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現在登入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春野櫻 -【報恩是個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20-8-12 00:34: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吃醋這檔事

        內室裡,所有僕婢皆被遣至屋外,只留下梅英世、梅意嗣及堅持自己是「男人」的梅承嗣父子三人。

        「真有此事?」聽了梅意嗣詳細交代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梅英世驚訝不已。

        「千真萬確。」梅意嗣神情嚴肅而謹慎,「承嗣,你今天在這兒聽見的任何事情都不要傳出去,知道嗎?」

        梅承嗣點點頭,「我明白。」

        「想不到那聖母之家竟是販賣人口的地方……」梅英世搖搖頭,「這次真讓智熙誤打誤撞給碰上了……她的傷不要緊吧?」

        「沒有大礙。」他說︰「只要按時換藥,個把月就能跑能跳了。」

        「那就好。」梅英世點點頭,臉上緊繃的線條稍稍放鬆,「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如何向安家交代?」

        「父親放心,我會看顧好她的。」他說。

        聞言,梅英世若有所思,深深地注視著他,似有什麼疑惑。

        「父親想問什麼?」他迎上父親疑惑的目光。

        「當初讓你娶安家女兒為繼室,你雖無異議,但為父知道你並不樂意……」梅英世不解地說︰「可今天見你在大堂上的表現,對她處處維護,又足見深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梅意嗣淡然一笑,「我們與安家結親,一開始雖是為了互蒙其惠,但總也不至於是誰都可以。」

        「那倒是。」梅英世蹙眉笑嘆,「安家雖不比蘇家那般無可挑剔,但也沒有犯法之事,雖說智熙常有不禮教之舉,卻也不是罪無可恕。」

        聽著,梅承嗣替嫂子抱不平,「那父親上次為何要罰嫂嫂私自進出聖母之家呢?」

        「你這小子……」梅英世有點羞惱,「跟兄長喝酒與跟洋人往來能是一樣的嗎?我不罰她,其他兩房的人會說我治家不嚴,往後為父還如何主持評理?」

        「父親實在不需要那般在意著二房三房,他們做什麼事又幾時在乎過咱們大房的想法?」梅承嗣不以為然,「不說別人,二房的朝嗣哥當初想納那個歌妓還不是鬧得滿城風雨?現在還敢嫌棄我家嫂嫂的出身呢。」

        他說完,梅意嗣對他抱以一笑。

        梅英世又是一記嘆息,「你說的這些,為父的都知道,但身為梅家主心骨,我凡事都得一碗水端平,免得讓人非議。」

        「父親說的極是。」梅意嗣話鋒一轉,「總之我岳父將寶貝女兒嫁進梅家,不全是為了暢貨順利,若梅家不能善待她,岳父定不可能將她嫁來,而且還是繼室。」

        梅英世點頭同意,「確實。」

        「過去我一直提防著安家,擔心他們還有見不得光的買賣行當,恐怕會累及梅家,這事,我可以確定安家雖是江湖出身,但絕無不義之事。」他續道︰「說來,這次若不是我大舅子及時趕到,憑我之力必無法全身而退。」

        梅英世再度頷首認可他的說法。

        「大哥,那你現在可有眉目?」梅承嗣問。

        「雖有眉目,但還不能確定。」他說︰「我會聯繫通判霍大人跟同知李大人,再做匯整。」說著,他起身,「我先回院裡看看智熙。」

        「大哥,我也去看看嫂子。」梅承嗣說。

        「不急。」他一笑,「我會將你的關心帶到,但現在先讓她好好休養兩日吧。」

        梅承嗣雖有點失望,但沒堅持。「也好,大哥一定要告訴嫂嫂我很關心她。」

        他拍拍梅承嗣的肩膀,唇角一勾,「放心。」

        梅意嗣並未將所有已知的線索告知父親及梅承嗣,尤其是石念祖之事。

        石念祖是石嬤嬤的親人,而石嬤嬤又是他母親跟前最信任的老人,直至目前他還不能確定石念祖在這事件中的角色為何,又是否有其他人牽涉其中,若是讓父親及弟弟知曉,只怕會橫生枝節。

        他雖是在母親跟前養大的,但石嬤嬤一直不喜歡他。

        他知道,但從沒放在心上,他有任何的情緒反應都會給母親帶來困擾,所以他一直以來都很自制、很克制,這是他做一個兒子當做之事及當盡之本分。

        回到馨安居時,房嬤嬤跟寶兒、春月正將安智熙的私人物品,一件件一樣樣地從西廂移往東廂。

        見他回來,房嬤嬤立刻綻開笑顏,「爺回來了?沒什麼事吧?」

        「都沒事了。」他淡淡一笑,「太太呢?睡了?」

        房嬤嬤搖頭笑說︰「還等著爺呢,沒睡。」

        聽見房嬤嬤說「還等著爺呢」,梅意嗣不自覺地露出滿足的微笑,沒說什麼,直接進到了東廂房,他穿過花廳、夾間,來到內室。

        床上,安智熙乖乖趴著,頭轉向門的方向,兩隻眼睛圓瞪著。

        看見他回來,她抬起脖子,「回來了?」

        她那喜悅的表情像是一陣舒爽春風,將方才凝滯在他胸口的那些烏煙瘴氣全吹散了。

        「沒事吧?」她急問︰「他們怎麼說?」

        「沒事。」梅意嗣走過去,在床沿坐了下來,「不過是聽了一些風聲,就趕著過來興師問罪。」

        「哪來的風聲?」她疑惑地問︰「大哥跟他底下的人是不可能說出去的,官衙不也封鎖了消息,那麼是……」

        「當然是有心人故意散布。」他一派輕鬆地道。

        「有心人?」睇見他那高深莫測的眸光,她意識到他應該知道些什麼。

        「你別擔心這些事。」他溫柔地看著她,「先把傷養好吧。承嗣剛才還嚷著要來,我攔下他了,他要我將他的關心帶到。」

        「收到。」她眉心一擰,神情嚴肅,「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還不確定有什麼。」他唇角一勾,「這網還有漏洞,我得有更多線索才能將它織成一張完整的網。」

        她摩挲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麼?」他問。

        「我在想,趙北斗跟我說的事……」她說。

        他微頓,「什麼事?」

        「他說他那天晚上跟蹤將孩子們送走的小船出海,發現一艘船名被刻意塗銷污損的船,但上面依稀還能看見一些字體筆劃。」

        「是洋人的船嗎?」

        她搖頭,「不,是咱們的船。」

        「也就是說,跟詹姆合謀的不是洋人,而是咱們自己的人?」

        「應該是的。」安智熙一臉惋惜地續道︰「可惜趙北斗不識幾個大字,只認出船身上有個『金』字跟三點水。」

        「金字跟三點水?」他沉吟須臾,「我明日去拜訪李大人,所有的船都需要登錄才能申請發船令,若是船名刻意塗銷污損,那表示這艘船已經不靠岸,可能是做非法買賣的黑船。

        「那從何查起?」她急問。

        「我可以再從各個造船所著手調查,這船絕不是憑空出現的。」

        「嗯。」她想起那些不知被賣去哪裡的孩子,心裡一陣難過,「救不了那些被賣掉的孩子,我很內疚。」

        他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她肩膀上,「你已經做了該做的,還差點沒了命,這不怪你。」

        她神情懊喪,「早知如此,我應該早點通知你或是……」說著,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那天我去聖母之家找詹姆套話,當時孩子們告訴我有客人來找他,後來我去了後面的書房找他卻沒看見客人,等我察覺到有異想離開時就遭到暗算了。我想,當時那個客人一定躲在暗處。」

        聽了她的話,他神情一凝,「你還記得什麼?」

        「我失去意識前聽見那個人說話,他說我已經知道了,留不得,然後……」她露出困惑迷惘的表情。

        「然後什麼?」

        「我覺得那個人的聲音,我聽過。」她說︰「可能是我認識,但又不常接觸到的人。」

        「如果再聽到,你會想起來嗎?」

        「應該可以。」她一臉義憤填膺,「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的壞蛋,我一定要把他們揪出來。」

        看著她那彷佛正義女俠般的神情,他蹙眉,「拜託你不要再衝動行事,有什麼事也得有商有量,我的心臟負荷不了再有下次。」

        「嘠?」她微頓。心髒負荷不了?他是指……

        四目迎上,梅意嗣眼底滿是再也不隱藏的關懷及愛意,他用寵溺卻又無奈的溫柔眼神注視著她,然後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龐。

        「你知道當我發現你可能遭遇危險時,我有多害怕嗎?你知道當我看見你被刺一刀時,我的心……」說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語帶央求,「拜託你不要再這樣。」

        迎上他那深情又炙熱的黑眸,安智熙的心好熱、好緊、好痛。

        可她,喜歡這痛痛的感覺。這樣的痛是因為她知道有個人在乎她、關心她……愛她。

        「我從來沒那麼害怕過,就連在海上遇劫被砍十數刀時都不曾那麼害怕。」他坦率直接,「我不想失去你。」

        「……」望向他,安智熙的臉熱了。

        活了三十年,她還沒被一個男人如此渴望著、關愛著——除了她爸。

        爸爸就是爸爸,不能算是「男人」吧?

        被一個男人如此深深疼惜著、呵護著、在意著,她感到羞赧且不知所措。

        一慌,她就說了蠢話,「我、我本來是不會受傷的,還不都是為了救趙北斗。」

        提及趙北斗,梅意嗣就想起她毫不猶豫衝向趙北斗並為他擋刀的那一幕,他眉心一緊,妒忌全寫在臉上。

        趙北斗是安智秀的人,也是安智秀派到聖母之家臥底的。她跟趙北斗……是舊識嗎?她為他擋刀是因為道義,還是其他的?

        安智熙發現當自己提到趙北斗時,梅意嗣臉色變了,而且是變得難看。

        「你……」他兩隻幽深的黑眸鎖定了她,「為什麼要替他捱刀子?」

        「呃……」

        「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是毫不猶豫且毫無畏懼的幫他擋刀,好像他的命比什麼都重要。」他說。

        「呃,他……」不對,他這語氣聽起來不太妙,慢著,他該不是以為她跟趙北斗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跟感情吧?

        「你別誤會。」她急道︰「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他眉丘緩緩地隆起,「你哪裡知道我以為的是怎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慎重其事地解釋,「我跟他沒有任何奇怪的關係,真的,我可以對天起誓。」說著,她努力地想抬手,可一拉扯,她腰後的傷口就痛了。

        見狀,他又心疼不已,「別動!誰要你對天起誓了?」

        「可你不信……」她一臉小可憐、小委屈的表情。

        「若我為一個女人捱刀,你能不起疑?」他反問她。

        她微頓,然後認真地說︰「那要看你是什麼身分職務,如果你是護衛,那保護女主子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眉心打上死結,覺得她在跟他抬槓、在強詞奪理,「但你不是護衛,他也不是你的主子,不,嚴格說來,我是他的護衛沒錯。」她說。

        聞言,他更困惑了,「你在胡說什麼?你是他的護衛?」

        「這……說來話長。」她一嘆,無奈地道。

        「你試著說,我有的是時間聽。」他雙臂交放胸前,一臉「你給我解釋清楚」的強硬態度。

        她思索著該如何向他說明解釋——實話實說?不,他怎麼可能相信她的鬼話?胡扯一個故事?那也使不得,他隨時可以去問趙北斗或是她大哥。

        想著,她不自覺地又嘆了一口氣。

        「怎麼?你無法解釋?」他語帶質問。

        「嗯。」她很乾脆地承認,「我是無法。」

        「什……」他眼底竄著兩簇火光。

        「我只能告訴你……」她神情認真而嚴肅,「我是在還他娘親的人情。」

        他一怔,不解地,「還他娘親的人情?」

        「是的。」她一臉真誠,「詳情我無法跟你說明,但我只能說……沒有他娘親,就沒有我,他是他娘親在這世上最大的依戀,我得救他的命,要是他死了,他娘親會很傷心的。」

        梅意嗣表情凝肅,兩隻眼睛定定地直視著她。

        她的說法他實在無法完全接受,甚至是存疑的,可是她的神情是那麼的誠懇真切,不像是在對他撒謊。

        「你相信我。」安智熙用懇求的語氣向他保證,「我跟他絕對沒有你以為的那些事。」

        「所以是恩情,而非男女之情?」他問。

        她點點頭,直言道︰「我若替你捱刀,那才是男女之情。」

        聽見她這句話,他那眼底因妒忌而竄起的怒焰瞬間消失。「是嗎?」

        「嗯。」她有點羞怯,「你不也替我捱了十戒尺,我若有機會為你捱刀,也是應該的。」

        聽著,他眉心一皺,「你這蠢豬,那不也是回報恩情嗎?」

        「不一樣!」她衝口而出,「我喜歡你呀!」

        話一出口,她驚覺地臊了臉。而他,唇角的弧線慢慢地上揚、再上揚。

        「你……終於……」他興奮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滿心歡喜地注視著她。

        彎下腰,他欺近了她,然後在她肩膀上輕吻一記,接著在她耳邊低聲地說︰「趕快痊癒起來,我已經等不及了。」

        說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望著他的背影,她怔愣了好一會兒。

        等不及了?什麼東西等不及?難道……天啊!

        「色胚。」她嘴巴啐著,眉眼卻盡是笑。

*             *             *

        兩日後,通判霍應寶派人至長興商行召梅意嗣進府衙一會。

        隨衙役來到府衙的後門,而非前門或側門,梅意嗣便知此次召見是極為機密之事。

        衙役一路將他帶至深院裡的書齋,未進書齋,他便聽見熟悉的聲音——

        那是他大舅子安智秀的聲音。

        「大人,意爺來了。」領路的衙役說著。

        「請進。」裡面傳來霍應寶的聲音。

        衙役推開門,恭敬地說︰「意爺請進。」

        梅意嗣向他點了頭以表謝意,然後走進書齋。

        書齋裡,霍應寶跟安智秀顯然已聊了一會兒,因為兩人的茶盞已空。

        「梅兄,應該不用我為你介紹了吧?」霍應寶問。

        「是。」梅意嗣疑惑地看著安智秀。

        「我跟安兄是舊識了。」霍應寶指著一旁的空位,禮敬地說︰「梅兄請坐。」

        梅意嗣落坐,「不知大人傳喚草民前來,所為何事?」

        「不如本官先將我與安兄的關係告知你吧。」霍應寶淡然一笑,「本官在赴任前便與安兄相識,算來也有五、六年的時間了。」

        霍應寶至泉州就任不到兩年,先前聽聞曾在河北跟廣西任職過。

        「我與安兄是在我赴廣西就任的途中相識的,我輕裝簡從赴任卻遭劫,是安兄出手相救。」霍應寶續道︰「這幾年間,我與他斷斷續續書信往返著。」

        「大人就說你我是君子之交吧。」安智秀爽朗地道。

        霍應寶一聽,哈哈大笑,「是是,就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笑完,他接著又說︰「兩年前我接獲派令赴任泉州後,安兄雖與我距離拉近,卻反倒與我保持距離。」

        安智秀徑自拿起茶壺給三人注滿茶水,神情輕松淡泊,「在下自知出身街頭,混跡江湖,頗具爭議,若不與霍大人保持距離,可是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困擾,影響你仕途的。」

        霍應寶蹙眉笑嘆,「那倒也不必處處回避,就連我派帖邀你喝小兒的滿月酒,你都缺席。」

        安智秀一笑,「我人沒到,禮可是到了。」

        霍應寶輕啐一記,話鋒一轉,「總之這次要不是發生聖母之家的事,你也不會到我這兒來……」

        聽兩人的談話,梅意嗣便知道兩人雖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卻也是彼此信任且交心的知己。

        「不知大人召見我與大舅子前來,所為何事?」梅意嗣問。

        「首先……」霍應寶直視著他及安智秀,正色道︰「本官要感謝兩位,若非你們,聖母之家裡發生的那些髒污事也不會被揭發。」

        「不,大人……」梅意嗣道︰「草民並不知道聖母之家的事,我只是為了尋我妻子,這才……」

        「我知道。」霍應寶笑視著他,「安兄跟我說了,發現聖母之家販賣人口的是尊夫人,可逮獲那些參與的碼頭工人,卻有你的分。」

        提到碼頭工人,梅意嗣想起都兩天了,府衙應該已從那些人口中問到什麼了吧?

        「不知大人可已從那些人口中問到了什麼?」他問。

        「那些人是最下層的走狗,拿錢辦事,根本沒見過主事之人。」霍應寶續道︰「安兄說他的人跟到了海上,看見一艘不知名的船,那些孩子便是被送到船上運往他地。」

        「是的,草民的妻子跟我提過這事,她說趙北斗看見船身有金字跟三點水。」

        霍應寶點點頭,「沒錯,安兄也跟我提過,之後我著李大人清查名錄,卻沒有相關或符合的船籍資料。」

        「大人,凡靠港依埠的船只都需列管,船名、出廠、船主、船員都要詳細登記以待查核。」他說︰「這船塗銷船名,由此可見是非法黑船,可能已不在官府的名錄之內。」

        霍應寶眉心一擰,「若真如此,那就難以查明了。」

        「也不一定。」梅意嗣樂觀,「梅家海上經商多年,與造船行多有往來,甚至十分熟識,倒是可以從此處著手。」

        霍應寶一聽,眼底閃動著希望的光,「那就有勞了。」

        「不說這些人販賣人口,就說他們差點害了我妻子的命,我也絕不輕饒。」梅意嗣說著,臉上有著一抹肅殺。

        「我聽安兄說,你的妻子受了傷?無礙吧?」

        「多謝大人關心,她無礙,正靜養療傷。」他說。

        安智秀聽著,噗哧一笑,「智熙那丫頭能靜養?」

        梅意嗣眉頭一蹙,苦笑著,「我也只能盡量了……」

        「對了。」霍應寶忽而想起一要事,神情嚴肅,「兩位可聽過王四這號人物?」

        兩人微頓,互看一眼,然後很有默契地搖頭。

        「此人從何而來?」安智秀疑問。

        「大火後,救火兵丁進入聖母之家發現了傳教士的屍體。他全身焦黑如炭,但一隻手掌卻泡在水缸之中,因而完好……」

        當霍應寶說到這兒,梅意嗣跟安智秀兩人都心頭一撼,直覺事不尋常。

        「在傳教士的掌心之中有刀刃刻下『王四』兩字。」霍應寶說著,又望著兩人,「不知兩位對此有何看法?」

        梅意嗣跟安智秀以眼神交換著彼此的想法,也確定著彼此的想法。

        「東窗事發時,聖母之家也走水而付之一炬,我認為傳教士應是遭人滅口。」安智秀說。

        「草民所見略同。」梅意嗣贊同安智秀的看法,續道︰「王四或許就是幕後黑手。」

        「可我查問過,沒人聽過這號人物……」霍應寶一臉苦惱,「會不會是有人故佈疑陣或是想嫁禍他人?」

        「故佈疑陣不無可能,但若是嫁禍他人,理應是個很容易就被識出或指認的名字。」

        梅意嗣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東西糾結著,可他卻一時理不清。

        安智秀哼笑一記,「不管如何,這人的爹媽取名字也太不經心。」

        「或許是這筆劃容易呢。」霍應寶說。

        聽著安智秀跟霍應寶的這兩句對話,梅意嗣靈光乍現,「有沒有可能不是『四』昵?」

        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詹姆是葡萄牙人,雖會說咱們的話,卻不一定能寫,若是『四』只是個替代的字,或是他的時間不夠將完整的字寫出來呢?」

        經他一提,霍應寶跟安智秀突然被點醒了。

        「你說的有理。」霍應寶興奮地以拳擊掌,「果然是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咱們集思廣益,還真能理出個頭緒來。」

        「既然如此,我們就各自分工進行調查吧。」安智秀興致勃勃,眼底閃動著精悍的光。

        「那就……」霍應寶拱手一揖,誠摯地說︰「有勞兩位了。」

        向霍應寶告辭後,兩人在自後門離開,一出後門,便有個人影自附近街屋的廊下竄出,正是趙北斗。

        梅意嗣見了趙北斗,雖然心裡有點波動,但很快便平息下來。

        安智秀偷偷的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看來你跟丫頭沒事了。」

        梅意嗣回看他一眼,還沒說話,趙北斗已幾個大步到了他們跟前。

        「你跟來做什麼?」安智秀問。

        趙北斗雖有點畏怯,但還是抬頭挺胸地說話,「秀爺,我有點事想問姑爺……」

        「她無礙。」未等趙北斗發問,梅意嗣已回覆了他。

        聞言,趙北斗眼眶微微泛紅,臉上漾開安心的笑意,「是嗎?那、那真是太好了,要是小姐她有什麼事,我、我……」

        「你可知道她為什麼為你擋刀?」梅意嗣直視著他。

        迎上梅意嗣那客氣卻冷厲的目光,趙北斗胸口一緊縮,「小人不知道……」

        「她說是為了還你娘親的救命之恩。」他說。

        此話一出,不只趙北斗懵了,就連安智秀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小人的娘親?」趙北斗困惑,「小人的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過世在魍港,對小姐有何恩情?再說,我也是近來才知曉小姐的身分……」

        「什……」梅意嗣眉心微皺,「你跟她從前並不相識?」

        「沒錯。」安智秀接腔,「趙北斗是在丫頭出嫁後才進我安家門下。」

        聽了趙北斗跟安智秀的話,梅意嗣也懵了。

        趙北斗與安智熙非舊識,其母又多年前便死在魍港,那安智熙是如何被趙母所救?

