令帶過來,若是王妃有個不好……他捏緊了拳頭,不敢再往下想。

  「王妃這是中毒,老臣先給王妃施針,再開個解毒的方子試試。」簡太醫拿出銀針,在盛踏雪身上的幾個穴位下針。

  「何毒?可有解?」

  簡太醫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老臣無能,看不出王妃中了何毒。」

  聞人複皺起了眉頭。

  「王妃中的毒有些蹊蹺,老臣才疏學淺,從未見過。」

  聞人複果斷的轉身出了瞻霽堂的門。

  再回來,他抓過簡太醫已經開好、墨跡還未乾透的方子扔給溫故,「去庫房找,庫房沒有的藥材進宮去要!」

  溫故看著他手裡抓著的碧綠瓶子,驚詫得說不出話來,一根指頭指著那瓶子直搖頭——那是大還金丹,世間只此一顆,是當年范神醫要離去時,留下給王爺做救命之用。范神醫說他就剩那麼一顆金丹,因為少了兩味藥,這三十年間再無人可煉製,若非情況緊急,命懸一線,能不用就不要用。

  王爺一直很寶貝的收藏著,想不到為了王妃……

  聞人複已將丹藥化在水中,然後一口一口哺進盛踏雪口中,就算溢出來也小心的輕輕擦去。

  待他將一小碗金丹水全哺喂完,滿臉肅殺的他走到瞻霽堂外,看也不看那跪了滿滿一地的丫頭。

  他以為他的府邸夠乾淨的了,想不到妖魔鬼怪仍藏匿其中。

  伊人膝行到他面前,把頭抵在青石板上。「王爺,奴婢們罪該萬死,但奴婢真的不知道王妃為什麼會中毒,王妃在王爺出門後小歇了一會兒,起床後也只喝了一碗晴夫人命人送來的金絲燕窩——」

  聽到王妃中毒,她驚訝極了,這怎麼可能?可她再不相信也不行,好端端的人兒,上一刻鐘還跟她們有說有笑,轉眼就吐血倒下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王妃進王府門還不滿一天,倒下之前也只喝了一小碗的燕窩……

  聞人複臉上明顯一怔,他拎起伊人直直去了顧宛晴的院子。

*             *             *

  顧宛晴正坐立不安的等著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丫頭回稟,想不到聞人複帶著人闖了進來,滿臉肅殺,渾身寒意。

  他一站定,就放下手裡的伊人,伊人直接跌坐在地上。

  「梅郎,你怎麼來了,晴姨聽說踏雪中毒,她還好嗎?是誰下的手?她才到京城不可能與人結怨的!」

  顧宛晴神情焦灼,擔憂全寫在臉上,要不是知道此時瞻霽堂肯定亂成一團,她過去只是添亂,她早就坐不住了。

  晴姨急切的模樣不似假的,他與晴姨十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因為不相信,所以他親自來討個緣由。

  聞人複的臉色蒼白,聲音是强自壓抑的怪異聲調,「這丫頭說,踏雪是因為喝了晴姨讓人送去的燕窩才中的毒。」

  顧宛晴慌得不知所措,這根本是有人企圖陷害。「怎麼可能,我並未吩咐人送吃食過去呀!」

  那麼是誰設下這一箭雙雕之計?晴姨有一點沒說錯,踏雪初來京城,不可能與人結怨,那麼,犯人就只可能是這個府邸裡的人了。

  聞人複掀唇冷笑,「溫故。」

  「在!」

  「去查!連瞻霽堂也一樣,給本王掘地三尺的查!」

  有膽子動他的人,那最好也有膽子承擔他的怒火!這幕後黑手,他非找出來不可!

        他踏出顧宛晴的院子之前,背著顧宛晴冷冷的留下幾句,「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晴姨暫時不要出院子吧。」

