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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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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實習貴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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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1 00:03: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公主多珍重

  時間飛逝,清月公主快要滿百日了。

  康明杓的身體恢復得更好,現在是吃得香,睡得香,早上起來就看女兒,吃完午飯繼續看女兒,晚上直到天黑點亮蠟燭前,都還是看女兒。

  前生沒當媽的經驗,真不知道小家伙這麼迷人,有時候她都覺得賀玥是個小狐狸精,迷得她這個親娘暈頭轉向,一刻也離不開。

  就在不情願間,公主的百日到來,得開個小宴會,請親戚來熱鬧一番。

  想到要讓祖母汪氏還有繼母黃氏入宮,康明杓就覺得鬱悶,但她如今在宮中,第一守則就是不能惹眼,別人怎麼樣,她就得怎麼樣,為了不要顯得標新立異,她也只好跟皇后請示後,在星闌宮預備小宴客,包含祖母汪氏,父親康光宗,繼母黃氏,大弟康明魁,大弟媳嚴氏,一歲的幼弟康明斗,以及康明魁跟小妾所生的兒子康洋。

  啊啊啊啊啊,怎麼想都不希望這些人踏進她的星闌宮啊。

  感覺好討厭,但又不能不做。

  就在痛苦中,日子還是來了,星闌宮自然早早布置起來,康明杓在床上滾了半日,這才掙扎著起床梳洗——她一點都不想為了見那些人打扮。

  饒是如此,還是梳妝起來。繁複的宮服,華麗的頭面,精緻的妝容,她不再是鄉下丫頭康明杓,她是皇帝的女人康昭儀。

  近午時,外面一陣喧鬧,她知道是自己的「家人」來了,真是有夠諷刺,那群人多年來沒把她當人看,但自己如今因為宮中規矩還得繼續跟他們往來,誰讓他們東瑞國是該死的孝字立國。

  對著銅鏡默念三聲: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康明杓緩緩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汪氏一見她,立刻巴結著上來,「哎唷,哎唷,老太婆的好孫女,乖孫女,真給我們康家爭光。」

  黃氏也是笑咪咪的,「大姑娘氣色好極了。」

  康明杓微一點頭,「祖母,母親。」

  汪氏笑得見牙不見眼,「你乖巧。」

  汪氏會這麼熱切,當然有原因。杓丫頭懷孕時,她入了宮,雖然沒給兒子討到官位,卻拿了一套首飾,杓丫頭說那值一千兩百兩,後來變賣,當鋪知道是宮中內造,給了一千五百兩。

  一千五百兩啊,哎唷,那個白花花的銀子,可真太好用了。

  康家買了大宅,買了下人,她也當起了老太太,當然也把里正的傻女兒給休了,現在人人都知道康家是皇親國戚,女兒懷了皇上的孩子。還有個白員外,說女兒十五歲,很是貌美,願意嫁給康明魁,那白氏果然很好的,才四個月就懷上了,明魁總算要有嫡子嫡女了,將來她就算死了,也能跟康家祖先交代。

  原本跟杓丫頭說好,一年進宮一次,每回拿一個匣子,沒想到還有多出來的時候,這一次就算是多出來的——杓丫頭已經派人來說了,只要他們規規矩矩,不要亂說話,這次有個匣子,等過些曰子的例行進宮,也還有個匣子。

  想到家裡那樣舒服,汪氏對康明杓自然十分和藹,「小公主在哪,曾外婆得去瞧瞧我們的小寶貝。」

  白氏笑著說:「是啊,昭儀娘娘,都是自家人,應該認識認識。」

  康明杓卻是傻眼了,這誰?

  妾室是不能入宮的,所以她不是明魁的妾室,肚子鼓鼓,明顯有孩子?到底是誰?