        她騙他?不,她說得那麼真誠,不像是在說謊。再說,她何必對他說?

        「大舅子,」他轉頭看著安智秀,問︰「智熙去過魍港嗎?」

        安智秀蹙眉,「我跟爹怎可能讓她到那麼遠的地方?」

        「那……」他狐疑地看著安智秀,希望安智秀能給他一點線索。

        安智秀挑挑眉,一臉愛莫能助,「我是真的毫無頭緒,你可別問我,我現在也很想知道丫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看來我得再回去問問她。」梅意嗣說著,拱手作揖,「大舅子,那我先告辭。」

        「慢走,咱們保持聯繫。」安智秀說。

        「一定。」話畢,梅意嗣轉身便走,走了幾步路,他忽地想起什麼又停下腳步,並轉過身來。

        他一臉嚴肅,「趙北斗。」

        趙北斗一怔,小心翼翼,「姑爺還有什麼要知道的?」

        他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趙北斗,然後慎重其事的交代,「她救你只是恩情,不許亂想。」

        趙北斗愣住,木木地、怯怯地說︰「是、是的,姑爺。」

        說完,梅意嗣轉身,邁開步伐離去。

        目送著他離去的身影,安智秀忽地笑了起來,然後拍了拍趙北斗的肩膀,「千萬記著他的話,不然我可保不了你。」

        趙北斗一臉尷尬,「秀爺別尋我開心了,小人哪敢?」

*             *             *

        雖然大家都要安智熙躺著別動,可是一直這樣躺著,安智熙實在難受死了。

        趁著房嬤嬤跟寶兒她們不在時,她都會自己小心慢慢地試探著挪動,然後起來坐著或是走動。

        這是在古代,要是在未來,這點小傷才困不了她奔放的體魄呢。

        「欸!」寶兒一進來,看見她下床走動,驚叫著,「太太,你怎麼又下來了?」

        「拜託讓我出去走走好嗎?」安智熙可憐兮兮地哀求,「我已經趴兩三天了,可快逼死我了。」

        「行不通的。」寶兒立即過來扶著她,「爺千叮萬囑,要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把你看顧好,要是你的傷口有什麼變化,那娘跟我們可怎麼跟爺交代?」

        安智熙眉心一擰,嗔怪著,「交代什麼?他又不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突然,梅意嗣的聲音自繡屏後傳來。

        安智熙跟寶兒都嚇了一跳,本能地朝繡屏的方向望去。

        只見這時合該在商行或是碼頭或是任何一個地方的梅意嗣,氣定神閒地自繡屏後走了出來。

        「爺,奴……」寶兒怯怯地說︰「奴婢有勸太太了。」

        「天王老子都管不住她的奔放,你奈她何?」梅意嗣語帶促狹地道︰「你出去吧。」

        「是。」寶兒小心翼翼地鬆了手,急急忙忙地離開。

        安智熙站在那兒,一臉懊惱又無奈,時不時地咕噥嘴、皺皺眉。

        他也不開口說她半個字,就只是杵在原地看著她。

        被他這樣看著,她慌了。

        「你、你幹麼那麼看我?」她嗔著,「看得我都毛了。」

        「你也讓我有點毛。」他說。

        聞言,她微頓,不解地問︰「嗄?」

        「關於趙北斗的事……」他直視著她,「我剛才見了你大哥跟趙北斗。」

        她心頭一跳,「是嗎?那、那怎樣嗎?」

        「你說你小時候被趙北斗的娘親救了是嗎?」他說︰「趙北斗說他娘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死在魍港了,而你大哥說你從沒去過魍港……」

        「對於此事,你有什麼說法嗎?」他問。

        她低著頭,咬著唇,左思右想。

        其實她也知道這種事很容易求證,遲早他都會有意無意地從她大哥口中聽到什麼的,只是她沒想到這麼快。

        必於那件事,她又能有什麼說法呢?不管是什麼說法,對他來說都會很不可思議的,她不過是撿了一個最合情合理的說法來告訴他。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謊?」他眉頭一壓,「你究竟是為什麼要……」

        「我沒說謊。」她打斷了他,神情堅定,「我沒有對你說謊,是真的。」

        看著她那毅然的神情,他微微一怔。

        是,她真的不像在說謊,她的眼神是堅定且不飄移的,她的語氣是懇切且不支吾的。

        可她的說法跟她大哥及趙北斗的說法,壓根兒兜不在一起呀!

        「我很想相信你,但是……」

        「有那麼重要嗎?」她再一次打斷了他,兩隻眼睛直勾勾地望住他,「我為什麼為他捱刀,有如此重要嗎?」

        「……」一開始當然是重要的,因為他在乎,他不確定她的感情。

        可現在……是呀,有那麼重要嗎?

        「你在意什麼呢?」她直言問他,「我不過就是救了一個人,不是他,也可能是別人……」

        「可他是個男人。」他衝口而出。

        她一怔,木木地望住他的臉。

        他的臉上一陣潮紅,神情尷尬靦腆。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與他之間只有恩情。」她說。

        「是,你是說過,只是我……」該死!她確實都已經說過她跟趙北斗之間只有恩情,怎麼他腦子老是打結?

        他從來不是這種糊塗糾結的人,可現在卻一直為了這事鬼打牆。

        想著,他懊惱極了。

        就在這時,安智熙慢慢地走向他,來到他面前,她慢慢地舉起雙臂輕捧著他的臉龐,兩隻晶亮慧黠的黑眸望著他,輕聲地說︰「低一點。」

        他微愣,不自主聽話地微彎著背脊,低下了脖子。

        嫌他還不夠低,她稍稍使力把他的頭往下拉,然後湊上自己的嘴巴,在他毫無防備的唇上一吻。

        他瞪大眼睛,驚喜不已。

        她離開他的唇,抿了抿嘴唇,古靈精怪地盯著他,問︰「還要我怎麼證明?」

        他頓了頓,露出安心釋懷的微笑。

        「雖然足夠了,但……可以更多。」說著,他輕捧著她的臉,給了她深情一吻。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20-8-12 00:34: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東窗事發

        梅承嗣剛自外頭回到沛澤居,便見一名丫鬟送那位專為人說媒婚配的鄭大娘出院子。

        鄭大娘瞧見他,滿臉堆笑,「承爺真是越來越俊了。」

        梅承嗣沒給半點好臉色,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便走進院裡。

        鄭大娘雖覺得有點自討沒趣,但也不太放心上,尷尬地跟丫鬟互視一眼後,又一臉皆意地走了。

        梅承嗣走進廳裡,只見母親羅玉梅似乎正與石嬤嬤討論著什麼,兩人有說有笑的。

        見他進來,羅玉梅立刻展顏一笑,「承兒,你回來得剛好,方才鄭大娘過來……」

       「我看見了。」他打斷了她,滿臉的不悅,「她來做什麼?她就這麼缺咱梅家這份大禮嗎?」

        羅玉梅聞言,蹙眉一笑,「聽聽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呢?你已是議親的年紀。」

        「就算是可以議親的年紀,兒子也不需要媒人。」他說。

        「自古無媒不成婚。」她說︰「就算你大哥跟大嫂是父母之命結的親,也得託媒說親。」

        「母親,我還……」

        「鄭大娘帶來好消息。」這會兒,輪到她打斷他,「崇安羅家的小女兒,年方十六,大了你三個月,是你先嫂子蘇家的表親。」

        他眉頭一皺,苦惱不已。說來,蘇靜唯嫁進梅家時,他還只是個五、六歲的娃兒,對蘇靜唯並沒有太大的印象,與深居簡出、安靜沉潛的她更沒有什麼接觸。

        對蘇靜唯,他沒有太多的感受。

        「他們知道蘇家曾與梅家結親,你先嫂子在咱梅家也過著好日子,所以才輾轉請託鄭大娘上我們家來說媒提親。」羅玉梅一臉歡喜,「瞧,這多奇妙的緣分呀!」

        「可不是嗎?」一旁的石嬤嬤搭腔,「承爺,你如今十六了,議親後隔個半年一年的再納吉也是可以的,並不是讓你明天就去迎花轎。」

        梅承嗣臉色越發地難看,「我不要。」

        「什……」羅玉梅一怔,與石嬤嬤互瞥了一眼。

        「母親,我不想這樣盲婚啞嫁。」他神情堅定地道。

        羅玉梅喜意頓失,不解地問︰「這哪是什麼盲婚啞嫁?不也是彼此探了底才……」

        「我不認識她,她也不知道我,這不是盲婚啞嫁,是什麼?」

        「承爺,這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呀!」石嬤嬤幫腔著。

        「規矩是人訂的,沒有什麼古不古的。」他一屁股坐下,雙手交疊胸前,態度強硬,「我就是不要。」

        「承兒,你向來敬重你大哥大嫂,就連他們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說他們就……」

        「大哥大嫂當時都沒有心上人,可我……」他一發現自己說溜了嘴,立刻將未說出口的話吞下去。

        可羅玉梅跟石嬤嬤已經聽出端倪。

        「承兒,」羅玉梅語帶試探,「你有心上人?」

        「我……」

        「對方是哪家的姑娘?」羅玉梅倒也沒急沒氣,「若是不錯的姑娘,咱們也可以託人去提親說媒。」

        梅承嗣眼底有著懊惱,似有難言之隱,此刻,他的心已成一座戰場,正為繼續隱瞞或坦白而交戰。

        是的,他心裡有個人了,而且那個人不在遠方,不在別處,就在梅府裡。

        可她的身分怕是……得不到母親及梅家的認同,若真順了他的意,她也不過是個通房,最好也就只能是個姨娘了。

        但他不要,他甚至不要她只是個妾,他就要她做他的正室太太。

        「承爺,」石嬤嬤人老成精,很快地意識到什麼,「難道是不能說的人嗎?」

        他猛地睜大眼睛看著她,「她、她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羅玉梅看著他的反應及表現,約略可猜到他對那心上人已情根深種,興許也有段時日了。

        「承兒,若對方與我梅家門當戶對,娘是不會阻你姻緣的。」羅玉梅盡可能心平氣和,「你就說出來商量商量吧。」

        「是呀,承爺,你若不說,夫人如何為你做主呢?」石嬤嬤一旁勸著。

        梅承嗣看看母親,又猶豫了好一會兒。

        他知道這事也不能一直拖著,因為遲早家裡都是要幫他婚配的。

        其實他之前會跟著梅學恆一起放印子錢,就是為了這件事做打算。他本來盤算著若家裡不允他的婚事,他便離開梅家自力更生,橫豎這梅家有他大哥這根頂梁柱在,那是絕對垮不了的,沒想到錢沒賺到,卻只賺到十戒尺,一頓皮肉痛。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反正早晚都是要說,瞞得了今年,瞞不了明年。

        「母親,」他一鼓作氣,「我的心上人是寶兒。」

        羅玉梅跟石嬤嬤怔愣住,四隻眼睛直直地望著他,像是沒反應過來。

        須臾,羅玉梅緩過神來,疑惑地問︰「你說……誰?」

        「寶兒。」他說︰「馨安居的寶兒。」

        「什麼!」羅玉梅陡地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說的是你嫂子的丫鬟寶兒?」

        「母親,」梅承嗣姿態放低,「寶兒是房嬤嬤的親女兒,房嬤嬤又是與嫂嫂情同母女的奶娘,寶兒就像是嫂嫂的妹妹般,所以……」

        「住口!」向來溫柔嫻靜的羅玉梅難得措詞強硬,「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母親,寶兒是好姑娘,她……」

        「不准再說了。」羅玉梅臉色一沉,「這件事,我絕對不允。」

        聞言,梅承嗣忍不住激動起來,「母親,我喜歡她,我就要她!」

        「你住口!」羅玉梅又一次吼他,「難怪你三天兩頭往馨安居跑,原來你、你好呀,居然這樣瞞著為娘?」

        「承爺,你真是糊塗!」石嬤嬤氣急,「那種跟男子偷偷摸摸的女子,絕不能……」

        「她才不是偷偷摸摸的女子!」梅承嗣怒視著石嬤嬤,「要不是礙著我的身分,她不必那麼卑微。」

        「你……」羅玉梅聲線微微顫抖著,「是誰給你這個膽?」

        「母親,我只是想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有什麼錯?」梅承嗣理直氣壯地道。

        「真是瘋魔了。」石嬤嬤怒氣騰騰,「該不是房嬤嬤想讓自己的女兒往枝頭上攀,這才讓她的女兒來迷惑承爺吧?」

        梅承嗣氣恨地瞪著她,「沒有的事!房嬤嬤根本不知情!」

        「承爺在馨安居進進出出的,房嬤嬤怎麼可能不知道?」石嬤嬤冷哼一記,「說不定連大太太都知情,都慫恿著。」

        羅玉梅一聽,倒抽了一口氣,兩隻眼睛冷冷地、直直地看著他,「是嗎?你嫂嫂她是不是也幫著你們?」

        「母親,絕沒有這種事!」梅承嗣極力反駁,「沒有任何人知道我跟寶兒的事,再說我跟寶兒清白白,並無見不得人之情事,我們只不過互訴情衷罷了。」

        他越是反駁,越是解釋,羅玉梅心裡的疑問便更深。

        他在馨安居出入,與馨安居的丫鬟眉來眼去,房嬤嬤如何不知?安智熙如何不知?難道她們真以為一個丫鬟可以坐在正室太太的位置上?她們真要她的兒子娶一個丫鬟出身的女子為妻?她們這是想毀了她兒子的一生嗎?

        「不、不……」羅玉梅一把抓住梅承嗣,兩隻眼睛幽深得彷似見不得底的深潭,「娘絕對不答應,不可以。」

        「母親!」梅承嗣吃了秤砣鐵了心,「除了寶兒,我誰都不要,母親若逼我,兒子就上開元寺出家去!」

        「老天爺啊,承爺你說的是什麼話?」石嬤嬤一副崩潰模樣。

        「承兒,」羅玉梅緊緊地捏著他的手臂,語帶哀求,「你是娘頭生的親兒,是娘的指望,娘求求你,可別這樣對我……」

        梅承嗣眼眶泛紅,似有什麼話想說,但牙一咬,又作罷。

        他掙開了母親的手,旋身便跑了出去。

        羅玉梅攔不住他,整個人癱軟無力地坐在凳上,神情茫然失措。

        「夫人,這不成呀。」石嬤嬤驅前,面容憂慮,「這事是不是要跟老爺說呢?」

        「不、不,先別說。」羅玉梅稍稍緩過神來,神情堅定,「別說,再想想辦法。」

        「夫人,依我看這肯定是馨安居在搞鬼。」石嬤嬤咬牙切齒,「一定是他們故意塞個低賤的丫鬟迷惑承爺,好教他在梅家抬不起頭……」

        羅玉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手制止著,「別說了,我現在都亂了,總之我絕不讓舊事重演……」

        聞言,石嬤嬤眼底閃過一抹哀愁及怨憎。

        看著梅承嗣對寶兒如此依戀瘋魔,勾起了羅玉梅的傷心往事,那過往……都是斑斑血淚呀。

        羅玉梅的父親在娶她母親之前,便專寵通房丫鬟沈銀月,雖娶母親為正室夫人,卻寵妾滅妻,還想方設法將主掌中饋的權力交給了沈銀月。

        她的母親性情溫和順服,又不想外人及娘家知道她在家受盡欺凌,於是便一直隱忍著。

        她們母女倆人遭到沈銀月及其兒女長期欺壓苛待,終於有一天,她母親再也忍不下了。

        她母親在一個雨夜於屋裡懸梁自縊,留下了十歲的她。沈銀月不憐憫她幼小喪母,反倒變本加厲對她百般虐待,若非她姨母常來探望,她不知能否活下來。

        羅玉梅十六歲時,沈銀月想隨便將她賤嫁,多虧她姨母搶先一步請梅家前來提親,她才能風風光光地嫁進梅家……

        寵妾滅妻之事,斷不可能再發生。

        為了梅承嗣得以在梅家抬頭挺胸,她一定要讓梅承嗣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

*             *             *

        雖然韓大夫說安智熙的傷得要個把月才能痊癒,但或許是她身底好,半個月時間,她的傷處就已經不太感覺得到疼痛了。

        這十來日裡,梅意嗣一面忙著商行的生意,一面暗查著聖母之家、寧和號走水等事件,經常過了晚膳時間才回府。

        回到東廂這些日子裡,兩人雖是同房,但梅意嗣因為擔心自己不小心碰疼了她,便也不敢與她同床。

        幸好是夏日,他打了地鋪也不覺得冷涼。

        梅意嗣每次出門,都是千叮萬囑要所有人好好照顧安智熙,不得有任何閃失,但只要他在,那些伺候她茶水,甚至幫她脫衣卸履換藥等事,他都不假他人之手。

        說到換藥,第一次他幫她換藥時,其實她還真有點羞。雖然只是將衣服掀起露出一截腰背,但當他看著她、因為敷藥而觸著她時,她都有種被電到的感覺。

        可一回生兩回熟,後來她也習慣在他面前露這兒露那兒了。

        想來,他上回可是非常爽快乾脆地就在她面前露出結實的屁屁了。

        盡管過往跟他過著夫妻生活的人是原主,但其實在她的記憶中,他們的夫妻生活是非常無趣又冷淡,如今這樣的趣味跟親密,完完全全是屬於她自己、屬於她跟梅意嗣。

        也許是總括了原主的記憶吧,她居然在短短幾個月間便接受了他,甚至是愛上了他。

        她曾經以為很難的事情,竟是如此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她救了趙北斗、還了李慧娘的恩情,往後她就好好地跟他過日子吧,若她在未來的陽壽終有盡頭,那如今的一切不就是最美好的安排?