  顧宛晴閉了閉眼,等她睜眼時,聞人複已經走了。

  這孩子還是不信她的,對吧?不過,誰遇上這樣的事還能心平氣和得起來?她也不能。

*             *             *

  回到瞻霽堂的聞人複正好碰上從裡頭出來的太醫令和簡太醫。

  聞人複等不及太醫令見禮完,劈頭就問:「本王的王妃怎麼了?」

  太醫令擦著額上的冷汗,「雖然這毒棘手了一些,但王爺及時處置,制止了毒的擴散,又因為王妃的底子好,只要往後半年好生調養,便可痊癒。」

  「太醫令知道這是何毒?」

  「這毒有個名稱叫『忘憂草』,毒性霸道,幸好王妃只稍稍沾口,加上神藥相救,若是下毒之人下手時多添上那麼一小指甲片,就神仙難救、藥石罔效了。」

  「那往後就有勞太醫令了。」

  「老臣每隔一日會過來一趟,王爺請勿擔心。」

  「我會去向皇兄請旨,從明日起你就在我的王府住下,專心為王妃療傷祛毒。」

  太醫令看著聞人複沒得商量的臉,這是不答應也不行了。

  「老臣還有一事想請教王爺,不知王爺給王妃喂下的神藥出自哪位神醫之手?」太醫令斗膽的問。

  忘憂草毒性霸道,若非王爺第一時間處置得當,大大減低了毒性,否則即便等到他來,也是束手無策。

  「是大還金丹。」

  「是范一牙范神醫的大還金丹?」太醫令驚訝歸驚訝,但他聽聞范神醫與襄親王是忘年之交,范神醫曾在京城短暫停留,據說為的就是王爺的腿,只是後來……

  太醫令快速瞥了一眼聞人複的腿,暗自嘆息。

*             *             *

  果然,聽聞此事,皇上大為震怒,除了命太醫令常駐襄親王府繼續為王妃祛毒,又接連派了數個太醫過來會診。

  此外也頒下誥命詔書,賜與禮服,這動作等於承認了盛踏雪的王妃身分。

  因為聞人複的命令,從來不許外男進入的王府後院陷入人人自危之境,溫故向來就不是吃素的,什麼憐香惜玉,他只要找出讓主子不開心的該死之人。

  盡忠職守的他替聞人複清理著後院,即便面對皇上賜下的女人也毫不手軟,再多的咒罵都充耳不聞,偏偏進展不如他預想的快速順利。

  聞人複則一心都撲在盛踏雪身上。

  這兩天宮裡接二連三的送來許多珍貴的藥材,就連嬪妃和皇子們也不願落於人後的巴結著,但聞人複卻十分的無感。

  「王爺,藥煎好了。」阿瓦將藥端給聞人複,然後悄無聲息的退下。

  事發後,瞻霽堂侍候的人都被聞人複勒令在外頭跪著,王妃何時醒來,他們何時才能起身。

  完全無懼聞人複強大氣場的阿瓦,自從盛踏雪倒下之後就守在瞻霽堂,打死不退,比誰都凶悍。

  誰叫秋水等四個丫頭無一例外的跪在外頭,姑娘身邊怎麼可以沒有服侍的人,誰敢讓她走,她跟誰拼命!

  聞人複只用難測的眼光睨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阿瓦便當作這是姑爺允許她留下來照看姑娘,更是雷打不動了。

  聞人複來到床榻前,溫柔的將盛踏雪扶坐起來。「踏雪,該喝藥了。」

  床上的盛踏雪睜開眼睛,臉色仍舊蒼白得一絲血色也沒有。

  聞人複舀了一口藥汁吹涼送到盛踏雪嘴邊。

  盛踏雪試著抬手想自己喝藥,卻還是無法施力,只好乖乖喝掉聞人複送到嘴邊的藥汁。

  「太醫說我底子好,只要將養些日子就能養回來,你的事情那麼多,就別整日的守在這兒了。」

  「我能有什麼事,你就是我的大事。」

  「我聽阿瓦說,瞻霽堂的人都跪在外頭等你發落,這都過了幾天了,讓她們起來吧,我這不是醒了?」

  「你在替她們求情?」

  「我中毒錯又不在她們身上,王爺小施懲戒就可以了,讓她們再繼續跪下去,會出人命的。」

  像是看出她的不忍,聞人複嘴角勾出一抹淡笑。「既然王妃替她們說情,我哪有不允的道理。」

  照他的想法,留這些奴才無非浪費米糧,給她們唯一的一條路便是早死早超生。

  聞人複的赦令一下,所有跪著的下人全癱倒成了一片,最後只能讓人扶著、扛著、背著、架著下去。

  不吃不喝不睡不能上茅房,又不是鐵打的身子,誰吃得消受得了?

  這一輪下來,不大病一場都算幸運的了。

  至於秋水四人,拖著幾乎要廢掉的膝蓋在外頭等著謝恩,盛踏雪沒讓她們進門,吩咐她們一個月內都不必來輪值,好好歇著。

  說是處罰,實則變相讓她們好好休息,現在可是入冬的天氣,不歇息好,那腿大概會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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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6: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成為真夫妻

  「王爺,屬下有事要回稟!」是溫故的聲音。

  「我去去就來,想吃什麼讓阿瓦還是娘給你做。」聞人複給盛踏雪撥了撥掉到臉頰的髮絲,臉上漾著讓人驚為天人的笑容。「還有,別忘了要想念為夫。」

  盛踏雪嬌瞋的瞪了他一眼。這沒個正經的!

  聞人複不管,埋頭在她的頸項輕咬了一口,聽見她輕呼,才鬆口改為舔,接著又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淡淡的藥味,克制了一會兒,才鬆開手。

  「要是無聊了,就找阿瓦還是娘過來陪你解悶,有事就喊人,知道嗎?」

  「知道了。」他每回要出去說話還是辦事,總要叨念過一遍才甘心。

  之前煙氏聽說她遭人算計中毒了,拉著昏迷的她的手一直哭,把聞人複連同後宅那些女子都罵了一遍。

  她知道女兒是嫁了個很不尋常的夫婿,完全與常人不在一個層次上,他的存在更像一個傳說。

  她和女兒的爹是因此享福了,但如果這個福是建築在女兒的小命岌岌可危上,那就不必了,她沒有心寬到把女兒放在環伺的豺狼虎豹中,去爭奪一個男人的喜愛。

  她有一技之長,就算離開王府帶著女兒也能活下去,所以,這些日子她對聞人複越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來。

  盛踏雪沒有叫任何人進來,她納悶的是,到底是誰要她的小命?

  看見屋裡妥妥貼貼的,聞人複才放心出了屋子。

  他背著手站在瞻霽堂的石亭邊上,下頭是滿是枯荷斷枝、偶爾有鷺鳥低飛過去覓食的荷塘。

        「說吧。」

  「是皇上送來的陸美人動的手,她是玄冥國送給皇上的美人,又被轉送給了王爺,自覺高人一等卻不得王爺青眼,備受冷落。王爺離府一年,沒想到最後卻攜了王妃一同回來,她憤恨難平,便拿錢收買了晴夫人院子的小丫頭,再讓她以晴夫人的名義令廚房燉了燕窩送到甄兒姑娘手裡,甄兒姑娘不察才讓王妃中了毒。」溫故淡聲道。

  「人呢?」

  「已經讓人看管起來,等王爺發落。」為了預防她自盡,嘴塞了布,人捆成了粽子,全身上下大概就剩下眼珠子能動吧。

  「既然是我皇兄送來的人,就物歸原主吧,我記得皇兄陸續送了不少美人進府,全一併遣還。」

  企圖謀殺皇家人,那位陸美人的下場絕對美麗不起來。

  至於會壞到哪個地步?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遵命!」溫故作揖而去。

  主子將別人的命看得極輕,為了達到目的,絲毫沒有任何顧忌,遣還王府後院的美人,這是趁機來個大清掃了。

*             *             *

  襄親王府遣還一大批美人回宮的消息震蕩了朝野,這是給皇上打臉啊,還打得劈啪響。出人意外的是,勛威帝竟默默收回,過沒多久,又賞賜了一批更加出類拔萃的美人。

  「來得正好。」聞人複淡淡說道。

  他看也沒看那些鶯聲燕語、嬌滴滴的美人,他這皇兄就是不死心,無妨。

  坐在書案後的聞人複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看著這些活色生香的美人,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這段日子王府的下人大清掃了一回,許多活兒的人手都出缺,皇兄的美人送得剛剛好,他吩咐了知新,哪裡缺人手就補進去。

  一時間,襄親王府中哀鴻遍野。

  皇兄一而再的給他送美人,為的無非是他親王的身分,依照慣例,他納妃的同時必須連側妃一同迎娶,如今王府後院只有一個王妃,不成體統。

  說到底,他這皇兄就是對他的王妃不滿,認為踏雪是市井婦人,連替他提鞋都不配。

  以前皇兄往他的後院塞人是基於分享,皇帝無非就是有權有勢有美人,他擁著後宮佳麗三千,便想著勻一些給自己的弟弟。

  但後來這群,便是針對他的王妃而來的。

  他認為最近太過平順了,既無天災也無人禍,風調雨順,他也許該動手攪一攪這看似清澈的渾水,就算皇子們年紀還不大,有野心的還是有那麼幾個,未免宮中太過死氣沉沉、一點活力也沒有,是該找點事給皇兄做做,也才不會老惦記別人後院的事。

*             *             *

  臘月的倒數第七天,阿瓦拿著一張拜帖進來。

  「王妃,聞香譜的符掌櫃遞帖子,說是想見你。」

  自從盛踏雪中毒清醒後,王府輕易不放一個人進來,盛踏雪別說出門,連出個院門都被勸阻,若是勸不了,阿瓦還有殺手鐧——把聞人複搬出來。

  她知道王爺是王妃的罩門,屢試不爽。

  只是盛踏雪那個哀怨啊,自從她進京,哪都還沒去過就遭人暗算,現在別說哪裡都去不了,連見外人也遭限制。

  至於秋水、伊人、甄兒和悄兒,甄兒和悄兒被發賣了,秋水、伊人因為盛踏雪的求情,雖然免了被發賣的命運,但仍罰了一年的月例,以儆效尤,至於秀蘭姑姑因為識人不清,也罰了半年的月俸。

  秋水、伊人能繼續留在盛踏雪身邊侍候,兩人感激涕零,在侍候上就越發的用心,不敢絲毫怠慢。

  「請他進來,我在花廳見他。」

  養病的人能做什麼,只能做點女紅打發時間,為此聞人複樂得很,老纏著她問是給他做香囊嗎?

  這人到底是有多喜歡香囊?

  今日的符華看似和在阜鎮的他有些不同,那是一種氣度上的變化,是得到家人認同後煥發出來的自信。

  她也知道他回京後,利用手邊的銀子在京裡找到合適的地點開了鋪子,生意好得令人忌妒。

  這人,天生該是做生意的。

  符華的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只是稍作打扮,卻溫婉傾城,舉手投足滿是大家風範,一張臉明艷照人、端莊內斂的盛踏雪,他心裡明鏡般的清楚,這樣的女子已經站在他無法想像的高度上了。

  他知道,倘若他還想和從前的踏雪姑娘,如今的襄親王妃繼續生意上的合作,他就得把自己那點心思收起來,藏進內心最深處。

  人生有許多東西不會屬於自己的,強求只是讓對方和自己多添困擾,給他時間,他會學著慢慢放下的。

  盛踏雪會打扮自己無非是覺得自己才病癒,臉色必定不會太好看,為了不給外人多餘的臆測,這才在臉上稍微撲了點粉。

  丫頭奉茶後便退了下去,花廳只留下阿瓦聽候差遺。

  「要不是王妃派人知會草民,草民還不知道王妃也到京裡來了,更不知道王妃嫁的人竟是襄親王,之前言語上多有得罪,還請王妃不要見怪。」他拱了拱手,以示陪罪。

  「符掌櫃客氣了。」

  「年關將近,這是聞香譜一年來的結餘,另外這是賬簿,王妃可要留下來對一下帳目?」一迭的賬冊遞到盛踏雪面前。

  「符掌櫃的為人我還信不過嗎?我聽說京城的聞香譜已經開張,未曾給符掌櫃送禮,還請莫怪。」

  「草民這不是想趁著王妃給的香方所造成的旋風,一鼓作氣將聞香譜做起來,果然沒叫王妃失望,鋪子的生意好得不得了,連草民自己都吃驚。」說起生意,他又是那個說來頭頭道的符掌櫃了。

  兩人又說了一些來年合作的事宜,一盞茶過去,符華便告辭了。

  「王妃,這麼多的銀票,阿瓦的眼睛都要被閃瞎了。」阿瓦說起話有些困難,那一迭的銀票,面額都是一百兩,王妃這是發了啊!

  「這給你吃紅。」她順手就給了阿瓦一張銀票。

  能有這麼多的銀子是阿瓦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王妃是個心善的,時不時就有打賞下來,她決定要把這張銀票存起來,若她們家王妃是大富婆,那她也能算得上是小小富婆,對吧?