        這曰,梅意嗣還沒回府,安智熙獨自坐在桌前看著一桌的飯菜,突然有種寂寞的感覺。

        「唉。」不自覺地,她嘆了一口氣。

        坐在窗邊縫衣的房嬤嬤聽著,不禁抬頭看她,「太太要是餓了,就先吃吧。」

        安智熙兩手托腮,幽幽地說︰「突然覺得……好寂寞喔。」

        聽她這麼說,再看她那落寞愁悶的樣子,房嬤嬤掩嘴一笑,「爺不在,無聊了是吧?」

        「才不是。」她羞於承認事實,瞋瞪著房嬤嬤,「二個人吃飯是真的很寂寞嘛!東西都不好吃了。」

        房嬤嬤又噗哧笑出聲,「所以說,太太還是趕緊跟爺生一窩孩子來陪伴你吧。」

        安智熙羞紅著臉,「跟你說真格的,你倒尋我開心?豬啊貓啊狗的才是一窩,孩子能一窩嗎?」

        房嬤嬤一臉認真,「誰說孩子不能一窩?我老家的嬸母就生了九個孩子。」

        她瞋瞪著眼睛,做出驚嘆的表情,「我才不想一輩子都在生養孩子呢。對了……」她忽而想起一事,話鋒一轉,「你有沒有覺得最近咱們馨安居少了什麼?」

        「丟東西了?」房嬤嬤一驚。

        「不是。」她一臉認真,「你不覺得母親跟小叔好些日子沒來了嗎?」

        房嬤嬤一頓,「太太這麼一提,那倒是……」

        「母親對我向來寬宥,從前就不要求我晨昏定省,可只要我有個什麼,她跟小叔就會往馨安居來探望,可近日來卻……」她思索著,「難不成母親身體不適?」

        「沒聽說這件事……」房嬤嬤說︰「要不,老奴叫寶兒去打聽一下。」

        「也好。」她同意。

       房嬤嬤起身走到屋外喊著寶兒的名字,可來應答的卻是春月,「嬤嬤,寶兒不在。」

       房嬤嬤微頓,「不在?去哪兒了?」

       春月搖搖頭,「她沒說,我也沒注意到她不在……」

        「這丫頭……」房嬤嬤啐著的同時,瞧見梅意嗣正踏進院裡,「爺回來了。」

        梅意嗣走了過來,臉上略顯疲憊,「太太呢?」

        「在屋裡,還沒用膳。」房嬤嬤一笑,「說是一個人吃飯寂寞,正等著爺呢。」

        聞言,梅意嗣疲憊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話不多說,他邁步走進屋裡。

        廳裡,安智熙一個人坐在桌前望著桌上的四菜一湯,兩眼發直出神,竟沒發現梅意嗣已站在門口。

        他乾咳一聲,提醒她。

        「嘠?」抬起臉,她驚喜地看著他,「你回來了?」

        他給了她一抹溫情的微笑,「聽房嬤嬤說你在等我用膳?」

        她熱一臊,「你別聽嬤嬤胡說,沒有的事。」

        聽著,他濃眉一皺,「這話聽起來真傷人……我累了一天,你連說句哄人的話都不行?」

        她微怔,迎上他那深沉又炙熱的黑眸,暗暗地抽了一口氣,「我、我也不是不高興你回來跟我一起吃飯……」她顧左右而言他,「你要先洗把臉嗎?嬤!嬤嬤!」她扯嗓喊箸。

        房嬤嬤很快地來到門邊,「太太喊老奴?」

        「給爺備盆乾淨的水。」她說。

        房嬤嬤點頭,「是,馬上來。」應完,轉身走了。

        梅意嗣在她鄰側的位置坐下,「今天如何?又好了一點吧?」

        她點頭,「一天一天不痛了……對了,那件事查得如何?」

        他唇角一勾,「今天總算有大進展……」

        「咦?」她驚喜出聲。

        這些日,他著人暗中查訪各家大小船廠,憑靠著他梅意嗣三個字打探屬於船場跟船主之間的秘密,今天總算是有了消息。

        「查到那艘船了。」他說。

        「這真是好消息!」她歡喜驚呼。

        他眉心一沉,「是好消息,但同時也是壞消息。」

        她困惑地問︰「怎麼回事?」

        「經比對船型及船名後,查到的是一艘名為『鎮海』的戎克船。」他說︰「這艘船兩年前就在官府那邊除籍了,按理應該是不存在的船。」

        「金字跟三點水……鎮海,沒錯。」她不解問︰「都已經找到了,怎麼會是壞消息呢?」

        「船主名叫王韜。」他神情凝肅地說︰「此人是二房嬸母娘家的親弟弟。」

        聞言,安智熙登時瞪大了眼睛,「什……這……」這事居然又跟梅家再度扯上關係了?

        怎會這樣?

        這時,房嬤嬤端著一盆乾淨的水進來。

        梅意嗣洗了臉淨了手,讓房嬤嬤將水端出去並帶上廳門。

        「一邊吃一邊說吧。」他說。

        「我去官衙查了鎮海號過去幾年的發船紀錄,發現發船的日子幾乎都跟長興發船的日子一樣。」他續道︰「報關登記的物品也屬性相同,我再回頭查了長興報關存本對照,驚覺有些甚至連數目都一樣。」

        聞言,安智熙也覺得事有蹊蹺,「這太不尋常……」她忖了一下,疑慮地說︰「你覺得像不像是鎮海號藉著長興的船暗渡陳倉呢?」

        他唇角一勾,「你真聰明。」

        「我本來就不是笨蛋好嗎?」拜託,她從前是警察耶!若以現在來說,她可是個女捕快。

        「王韜敢這麼做,肯定是後面有人幫忙,難道……」她神情一凝,「二嬸她……」

        「二嬸嬸無法過問長興的事,她知情,但居中幫忙的不是她。」他說。

        「那不就是二叔了?」

        「之前發生印子錢那件事後,我便開始追查,發現那些欠下印子錢的人都有一些共通。」

        她好奇地問︰「什麼?」

        「這些人都嗜賭,而且都在聚富賭坊頻繁出入。」

        他說話的同時,幫她夾了幾口菜跟肉,以眼神示意她吃。

        她扒了兩口飯菜,再把肉放進嘴裡咀嚼,囫圇地說︰「他們都是欠了賭債,才借印子錢吧?」

        「沒錯。」他頷首,「聚富表面上只有一個老闆,但其實背後有幾名金主合資,我現在正在查金主的身分……」

        「嗯……」她若有所思,一臉嚴肅,「看來二房真的有點可疑……」

        「我甚至懷疑承嗣入股放印子錢的事,也是經過精心安排的。」

        「咦?」她一震,「你是說……」

        「將大房拖下水,就算是東窗事發也能全身而退。」他說。

        「哇!」她驚嘆著,「好厲害的賤招!」

        「其實有件事為免人多口雜走漏風聲,府裡知道的人就我跟永昌……」他眼底有一抹猶疑及掙扎。

        好奇的她瞪大眼睛,定定地望住他,「什麼事?」

        他沒立刻回答她,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你若是信不過我便算了……」她聳聳肩,明明很想知道卻故作無所謂的樣子。

        他眉心一攥,苦笑著,「不是那樣,是因為你跟承嗣。」

        她警覺,「跟承嗣有關係?」

        他搖頭,長長一嘆,「寧和號走水不是意外,而是人為縱火。」

        她驚訝,「什……」

        「你得答應我,絕對不能說出去。」他慎重地要求她。

        她點頭如搗蒜,「說出去我就天打雷劈,一輩子吃土。」

        他皺起眉頭,好氣又好笑地說︰「誰讓你發毒誓了?」
  
        「這樣才能證明我守密的決心啊!」她煞是認真。

        他微頓,下意識地看了看廳門外,確定沒人在門外守著,他靠近她,低聲地說︰「在寧和號縱火的是個名叫黃老六的人,此人嗜賭,是船員東叔引薦上船的。他是第一個發現船艙失火的人,也是第一個逃離寧和號的人,返回泉州後,他失蹤了。」

        「這、這為什麼不能讓承嗣知道?」她不解。

        「你聽我說……」他續道︰「我著人四處追查他的下落,找到跟他相好的寡婦,這才知道黃老六因為常去聚富賭錢而結識了石念祖,在他上船前一天跟返家的那一天,石念祖都去找過他並給了他東西,之後他連跟相好的寡婦道聲再會都沒有便連夜離開泉州,不知去向。」

        聽完,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氣。

        她明白他為什麼不讓她知道,又為什麼擔心她不小心告訴了梅承嗣。

        因為那石念祖可是石嬤嬤的養子,還在梅府裡養了六年,石嬤嬤是羅玉梅眼前信任的老人,梅府那麼多僕婢下人,石嬤嬤可是其中站在最高處的。

        石念祖若與寧和號走水脫不了關係,那麼動機是什麼?當時,梅意嗣晏要出海的,—是她難產,他早就登上寧和號……難道,有人要假造意外害梅意嗣的命?

        安智熙驚愕地看著梅意嗣,而他只是沉靜一笑。他也猜到了?

        「你、你應該猜到……」她話未說完,他已輕輕點頭。

        「為什麼?」她難以置信,「誰要你的命?石……石嬤嬤?」

        梅意嗣蹙眉苦笑,「我希望不是。」

        「什麼叫做你希望不是?她有什麼道理這麼做呢?」她忍不住激動起來。

        有人要害死他,他居然一派輕鬆?他說希望不是,那就表示有可能,對羅玉梅忠心耿耿的石嬤嬤有什麼理由害小主子的命?

        「這怎麼可能?石嬤嬤對母親忠心不二,怎會想害你?你是母親的親兒啊!」她怎麼都想不通這根本不可能的事。

        此時,安智熙卻發現梅意嗣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愁緒。

        「你、你那是什麼表情?」她兩隻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他,聲線微微顫抖著,「我覺得有點害怕……」

        他抬起憂鬱的眼瞼,對著她溫柔一笑,「都說到這兒了,我想你不會放過我的。」

        「我會保守秘密,絕不會洩露半個字。」她目光澄淨而堅定。

        「我是養子。」他說。

        「什……」她驚訝得張開了嘴巴,一時竟闔不上。

        「母親婚後未能生下一子半女,於是父親抱來襁褓中的我讓她當做親兒般養著。」他說︰「這事,知道的就只有父親、母親跟石嬤嬤。」

        「那你是……」她狐疑問。

        「我十三歲那年,承嗣出生了,母親終於有了她親生的孩兒。」他臉上沒有半點怨意,可那唇邊的一抹笑卻洩露了他的悵然失落及寂寞。

        「承嗣一出生,石嬤嬤便覷著機會將我拉到角落裡,告誡我我是養子,不是梅家的子嗣,梅家的一切都是承嗣的,不是我的,要我懂得報恩,日後不能跟承嗣搶……」

        聽著他說起這些事,她才憶起一些事……難怪他要梅承嗣爭氣,說梅承嗣是父親的兒子,原來是如此。

        還有上回在祠堂捱罰,母親第一時間便衝向小叔,彷彿在她眼裡只看得見梅承嗣,原來是因為這樣啊!

        「母親待你跟小叔……有分別心嗎?」她不知怎地覺得鼻酸。

        他搖頭,「不曾,母親總是一碗水端平。」

        「你樣樣拔尖,比任何人都要出挑,母親她……難道她想……」她不敢想下去,也不願接受自己此刻想著的。

        他目光一凝,「不,絕不是你想的那樣,母親她絕對不會害我。」

        「可是……」

        「石念祖嗜賭,任何人都可以收買他。」他說︰「盡管石嬤嬤一直防著我、忌著我,可……」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她打斷了他,「詹姆也不像是會販賣人口的惡人,直到我親眼見到。」

        梅意嗣神情冷峻凝肅,話聲一沉,「母親永遠是我的母親。」

        迎上他那堅決且強硬的目光,安智熙心頭一顫。梅意嗣是羅玉梅養大的,儘管沒有血緣關係,那養育之恩及曾經付出的愛都不容質疑。

        她想,羅玉梅在他心裡是無法撼動的一種存在。他一直以來都是有父有母有家的人,但若他對羅玉梅有一丁點的質疑,那麼……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兒了。

        想到這兒,安智熙覺得難過心酸,忍不住掉下眼淚。

        見狀,梅意嗣心頭一緊,歉疚自己剛才的語氣過分凶惡了些,「智熙,我不是……」

        他話沒說完,她忽地起身並欺向他,雙手一伸環住了他。

        她這個舉動教他一怔,頓時沒了反應。

        她將他緊緊地抱著,讓他的頭靠在她胸口,低下頭,她的臉貼著他的頭輕緩地摩擦著。

        他感到一陣溫暖,不自覺地漾起一抹笑意。

        「你不孤單,你有我。」她說。

*             *             *

        又十幾日過去了,安智熙的傷也不需要再敷藥,雖然留了疤,但她不在意。

        倒是梅意嗣不願見她身上有傷,去跟韓大夫要了淡疤的玉膚膏,天天讓她塗抹著。

        這天因為商行忙著報關之事,梅意嗣夜宿商行未歸,院裡只留下安智熙跟幾個僕婢。

        他不在,安智熙早早就睡了。也或許是早早就睡了,遂也早早就醒了。

        醒來時,外頭還是黑的,她估算著應該才寅時。

        側過臉往身邊一看,空的,不自主地嘆了一聲長氣。她跟梅意嗣已同床數日了,但不知是他事忙還是擔心她傷口未癒,曾經一副好像急著將她拆吃入腹的他,這幾日卻是穩世地睡在他的位置上,沒有半點意思。

        她也不是在期待什麼,只是覺得……好吧,她是真的有點期待。

        睡不著,安智熙索性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悄悄地走出內室,來到花廳。

        才悄悄推開花廳的門,就看見一道身影穿過院子,直接往門口而去。

        雖然月色幽微,但她一眼認出那是寶兒。這個時間,她匆匆忙忙地要去哪裡?

        好奇心驅使,安智熙踏出門口,迅速無聲地尾隨著寶兒的腳步。

        寶兒避開顯眼處及夜巡路線,一路朝著後門的方向前去。
   
        來到後門,安智熙發現有人在此處接應寶兒,而那人竟然是梅承嗣。

        兩人一碰面,便牽住了彼此的手。

        這教安智熙心頭一震,有點懵了。

        可很快,她回過神來,隱約明白了一些事。

        就在此時,梅承嗣打開後門拉著寶兒就要離去——

        「寶兒!」安智熙喚了一聲。

        聽見聲音,梅承嗣跟寶兒猶如驚鳥般一震,她快速地向他們走去,只見兩人手上都拎著簡單的包袱,一副要離家出走的樣子。

        喔不,他們不是離家出走,他們是想私奔。

        天呀,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你們這是……」安智熙話沒說完,寶兒已朝她跪了下來。

        「太太,請你寬恕我……」寶兒哭求著,「請你假裝不曾發現什麼。」

        「這是做什麼?起來說話。」她將寶兒拉起,驚疑地看著梅承嗣,「小叔,你們……」

        「嫂嫂,」梅承嗣神情堅毅,「誠如你所見,我要帶寶兒走。」

        「我知道,但……」

        「不走不成。」他說︰「母親要我娶死去的靜嫂嫂的表親,可我喜歡的人是寶兒。」

        她看著他,再看看寶兒,難以置信,「你們真厲害,我一點都沒發現……」

        現在想想,她太遲鈍了,每當梅承嗣來時,寶兒忙進忙出,勤快得很,臉上又堆滿笑意,她怎麼沒發現?

        就算他沒來,只要聽見關於梅承嗣的話題時,寶兒也總在周邊晃來晃去,聽候差遣。

        她不知道,那房嬤嬤呢?

        寶兒歉疚地道歉,「太太,對不住。」

        「嬤嬤……你娘親知道嗎?」她問。

        寶兒搖搖頭,愧疚的淚猶如雨下,「娘要是知道,早想法子將我送回安家,是斷不可能讓我跟承爺……」

        「嫂嫂,」梅承嗣緊緊地抓著寶兒的手,「我喜歡寶兒,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既然如此,你就跟母親說呀!」

        「嫂嫂可曾想過為何我跟母親好一陣子未到馨安居去?」梅承嗣苦笑著,「母親說寶兒的出身配不上我,只會讓我成為笑柄。」

        「這……」是呀,寶兒是丫鬟,在這此一富貴人家眼裡是無論如何都配不上正室太太這頭銜的。

        說句傷感情的,怕是連妾都構不著邊呢,可就算是如此,私奔可是大事呀!

        「小叔,」她正色道︰「你可想過你們若是被逮著,寶兒可能會遭到極為嚴厲的懲處?」

        「太太,我不怕,我願意賭。」寶兒彷彿視死如歸的烈士般。

        是呀,在不被祝福及接受的愛情面前,誰不是烈士。

        「嫂嫂,我會保護寶兒,絕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梅承嗣雖只十六,卻彷彿一個可以承擔一切的男子漢般。

        「小叔,母親疼你,或許還能跟她商量……」安智熙試著勸阻他們,鼓勵他們尋求更好的解決方法。

        梅承嗣是羅玉梅親生之子,對他的包容一定更勝於對梅意嗣。

        她是一個不受禮制約束的媳婦,羅玉梅都能接受了,沒理由……喔不!不對,羅玉梅對她這個媳婦如此寬宥放任,或許是因為梅意嗣並非她親生。她就算不是個完美的媳婦,至少也是被捧在掌心上的明珠,是小姐出身,可寶兒,一出生便是丫鬟,羅玉梅如何能接受親生之子娶這樣的姑娘過門?