  十五萬兩的銀票的確很多,盛踏雪準備把這些錢都存進錢莊,也許等她來年慢慢習慣了這座京城,可以置些田產鋪子莊子,等她和聞人複都老了,就搬到那裡去住。

  一席茶,一荷池,熏香遲暮,兩顆相知相伴的心,那是多叫人向往的生活……

*             *             *

  因著今年王爺娶了正妃,親王府門前不再像往年那樣,就貼個春聯了事,而是大張旗鼓的灑掃除塵,就連方圓幾條屬於王府的街巷都一塵不染。

  除夕夜那天,聞人複帶著盛踏雪親自貼了春聯,紅燈高掛,丫頭婆子人人換了新衣裳,高高興興的領了賞錢,更別提知新這大總管還有溫故兩人,得到的賞賜更是羨煞了所有的下人。

        盛踏雪知道她娘最迷戲曲,過去卻苦於住在阜鎮那小地方,一年到頭也不見一個戲班子在鎮上停留。

  王府有個很大的戲臺,為此,盛踏雪延請了京裡最有名的戲班子,從初一到初三,連續三天在王府演出,專門演給煙氏看。

  當然,只要是府裡的人,這三天也是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完全不受限制。

  煙氏樂呵呵的,年夜飯都多吃了一碗,後來揪著侍候她的丫頭說個沒完,哪個旦角的扮相多麼的叫人迷醉,哪個角色簡直就是萬人迷……完全是一副如數家珍的神情。

  在府裡用過年夜飯,聞人複換上朝服,盛踏雪則是換上誥命冠服,相偕去了皇宮。

  一般來說,皇宮的除夕夜是要大宴群臣的,而一年中,皇帝與皇后及嬪妃們共同吃飯的機會幾乎是沒有,只有趁著除夕才能真正吃個團圓飯。

  而這團圓飯同席的還有許許多多的大臣。

  襄親王偕王妃赴宴,勛威帝、皇后和嬪妃,還有文武大臣都投注了程度不一的目光,許多的眼光帶著高人一等的惡意,就是想看看這市井出身、據說還在龍蛇混雜的街市上賣過脂粉和雞肉的王妃在這麼個場合,會不會有嚇昏或者腿軟之類的丟人現眼事件出現。

  可惜,那些人都失望了,盛踏雪將秀蘭姑姑教導她的宮廷禮展現得完美,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拜見過勛威帝、皇后之後,兩人賜座於下首,聞人複的地位明顯是在眾皇子之上的,畢竟他與皇上是同生共死的親兄弟。

  因為是除夕夜,文武大臣們開懷暢飲,觥籌交錯,熱鬧非凡之餘還不忘發表應景的詩文,歌頌皇帝功德,周圍交好的國家也都有派出使節來同樂,宮殿之內,歌舞升平,喜氣洋洋,山呼萬歲的聲音不斷。

  樂聲方歇,待又起新音時,原先獻舞的女子全部退下,一名身材高婀娜的舞娘身著五彩薄紗舞衫,突然舞進了席間。

  她臉上蒙著與身子同款的薄紗,翩翩起舞,舞姿曼妙,飄然轉旋如雪片般輕盈,嫣然又似游龍驚鳳,不說文武大臣都看直了眼睛,勛威帝也放下了手中的杯盞。

  當那舞娘揭開面紗謝恩時,勛威帝的眼神就變了。

  皇后和嬪妃們的臉色也變得非常難看。

  宴席結束,溫故湊到聞人複身邊說了幾句話,然後退下。

  聞人複替盛踏雪披上白狐毛滾邊的細裘海棠斗篷,她微仰著脖子讓他將帶子繫好,然後他牽起她的小手,「皇兄和皇嫂今夜大概都沒空再接見我們了。」

  「哦?」盛踏雪眼珠轉了一下。「是因為那個絕色的舞娘?」

  「我們家王妃好聰明的腦袋。」他點了下她的鼻子。

  既然他誇了她,她不妨再往下猜。「那舞娘是你安排的?」

  「何以見得?」

  「我猜的嘛,不過王爺都不怕皇上發現了跟你生氣?還有,我不懂王爺為什麼要這麼做?」

  「王妃可明白什麼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王爺這是替我出氣?」她立刻懂了。

  「今夜夜色迷人,不如你我踩著夜色出宮?」聞人複輕笑出聲,岔開了話題。

  「那得勞駕王爺帶路了。」

  他又將斗篷後的大兜帽替她戴上,一下她半張臉都埋在裡面了。

  「要戴暖筒嗎?」聞人複問道。

  「王爺的手比暖筒要暖和多了。」

  她主動去勾他的胳臂,她知道他的腿不俐索,在雪地上行走更要小心,兩人勾靠著,他走起來會舒坦許多。

  整個崇明殿的侍衛都看見襄親王和襄親王妃甜蜜恩愛的模樣。

  宮裡的甬道很長,宮牆又高,走在其中只看得見長條狀的天空,不知從何處伸展出來的光禿禿的梧桐枝枒上棲著皎潔的月亮。

  「如果我說,這一世我只當一個閒散王爺,你會失望嗎?」

  「為什麼要失望?」

  「你真的和別的女子很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重活一世,如果還對名利欲望執著,那就真是白活了。

  聞人複沉默了,卻更拉緊她的手。

  「這是我第一次到皇宮來,隱隱有一種被壓迫感。」她閒聊似的說。

  多少女子為了一個男人在這座宮殿裡埋葬了一生,人性在這裡備受考驗,構陷謀害、勾心鬥角、爭權奪利,都是皇宮的日常。

  住在這裡的人怎麼正常得了?

  兩人走出宮門,一旁兩排的官衙立見。

  「這裡,就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聞人複站定。

  那是一處毫不起眼的轉角,一株老梅樹凌寒綻放,像白玉帶似的,抬眼望去,是重重迭迭的重樓。

  她聽懂他說的是重生前的那一回。

  但一來因為她對兩人那回的交會不復記憶,二來她想和他共創記憶的是這一世,索性甜甜的揚笑引開話題——

  「我們回去吧,我想家了。」

  已經很懂她的聞人複也回以笑容,「咱們回家。」

  一對璧人緩行而去,在鋪了薄薄一層霜雪的地面留下淺淺的腳印……

  夜色深沉,炮仗煙花的聲音都遠了。

*             *             *

  瞻霽堂的淨房中煙霧繚繞、熱氣騰騰,讓人彷彿置身雲霧中。

  湯池旁只有幾盞宮燈和夜明珠,被煙霧一蒸騰,光線更顯昏黃。

  男人散著長髮慵懶的靠在池壁上,盛踏雪放輕了腳步,走上前去,在他身邊蹲下,手上的絹布披上他赤裸的肩膀。

  聞人複從水中伸出長臂,攀上她的,然後偏過臉在她柔軟的手上輕嗅了一下,「娘子這是想為夫的了?」

  「是怕你在湯池裡泡太久,來喊你該起了。」盛踏雪聲音帶著嬌嬌的語調。

  她向來不太主動,難得如此嬌軟,聞人裡心裡一片酥麻,身下很快有了反應。

  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時,是不同於方才的灼熱,幽深的眸子裡更見不加修飾的炙熱慾望。