        「嫂嫂。」梅承嗣毫無預警地向安智熙下跪,驚得她往後退了一步。

        「你起來。」
   
        「嫂嫂,我求你。」梅承嗣眼底有著毅然決然的光芒,在幽微夜色裡閃閃發光,「我跟寶兒沒別的路可走,請你成全我們。」

        「小叔……」看著他,她鼻頭一酸。

        他這般出身的孩子,怕是除了父母再沒跪過誰了吧?可如今,他在愛情面前屈膝,他跪的不是她,是愛。

        安智熙不知道他們的愛是不是能永遠不變,但她相信在此時此刻,那愛是無庸置疑的。

        「太太,」寶兒跟著再次下跪,「求你看在我們一起長大,寶兒也伺候你多年的份上,成全我跟承爺吧。」

        看著這對勇敢為愛走天涯的小情侶,安智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雖說私奔不是個好法子,但眼前恐怕他們再沒比私奔更好的路子可走了。

        「起來吧。」她伸手拉起兩人,無奈笑嘆,「私奔總有個方向,你們去哪?」

        兩人一聽,笑逐顏開。

        「嫂嫂,我們想先去梧州。」梅承嗣說︰「我的啟蒙夫子如今在梧州辦了一間學堂,我想先去投靠他,等安定了再做他想。」

        「你們盤纏夠嗎?」她問。

        「夠的。」他說︰「上回放印子錢的本金已經拿了泰半回來,寶兒這些年來也攢下一些錢,沒問題的。」

        「看來……」她眼神溫柔地看著兩人,「沒有什麼可以改變或阻撓你們了。」

        「嫂嫂,你放心,我會善待寶兒的。」梅承嗣向她許諾,「之後也請你跟房嫂嬤說一聲,請她老人家放心。」

        她點點頭,「嗯,我會的。」

        「太太,謝謝你。」寶兒感動得泣不成聲。

        安智熙伸出手,輕輕地撫著她那稚嫩的臉龐。

        才十六的孩子呀!希望他們將來都不覺後悔,「到了地方後,想辦法捎個信來,讓我知道你們平安。」她叮囑著,「路上小心。」

        兩人點點頭,淚別了她。

        目送著小情侶倆緊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安智熙長嘆了一氣,然後關上後門。

        她不確定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她只確定……她狠不下心阻止他們。

        愛是天賦人權,可在這封建時代卻是身不由己、萬般不由人。

        她衷心祈求梅承嗣跟寶兒能平安抵達梧州,希望他們一生順遂,希望他們長長久久,不負今日勇敢的他們。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20-8-12 00:35: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身世

        一早,沛澤居就起了翻天覆地的騷動——僕人發現梅承嗣留下的辭別書信了。

        沛澤居那邊著人前來馨安居通報此事,而很快地,這邊也發現寶兒不知所縱。

        「太太!」房嬤嬤衝到門外喊著,「出事了!出事了!」

        內室裡,安智熙早已起身著裝並坐在床沿。

        其實幾個時辰前回到院裡後,她就再也睡不著,她知道今天一早會是什麼狀況,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但就算再來一次,她應該還是會放他們走。

        該來的總要來,她也只能面對。

        心念一定,安智熙站了起來,走出內室,然後打開廳門。

        門外,房嬤嬤一臉著急,眼眶因激動驚慌而泛紅。

        「不好了,太太,寶兒她、她居然……」房嬤嬤未語先流淚,「天啊,怎麼會這樣?」

        這時,沛澤居來的廣海站在院裡說著,「太太,老爺跟夫人要爺跟太太立刻到沛澤居去。」

        「爺昨晚在商行留宿……」安智熙說著,喊來七寶,「七寶,你立刻到商行找爺,請他立刻回府。」

        七寶得令,答應一聲,然後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安智熙看著廣海,神情凝肅而平靜,「我先跟你走吧。」

        「太太?」房嬤嬤憂心不安。

        她轉頭看著房嬤嬤,低聲道︰「不用擔心,寶兒沒事的。」

        聞言,房嬤嬤心頭一撼,「太太,你……」

        安智熙給了房嬤嬤一記心照不宣的笑意,旋身便跟著廣海走了。

        一進到沛澤居,等到院口的是石嬤嬤。

        一見她,石嬤嬤便滿臉怨怒,可她終究是個僕婢,縱使權重,也不敢逾越分際。

        「石嬤嬤……」安智熙先叫了她。

        「太太隨老奴來吧。」石嬤嬤說著,旋身便走。

        安智熙跟隨著她的腳步,穿過院落,直達那三門六扇對開的花廳。未上廊,已聽見廳裡傳來羅玉梅的哭聲及梅英世的勸慰。

        她上了廊,走進花廳。「父親,母親……」

        見只有她來,梅氏老夫妻倆微頓,「意嗣呢?」梅英世問。

        「他昨晚夜宿商行,我已著七寶去商行喚他。」安智熙說。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梅英世直視著她,「承兒那小子帶著你們院裡的丫鬟寶兒走了。」

        安智熙微低著頭,「兒媳知道,房嬤嬤現下也慌亂了。」

        這時,一直哭泣著的羅玉梅抬起臉來看著她,語帶詰責地說︰「你知道嗎?你都知道嗎?」

        「母親,我先前並不知道。」安智熙依實回答。

        「怎麼會不知道?」羅玉梅痛心懊惱,「那丫頭就待在你身邊,你為什麼不知道?」

        「母親……」她完全可以理解婆母此刻的心情,但她也希望婆母能冷靜下來,「您先冷靜,小叔他也不是孩子了,暫時……」

        「他是我兒子!我兒子如今被你身邊的丫鬟給拐跑了!」平時溫柔嫻雅,不曾見她發過脾氣或大聲說話的羅玉梅怒視著她,語氣憤恨,「你怎會不知道?承兒總往馨安居跑,你怎會不知道?」

        「母親若怪兒媳,兒媳百口莫辯。」她說。

        這時,站在門邊的石嬤嬤仗著主子在,膽便肥了,「太太,莫不是你跟房嬤嬤故意放任寶兒那賤丫頭來勾引我們承爺的吧?」

        聽見她這麼說,安智熙神情一凝,毫不掩飾她的不悅。

        她瞪視著石嬤嬤,不客氣地問︰「同為奴婢,石嬤嬤說寶兒賤,不也損了自己?」

        「什……」石嬤嬤瞪大眼睛,一臉慍怒。

        「再說,你憑什麼認定是寶兒勾引小叔?又憑什麼咬定是我跟房嬤嬤縱著她?我跟房嬤嬤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一連幾個問題,問得石嬤嬤漲紅著臉,啞口無言。

        「寶兒不是舉止輕浮、德行有損的姑娘,雖是丫鬟出身,可她通情達理,明辨是非。」安智熙神情冷厲,言語鏗鏘,「石嬤嬤你身為長輩,對晚輩如此輕賤,才極不厚道吧?」

        「什麼……」石嬤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完全回不上話來。

        「大媳婦。」這時,梅英世制止了她。

        石嬤嬤是梅家主母跟前忠心耿耿的老人,梅英世明白羅玉梅有多麼的信任她、倚靠她,安智熙當著主子的面前訓斥石嬤嬤,那便是駁了羅玉梅這主母的臉面。

        「父親,」安智熙自知衝動,低頭認錯,「兒媳知錯,但兒媳容不得石嬤嬤無憑無據的指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石嬤嬤心有不甘地補上一句。

        「石嬤嬤,你這說法就跟昏君無異,明明是自己昏庸無能,卻怪是臣子奸邪,妖妃禍國。」安智熙不甘示弱的又狠損了她一頓。

        「你可真是牙尖嘴利……」突然,羅玉梅目光狠厲地看著她。

        安智熙迎上羅玉梅的目光,試著想解釋及勸慰她,「母親,我……」

        「承兒從小沒吃過什麼苦,你可知道我一個做母親的有多擔心憂慮……」羅玉梅眼底滿是壓抑的怨怒,兩隻眼睛裡布滿了憤恨的紅色蜘蛛網。

        「母親,我知道您急、您擔心,所以兒媳才斗膽希望您能先冷靜下來。」安智熙低聲下氣,好言相勸,「也許小叔便是給逼急了,走投無路了,這才會帶著寶兒離開,若是……」

        「我逼急他?」羅玉梅眉心一擰,聲線微微顫抖,「你以為我會答應他跟寶兒的事?」

        「不,我……」她實在無法拿二十一世紀那套「人生而平等、愛沒有界限」跟活在封建時代的羅玉梅進行溝通。

        「承兒需要的是一個門當戶對,好人家的姑娘,而不是一個家生子。」羅玉梅顫抖地倒抽了一口氣,「他若是娶了一個丫鬟為妻,他還能抬得起頭來嗎?」

        「母親……」安智熙實在無奈極了。

        這些古代人的腦袋就像灌了水泥一樣,硬邦邦的。

        梅承嗣不肯讓寶兒委屈做小,梅家也不可能讓寶兒做大,這事根本無解。

        「父親,母親……」她試著委婉地與他們溝通,「娶妻娶德,品行比出身都還重要,寶兒她是好姑娘,雖是我的隨嫁丫鬟,可與我情同姊妹。」

        「你在說什麼胡話?」羅玉梅眼底噴出火光來,「主僕就是主僕,再親都有尊卑之分。」

        「母親……」

        「大媳婦,」梅英世不樂見她衝撞婆母,於是制止了她,「你不要再說了。」

        「父親,」她語帶央求,「若是將他們兩人追回,媳婦只求別太為難寶兒。」

        「寶兒不能留。」羅玉梅冷冷地回絕了她,「她不能再出現在承兒面前,寵妾滅妻之事,絕不能在我梅家再次上演。」

        羅玉梅的決絕教安智熙吃驚萬分,她從沒見過也從不知道羅玉梅的這一面,一固素來溫和的人一旦冷酷起來是如此的不留情分。

        他早就知道待下來是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的。

        身分地位真有如此重要嗎?難道梅承嗣的幸福跟快樂不該凌駕於一切?寶兒就因為不會投胎,就注定無法追求她的幸福?這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

        「難怪小叔說他沒其他的路可走……」她忍不住失望又憤怒地說道。

        聽見她這句話,梅英世跟羅玉梅陡地一震,警覺地看著她。

        「你說什麼?」梅英世問︰「你剛才說……」

        他話未說完,羅玉梅已起身快步走向安智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兩隻眼睛彷彿要噴火般地直視著她。

        「承兒跟你說什麼?」羅玉梅恨恨地問︰「你知道他要走?」

        迎上她盛怒的眸子,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氣。她很想否認,可她偏是個誠實的人。

        「他們寅時走的時候被我發現了。」她結巴,「我、我本來要他們留下,可是他們求我,所以……」

        「所以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掉,卻沒通知任何人?」羅玉梅咬牙切齒。

        看著因為憂心及憤怒而眼眶泛淚的婆母,安智熙也不是不感歉疚,畢竟過去的日子裡,婆母總是善待她的。

        「母親,請您跟父親成全他們吧。」她眼神殷切,「他們是真心……」

        話未說完,一巴掌熱辣辣地甩在臉上,教安智熙耳朵嗡嗡作響,眼前一黑。

        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捱耳光了,她緩過神,轉正被打歪的臉,眼裡盈著委屈的淚。

        羅玉梅冷吱吱地看著她,淚流滿面,「要是我的承兒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饒你……」

        這時,梅英世上前來輕拉著羅玉梅,神情嚴肅地看著安智熙,「你可知道他們上哪兒?」

        她搖搖頭,毫不猶豫。「他們沒說。」

        「怎麼可能沒說!」一旁的石嬤嬤衝上前來,不顧主僕尊卑地拉住了安智熙,「你知道,你一定知道!快說!」

        「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安智熙鐵了心地為梅承嗣跟寶兒保守秘密。

        「你這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你……」

        「住口!」突然,門口傳來一聲惱怒的沉喝。

        接到消息便急急趕回的梅意嗣,一見到沛澤居的廳口,便聽見石嬤嬤對安智熙說的話。

        她若有錯,當罰則罰,該訓就訓,但他不容誰用她的悲傷來羞辱她。

        自小失去母親不是她願意,誰不希望自己有爹娘的疼愛及照顧?石嬤嫂對他向來防備且帶有著敵意,他是知道的,而且他也試著理解及諒解,但他不容許石嬤嬤如此羞怒且傷害安智熙。

        他帶著憤怒的沉喝打斷了石嬤嬤未出口的話,他疾如旋風的腳步也讓廳裡的風浪暫時止歇。

        「意嗣,你回來得正好……」梅英世看見他回來,不知怎地鬆了一口氣。

        面對著情緒在失控邊緣的妻子羅玉梅,以及他從來就控制不了的媳婦安智熙之問的紛歧,他實在有點無力。身為一家之主的他,說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好說。

        安智熙轉過頭去看著他,眼底蓄著委屈又氣憤的眼淚,卻倔強得不讓它們流下來。

        他看見她臉上紅紅腫腫的一個巴掌印,心頭一緊,這廳上會打她且敢打她的人,只有一手養育他長大的母親——羅玉梅。

        他心疼,但他無法為此質問並責怪母親。

        「我聽說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只不過一夜未歸,這府裡便翻天覆地。

        「瞧瞧你的好妻子……」羅玉梅指著安智熙,聲線顫抖,「叫她把我的承兒還來!」

        「母親,」梅意嗣上前,「這事慢慢說,您先別急。」

        「慢慢說?承兒如今不知身在何處,要是他、他有個什麼,我唯她是問!」羅玉梅急瘋了,激出了她一直藏在身體深處裡的另一個自己。

        「意爺,太太她縱著自己的丫鬟誘拐承爺,如今還助他們遠走高飛,這事怎麼了?」石嬤嬤仗著此時有當家主母撐腰,說話可不客氣了。

        「毫無根據的事,怎可含血噴人?」梅意嗣冷冷地看著她,「我也住在馨安居,依石嬤嬤這說法,也是我縱由寶兒拐跑承嗣了?」

        「這……」石嬤嬤語塞,「可如今承爺跟著寶兒跑了是事實,難道……」

        「誰帶誰跑還不知道。」梅意嗣沉聲地回了一句。

        石嬤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轉頭便看著羅玉梅,像是在求援般。

        「意嗣,」這時,梅英世開口了,「大媳婦她確實知情未報。」

        梅意嗣聞言,斜瞥了安智熙一記。安智熙沒有半點心虛,坦然地回視。

        「她!」羅玉梅手指著安智熙,對著梅意嗣怒道︰「她發現承兒跟寶兒私奔,卻隱滿不報,眼睜睜地看著承兒走了,她、她是存心的,是存心弄走我的兒!」

        「母親……」梅意嗣覺察到羅玉梅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可他不忍駁她,「我立刻派人在各路搜尋承嗣的下落,他們一起離開,目標顯著,很快就能找到的,母親請別擔心。」

        「她存心的!她存心的!」羅玉梅說著,一個快步上前便抓住安智熙。

        「母親。」見狀,梅意嗣想也不想地出手分開了兩個女人,「您冷靜。」

        羅玉梅心有不甘,恨恨地說︰「要是我的承兒少了一根頭髮,我絕對不饒她!」

        「母親,我會將承嗣毫髮無傷的找回來。」他眼神堅定地看著羅玉梅。

        羅玉梅看著他,眼底翻騰著難以解讀的各種情感及情緒,「意兒,承兒是我的骨血啊。」

        梅意嗣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悲哀,輕輕頷首,「孩兒明白。」

       「她……」羅玉梅伸手劃過他身側,指著被他保護在身後的安智熙,「把她關在祠堂,只要承兒一天沒回到我身邊,她就不准離開!」

        為了暫時平時羅玉梅的怨怒,安智熙就這樣被關進祠堂了。

        她倒是沒什麼意見。她也明白隱瞞梅承嗣跟寶兒私奔的事情,在羅玉梅心裡是多麼的罪無可恕,只是把她關在祠堂,沒罰跪也沒動家法,算是法外開恩了。

        說來,羅玉梅即使在盛怒之下,還是保留了一絲的柔軟。

        稍晚,梅意嗣親自給她打了飯菜來。

        「意爺……」門外看守的家丁訝異又恭謹地道。

        「開門吧。」梅意嗣手提著三層膳籠,神情平靜。

        家丁打開門,他步進祠堂,只見安智熙盤腿坐在蒲團上,兩隻黑不溜丟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他走進祠堂,家丁就闔上了門。

        「你看起來還挺悠哉的。」梅意嗣走向她,將膳籠擱下。

        「事情都變這樣了,我還能怎樣?」她語氣無奈。

        梅意嗣蹙眉笑嘆,輕輕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端正,然後細細地看著她那還有點紅腫的臉,「還疼嗎?」他語氣溫柔。

        她故作怨怒,「現在才關心,會不會太遲?」

        「你明知道我不能在母親面前說什麼……」他語氣無奈,「承嗣是她的命,你大概很難理解她有多心急、多害怕。」

        是呀,梅承嗣是從羅玉梅肚子裡出來的骨血,自然是比誰都要緊,而養恩大於天,梅意嗣對於一手將他撫養長大的羅玉梅自然也是孝敬順服,未敢拂逆。

        安智熙微噘著嘴,咕噥著,「我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情,不過感情的事勉強不了。」

        「自古以來,誰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蹙眉苦笑,「你跟我不也是如此嗎?」

        「你跟我不一樣。」她說。

        「哪裡不一樣,都是家裡做的主。」

        「你跟我在家裡幫我們決定事之前,心裡都沒人,沒牽掛,沒遺憾,可他們心裡有著彼此,就算各自嫁娶,心裡也還是惦記著對方。」

        他目光一凝,「你哪裡知道我之前心裡沒人?」

        「咦?」她陡地瞪大眼睛。他的意思是在這之前,他心裡有人?是死去的蘇靜唯?還是另有他人?她知道自己不該亂吃醋,可此時她卻介意得不得了,甚至痛恨他為何要告訴她。

        看見她臉上的表情,梅意嗣忍俊不禁地一笑,「原來你吃醋的樣子是這樣。」

        「什……」聞言她一呆,他是在耍她嗎?可惡,她上當了!

        「你真是太可惡了!」她忍不住動手槌了他一下。

        他不以為意地笑著,「知道你心裡除了我,再沒別人,值得你多打我幾下。」

        「哼!」她羞紅了臉,哼聲將臉一轉。

        梅意嗣看著她那可愛的模樣,眼底滿是寵溺,他伸出手溫柔地將她的臉捧正,目光注視著她,「別怪母親。」他語帶請求。

        迎上他真切的黑眸,她微微一頓。「我沒怪她……」

        「母親急了,否則她不會打你的。」他說。

       「我明白。」她說︰「要是她真饒不了我,也不會只是把我關在祠堂了。」

        「你明白就太好了。」梅意嗣安心地一笑,「放心吧,等過兩天她氣消了,我便想辦法把你弄出來。」

        她輕嘆一聲,「哪那麼容易?你沒聽母親說沒找到小叔的話,我就要一直待在這裡嗎?」

        「你知道他們要去哪里吧?」他問。

        她警覺地看著他,嚴肅地說︰「我絕對不會出賣他們的。」

        他唇角一勾,「你可真講義氣,怪不得承嗣這麼喜歡你這個大嫂……」

        「小叔跟寶兒是真心相愛的,雖然我不知道這份感情是不是能持續到天荒地老,但我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們是什麼都拆不散的。」說著,她有幾分憂心,「我現在只擔心他們是不是能平安到達目的地。」

        「放心吧。」他靠近她,低聲地說︰「他們已經在安全的地方。」

        聞言,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驚訝地瞪大眼,「欸?你、你……」

        他蹙眉一笑,有幾分得意,「承嗣那小子不是狡兔,能去哪裡?」

        「你是說你已經……」她焦急地抓著他的手,「慢著,你不會把他們抓回來吧?你可千萬不能那麼做,否則寶兒就死定了!」

        「你不必擔心。」他說︰「我已經找到他們,而且將他們暫時安置在你大哥那兒。」

        她一震,「我大哥?」

        他點頭,「你大哥那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也是。」她拍拍胸口,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那之後呢?你有方法嗎?他們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他氣定神閒,柔聲撫慰著,「你別急,這事得花一點時間解決,但總能找到理想的法子的。」

        聽著,安智熙卻也沒太樂觀,不自覺又嘆了一氣。

        「我看是很難。」她說︰「寶兒是我的丫鬟,是安家的家生子,梅家再寬厚也只能讓她做小,可是母親說她絕不讓寵妾滅妻的事再發生……對了,那是什麼意思?」說著,她好奇地看著他。

        梅意嗣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愁緒,難掩無奈,「外祖父在娶外祖母前便專寵通房丫鬟沈銀月,後來雖娶外祖母為正室,卻想方設法將掌中饋之權交予沈銀月,讓外祖母及母親受盡凌辱。外祖母在母親十歲那年自縊身亡,從此母親更是在沈銀月的手底下苟延殘喘過著仰人鼻息的日子,要不是姨婆從中奔走,沈銀月本還想將母親嫁給一個老頭做填房……」

        聽著這段往事,安智熙真覺不可思議。

        原來婆母曾有這麼一段悲傷,甚至是悲麼的過去呀!