  兩人是夫妻,至今還未圓房,夜夜和她同睡一張床,他是再正常不過的男人,夜晚時常因慾望而難受不已,可又不敢真的造次;想分房睡,他又捨不得她那馥香柔軟的身子,矛盾極了。

  湯池內煙霧繚繞升高,增添曖昧氣氛,加上氤氳的熱氣,聞人複決定,他若是繼續理智下去就不是男人了,他雙手一撐,從湯池裡站起,邁出湯池,打橫將盛踏雪抱了起來,很快步出淨室,把人放在床榻上。

  當聞人複纏著盛踏雪,她確切的體會了一把,男人真正想要的時候是怎樣的急迫。

  不過,這些還只是聞人複的前戲。

        相較於出了些汗、稍顯疲憊的盛踏雪,聞人複精神卻異常的好,嘴角饜足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盛踏雪躺在榻上,腦中還在回想方才那番激情,耳根也染上了紅暈,她不知道她躺在那,身上只搭了一件蓮荷並蒂的艷紅肚兜,嫩白的肌膚帶著羞怯的粉嫩,在宮燈的映照下,是無比强烈的對比,她的眼睛含著水光,在在散發著無盡的魅惑。

  聞人複忍不住重新覆了上去,低頭咬住她的唇,先是溫柔的吸吮,盛踏雪忍不住抬手抵著他的胸,不想國土又這麼快再次被侵占,只是聞人複已經決定今夜要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又怎會輕易的放過她?

  看著她羞紅的臉,聞人複往她身上的軟肉直摸,喉間溢出低笑,「都說女人的身子是水做的,軟香無比,你的身子真的是應了……」

  她的身子敏感,哪禁得起他這番看似不經意的撫弄。

  還有,這人說話是越來越露骨了,可是她居然還覺得他的音色實在好聽,下個片刻,她的抗拒就飛走了。

  滾燙的唇鎖住她的,接著還熨上了她的肌膚,引起她一陣陣的戰慄。

  她覺得下身一涼,原來褻褲被脫了下來。

  很快的,帳幔垂下,裡面隱隱傳出小小聲的求饒和喊著「王爺」的輕泣聲。

  一開始,在那樣的急切裡他也保留了小小的溫柔,帶著滿腔的愛意,兩世的深情,以最溫柔的力道,耗盡全身的精力克制,用最平常的輕吻,許下永生的諾言。

  情到深處,早無怨尤。

  盛踏雪看見他忍耐到眼睛發紅,汗水沿著額際直往下流的模樣,他的溫柔讓人心痛。她拋開了女子的矜持,將他揉進了自己的懷裡。

  顫抖、哀求、服軟……伴隨著男子的低吼、粗喘和誘哄,床架晃動著,交織成活色生香的一夜……

  天還未明,聞人複便已經睜開眼。

  床上的人兒委委屈屈的抱著被子睡得正香,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她小臉上還殘餘著淚痕,眼底下是淡淡的青色,裸露在外面的鎖骨和肩膀都留著他昨夜不知輕重的痕跡。

  他昨夜要了她一晚,太不應該了。

  輕輕撥開她額上的頭髮,下回他會告訴自己要少一點。

*             *             *

  等盛踏雪睜開眼睛,早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

  剛動了一下,她就想罵人了,她想不明白,男女情事間出力的不是男人嗎?為什麼事後腰酸背痛的總是女人。

  齜牙咧嘴的坐起來,秋水從門外疾步走近。「王妃,您醒了?王爺交代,備好熱水讓您先泡一泡,說是解乏。」

  盛踏雪覺得自己若沒有像蝦子一樣紅透,也差不到哪兒去,她這會兒還全身光著呢,實在是太丟人了。

  等泡過熱水,酸疼似乎真的好多了。

  「您餓了吧?王爺知道您喜歡京齋樓的七寶神仙粥,特意讓人買了回來,正熱著呢。」

  「王爺呢?」

  「王爺一早讓皇上傳叫進宮去了,王妃放心,王爺說晚一點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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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7: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大威朝傳奇

  崇明殿中,回過味來的勛威帝把聞人複叫進宮,先是冷了他半晌,然後才臉色嚴肅的斥責起他,「你到底是何居心?那衛婕妤可是你設計送進宮來的?」

  「想不到一夜之間她已經成了婕妤,皇兄一早把臣弟叫來,可是要賜下賞賜?」

  「賞賜?」勛威帝拍著龍椅扶手,青筋直跳。

  他都想叫他把脖子洗乾淨,他準備痛宰他,這渾小子還奢想要賞賜?

  「不然呢,皇兄不停的往臣弟的府邸送人,臣弟就不能有樣學樣,禮尚往來,回報皇兄?那可是臣弟辛苦搜羅而來的尤物,皇兄可別暴殄天物了。」

  「你這是存心攪得我後宮不安。」這一大早的,皇后就把衛婕妤從龍床上叫起,叫進了未央宮立規矩,至今都還未出來。

  按制,他昨夜是該在未央宮過的,只是一時忍不住寵幸了衛婕妤,他和皇后十幾年的夫妻,深深知道皇后一旦打翻醋壇子的後果有多嚴重!

  「那皇兄大手一揮,在給臣弟送人的同時可想過,臣弟的後院會失火?」

  勛威帝瞪大雙眼,用鼻子出氣,「滾,有多遠給朕滾多遠,到這個年節結束之前,朕都不想看見你!」

  「謝陛下隆恩!」

  他還謝恩,勛威帝覺得頭更痛了。

  娶妃之後的皇弟怎麼越發難搞了?