        「這個沈銀月怎麼這麼黑心肝?」她不禁氣憤。

        「可不是。」他笑嘆出聲,「正是因為這樣,你可曾發現二房跟三房都有妻妾,父親卻沒有……」

        聽著,她有點感動,「難怪母親婚後多年未能生下子嗣,父親也沒納妾,他對母親真是體貼愛護。」

        他點頭,「所以這事急不得,得好好想個法子才能皆大歡喜。」

        她理解且體諒地點點頭,「我明白了。」

        「那就好。」他輕輕地將她擁入懷裡,柔聲安慰著,「忍幾天,我會把你弄出去的。」

        「好。」

        「一個人在這裡,怕嗎?」他問。

        她用眼尾餘光掃了那供奉在堂上的數十座祖宗牌位,搖搖頭,「不怕。」

        有什麼好怕的?她從三歲起就見鬼,見怪不怪了。

        此時,她反倒希望梅家的祖宗們顯個靈,教她好好跟他們溝通,讓他們去跟她公爹婆母託個夢,勸他們放開心胸,接受寶兒呢。

        「對了,那件事進展如何?」她推開他的胸膛,一本正經。

        「記得先前跟你提起的聚富賭坊吧?」他說。

        他點頭,「記得。」

        「我查到多名幕後金主,二房的玉嗣竟是其一。」他說。

        「什麼?又是二房?」她先是一驚,然後若有所思,「鎮海號的船主是二房嬸母的親弟弟,梅玉嗣的舅舅……看來,一直掩護鎮海號隨長興的船出航的人便是他了。」

        「就算不是他,也跟二房叔父家脫不了關係。」

        「家賊難防。」她有點慍惱,「想不到你沒日沒夜的工作壯大這個家族,後面居然有人在算計你。」

        梅意嗣看著她生氣的小臉,愛憐一笑。他知道她是關心他,替他不平,她跟他在同一條船上。

        伸出手,他又一次將她圈在臂彎裡,「你安心地待在這條船上吧,我不會讓它沉了。」

*             *             *

        就這樣,安智熙在祠堂待上三天了。

        半夜,突如其來地下起一場大雷雨,天邊的閃電亮晃晃的,那一道又一道閃得教人眼瞎的光穿透門窗,打在安智熙臉上。

        她醒來又睡不回去,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福至心靈,索性拿起一旁的雞毛撢子這兒撢撢,那兒撢撢。

        這祠堂裡的椅子、地板跟那些擺放在兩旁的花瓶什麼的,平日裡都有人負責打掃及擦拭,但堂上幾排祖宗牌位卻是有固定的清潔日,不輕易移動或是碰觸,雖說祠堂平日並不開放,上頭還是蒙了一層薄埂的塵。

        她拿著一把專門撢牌位及平臺的短撢子,小心翼翼地撢著上面的塵。

        她一階階、一層層地細細撢著,構不著的地方便搬來凳子踩上去,撢完了手長可及的地方,她得下凳子再移動位置。

        可一個失足,她踩空了,盡管凳子並不算高,她還是因為失去重心而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在此時,一個牌位也應聲掉了下來,落在她手邊。

        「慘了!」她暗叫不妙的同時,瞄到牌位上面寫著「顯妣梅媽李氏諱鳳華之牌位」。

        「祖奶奶,對不住,不肖子孫不是故意的,您老人家有怪莫怪。」她合掌對著那牌位懺悔。

        外面守門的家丁毫無動靜,她猜想八成是睡著又加上雨聲喧擾,才會一點都沒察覺到祠堂裡的動靜。

        當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牌位,牌位裡突然掉出一個小小的木頭暗匣,暗匣裡還塞了一張紙。

        她先是一愣,猶豫著該不該打開來看,很快地,好奇心戰勝了一切。

        「事出必有因。」她給了自己足夠的理由去探知一切。

        她相信她不會沒事去撢牌位,她相信牌位不會沒事掉下來,她相信暗匣露出不是毫無理由,她相信一定有什麼等著她去發現。

        於是,安智熙小心摳出塞在裡面的紙條,然後打開。

        紙條上寫了幾行字——

        本人梅英世於魍港與女子李慧娘相知,李慧娘難產身亡,留子名意嗣,以養子名義養在梅府羅氏玉梅名下,以此證明梅意嗣乃吾人親出,為梅家血脈。

        看著這幾行字,安智熙背脊一陣發涼,甚至發麻。

        老天爺!她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也發現自己搞了一個大烏龍!她一度以為趙北斗就是李慧娘的兒子,還為了救他捱了一刀,可原來李慧娘的親兒一直、一直、一直都在她身邊!

        原來梅意嗣是梅英世在魍港期間與李慧娘生下的孩子,是他的親骨肉。

        想當初,必然是為了不讓羅玉梅對這孩子有所顧忌,才謊稱是收養的孩子而養在沒有子嗣的羅玉梅底下。

        也因此,護主心切的石嬤嬤在梅承嗣出生後才會偷偷告知梅意嗣他是養子,而非梅家骨血,目的便是要斷了他日後爭產的可能及念頭,可石嬤嬤顯然並不知道梅意嗣並非跟梅家毫無血緣的養子,而是梅英世與李慧娘的親生骨肉。

        難怪李慧娘讓她重生在難產身亡的安智熙身上,原來李慧娘的親兒便是梅意嗣呀!

        李慧娘是難產死去的,安智熙也是,這彷彿天注定般的巧合實在讓人嗟嘆。

        她得讓一直以為自己是外人的梅意嗣知道這件事,她得……糟了,李慧娘要她來救梅意嗣,也就是說梅意嗣有生命危險,那麼是什麼危險呢?

        她被關在這裡,若是發生什麼事,她能幫上什麼忙呢?

        想著,安智熙只覺得心驚,她快快地將紙條折好,塞回那木頭暗匣裡再放入牌位之中,然後小心翼翼、妥妥當當地將牌位回去。

        她對著牌位合掌祈拜,「鳳華祖奶奶,你保守著這個秘密多年,接下來也請保佑意嗣平安,求求你了。」

*             *             *

        安智熙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沒想到在發現這個天大的秘密後,她竟還能安心地睡著。

        不過她想,也許是心中的疑竇解開,豁然開朗,反倒能安睡無憂了。

        天剛亮,她聽見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玉、玉爺?」家丁猛地醒來,像是發現了誰。

        聽他喚著玉爺,她猜想應該是二房那邊的梅玉嗣。他大清早地來祠堂做什麼?想起二房及梅玉嗣在梅意嗣後面動的那些手腳,她就有氣。

        寧和號走水之事,可能是為了害梅意嗣的命。黃老六跟石念祖在聚富賭坊結識,聚富賭坊的金主之一是梅玉嗣,負責運送孩子到他處的船是登記在梅玉嗣的舅舅名下,之前找承嗣放印子錢的是梅玉嗣的兒子,然後在府裡放風聲說她安家涉及聖母之家大火及買賣人口的也是梅玉嗣的兒子……許許多多的事情都跟他扯上邊了。

        「今兒是我祖母的冥誕,父親遣我來燒香……」梅玉嗣說著,疑惑地說︰「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梅家二房是妾室所生,與大房及三房並非同母。

        「小的在這兒守門。」家丁回答。

        「守門?」梅玉嗣好奇問道︰「守什麼門?裡面有金子?」

        「不是的,是、是大房太太在裡面?」家丁怯怯地道。

        「大房太太?你是說……意嗣的妻子?」

        「是的。」

        「她在裡面做什麼?她犯了什麼事嗎?」梅玉嗣打探著。

        「小的不知道。」梅承嗣帶丫鬟私奔的消息被封鎖在馨安居及沛澤居裡,除了那些親過主子的僕婢,其他人一無所知。

        「是嗎?」梅玉嗣沉吟片刻,「可我得幫我祖母上香,你還是開門吧。我拜完便走,不會久留。」

        「好、好的。」人家要拜祖奶奶,家丁哪敢攔阻,立刻打開門上的鎖頭替梅玉嗣開了門。

        當梅玉嗣站在祠堂的門口時,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氣,一股涼意從她的腳底板直往上竄。

        不為什麼,只因她認出了他的聲音。

        她簡直不敢相信那天在聖母之家聽見的聲音,竟然就是梅玉嗣!

        梅玉嗣是二房所出,平日跟在後院的她並沒接觸,但嫁進梅家兩年,每逢大節她還是有機會見到他並說上兩句話。

        難怪當她聽見那聲音時,會有明明陌生卻又覺得在哪兒聽過的感覺。

        老天!她突然之間全明白了,那天去聖母之家找詹姆的人就是梅玉嗣!當她進到詹姆的書房時,梅玉嗣就躲在隱密處,而且聽見她跟詹姆的對話,知道她起了疑心。

        因此當她要離開時,梅玉嗣才會擊昏她,甚至想將她送到海的另一邊去。

        為了滅口,他連自家的堂弟媳都不放過,那麼……

        一個可怕的念頭鑽進安智熙腦海裡,她悟出了某件事,卻沒有時間思考。

        因為,梅玉嗣走了過來。

        「弟媳婦,」梅玉嗣臉上帶笑,「你這會兒又犯了何事,居然被關在祠堂?」

        她沒回答他,只是兩眼直直地望著他。

        他微頓,疑惑地盯著她,「弟媳婦?」

        她回過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得冷靜,她面對的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大伯別笑話我了。」她眉心一蹙,故作無奈,「不知大伯為何一早便到祠堂來?」

        「今兒是我祖母的冥誕,特來給她上炷香。」他說著,徑自走向香案前抽出一炷香點燃,然後站在牌位前專心一意的祭拜起來。

        安智熙站在一旁看著,腳底一陣一陣的發涼,她不想跟這個人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她不想跟他說話,她好希望有人來救她。

        這時,只見他默念完畢,將香穩妥地插進香爐裡,再雙手合十拜了一下。

        他轉身,兩人的視線對上,她又一陣心驚膽顫,可為了不讓他發現任何異常,她對著他露出一抹沉靜的微笑。

        她希望他不要跟她說話,然後就這麼離開祠堂。

        「誰在裡面?」突然,外面傳來梅意嗣的聲音。

        「意爺,是二房的玉爺。」

        像是在絕望中聽見來自天上的聲音般,安智熙有種得到救贖的感覺,她迫不及待地看向門口,只見梅意嗣正走進來。

        「堂兄,」梅意嗣神情自若而平靜,「一大早就來祠堂?」

        「是呀。」梅玉嗣上前,笑道︰「今兒是我祖母的冥誕。」

        「原來如此。」梅意嗣笑瞥了站在一旁的安智熙,「給堂兄看笑話了吧?」

        梅玉嗣尷尬一笑,「弟媳怎麼了?」

        「堂兄也知道她那心性脾氣,便是說話衝撞了我母親,父親才將她禁足祠堂思過。」

        「原來是這樣。」梅玉嗣淡淡一笑,拱手一揖,「我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慢走。」梅意嗣也作揖回禮。

        梅玉嗣步出祠堂,梅意嗣站在原地靜靜地目送著,直到梅玉嗣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

        他闔上祠堂的門,才轉過身,安智熙已朝他撲了過來,一把環抱住他。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抓住他,好像他是她在海上的浮木,沙漠裡的甘霖。

        「怎麼在發抖?」他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

        「我好害怕,好害怕……」她說。

        梅意嗣溫柔地捧起她的臉,深深笑看著她,聲線平緩沉著,「認出他的聲音了?」

        「咦?」她瞪大雙眼,驚疑茫惑地望著他。

        而他,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20-8-12 00:3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局中局

        認出他的聲音了?聽梅意嗣這麼說,安智熙呆住了,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他好整以暇地一笑,悠哉地自袖中取出一張宣紙。

        「今天天未亮,你大哥派人捎來承嗣跟寶兒安好的消息,還帶來這張紙,你瞧瞧。」

        安智熙疑惑地接過紙,打開一看,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字——小王。

        她更困惑了,「這是……」

        「聖母之家走水那天,詹姆死於大火中,全身燒得炭黑,卻只有一隻泡在水缸裡的手掌完好。」他說︰「仵作驗屍時,在他掌心裡看見他用小刀刻下『王四』兩個字,我們相信王四必是關鍵人物,也可能是幕後真凶,可卻始終尋不著此人。」

        「那個王四跟這個有什麼關係?」她不解地道。

        「這兩個字是暫時由你大哥安置的其中一名女孩寫的。」他說︰「她今年六歲,名叫小玉。」

        「這是什麼意思?」

        「她說是詹姆教她寫自己的名字的。」

        安智熙微頓,「詹姆教她寫的,小玉寫成小王,所以詹姆寫的其實是玉四?玉四?玉四……啊!」她驚聲尖叫。

        「你明白了?」他深深一笑。

        「難道……」所有事情串聯起來了,這張網終於完整。

        「詹姆將玉寫王,將嗣寫成四,或許是真不會寫,也或許是筆劃太多來不及寫,總之……」他眼底迸射出兩道銳光,「這一切都是二房在搞鬼。」

        「天啊……」安智熙難以置信,完全想不到那麼危險的人就在身邊。

        雖說現在石念祖還未直接跟梅玉嗣有關連,但石念祖嗜賭,又在聚富欠了賭債,有沒有可能他被梅玉嗣收買,然後再透過他找上黃老六,讓黃老六動手……

        「意嗣,會不會石念祖也被他收買了?」她慌張地問︰「他想害你的命嗎?」

        如今真相已幾近大白,就只剩下石念祖這條線了。

        二房表面上支持著大房,可其實私下及背地裡各種操作,梅意嗣也不是不知道,但過去為了和氣,對於那些掛他人之名開店,然後暗地裡搶長興生意的事,他始終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可如今,二房的膽子已養肥了,就連傷害人命的事情都敢沾手,他不能再隱忍不發,知而不報。

        他現在不確定的是,此事是整個二房都參與了?或是梅玉嗣一房所為?

        「石念祖是個不講道義的賭徒,倒是可以從他下手。」梅意嗣唇角一勾,冷然笑道︰「為了那糟污的私利,他居然連你都想害,我絕不會饒了他。」

        「他不只害我,他還想害你呢。」她又急又氣,「要不是安智熙難產,你早就上了船,也許逃無可逃就那麼死在海上了。」

        聽見她以「安智熙」三個字來自稱,他微頓,怎麼她好像在說別人呢?

        「這個人實在太狠毒,太陰險了,難怪你娘說你有危險,還讓我……」她說著說著,這才想到剛才發現的秘密,她目光一凝,發覺他正用一種疑惑的眼神望著她。

        「你在說什麼?」他問。

        「我搞錯了。」她說︰「趙北斗不是我恩人的親兒,你才是。」

        他濃眉一皺,更是困惑了。「你在胡說什麼?」

        「我三歲時溺水,陽壽該終,可恩人救了我,讓我活了下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如此複雜的事情,「你相信鬼神因果嗎?」

        迎上她那正經八百的神情,他心頭微撼,「你說我才是你恩人的親兒?我連自己的親娘是誰都不知道,你如何……」他糊塗了。

        即使是他如此聰明的人,都懵了。

        安智熙想,她應該把剛才那張塞在牌位裡的紙條取出來,梅意嗣只要看過那張紙條,自然就懂了。

        「你等等。」她說著,立刻去搬了凳子。

        梅意嗣完全不明白她在做什麼,只見她突然搬了凳子墊腳,然後站在牌位前合十敬拜。

        「祖奶奶,對不住,再打擾你一下。」她說完,伸手便取下一牌位。

        「智熙!」他想阻止她,卻已來不及。

        「不用擔心啦。」她咧嘴一笑,小心翼翼地捧著牌位下了凳子,然後走向他。

        他狐疑地看看她,再看著她手上那「顯妣梅媽李氏諱鳳華之牌位」的牌位,忍不住說道︰「你好大的膽子……」

        「祖奶奶不會怪我的。」她說︰「說不定便是她老人家有靈,故意讓我發現的。」

        「發現什麼?」他問。

        她直視著他,語氣平緩堅定,「你的身世。」說罷,她搖晃手裡的牌位,將那隱藏的木匣抖落出來,再從木匣凹槽裡摳出那張紙條遞給他。

        梅意嗣木木地看著她,莫名地心跳加速,他不知道這是不安,還是……

        接過紙條,他小心地攤開,紙條上寫了幾行字,他一眼便認出那是父親的筆跡。

        接著,他的眼睛慢慢地瞪大、再瞪大,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直到感覺胸腔裡空氣稀埂,快不能喘氣。

        然後,他深深地倒抽一口氣,再顫抖地呵出那口長氣。

        安智熙輕輕地握住他微微顫抖的手,「你不是毫無血緣的養子,你是父親的親骨肉,身上有著梅家的骨血,你的娘親名為李慧娘,也就是我的恩人。」

        梅意嗣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他困惑地看著她,「我、我不明白……」

        「你還不明白什麼?這就是你的身世啊!」她難掩欣喜,「石嬤嬤若不是不知情,那便是騙了你,你是父親的親兒子。」

        「不,我指的不是這個……」他目光一定,狐疑地注視著她,「你說你三歲時溺水,若非我親娘相救,陽壽該盡……可如這上面所言,我親娘是住在魍港,也死在魍港,而你從未去過魍港。」

        「……」她語塞,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你所說的話究竟……」

        「我沒騙你,一個字都沒有。」她對天起誓,「我說的,字字句句屬實。」

         他眉丘一隆,懊惱又困惑,「但這不合理,說不通。」

        「這、這就要回到我剛才問你的……」她訥訥地道。

        「你問我什麼?」

        她直視著他,「你相信鬼神因果嗎?」

        他微頓,「這跟鬼神因果有何干係?」

        「你信,我才說。」

        「你先說,我再研究能不能信。」

        看著他那堅定地、一副「今天非得真相大白」的眼神及表情,安智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兜不攏、說不通的事,她哪裡能奢求他相信?看來,也只好對他吐實。至於信或不信,那就看他自己了。

        「好吧,我跟你實話實說,可是,你可別害怕。」她慎重其事地道。

        「害怕?」他眉心一攥。

        「安智熙已經死了。」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什……」

        安智熙死了,那她是什麼人?