*             *             *

  聞人複回府後,給盛踏雪帶了一整套的紅寶石東珠頭面。

  閃亮亮的寶石珍珠,有誰不喜歡?

  而從新年的第一日到元宵過去,襄親王府的王爺和王妃除了禮數周全的款待上門拜訪的朝臣,其餘時間通通在秀恩愛。

  這麼親切平和的襄親王令那些權臣們都掉了下巴,紛紛覺得,男人娶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之後,果然大不相同了。

  不過,盛踏雪還是有些小抱怨。

  自從他們行了周公之禮後,聞人複就跟了開了葷的餓狼一樣,動不動就折騰她,有些動作姿勢她以為只有話本中才會出現的啊!

  「王爺,您今天不用進宮嗎?說不定皇上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議。」

  「皇兄讓我這個年都不用再去見他。」

  盛踏雪嘴角微抽,這流氓,不會是給皇上送美人事發,皇上和皇后都不樂見他吧?

  整個人被聞人複抱在懷裡,盛踏雪要自己不用矯情了,男歡女愛是跟吃飯喝水一樣正常的事,不是只有她被撩撥,好吧,她也喜歡撩撥他,看著他緊繃起來的樣子,心中就蕩漾了起來。

  只是每回完事,她都想把自己的手剁下來,那個混賬就不能不要這麼折騰人,她不過想反客為主一下,在他胸口畫了幾個圈圈,其他還沒怎麼著呢,就讓人給翻了身……

  「王妃,老夫人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秋水進來提醒越來越容易跑神的她。

  「喔,就來了。」

  年過了,她娘說她在府裡待不住,想搬出去住。

  這個府邸舒服歸舒服,可說白了是女婿的家,煙氏年紀也不算大,好手好腳的,老等著人侍候,心裡總覺得有疙瘩。

  盛踏雪也想趁機出去盤個鋪子做營生,坐吃山空不是辦法,這一說,剛好戳中煙氏的點,她也想趁著年輕還有把力氣,將雞肉生意拾回來做,母女便約了一同出門。

  盛踏雪讓人和書房裡的聞人複說了一聲就出門去了。

  她沒想到煙氏很快看上一間二進的臨街房,前面兩層樓的門面,由穿堂進去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院子後還有個菜園子,一樓是一明兩暗的三間房,打通了做生意,二樓能住人。

  「我和你爹加上兩個丫頭,人少,也用不著多大的房子,這兩進的宅子夠用了。」

  「娘,這房子許多東西都是現成的,只要採買些必需品就能入住。」

        煙氏並不想念被無數丫頭侍候的時光,她喜歡實實在在的靠自己的手賺錢,那讓她覺得踏實。

  何況,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

  盛踏雪終於發現她娘不對勁的地方了,這大半天,她一直看見煙氏輕撫著小腹……不會吧?

  「娘,您這是?」

  「我偷偷請了大夫來看過,你將會有個弟妹了。」

  「娘,這喜事您怎麼瞞著我?」盛踏雪瞬間睜大了眼睛。

  「我這不也是剛知道。」煙氏笑得很溫柔,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意。「趁著我現在月份還小,趕快安定下來,也才好想其他的。」

  盛踏雪呵呵的笑,她就要有個弟弟或妹妹了。

  等房子置辦下來,是盛踏雪掏的銀子,煙氏拒絕不了,因為她說這是要給未來弟弟的見面禮。

  後來盛光耀也去看了,他十分滿意。

  更難得的是,他似乎因為煙氏腹中的孩子有了為人父的自覺,規劃著要粉刷房子、鋪地、糊窗紙、砌火炕、壘灶臺……都由他一手包辦,忙得十分起勁。

*             *             *

  聞人複冷著臉,視線落在面前的消息上,「二皇子可是有了動靜?」

  「前些日子大皇子外出賞花燈遇襲,手法和襲擊三皇子的一致,皇上下令徹查,只是刺客全數服毒身亡,死無對證。」溫故像一道暗影,站在不遠處。

  「我讓你去散布的消息可送了出去?」

  「王爺,您真的要爭那龍椅?」

  「你們跟隨本王,為的不就是想往上爬?」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這是人性,他從不否認,否則他們又何必跟著他?

  只是這回,他們確定要失望。

  「不,屬下以為只要王爺覺得好的,屬下便誓死跟隨;王爺厭棄的,必然有王爺的道理。」溫故說得真誠。

  王爺是什麼人?從五歲起,身邊便有不下十位的老師,也有武師教授,到了六歲,更由掌管天下兵馬十之三四的護國公教其騎術弓箭,若非同年因為宮廷恩怨出了意外,瘸了一條腿,憑他的才華能力,想凌越當今皇上,一點都不難。

  聞人複微微睞了他一眼。

  這溫故倒是和前世一樣,忠誠死心眼,從不被榮華富貴迷花眼,也從不因為他失意落魄而離去。

  自始至終,跟隨著他。

  於是他好心告知,「那不過是障眼法,我只是想看看二皇子的野心到底有多大,他不過是被欽點去黃河賑災,在朝中威望漸大,就忘了自己是誰。」

  幾個皇子都不成氣候,他就是丟了個誘餌,表示自己有意於皇位,他們就按捺不住,開始互相攀咬,還在皇兄面前離間他們兄弟的感情。

  「我就等著他來對付我。」他冷聲道。

*             *             *

  盛踏雪這幾日都忙著和她爹娘折騰那臨街的新房,現在總算有些樣子。

  這日回到府邸,她卻發現慣常這時間都會在瞻霽堂的聞人複不見蹤影,而是去了書房。

  他也覺得這麼膩著,煩了吧?

  桌上三碟點心靜靜擱在那,她伸手拿了一塊豆沙酥放入口中,才吃完就覺得胸口有點悶,便進內室歇了一小會兒,可起來後發現仍有些不對勁。

  她沒多想,緩過氣來後,秋水過來說她讓人熬煨的酸筍野雞湯好了,她便讓人端著往書房去。

  酸筍是盛踏雪一向是喜歡的,可今兒個怎麼聞就覺得只嗅到酸筍的酸味和野雞的油膩,令人直想嘔吐。

  她心裡突然煩躁起來,難道是生了什麼大病?