        「安智熙難產,已經跟孩子一起死了。」她說︰「我不是安智熙,只晏宿在她身上的一縷魂魄。」

        梅意嗣兩隻眼睛直直地望住她,眼底跳動著驚疑。她說得煞有其事,他聽得心驚膽跳。

        「你在說什麼?你是……」

        「我是來自三百多年後的人。」從他的表情,她知道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我剛重生在安智熙身上時,也是很難接受……」

        「你是三百多年後的人?」

        「是。」她點頭,神情嚴肅,「我名叫傅培雅,是個女警,也就是女的衙差捕快。」

        「女衙差捕快?」

        「沒錯,在我來的那個朝代,女人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從事很多職業……」她想了一下,「喔對,還可以休了丈夫。」

        他像是聽了什麼鄉野傳奇、鬼靈精怪的故事般,驚奇地看著她。

        「故事要從我三歲那年說起……」她體貼地握著他的手,眼神像是在對他說︰「冷靜別怕。」

        「我三歲那年,父母帶我回魍港的外祖母家,我跟表兄弟姊妹們出門玩耍,掉進灌溉溝渠裡,卻讓一個三百多年前的女鬼給
救了,而那慈悲的女鬼就是你的親娘李慧娘。」她續道︰「你的親娘是個善良的人,即便成了鬼,也是個善良的鬼,她在當地三百多年,早有無數次投胎的機會,可她卻不忍抓別人交替,一直一直待在那裡……」

        梅意嗣無聲地看著她,她也不知道他信還是不信。

        他沒有提問、沒有回應,於是她便繼續把事情經過說下去。

        「之後,她偶爾會出現在我生活裡,只有我看得見她,她總是不說話、總是很悲傷,我從來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有過什麼樣的過去,直到二十幾年後的某一天,在我圍捕嫌犯時,她突然把我從藏身處推出,害我被嫌犯擊中……」

        「她……害死你?」

        「其實也不能說是她害死我,要不是她,我三歲那年就死了,嚴格說來,她給了我二十七年的陽壽呢。」她說著,眼底沒有一絲怨念,只有感恩。

        「總之在我斷氣前,她要我救她親兒,之後我再醒來時已經成了安智熙。」她像是完成了什麼不可能的任務般鬆了一口氣,聳聳肩,「接下來的事,你差不多都知道了。」

        他表情有點呆滯,顯然還沒完全回過神來。

        「我不知道你就是李慧娘的親兒,只好到處尋找他的下落……」她說。

        「所以你去了收留孤兒的地方?」

        「嗯。」她點點頭,「我去聖母之家就是為了打探她親兒的消息,沒想到陰錯陽差竟誤會趙北斗就是她的親兒。」想起這事,她自顧自地笑了笑。

        「這就是你為他捱一刀的原因?」他問。

        「是呀。」她不自覺翻了一個白眼,「沒想到搞了半天,你才是李慧娘的親兒。」

        「所以,你看著是安智熙,但不是安智熙?」

        「可以這麼說,不過我保有她大部分的記憶。」她說著,唇角句起一抹微笑,緩緩地道︰「我想也許她離開了,卻把屬於你的記憶都留給了我。」

        梅意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看手上的紙條,再看著她。

        若要騙人,一般來說都會編個合情合理的故事才不會啟人疑竇,而她說的故事太離奇,太不可思議……但正因為離奇及不可思議,反倒增加其可信度。

        在她發現這張紙條前,她就跟他提過她的報恩故事,顯然這不是在發現紙條後才胡編的故事。

        她,是認真的。

        突然,他感到一陣暈眩,不自覺地皺了眉頭,閉起眼睛。

        「意嗣。」見狀,安智熙以為他快昏倒了,急忙上前一把抱住他。

        他睜開雙眼,眼瞼低垂,看著胸前正一臉緊張憂心地環抱著自己的安智熙,難怪他總覺得她在歷經難產死劫後變得不一樣,原來她已不是她。

        但其實……她是誰,誰是她,對他來說都無妨了。

        因為,他就喜歡現在的她。

        安智熙抬起臉,不安地望著他,「你沒事吧?是不是覺得很可怕?」

        他輕輕地搖了頭,「不……」

        「你放心,我……」她怯怯軟軟地說︰「我是人,不是鬼。」

        凝視著她那憂疑不安的臉龐,他蹙眉苦笑。

        他一點都不怕她,只是感到……啊,原來這就是她說的鬼神因果呀。

        曾經,他娘親救了她,如今又將她送到這裡來陪著他……她跟他娘親有著因緣,也因為那奇妙的因緣,她來到他眼前、來到他生命裡。

        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似乎不重要了。現在他擔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一她是從另一個時代來的,那麼她會永遠留下來嗎?

        他的沉默讓她的憂疑加深,她疑怯不安地問︰「你……怕嗎?會覺得我……」

        她話未說完,梅意嗣已伸出雙臂,牢實地將她圈在臂灣裡,緊緊的。

        安智熙先是一怔,然後胸口一熱,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

        「你一點都不可怕。」他低下頭,臉頰輕貼著她的頭,溫柔地說︰「我只怕你會離開我。」

        她仰起臉,疑惑地望著他,「離開你?」

        「你是從另一個地方來的,有一天會不會又到另一個地方去?」他問。

        他擔心她離開他?所以,他不因她是附身重生而生畏或厭棄她,反倒希望她能一直待在他身邊?

        「你希望我一直陪在你身邊嗎?」她問。

        他頷首,肯定道︰「我希望你待在我身邊,不管你是安智熙還是傅培雅,我只要你。」他那專注而炙熱的目光直視著她,教她的胸口一陣一陣的發燙。

        感動及激動的淚水止不住的湧出、落下,她知道自己在笑,而且笑得像是個知足的傻再相愛的兩個人,終有一天會因為死亡而分離,但她確定的是,從現在到她離去的那天,她都只想跟他在一起。

        她在他懷裡點點頭,甜甜地說著,「那我就賴定你了。」

*             *             *

        石子北街,聚富賭坊。

        子時已過,石念祖悻悻地走出聚富賭坊,嘴裡咒罵著,「真是倒八輩子楣,我他娘的是被詛咒了嗎?是不是莊家搞鬼,明明就……該死的!」

        十賭九輸,這四個字活生生就是他的寫照。

        可他不信邪,他一定能翻身,一定有吉星高照、把把贏把把賺的一天!今天一定是因為他累了倦了氣弱了,才會讓莊家佔盡先機。

        待他回去睡個飽覺,明天晚上再來翻本。

        走在石子路上,長長的影子迤邐在地,他晃晃悠悠地奏折,腦袋想著一早便道梅府找他姑母討錢去。

        那姑母雖然嘴巴老是叨念,可只要他耍賴皮,她多少還是會拿出一點錢來援助他的,走著走著,忽地聽見身後有不易察覺的聲音,他警覺地轉過頭,可什麼都沒有。

        午夜的街頭,只剩下他一人。

        一陣風吹來,石念祖不自覺地打了個顫,轉過身,他加快了腳步。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逼近,石念祖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便一黑,一只麻布袋子從他頭頂罩下,接著有人抓住他。

        「幹什麼?你們是……」他掙扎沒兩下,一棒子敲到他頭上,他便失去知覺了。

        再醒來時,石念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頭上套著黑色厚綿布縫的袋子,烏漆抹黑的什麼都看不見,手腳也遭綑綁,動彈不得。

        這時,他聽見有人走進來的聲音,而且聽那腳步聲,不只一人。

        「誰?你們是誰?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抓我!」他又驚又氣地叫喊著。

        接著,他聽見移動椅凳的聲音。

        「你們到底是誰啊?」他的聲音裡透露著恐懼。

        是因為賭債嗎?賭坊的人應該不會這樣對付他呀!他們明明知道他身後是誰,怎可能對他下手?

        進來的人不回應他,只是做著他們自己的事,他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只感覺到他們在他面前走動。

        突然,有人過來拉扯他,力氣極大。

        那人將他抱起,然後讓他站在一張凳子上,他重心不穩,晃了晃,差點兒掉了下來。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快放了我!」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有人快狠準地將一個繩圈套在他脖子上,當他意識到那是什麼時,腳底下的凳子已被踢開。

        「啊!」他驚叫一聲之際,脖子上的繩圈也縮緊,牢牢地圈套住他的脖子,教他痛苦得不斷扭動身體。

        他喊不出聲音,只覺得脖子像是快被擰斷了。

        完了,我石念祖這回要一命嗚呼了。

        當這念頭閃過腦海時,一雙手抱住他的雙腳,將他托高,再鬆開手時,他兩腳已穩穩地踩在凳子上。

        石念祖嚇得快尿褲子了,剛才有那麼一瞬,他眼前閃過好多荒唐過往。

        「大爺,我、我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你們?」剛才給那麼一吊,石念祖怕了、軟了,語帶哀求,「我要是有得罪你們的地方還請見諒,我、我一定想辦法跟你們賠罪……」

        「你跟黃老六是什麼關係?」終於,折騰他好一會兒的人說話了。

        是陌生的聲音。

        低沉、微帶沙啞,光聽就可以想像他的嚴厲模樣。

        「黃、黃老六?」石念祖有點驚疑,有點慌,為什麼有人打聽起這號人物?

        「你要是敢有半句假話,我就把你吊死。」那人沉聲恐嚇他。

        「不不不,沒假話,沒假話,我、我跟黃老六是賭友,他……」他顫抖地說︰「爺,你們問他做什麼?」

        「幾個月前,你給了他什麼,又讓他做什麼?」

        聞言,石念祖心頭一驚。將他綁來的人不是毫無理由問他這些話,他們肯定是知道些什麼……

        「爺,你們究竟想知道些什麼?」

        「你知道的,我們都想知道,說!」那人又一聲震得人心驚的沉喝。

        「我、我跟他……啊!」石念祖才一猶豫,腳底下的凳子又一次被踢開。

        「呃!呃!」他痛苦得扭動著,像是一尾吃不到水的魚。

        這時,又有人抓住他的腳,讓他重新踩回凳子上。

        石念祖氣喘吁吁地說︰「大爺,別、別折騰我了,我、我說……都說……」

        「再不說實話,下次可沒凳子讓你踩了。」

        「幾個月前,我、我給了他一筆錢,讓他上船去、去放火……」

        「上什麼船?放什麼火?」

        「長興商行的船,寧和號……」他說︰「有人要梅家大房長子的命,所以……」

        「有人?誰?」

        「大爺,你們是哪路的英雄啊?」石念祖嚇到腿軟,「我出來混,也是要講江湖道義,收了人家的錢,我……」

        「不知道是你的江湖道義要緊?還是你的命要緊?」

        「我、我不能說啊,如果我說了,就甭想活了……」他哀求著,「那位可是面慈手辣的人物,我惹不起,真的……」

        話未說完,他腳下的椅凳第三次被踢開。

        石念祖痛苦地掙扎扭動,而這次,他們沒立刻給他送上凳子救急。

        「呃!呃!」他痛苦地發出聲音,咽喉下陷,漸漸地意識模糊。

        他艱難地開口,「我、我說!」

        就在石念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喊出聲的同時,有人切斷套索,他像是被斷了線的傀儡般掉在地上。

        因為實在太痛苦了,石念祖連動的力氣都沒有,只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快說。」那人的聲音聽來已明顯不耐。

        「是梅、梅家二房的……梅……」他艱難的說話,道出的名字卻清晰,「梅玉嗣……」

        「你早說就不用受罪了。」那人冷冷一笑。

        這時,有人上前抽掉他頭上的黑布袋子,長時間的黑暗讓石念祖的眼睛在乍見光亮時完全睜不開,他費勁地瞇著眼,適應著光線。

        慢慢地,他眼前出現幾道模糊的身影,再一會兒,他終於看見眼前的人。

        「你、你是……」他見過這個人,在兩年前安家女兒嫁進梅家的時候。他是安智秀,安家的獨子。

         安智秀對著他一笑,「有癮頭的人談什麼江湖道義?」

        「你……」聽見他的聲音,石念祖知道他便是剛才將自己折騰得半死的人,「你是安智秀?你為什麼……」在他驚疑的同時,眼尾餘光貓到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

        那人始終安安靜靜,不動聲色地站在門邊,而此時正緩緩地走向他。

        石念祖看著那人,震驚得張大了嘴,從咽喉裡發出了「呃」的一聲。

        那人對著他沉靜微笑,眼底卻迸射出讓人渾身發寒的銳芒精光。

        「意、意爺……」石念祖全身氣力在這一刻彷彿洩盡,整個人癱軟了。

*             *             *

        茶樓二樓廂房裡,梅玉嗣正一邊品著武夷山的大紅袍,佐著七層糕,愉悅地聽著底下賣唱姑娘唱的小曲,他閉上眼睛,一臉陶醉。

        「父親。」這時,梅學恆進到廂房,打斷了他的雅興。

        他睜開眼睛,微微皺起眉頭,「現在才來?」

        「出門時耽擱了。」梅學恆一臉興奮勁兒,「父親可知道我聽見了什麼?」

        梅學恆那一臉雀躍勾起他的好奇心,「什麼?」

        梅學恆急急坐下,興沖沖地問︰「父親不覺得好幾日不曾見過承叔叔了?」

        「承嗣?」三房各居各邸,除非有聚會或是特地尋誰,否則少有接觸及碰面也是尋常之事,他倒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尤其梅承嗣雖是大房所出,可因為上頭有個幹練的兄長,他本就沒什麼出頭的機會,平日不是待在府裡,也只是到商行或碼頭各處走走看看,晃晃悠悠便過了一天。

        「承嗣怎麼了嗎?」他問。

        「我聽大屋的家丁說,承叔叔跟馨安居的丫鬟寶兒私奔了,還是安嬸嬸幫的忙,安嬸嬸到現在還被關在祠堂裡呢。」梅學恆說著,拿起茶盞喝了幾口大紅袍。

        「真有此事?」梅玉嗣驚疑地道。

        「應該假不了。」梅學恆說︰「那家丁是守祠堂的。」

        梅玉嗣聽著,想起前兩日到祠堂給祖母上香時,安智熙確實在祠堂裡,當時梅意嗣還說她衝撞了婆母才被罰,原來是為了這事?

        梅承嗣與丫鬟私奔,這對大房來說可是個極大的衝擊跟恥辱,梅承嗣是羅玉梅親出,要是他走了、不見了,那麼大房就……

        忍不住地,他唇角上揚。

        「父親?」見父親沉默不語,只是笑著,梅學恆疑惑地看著他。

        梅玉嗣回過神,望著梅學恆,「這會兒可有趣了,咱們可以利用你承叔叔與丫鬟私奔之事離間你伯祖父、伯祖母跟你意叔叔之間的感情,這丫鬟還是你安嬸嬸的人呢。這下可好玩了……」

        梅學恆微頓,不解地問︰「離間伯祖父母跟意叔叔?」

        「這事你暫時不明白的,曰後便會知曉。」梅玉嗣說。

        梅意嗣非大房主母親出,而是當年因為主母多年未孕而從外面領養而來。這事,梅家長輩們都知道,只是彼此都有默契不談論,就連他都是在十幾歲時才知道這件事。

        他還記得當時他父親千叮萬囑,要他絕對不可在外面談論此事,免得觸了大房的逆麟。

        畢竟在梅家,大權在握的便是大房。雖說大房並不蠻橫,平時也由著二房三房指手劃腳,可唯獨此事,衝撞冒犯不得。

        為免孩子們嘴快胡說,這事他連跟妻子都沒提過,免得她在孩子面前漏了口風。

        梅承嗣是羅玉梅的心頭肉,如今讓安智熙的丫鬟給拐跑了,想必羅玉梅心裡十分痛恨及怨憤,若梅意嗣護著自己的妻子,恐怕會更引起羅玉梅的不滿……

        太好了,為了自己能出頭,他處心積慮,處處鑽營,不只聯手母親娘家,還往外遍布人脈,為免梅意嗣遲早發現他的事,他透過層層關係買通黃老六這樣的人,想藉由寧和號走水製造意外,讓梅意嗣葬身火海或成為波臣。

        行船走馬三分險,海上的意外從來不被懷疑,梅意嗣二十歲那年就曾經歷海上喋血,差點沒命,再來一次也不會啟人疑竇。

        梅意嗣一死,剩下一個少不經事的梅承嗣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他輕輕鬆鬆便能將之掌握在手心裡,任他揉捏。

        沒想到,安智熙難產命危,卻讓梅意嗣逃過一劫。

        這幾個月來發生太多事,也讓向來謹小慎微的他差點露出馬腳,他得加快腳步,免得梅意嗣先出手。

        「玉爺……」就在他沉思著的時候,門外傳來聲音。

        梅玉嗣一聽便認出那是石念祖的聲音,那沒用的東西怎麼找到這兒來?該不是出了什麼亂子吧?

        「學恆,你先出去一下。」

        擔心梅學恆年輕誤事,有些事,梅玉嗣還是盡量不讓他知道。

        「喔,不然我去千彩好了?」梅學恆一臉興奮,「聽說他們進了一批南洋來的鳥,五彩斑斕,十分美麗。」

        梅玉嗣眉頭一皺,嘖了聲,「玩物喪志。」

        梅學恆咧嘴一笑,旋身便打開廂房的門。

        門外,石念祖候著,梅學恆看都沒多看他一眼便急急地走了。

        石念祖進門來,輕輕拉上門,但刻意留了一道縫,還可看見送茶水及餐點的夥計走過。

        「發生什麼事了?」梅玉嗣神情懊惱。

        「玉爺,我這幾日又輸了一筆錢。」石念祖說。

        「又想我給你銷帳?」梅玉嗣瞪著他。

        「不是的。」石念祖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將剛才梅學恆喝過的茶盞注滿茶液,一口喝下。

        「有屁快放。」梅玉嗣顯得不耐。

        石念祖潤了潤喉朧,看著他,「玉爺,我想到大員去。」

        聞言,他微頓,狐疑地看著石念祖。

        「聽說不少人去了大員都混得不壞,那兒又是三不管地帶,只要有人有錢就能橫著走路。」石念祖續道︰「我想過了,我在泉州再混個十年二十年恐怕也沒什麼出息,不如到大員拚一下。」

        梅玉嗣警覺地說︰「這事你自己決定就好,何必跟我說?要說也該是跟你姑母石嬤嬤說吧?」

        「姑母那邊,我已經跟她提了。」石念祖一笑,「她雖然不捨,但不反對。」

        「那便好,你同我商量什麼?」梅玉嗣問。

        石念祖一臉賊溜溜,「玉爺,有道是『錢是男人膽』,我得帶夠了本錢才好去打天下呀,可你不是不知道我兩手空空,姑母幫我置的宅子也賣不了什麼好價錢,所以……」

        直視著石念祖,梅玉嗣冷冷不發一語。

        果然,這王八羔子是想趁離開泉州前狠狠敲詐他一筆吧?真是好樣的。

        「你要多少?」他懶得跟石念祖拐彎抹角。

        石念祖豎起食指,笑了笑。

        「一百兩?」他說。

        石念祖蹙眉問︰「玉爺這是跟我開玩笑吧?」

        「不然你……」

        「一千兩。」石念祖說。

        梅玉嗣登時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一千兩?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嗎?」

        「玉爺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一百兩能成什麼事?」石念祖緊接著又說︰「我也替玉爺效了不少犬馬之勞,不是?」

        「你這是在勒索我?」梅玉嗣神情惱火。

        「玉爺,」石念祖瞥了門外走過去的夥計,低聲道︰「我替你做了不少事,也知道不少事,應該值這個數吧?」

        梅玉嗣沉默不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石念祖在威脅警告他,只要他不給這一千兩,必然會將他咬出來。