  「王妃?」

  秋水、伊人和阿瓦見她臉色不對都慌了。

  「大概是這幾天累著了,等一下見著王爺一個字都不許說。」她拉下臉,幾個人只能應了。

  「給王爺送過雞湯,不如請府裡的簡太醫過來看一下?」阿瓦還是不放心。

  「我不過是有些不舒服,沒什麼大礙。」

  見阿瓦依舊堅持,這丫頭平常好說話得很,怎麼這會兒就這麼堅持?

  揮揮手,盛踏雪也不跟她爭,讓她去請。

  等盛踏雪來到書房,正巧看見知新捧著一盆血水出去,她心裡一個咯噔,呼吸一窒,匆匆進了裡頭。

  聞人複一身玄色勁裝,在她面前他已經很久不穿這種深色的衣服,他坐在椅子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只是一條胳臂垂著,溫故正忙著替他在胳臂上倒金瘡藥粉。

  聞人複沒想到盛踏雪會過來,下意識將受傷的胳臂往後藏,可她已經小跑著上前,聲音急切緊張。

  「怎麼受傷了?要不要緊?秋水,去請簡太醫過來!」

  聞人複看了眼暗處的暗衛,怎麼沒有人攔住她?

  暗衛抖了抖,無辜的想著,王爺,王妃想去哪,您什麼時候禁止過了?

  聞人複怕她受不了血腥,刻意背過去讓溫故處理傷口。

  盛踏雪看了一眼,那傷口很深,皮開肉綻的,再深一些怕就見骨了,瞬間她的一張臉變白,一手摀著嘴,一手摀著肚子,嘔了一聲,將腹中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聞人複的臉變得很精彩。

  同時,簡太醫也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被「送」來了。

  「先給王爺看傷!」

  「先給王妃診脈!」

  夫妻倆異口同聲。

  「本王的傷不礙事,溫故已經處理過了,先看王妃!」

  簡太醫太知道他蹲的是誰家屋簷了,很快坐到盛踏雪對面。

  聞人複要是拗起來就是個什麼話都聽不進去的土匪,盛踏雪不爭了,乖乖的將手伸了出去。

  簡太醫診了半天脈,眉頭一直是皺的。

  「如何?難道王妃的身體有問題?」聞人複開始橫眉豎眼。

  簡太醫將手縮回去。「雖然月份還淺,不過的確是喜脈不錯,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妃有喜了。」

  盛踏雪驚得一下站了起來。

  阿瓦連忙扶住她,「我是不是要當阿姨了?」

  盛踏雪整個人都傻了,完全沒把阿瓦的話聽進去,她不敢置信的盯著自己的肚子。

  「不會吧,我才幾歲就要當娘了?」

  她要是也懷孕,那生的時間不就和她娘差不了多少時候?!

  「王妃這年紀懷胎是有些早,不過老臣絕對不會診錯,敢問王妃這個月的癸水可來了?」

  是遲了……

  「太醫,你說的可是真的?」聞人複滿臉喜色,不顧受傷的胳臂疾步過來,就想擁她入懷。「本王要當爹了!」

  聞人複的喜形於色讓他整個人都彷彿散發出一種瑰麗的光彩。

  只是盛踏雪並沒有和他一樣的雀躍,眼神流露出來的反而是一抹無奈。

        「怎麼,你腹中懷了我的骨血不高興嗎?」

  「我本來想著,如果可以,過幾年再生孩子……」她真的從來沒想過,孩子會來得這麼早。

  「若是擔心身子受不住,府裡有太醫,我再去把京裡最穩妥的穩婆安排進府裡住著,以防萬一。」聞人複握著她的手。

  木已成舟,她只能點頭稱好。

  聞人複囑咐阿瓦幾個照顧好盛踏雪,又讓人開庫房拿補品,但當盛踏雪發現瞻霽堂裡侍候的人又多了不少,不喜歡這麼多人往身邊湊的她一說,聞人複又把人通通攆走。

  煙氏和顧宛晴都聽到了喜訊,兩人笑得闔不攏嘴,只是這娘家的娘親和女兒同時懷了孩子,說出去,實在太叫人尷尬了。

  盛踏雪想想,又撥了幾個人手去侍候煙氏。

  「你娘我沒有這麼嬌貴,如今家裡有個丫頭侍候,到了快臨盆時再請鄰居找有經驗的婆子來幫忙就可以了。」

  煙氏已經和丈夫說好,趁著她肚子還不顯,想趕快搬出去,只是沒想到女兒居然也懷上了,這可為難了。

  「娘,您用不著擔心我,府裡什麼都不缺,更別說人手是最多的,我還能少得了人照顧嗎?」

  煙氏也明白這道理,也就安心了。

  等煙氏和顧宛晴前後腳走了,盛踏雪這時才想到,因為這突發的一團混亂,她竟忘了問聞人複為何受傷了。

  聞人複去宮中報了喜訊,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早。

  他以為這時辰盛踏雪應該睡下了,可她是睡了沒錯,手上搭著一本看了一半的話本,懷抱裡抱著被子。

  聞人複的視線落在她的小腹上,嘴角忍不住揚起笑容,那裡有他們的孩子!