        雖說他做任何事不經自己手,石念祖又是個毫無操守的賭鬼,但只要事情一傳開,他必然很難在梅意嗣眼皮子底下翻身。

        若石念祖是個講信用的人,他或許可以花錢消災,只可惜,石念祖不是。

        能用錢買通,毫無道義是非的人,是不會認主子的。

        「一千兩不是小數目,你得給我一點時間。」梅玉嗣說。

        「那自然是沒問題。」石念祖急問︰「不知玉爺需要多少時間?」

        「兩天吧。」他說︰「兩天後的亥時,在萬壽塔等我。」

        「明白了。」石念祖起身,「玉爺,不見不散。」轉身,他打開門,出了廂房。

        梅玉嗣轉頭望向茶館一樓,不一會兒,只見石念祖一派輕鬆地走走茶館。

        他輕輕吐了一口氣,眼中迸射出殺機。

*             *             *

        兩日後,亥時正刻,萬壽塔。

        萬壽塔為一座八角五級仿木樓閣式空心石塔,塔身層層上縮,每層皆有圓欄環護,塔內石階可以登上塔頂,第三層門額上刻有「萬壽寶塔」四字,最上層外壁裝置石翕,龜內浮雕兩女子像,世俗指為傳說中的姑嫂肖像,也因此萬壽塔亦被稱為姑嫂塔。

        夜深人已靜,萬壽塔上無人,塔邊只一人佇足。

        他正是向梅玉嗣索取千兩封口費的石念祖。

        亥時已過,但梅玉嗣未到,石念祖顯得有點急躁,開始在塔邊踱步。

        不多時,夜色中出現一道人影,石念祖細細一看,正是梅玉嗣。

        梅玉嗣手上拉了一臺碼頭邊使用的小拉車,拉車平台上擱著一只箱子。看他拉得有點吃力,看來東西是有點沉。

        石念祖等不及地上前,「玉爺,你可來了!」

        梅玉嗣停下腳步,有點喘,「一千兩可不輕省。」

        「倒是。」石念祖光想著箱子內有千兩,便笑得闔不攏嘴。

        「這裡面有五百兩現銀,其他的是銀票。」梅玉嗣說。

        「玉爺不會坑我吧?」石念祖不放心。

        「你可以自己點數。」

        梅玉嗣說完,石念祖便急著要去開箱。

        梅意嗣一把抓住他的手,兩眼定定地盯著石念祖,「你可能發誓,拿了錢,絕不會把我的事說出去嗎?」

        石念祖想也不想地說︰「放心吧,我去了大員便不會再回來了。」

        梅玉嗣聽著,鬆開了手。

        石念祖迫不及待地打開箱子,看見箱裡整齊排放著的銀兩,兩隻眼睛在夜色中灼亮了起來。

        他暗暗咽了一口唾液,嘴角忍不住的上揚。

        彎身伸手,他便開始點數著那些銀錢。就在他全副心思都放在銀兩時,他渾然未覺梅玉嗣正用一種除之而後快的眼神看著他。

        梅玉嗣在他專心點數時,默默地移動到他身後,然後自袖裡抽出一截麻繩。

        他兩手各抓緊麻繩的兩頭,然後冷不防地自石念祖身後襲擊,手上的麻繩圈住石念祖的脖子,然後交叉拉緊——

        「呃!」石念祖痛苦得反弓了身體,兩手想扯開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麻繩,「呃!呃!」

        他發出痛苦的聲音,不斷掙扎。

        梅玉嗣緊緊地扯住繩子兩頭,拉緊再拉緊。

        因為用力,他眉尾的青筋浮現並跳動著。他的眼底迸出殺意,惡狠狠地勒緊了石念祖那脆弱的頸項,咬牙切齒,「可別怪我,你知道太多,非死不可。」

        「呃……」石念祖不斷地踢著兩條腿,臉色潮紅。

        「你這廢物死了也好,免得敗光你姑母那丁點的養老錢。」梅玉嗣合理化自己的行為,「我這是替天行道。」

        「呃……」石念祖白眼翻起,眼見著就要厥過去了。

        突然,梅玉嗣感覺到身後有一團亮光。他一驚,回頭瞥了一下。

        此時,在他身後的萬壽塔前站了一排人,盡管有人手上打著燈籠,但一時覷不清他們的模樣。

        即使是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也嚇得梅玉嗣下意識的鬆開繩子。

        石念祖倒在地上,痛苦艱難地扯掉剛才險些要了他的命的麻繩,奮力地爬到小拉車後。

        「誰?誰?」梅玉嗣暗叫不妙。

        他想,他中計了。

        這時,那一排人慢慢前進,到了彼此都可以看清對方的距離。

        梅玉嗣陡然一震,驚慌恐懼全寫在臉上,「你、你們……」

        梅家主心骨的梅英世、梅家三房梅展世父子三人、梅意嗣,還有……他父親梅貫世,以及幾名在梅家做事多年、極可信任的家丁,此時此刻就站在那兒。

        梅貫世親眼看見他想勒死石念祖,早已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兩眼無神地看著他。

        「父親……」他下意識地想向父親求救。

        「把玉爺拿下。」梅意嗣平靜地下令,身邊兩名家丁廣上前擒住梅玉嗣。

        梅玉嗣掙扎了幾下,憤恨地瞪著他,「是你設計我?」

        梅意嗣臉上沒有喜怒,平靜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般。

        「不,是我看穿了你的設計。」他淡淡地說道。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20-8-12 00:36:14 |只看該作者
【終章】  你救了我

        祠堂裡,梅家三房及旁支的幾位宗親齊聚,坐滿了分置大堂兩側的二十張椅子,除了三房的當家主母,其餘女眷只能在椅子後面站著。

        梅玉嗣跪在正中央,梅意嗣已備齊了所有的人證、物證及事證,條列出他的罪狀,並呈給梅英世三兄弟過目審視。

        「玉嗣,」身為梅家主心骨的梅英世神情沉痛,聲線裡充滿了無奈及惋嘆,「你入股聚富賭坊,利用特定船員及工人誘人賭博,再放印子錢,求重利於船員工人,此乃一罪。

        「你利用石念祖收買黃老六在寧和號上縱火,欲製造意外害意嗣的命,此乃二罪。你與舅舅王韜合謀,以王韜之名造鎮海號,再利用長興取得發船令出港入港,進行海上走私,甚至在鎮海號淪為黑船後與洋人及買賣人口,此乃三罪。

        「你為滅口火燒聖母之家,謀殺洋人詹姆,甚至欲將發現不法隱事的弟媳賣至海外,此為四罪。你再為滅口,欲絞殺石念祖,此為五罪。」

        梅英世將其罪名一條條地念出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此五罪,你可認?」

        梅玉嗣知道梅意嗣手上已掌握了諸多實證,此刻就算他再如何狡猾善變也無翻身可能,索性他什麼都不說了。

        堂上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等著他認罪,等著梅英世發落。

        梅貫世見他不肯說話,急了,「玉嗣,你說話呀!若不是事實,你便說出,父親定為你做主。」

        梅展世聽著,不以為然,「二哥,這人證物證足,咱們又是親眼見著他為封口給的銀兩,也見著他為滅口絞殺石念祖,那石念祖還留著活口呢!這事能有假嗎?」

        「你!」梅貫世語塞,懊惱地看著他。

        「三位侄兒,」這時,族老梅長慶說話了,「梅家幾代清白,如今出了這樣一個不肖子孫,真是辱沒門楣啊!」

        「不知叔父有何高見?」梅英世問。

        「此事若只是道德瑕疵便也罷了,如今出了人命,怕是不能善了。」梅長慶說著,望向梅貫世,「一棵樹生了病,不砍除之,必患林。」

        此話一出,梅貫世的正室王氏急急地望向他,要他趕緊救子。

        「叔父啊……」梅貫世低聲下氣地央求著,「孩子不懂事,這才犯傻,總得給他一個機會,你說是嗎?」

        「玉嗣還是孩子嗎?」梅長慶神情嚴肅地說︰「他都快當祖父了。」

        「可是……」

        「總之老夫是這麼想的。」梅長慶打斷了他,望向堂上眾人,「其他親族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梅長慶雖是已分家的叔父,但德高望重,一向說得上話,眾人也總是馬首是瞻。

        這時,只見幾位宗親點頭的點頭,舉手的舉手,都贊同將梅玉嗣送官府辦,以正視聽,端正家風。

        「大哥,」梅貫世起身,深深一揖地求著,「求你饒了玉嗣吧。」

        梅英世神情掙扎為難,沉吟了片刻,「二弟,玉嗣實在錯得太離譜了。」

        「大哥?」

        「你還有朝嗣、博嗣跟幾名孫輩,你得狠下心給他們做榜樣。」梅英世此話已顯見他嚴辦的決心。

       這時,梅意嗣也舉手贊同,接著梅展世及他兩名兒子也跟著點頭。

        「三弟,你、你這是……」梅貫世眼見著三房父子三人也不挺他,生氣又沮喪。

        「二哥,認了吧。」梅展世嘆了一氣,「玉嗣這會兒是逃不掉了,難道你想將整個二房都拉下水嗎?」

        此話一出,二房的梅朝嗣、梅博嗣及他們的兩個兒子不禁一震,面面相覷。

        「父親,我看……」梅朝嗣小心翼翼,「這事不好護短了。」

        王氏一聽,怒瞪著側室所出的梅朝嗣,低聲斥著,「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

        「母親,」梅朝嗣卑微地解釋,「兒子這也是為了咱二房好,況且這事王舅舅也有份,要是……」

        「住口!」為保親兒,王氏終於忍不住大聲斥喝,「誰不知道你向來妒忌你大哥,見不得他比你好,想趁這機會踩他!」

        「祖母,」這時,梅朝嗣的長子聽不下去,加入戰局,「父親也是為了大局著想,怎說是想害伯父呢?要說,這是伯父自作孽,憑什麼連我們都要攤上?」

        「你好大膽子,居然敢這樣跟我說話?」

        頓時,大堂裡一片喧囂,所有人都摻和一腳,吵得大堂的屋頂都快掀了。

        而那些擠不進大堂的女眷及孩子們堵住了門口,看熱鬧的看熱鬧,緊張的緊張,不知情的還以為梅家大堂在演大戲呢!

        「都給我住口!」此時梅英世怒喝一聲,所有人安靜下來,他環顧兩邊,無奈長嘆,「家門不幸,意嗣,報官吧。」

        「是,父親。」梅意嗣頷首答應,換來門外候命的永昌,「永昌,到府衙報官。」

        「慢著!」王氏霍地起身,衝向跪在堂上的梅玉嗣,「誰都不准帶走我的玉兒!」

        她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梅英世及梅意嗣,像頭護子的母獸。

        「二弟妹……」始終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羅玉梅眼底滿是憐憫地看著她,好言相勸,「事已至此,你冷靜……」

        「母親……」梅玉嗣看著挺身袒護自己的親娘,情緒有著波動。

        「娘絕不讓任何人動你一根汗毛!」王氏神情激動,眼睛赤紅,「都是他們害你的,都是他們!」

        「二弟妹,你說的是什麼話?誰害了玉嗣?」梅英世也有點惱了。

        「要不是你們大房手握大權,讓我們玉嗣出不了頭,他也不會鋌而走險!」王氏失去理智,憤恨地指著梅意嗣,「他憑什麼手攬梅家大權?他不過是個爹娘不詳的養子,為何由他當家?」

        此話一出,那些本就知情的一臉錯愕,不知情的則是瞠瞪著眼,驚詫不已,議論紛紛。

        梅英世跟羅玉梅望向梅意嗣,只見他面上沒有任何驚色或是失落,一副早就知曉此事的樣子。

        「大伯,」王氏豁出去了,口無遮攔,口不擇言,「要不是你偏寵跟梅家毫無血緣關係的養子,也不會致使其他人心有不滿!」

        「二弟妹,你真是越說越過分了,意嗣他……」梅英世情急之下,幾乎想揭開梅意嗣的真正身世,可一顧慮到羅玉梅,硬生生地將話給吞了回去。

        「大哥,」見妻子為護子而如此驍勇,梅貫世也站了起來,「我娘子說的沒錯,如今既然這鍋蓋已經掀了,咱們就把話說清楚吧。」說著,他手指著梅意嗣,續道︰「當初是因為大嫂未能懷上孩子才從外頭抱回了他,如今養子倒是爬到親生兒的頂上,成了梅家做主的人,你說這教人如何信服?」

        梅英世有口難言,氣得頭上冒煙,「你們夫妻倆真是……」

        「誰說意兒不是梅家人?」就在此時,羅玉梅神情沉靜而凝肅。

        「大嫂,你就別替他說話了,承嗣才是你的親生兒子,他不……」

        「他是我養大的。」羅玉梅目光一凝,直視著神色瘋狂的王氏,「不管他是不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永遠都是我的兒子。」

         聽到她這麼說,梅英世激動得紅了眼眶,梅意嗣也是。

        「借著這機會,我索性把事情說明白了,免得再有人見縫插針。」羅玉梅說著,轉身環顧著大堂上的眾人,「我的意兒不是養子,他是老爺親生的兒子,其生母李氏在生他時難產身故於魍港,未能及時入籍,於是將他養在我名下,他不是跟梅家毫無血緣關係的養子,是梅家真正的骨血。」

        此話一出,大堂上一陣靜默無聲,那方才氣焰高漲的梅貫世及王氏也洩氣了。

        「玉梅?」梅英世震驚又激動地看著她,「你、你是什麼時候……」

        「你將意兒帶回來後,我便偷偷託人去魍港打聽了。」羅玉梅淡然一笑,無恨無仇。

        「母親……」雖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梅意嗣此時卻眼眶濕潤。

        羅玉梅溫柔一笑,「你我是永遠的母子。」

        未料事情竟會如此發展,梅玉嗣雖知自己難逃制裁,仍心有不甘地想在最後一刻咬梅意嗣一口。

        「大伯母!」他激動地喊,「你對他一片真心,可他不是這樣報答你的!我聽說承嗣帶著馨安居的丫鬟私奔,還是他妻子幫的忙,依我看,根本是他們夫妻倆存心弄走承嗣,想獨佔大房的一切。」

        「就是就是!」王氏附和著兒子,「大嫂,你可別心軟,遭人蒙騙,說不定承嗣已遭毒手呢。」

        「胡說八道!」此時,大堂外傳來梅承嗣十分精神的聲音,眾人一驚,紛紛望向堂外。

        梅承嗣步履穩健地走了進來,然後行至梅英世及羅玉梅跟前一跪,「承兒不孝,讓母親擔憂了。」

        羅玉梅見著離家好一陣子的梅承嗣平安歸來,喜極而泣,「承兒,你沒事吧?」

        「母親,我沒事。」他一笑,「這些時日孩兒一直待在安舅爺那兒,每天吃吃喝喝的,還長肉了呢。」

        羅玉梅微頓,「安舅爺?你是說……」

        「是大哥把我交給安舅爺照顧的。」梅承嗣說︰「大哥不想勉強我,又不忍母親擔心害怕,便將我託給安舅爺,想著等母親消氣了再回來,所以……」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羅玉梅說著,轉頭笑看著梅意嗣。

        這時,彷彿看了一場鬧劇而有點疲憊的梅長慶慢慢地起身,「好了,鬧也鬧夠了,報官吧。」

        語罷,梅貫世跟王氏頹然地癱坐在地,無力回天。

        梅玉嗣被押送府衙,等候審判及發落。

        儘管出了這麼大的事,但向來秉持著「家和萬事興」五字治家的梅英世,並未對二房清算整肅,一切回歸平靜,一如往昔。

        當然,被關在祠堂的安智熙也終於能離開。雖是被禁足在祠堂,可梅意嗣經常在晚上跑去陪她。

        其實梅承嗣與寶兒私奔,安智熙被禁足祠堂之事,也是梅意嗣故意讓人說給梅學恆聽的,目的便是想讓梅玉嗣感到有機可乘,

        失了戒心,以為能藉由此事打擊他。

        這日,梅英世為了慶祝諸事終可圓滿,在沛澤居擺了宴席,將兒媳都給邀來吃飯吃酒。

        一張圓桌上擺了滿滿一桌泉州菜,包菜燜飯、豉香平子魚、閩生果、什錦豆腐燙、脆皮魚卷、椒鹽豬肚、金雞曉唱、繡球干貝等,飯後還有芋泥白果甜湯。

        一家子吃吃喝喝,好不愉快。

        餐後,僕婢們燒水煮茶,眾人便在院裡品茗閒聊。難得一家人坐在一起,氣氛又如此輕鬆愉快,話匣子便也打開了。

        「玉梅,今兒孩子都在,我有件事想求你諒解……」梅英世望著羅玉梅,神情嚴肅且慎重。

         羅玉梅知道他要說什麼,釋懷一笑,搖了搖頭,「老爺,事情都過去了,我也能體諒及理解。」她用溫柔的視線望向梅意嗣,「委屈的是孩子,不是我。」

        石嬤嬤已經跟她自首,承認自己在梅承嗣出生時便告知梅意嗣真相,說他不是梅家的孩子,她想著這麼多年來梅意嗣心裡不知道有多難受,甚至有多恐懼自己會被這個家及家人排拒在外,就覺得心疼。

        她幽幽一嘆,又望向梅英世,「老爺知道我的身世可憐,因為體恤我而始終未納妾,即使我多年未生下一兒半女,也不曾怪罪過我……」

        「玉梅……」想起過去種種,梅英世感慨一嘆。

         羅玉梅伸手輕輕地覆在他手背上,「老爺,請你相信,當初你將意兒帶回來時,我是真心感到喜悅的。」

        「我明白。」
   
        「知道他是你與他親娘所生之時,我確實感到錯愕,甚至不知所措,不過我是真心把他當兒子養育著。」羅玉梅說著,淚水盈眶。

        「是,是,我都知道。」梅英世點著頭,情緒有點激動。

        「說來,是我們愧對了意兒跟他娘親。」羅玉梅深深地抽了一口氣,望向梅意嗣,「意兒,這麼多年來,真是委屈你了。」

        梅意嗣神情平靜,但眼底也有了波動,「母親,兒子感謝你多年來的養育、教導及照顧,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兒子。」他衷心地道︰「你是我的母親,永遠都是。」

        「對!」一旁的梅承嗣感動得掉下眼淚,邊笑邊抹去淚水,「咱們是一家人,風吹雨打都打不散。」

        「承兒說的是。」梅英世反手拍拍羅玉梅的手背,眼眶含淚,笑道︰「瞧,咱們的孩子多懂事。」

        羅玉梅點點頭,然後若有所思。

        安智熙看出她藏在眼底的憂思,「母親,怎麼了?」

        羅玉梅抬起眼瞼,眉心微微一蹙,「我是在想承兒的婚事。」她此話一出口,大家都靜下來,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梅承嗣用求救的眼神望向大哥大嫂,一臉的憂慮不安。

        「母親,」安智熙聲線低軟,語帶求情,「寶兒真的是個好姑娘,而且我爹已經……」

        「寶兒也回來了嗎?」羅玉梅打斷她的話。

        「不,」安智熙怯怯地說︰「她、她還在我大哥那兒。」

        「母親,」梅承嗣轉向娘親,一臉的殷盼懇切,「我本打算帶著寶兒去投靠夫子,可大哥跟安舅爺都勸我不要逃避,說男子漢要勇於面對挑戰、面對問題,所以我才回來……」說著,他突然起身跪地。