  輕輕摸了下她的臉頰,一顆心滿了起來。

  只是他這一碰觸,盛踏雪本來閉合的眼皮立即睜了開來。

  「你回來了?」她揉著眼。

  「我吵醒你了?」她揉眼的樣子太可愛,要不是自己一身的灰塵,一定將她摟進懷裡溫存。

  「我想等你回來,等著等著就睡著了。」不是說看書可以提振精神嗎?她卻越看越覺得催眠。

  「以後別等了,我忙完自然就會回府。」

  「你進宮去把我有身孕的消息告知皇上和皇后了?」

  「這是自然,這麼大的喜事定然要讓他們知道。」他的喜色一直掛在臉上,從未消退過。

  「皇上可派人去追查砍傷你的人?」她等他回來,想問的就是這個。

  「我除了告知他們你有身孕的喜事,還自請去了封地。」

  一手被聞人複握住,盛踏雪抬眼,「你有封地?」

  「在江南,你可喜歡?」

  江南,富饒豐美之地,宜久居,只是從京城到江南沒有幾個月是走不到的,這是要長途跋涉。

  「皇上對你真好,給了你江南這麼好的封地。」把香料鋪子開到江南去,這主意感覺也不壞。

  聞人複點了點頭,皇兄對他的好他一直擺在心底。「原本先帝薨逝,皇兄登基時,身為親王的我就該就藩的,是皇上說本王是他唯一有血緣的親人,所以留我在京城,賜給了我親王府,說這樣想看就能見著我,還給我自由來去的權力,讓我不受拘束,皇兄對我是真的好。」

  「那皇上答應了嗎?」這麼捨不得離開弟弟的哥哥,肯嗎?

  「他知道讓我走是最好的,倘若我繼續留下來,下次失掉的也許是一條命了。」

  雖是苦肉計,但這也是他臨走前送給皇兄的一個小禮物,提點他皇子裡誰的野心已經開始彰顯,至於身為帝王的人要如何對待他那些虎視眈眈的兒子們,他就插不上手了。

  盛踏雪隱隱知道他胳臂的傷是怎麼來的了。

  若是繼續在京城待下去,身為親王的他會面臨站隊的考驗,甚至層出不窮的刺殺謀害都有可能。

  聞人複不怕事,也不怕那些跳梁小丑,能讓他產生懼意的是她,還有她腹中的胎兒,這是他的軟肋。

  「還有一件事……」他有些欲言又止。

  盛踏雪看他緊張的樣子,忍不住探手抹去他臉上的川字紋。「說吧,我的心臟強壯得很。」

  聞人複直視著她的眼。「我的腿是可以治好的,斷骨重塑之痛我不是不能忍。」

  「我說過我不介意。」

  「皇兄疼惜我,一部分因為我是他僅有的血緣親人,一部分也因為我的腿,倘若我的腿痊癒了,他不知會做何想法,所以我寧可一生跛著一條腿,卻能和你和孩子平安喜樂的過一生。」

  盛踏雪把臉埋進聞人複的胸膛,一顆曾經變得堅硬、不願再碰觸愛情的心融化了。

  這樣的男人,處處替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打算,就算要去的地方不是江南她也無所謂,只要有他在,任何地方她都願與他比翼雙飛,就這麼和他過完一生,感覺是個很不錯的主意。

  要下江南這麼大的事,盛踏雪自然得告知她爹娘,啟程時間依照聞人複的意思,是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出了月子再走。

  可盛踏雪卻想,既然要離京,不如趁她現在月份還小,就算路程走上幾個月,到了江南,剛好她月份大了,可以安心的把孩子生下來。

  她也想帶著她爹娘一同去江南,只是煙氏有別的想法。

  「年前,你小舅來了信,說他想到京城來看一看,要是有機會,在這裡也能開家鋪子,娘覺得這個主意挺好的,再說,娘和你爹在京城住得也滿習慣的,就不再動了。」

  「我捨不得您……」

  盛踏雪浮現悵然的笑,眼眶泛紅,整個人都撲到煙氏懷裡。

  雖然知道早晚是要分離的,卻沒想到是這種分離法。

  煙氏溫柔的撫摸她的髮。「既然決定了,那便去吧,家裡不用你擔心,再說,你嫁人了,總不能老是帶著娘家的爹娘,這也太不像話,你和王爺以後要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娘才能放心,就算不住一起,只要有心,多得是可以見面的機會。」

*             *             *

  於是就在春光爛漫,京城最美的時節,襄親王一行人上路了。

  說起這襄親王,是大威朝的一個傳奇。

  不說他把江南治理得更加繁榮富庶,成了大威朝最重要的經濟重地,他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對王妃的情意。

  襄親王這一生只有一個王妃,夫妻倆育有四子一女,每一個都極有出息,而且個個甫一出生,他們的皇上伯父便賜了封號,尊貴異常。

  而襄親王與王妃恩愛和睦,相約白頭偕老,相約下一世繼續情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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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7:3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年末的感慨 陳毓華

  2018年的最後一天,突然生出不少感慨。

  又是一年將盡,好像覺得新的一年來得特別快,真是歲月如梭。

  然後呢,今年年底,我的身體也送給了我一個大禮,用病痛來告訴我賣擱操啊,該內觀一下自心,停下歇歇,看一看以前輕易被忽略的風景。

  慢下腳步學著慢活,突然發現世界上有很多的活法,加上自省後發現,自己這一生似乎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但老實說,喜悅多點,因為發現有很多以前沒有重視過的生活方式,實際上過起來也不賴。

  重點就是要樂觀,要想開,這是我以前最缺乏的。

  沒錯,2018年以前的陳毓華很愛操煩,很憂鬱,沒有安全感,這些要一下都戒掉,也許不容易,不過,我告訴自己慢慢來。

  盡管知道人吃五谷雜糧生病難免,可還是會多想了一些,想著,病痛能不能到此為止?做人可不可以不要再那麼辛苦?

  其實,也不是不能,只要轉念就好。

  人吶,好像很多事情都知道,但未必能做到,因為總是一不小心回到習慣的軌道上,走起老路子,又過起充滿壓力的生活。

  無常說來就來,人要學會把無常當日常,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在過。

  是的,這就是新的一年,新的希望,珍惜每一天,每一刻,每個當下。

  2019年了,嗯嗯,阿華應該會繼續活下去,只不過以前黑白的人生,往後會慢慢學著增添點色彩,自己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但要沒有壓力的學。

  三人行必有我師,無論是撿破爛的遊民、看著不起眼的買菜歐巴桑,都自有他們的一套人生哲學,放下是一門功課,學習也是。

  學海無涯,加油啊,阿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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