        羅玉梅微頓,兩隻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母親,請你跟父親成全兒子吧。」他神情堅定,「寶兒自知與我身分不配,多次希望我放棄,是我不肯,求父親母親成全我一片長情痴心。」

        梅英世看看羅玉梅,再看著梅承嗣,「承兒,這事之後再議吧。」

        「父親,如今寶兒跟我私奔的事已經傳出去了,她要如何做人?」梅承嗣跪行向前,雙手巴在羅玉梅膝頭上,「母親,寶兒是個好姑娘,她以後一定會是您的好媳婦的。」

        羅玉梅依舊沉默地看著他,臉上覷不出任何的喜怒。

        「母親……」梅承嗣軟軟地求著,「求你了。」

        「你……」羅玉梅打破沉默,淡淡地說︰「你真的喜歡寶兒?非她不可?」

        「是。」他點頭,想也不想地說︰「兒子希望聘其為婦,與其綿延子嗣。」

        羅玉梅頓了頓,緩緩地轉向安智熙,「梅家若著媒人提親,該往惠安安家,還是往馨安居房嬤嬤?」

        「那自然是往惠安……咦?」安智熙愣住,木木地望著羅玉梅,「母親,你是說,你答應了?」

        羅玉梅笑嘆出聲,雖無奈卻沒半點慍怒,「若不答應,我便要失去一個兒子。答應了,我便多了一個孝媳,何嘗不可?」

        羅玉梅此話一出,大家臉上的表情都輕鬆了。

        梅承嗣瞠瞪著雙眼望著她,激動又感動,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母親,」安智熙起身,走到羅玉梅跟前,跟著梅承嗣一起跪下,「我替寶兒謝謝母親。」

        「你們都起來吧。」羅玉梅溫柔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操不了心的,或許裡裡外外都可能會有一些蜚短流長,可我也顧不上了。」

        安智熙拉著梅承嗣起身,語帶試探地說︰「母親指的可是寶兒的身分?」

        羅玉梅眉心一皴,「罷了,嘴巴長在別人身上,管不著。」

        安智熙一笑,「若是這件事,那便請父親母親放心,我方才便是要說這件事。」

        梅英世跟羅玉梅微頓,疑惑地看著她。
   
        「寶兒是房嬤嬤的女兒,從小跟我都是喝房嬤嬤的奶長大的,跟姊妹無異。」她續道︰「我大哥知道小叔跟寶兒的事情後,已經回惠安跟我爹說了,我爹希望寶兒有個好歸宿,但也顧慮到梅家的立場及感受,所以他想了一個周全之法。」

        「周全之法?」梅英世急道︰「說來聽聽。」

        「我爹認了寶兒做義女,也就是寶兒如今是我的妹妹了。」安智熙粲笑一記,「我安家姊妹嫁了梅家大房兄弟,不是美談一樁嗎?」

        聽她這麼說,梅英世跟羅玉梅都深感贊同,連連點頭。

        「甚好,甚好。」梅英世輕輕地握住一旁的羅玉梅的手,溫柔笑視著她,「孩子的娘,咱就趕緊地著人去提親吧。」

        羅玉梅回望著他,頷首微笑。

*             *             *

        宴後回到馨安居的路上,梅意嗣跟安智熙手拉著手,說了一路的話。

        回到院裡,安智熙首先跟房嬤嬤報告好消息,房嬤嬤一聽,樂得很,其他人知道了也都為房嬤嬤及寶兒開心。

        洗漱沐浴完,梅意嗣跟安智熙坐在床上繼續聊著。

        這些日子以來,實在發生太多事了。

        「紛紛擾擾終於都塵埃落定了。」她說著,長長地嘆了一氣。

        「總算是皆大歡喜。」他說。

        「是呀,真沒想到父親跟母親會答應小叔跟寶兒的婚事。」安智熙掩不住歡喜,「有情人終成眷屬,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嗎?」梅意嗣說著,用寵溺憐愛的眼神看著她,伸手輕輕撥弄著她在背上的一頭烏絲。

        安智熙想起先前在大堂上的事,有點感慨,「那天聽母親在大堂上說的那些話,其實我有點為她難過。多年無法生育,她一定很慌也很自責吧?所以當父親將你帶回來,而她也查到你是父親跟你娘親生的孩子時,她即使心裡痛苦掙扎卻還是盡心地養育你……」

        「所以我說過,母親對我及承嗣沒有分別心。」他說。

        「也是。」她一笑,「一個人對你真不真,是有感覺的。」

        「那是當然。」他的手橫過安智熙背後,輕輕地搭上她的肩,將她慢慢地攬向自己。

        安智熙很自然地靠在他肩窩上,繼續說著,「母親成長在一個寵妾滅妻的環境裡,父親體貼她,縱使她多年未孕,他也沒提過納妾的事。父親有傳宗接代的壓力,母親也體諒他,接受丈夫跟別的女人生的小孩,他們都是好人。」

        他點頭,「一點都沒錯……」

        她抬起頭,一雙溫柔又慧黯的黑眸直視著他,「你的親娘也是個好人。」

        他微頓。

        「她早就可以投胎轉世,可她就是善良,不忍心抓別人當交替,寧願自己受困三百多年……」提起李慧娘,她微微紅著眼眶,「要不是她,我三歲那年就死了。」

        「也許我親娘早已知道今日會發生何事,救了你,便是為了等到時機成熟,將你帶到我身邊。」他說。她喜歡他如此宿命卻又浪漫的說法,可她也忽地想起一事。

        「說真格的,」她難掩憂心,「雖說事情都結束了,可我心裡還是覺得忐忑。」

        他濃眉微擰,「忐忑什麼?」

        「你娘親要我來救你呀!」她滿臉困惑憂慮,「可至今只有你救我,我卻沒救過你,我……怕事情還沒完,也怕你有意外……」

        看著她那憂煩的臉蛋,他胸口一暖。

        「智熙,你已經救了我呀。」他說。

        她不解地問︰「我?我什麼時候救你了?」

        他捧著她的臉,眸光深情又炙熱的注視著她,「我的生命原本除了生意買賣,除了家族榮光,什麼都沒有,像是幽谷裡的一頭困獸,又像是一片乾涸的土地……」

        「哇,」她驚訝地看著他,「你好會形容喔。」

        如今氣氛正好,她竟還跟他開玩笑?

        他忍不住蹙起眉頭,臉靠得更近,「因為你的到來,我的人生有所不同,你怎不是救了我呢?」

        迎上梅意嗣那深情炙熱,又彷彿會電人的目光,安智熙胸口一陣狂悸。

        「我……有那麼好?」她怯怯地問。

        她有一種感覺,今天晚上……會發生她有點期待的那件事。

        他的眼睛深處閃燃著某種強烈又炙熱的光,亮得她的腦袋跟胸腔里裡都有種難以形容的灼熱感。

        「很好。」他沉聲說著,將臉靠得更近,然後那熱情的唇片印上了她的。

        安智熙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感受著這記吻的魔力及熱度。

        不知何時,梅意嗣的唇慢慢地移到她耳邊,低聲地說︰「我們把失去的孩子帶回來吧。」

        她耳根子一熱,驟地睜開眼睛,羞澀地看著他。

        他將額頭輕貼著她的,「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你該謝謝你親娘……」她說。

        「會的。」他唇角一勾,「我會帶著你跟孩子去謝她。」語罷,他溫柔且緩慢地將她放倒在軟榻上。

        安智熙腦袋裡一直殘存著原主的部分記憶,可不知怎地這一刻,她腦海裡卻一片空白,沒有屬於梅意嗣跟原主曾經的記憶。

        她想,原主是徹徹底底的離開也放下了吧?

        從今以後,她要創造只屬於她跟梅意嗣的共同記憶——幸福的記憶。

        伸出雙手,安智熙環抱住梅意嗣的身軀,毫無保留的面對了他、接受了他。

        ……

        她虛軟地伸出手環抱著他,將耳朵輕貼著他的胸口,靜靜地脖聽著他急促卻又教她安心的心跳。

        「還好嗎?」他溫柔地問著她。

        她在他懷裡點著頭,「早知道這麼舒服,就不會拖到現在了。」她率直地說道。

        她的直率坦白,甚至是露骨教梅意嗣稍稍吃了一驚,但旋即,他笑了。

        他在她潮紅發燙的臉頰上一吻,語富深意,「日子還長著呢。」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20-8-12 00:36:31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兩年後的四月,梅意嗣帶著安智熙跟滿一歲的兒子梅學祈渡海前往魍港,尋找並祭拜生母李慧娘。

        三百年前的魍港,除了少部分聚落有屋舍人煙,其餘地方皆是一片荒涼。

        他們抵達魍港後,因為毫無李慧娘的相關資訊,根本無從查問起,只能土法煉鋼到處訪查。

        長興商行原本在魍港設有一處分號,可在李慧娘難產過世,梅英世將梅意嗣帶回泉州後的兩年,梅英世便把分號給結束了。

        或許是怕觸景傷情,也或許是不想事情飄洋過海進了羅玉梅耳中,若早知羅玉梅已知曉此事,他就不會結束魍港分號的經營,而梅意嗣的尋親之行也必然會順利許多。

        「過世二、三十年啦?」打鐵鋪的老師傅撓撓又紅又皺的臉,「要不你們到南邊那片墓地找找吧。」

        「南邊?」梅意嗣希望老師傅可以再給點詳細的情報。

        「就是那邊……」老師傅走到外面的石頭路上,往南邊一指,「從這裡一直往海邊走就會看到。」

        「好的,謝謝師傅。」梅意嗣向他道謝後,便抱著梅學祈、帶著安智熙往南邊走去。

        走了好遠的石頭路,終於看見不遠處有片林子,且隱約可見林中錯落著墳頭。

        「怕嗎?」梅意嗣看著安智熙,溫柔笑問。

        「不怕。」她說︰「只擔心會沖犯到祈兒。」

        他一笑,「不會的,母親早給他求了清水祖師爺的平安符護身。」

        她不知想起什麼,抿唇一笑,「說來真巧,當年家裡人帶我去收驚的廟也是供奉清水祖師爺呢。」

        「是嗎?」他笑視著她,「那你跟祖師爺可真是有緣。」

        兩人抱著剛在咿咿呀呀學語的梅學祈往林子走去,才踏進林子,梅學祈便突然「嬤」、「嬤」的叫著。

        這是梅學祈第一次發出這個字音。

        夫妻兩人忍不住互視一眼,心裡都有個奇怪的炙熱想法。

        彷彿心有靈犀般,兩人加快腳步走進錯落著墳頭的林子裡,這時看見前頭不遠處,有個身形高瘦的青衣老婦提著水桶走了過來。

        他們看著她,「咦」地一聲,她看見他們也愣了一下。

        「你們是誰?」老婦問。

        「我們夫妻從泉州過來找尋先人的。」梅意嗣說。

        老婦微頓,「這兒的墳都是沒有親族後代拜祭的,你們找誰?」

        「李氏,閨名慧娘。」他答。

        聞言,老婦一驚,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聲音微微顫抖著,「你……難道你是當年那個孩子?」

        聽見老婦這麼說,梅意嗣跟安智熙快速地互看一眼,然後很有默契地邁步向前。

        「大娘,」梅意嗣難掩激動,「你知道我娘親?」

        老婦眼底閃著淚光,情緒激動又驚喜,兩隻眼睛細細地端詳著他。「老天爺,你、你都這麼大了?」

        老婦說著,忍不住淚如雨下,「當年便是老太婆我幫你娘親接生的。」

        「什麼……」

        老婦抹去淚水,感慨地說︰「你娘親福薄,沒能活著看見現在的你……」

        「大娘,關於我婆母的事,你知道多少呢?」安智熙好奇地問。

        「慧娘這姑娘是在魍港出生的。」她說︰「當年朝廷只准男人渡海,不准攜眷,慧娘的爹來了兩年後,她娘因為太過想念丈夫,於是削去長髮,塗黑了臉,假扮成男人來到魍港與丈夫相聚,並在隔年生下慧娘。」

        老婦對於李慧娘的事十分清楚,續道︰「後來,泉州梅家來這兒設了分號,慧娘跟她娘便在分號裡燒飯洗衣,做些雜活兒,也因此認識了梅家大老爺。」

        她幽幽一嘆,「本以為跟了梅家大老爺,懷了他的孩子,她就有機會離開這兒去過好日子,沒想到她竟難產身亡,這輩子永遠離不開魍港。」說著,老婦淚眼注視著他,「孩子,看來你過得很好,相信你娘若是知道,會很欣慰的。」

        聽老婦說著李慧娘的生平,梅意嗣跟安智熙都忍不住紅了眼眶,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來,」老婦熱情地說︰「老太婆我帶你們去看她。」

        「有勞大娘。」

        於是,老婦領著他們一家三口穿過墳頭錯落、未經規劃的墳地,來到一座墳前。

        墳前有塊石碑,乾乾淨淨的,看得出來剛打掃過,碑上刻著「故女李氏慧娘之墓」,前插了一炷香,剛燃到香腳。

        「大娘,是你供的香吧?」安智熙問。

        老婦點頭,「我每隔一段時間就來這裡擦擦墓碑,給她上一炷香。」說著,她從桶子裡拿出兩炷香,「來,我這有多的。」

        老婦幫他們點燃兩炷香,分別給了他們一人一炷。

        夫妻兩人閉上眼睛,虔誠恭敬且專心地拜祭著,各自有想對她說的話。好一會兒,兩人不約而同地睜開眼睛,並將香插好。

        「你們還能回來尋她,真是太好了。」老婦心有所感,「她九泉之下有知,必會護佑你的。」

        聽著老婦的話,夫妻兩人相視一笑。她一直在護佑他們呀!

        「大娘一直看顧著我娘親,實在感激不盡。」梅意嗣誠心實意,「不知大娘如何稱呼?」

        「我姓蕭名牛。」她說。

        聽見她的名字,安智熙傻住。蕭牛?蕭牛?這名字……好熟。

        突然,一個不遠的記憶鑽進她腦子裡,教她想起了這個名字。

        她記得外婆過世後,舅舅在整理外婆的遺物時,在她那只一打開就是樟腦丸味道的箱子裡找到一本皺巴巴的族譜,雖不是什麼厲害的古代文書,可應該也有七、八十年歷史,應是蕭家後代子孫重新騰寫過的。

        她翻閱族譜,第一頁便看見蕭牛這個名字,一開始還以為是男的,後來才知道是來臺第二代的女祖宗。簫牛是家中獨女,因此父親為她招贅婿黃一福,之後在臺開枝散葉,綿延子息……

        她差點要喊一聲「我的媽呀!」,她真沒想到當年幫李慧娘接生的婦人居然是她的祖宗,這緣分是太奇妙了!

        她轉頭看著李慧娘的墓碑,莞爾一笑。

        你早就算好了這一切吧?你現在應該不會愁眉苦臉了吧?你現在……一定正在笑著吧?

        她在心裡這麼對著李慧娘說著。

        這麼想著的同時,她瞥見林子那頭有道身影,她一驚,還來不及叫出聲音,那身影已經消失,然後,她流下了眼淚。

        是她,李慧娘。她笑著,不再愁眉不展、不再悲傷幽怨。

        放心吧,我會照顧你最放心不下的親兒,我會幫他生幾個白胖娃兒,愛著他……直到死亡讓我們分離。

        她在心裡對鬼婆母李慧娘許下承諾,緊緊地牽握住梅意嗣溫暖的手。

        【全書完】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20-8-12 00:36:54 |只看該作者
後記】  珍愛自己

        常有人問我︰「你在寫羅曼史小說,一定很浪漫夢幻吧?」

        不,我一點都不浪漫夢幻,談到愛情,我是很實際的。我不相信「永遠」,不管是別人對我,還是我對別人。

        沒有永遠,再親密的兩個人,就算沒有生離的遺憾,也逃不了死別的宿。

        啊,身為一個致力於讓人相信愛情的人,我這樣說實在太糟糕了。

        話說回來,也許是因為這樣,常有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跟我吐露他們的心事,或是希望我給他們的愛情及婚姻一點小小的建議。

        這陣子,我聽到了三個差不多的例子,她們都是我不曾謀面的臉書朋友,或是在某社團中因為我的留言而私訊我的網友。

        近幾日,一位氣質高雅的臉友透露她的婚姻出了狀況,她的丈夫說不愛她了,甚至當著她的面約女友見面,並要求她不要干涉他的生活。

        其實,她的婚姻一直有狀況。

        當初為了追愛遠走他鄉,未想丈夫卻是狀況連連,由著她為他收拾殘局。

        她是家中的主要經濟來源,而丈夫卻因賭博及失業等問題而債務纏身。多年來,她不斷地支援他,希望他能振作起來。

        可苦撐十幾二十年,得到的卻是他的無情背叛跟一句「不愛了」。

        首先我要說,永遠愛著一個人或是永遠被一個人愛著,都是不容易的事,因為不容易,所以也才那般珍貴。

        常有人在「被分手」時向我哭訴說︰「他說會永遠愛我的。」

        親愛的,他只是「先」不愛你,把時間拉長到五年、十年或二十年後,或許是你不再愛他了。

        讓愛成為永恆不是嘴上說說就能成真,那需要太多付出及妥協,那是不斷受傷後療傷、療傷後再受傷的循環,也是失望後燃起希望,有了希望卻又再度失望的過程。

        你們都得不斷地往火爐裡添柴,才能讓那愛火不滅……

        她說這麼多年來,朋友不斷地勸她放手,卻又眼睜睜看著她繼續被傷害,久了,朋友也只能無奈的叨念她一聲,「你真笨、真蠢。」

        很多人在婚姻或感情觸礁後,就是因為這樣而慢慢地沉默,然後將自己深埋到土裡。

        一開始,你會對身邊的親朋好友說起,希望得到答案、得到慰藉、得到憐惜及理解。

        最終,個中冷暖,也只自己知道。

        說得多了,大家覺得你傻、你軟弱、你執迷不悟、你無可救藥,然後你開始沮喪,並且懷疑自己、歸咎於自己,甚至覺得自己活該如此。

        不是這樣的。

        當然,愛情在你們的關係中消失,誰都不能說自己沒有半點疏漏。

        但親愛的,你不是傻,不是活該,你只是不想輕易放棄,你只是比別人多一點希冀及期盼。

        你衷心以為一切都會變好,深信所有的付出都能開花結果。

        令人羨慕的愛情當然存在,但我想那不只需要始終不曾懈怠的兩個人共同經營,還需要一點運氣。

        我們總在愛情裡尋找完美的人,可事實上,我們需要的是「適合」的人,你跟他者是如此。

        從愛走到不愛,不是像車禍般的意外,是滴水穿石的結果。

        認真去追究誰對誰錯,熱衷於對對方展開報復,都是無益的。

        那不會讓你活得快活,只會讓你的生命更加沉重。

        終究我們求的都只是無愧於心,求的是沒辜負自己走過的那些年。來日再回頭,你要笑著對自己說︰「我真棒!」

        難過的時候就哭吧!那不會讓你顯得脆弱不堪。

        眼淚是神聖的,可以洗滌傷痛。

        或許沒有人可以永遠愛你,但你可以一直珍愛著自己——給勇敢而善良的你。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1 13:0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