  白氏是千金小姐出身,自然比較有眼力,於是笑著自我介紹,「還沒跟昭儀娘娘說呢,明魁已經休了嚴氏,明魁現在的正妻是民女,民女姓白。」

  她下意識就說:「那嚴氏去了哪裡?」

  汪氏撇撇嘴,「當然送回她爹那兒去了,不休她,難不成讓明魁一輩子沒嫡子嫡女嗎?那多可憐。」

  康明杓心想,汪氏還是汪氏,康家還是康家,那樣無情,那樣冷漠,當初要嫁妝要丫頭就娶了嚴氏,現在丫頭都生了孩子,也不缺錢,就休了嚴氏,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怎麼可以有人這樣壞心?

  然後這樣壞心跟貪心的一群人,還是自己的娘家親戚。

  幸好淑妃懶得理她,趙充媛招惹不起她,不然光這件事情就足以讓人笑死。

  「爹的乖女兒。」康光宗滿面紅光。考了一輩子,沒想到四十幾歲居然靠著女兒進了皇宮一回,「這個,皇上……來不來?」

  「皇上日理萬機,不會來的。」

  康光宗失望,「可,可這是小公主生日啊……」

  「皇上有兒子,也不缺公主,自然不會來的。」

  其實賀齊宣也想給她長臉,說如果她需要,他可以出席賀玥的百日,一個皇帝願為她這樣做,康明杓很感動,但還是拒絕了,她不想讓他看到家人這樣貪婪的樣子,她想在他面前維持著小小的尊嚴。

  果然,她爹一開口就問皇上會不會來,還不就是幻想著在席上自己大放異彩,皇上驚為天人,然後賜個五品官。

  「那爹能去御書房見皇上嗎?」

  「爹,那是皇上,只有太后娘娘才能想見就見,其他人要等宣的。」

  「哦。」康光宗一臉失望。

  白氏卻是不管公公,直接問道:「昭儀娘娘,我們去看小公主吧。」

  汪氏彷彿夢中初醒,「對對對,看老太婆的曾外孫女。」

        康明杓不願意,但也不能拒絕,只好說:「公主八月就出生,身子弱得很,祖母跟弟妹可得輕聲,別吵醒她了。」

  汪氏連忙點頭,「我一句話都不說。」

  於是帶人進去屋內的耳房,非常巧,賀玥剛好在睡覺,睡得很沉,所以沒什麼好逗的,直接又退了出來。

  但房中隔間用的是多寶槁,上面放了不少珍奇古玩,看得汪氏嘖嘖稱奇,不斷的說「這一定很值錢」,康明杓直接拿起一個花瓶給她,「這個花瓶有六百多年,送給祖母。」

  汪氏一聽這是六百多年的古物,那可值錢了,於是緊緊抱住。托了這個花瓶的福,吸引了汪氏所有的注意力,沒再提其他的事情。

  開席了。宮中的宴席自然十分豐盛,為了怕康光宗跟康明魁這對父子借酒裝瘋,連酒都不上,說百日宴是跟孩子相關,所以不上酒。

  席中,康明魁一直說「姊,弟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康明杓聽得感慨萬千。

  康明魁愛乾淨,天天洗澡,那些水都是自己一擔一擔挑回來的,他也從不感謝,有時天冷雪深,走得慢了,他還會拿藤條抽她,說她一定是跟娘一樣,看著男人就跑了,所以才會耽誤成這樣。有時見汪氏打她,他也跟著打,汪氏有時罵得狠了,康明魁還會在旁邊吐口水。

  這些人真奇葩,覺得她忘了嗎?

  算了,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那天下午,康家人三催四請才走,康明杓覺得累得不行又很委屈,真的不想理他們,可是自己現在身為昭儀,不能不孝,又不知道該對誰發脾氣。

  她在浴池中泡了很久,添了兩次熱水,要起來時才發現一直在後面給自己肩膀澆熱水的居然是賀齊宣。

  她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賀齊宣拿起大布巾裹住她,把她抱出浴池。

  到了穿衣處,康明杓突然不好意思,「皇上怎麼來了也不吭聲。」

  「你想靜一靜,朕就讓你一靜一靜。這天下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賀玥那麼可愛,多想想她,一切都會值得的。」

  皇上這是在勸她?皇上是擔心她心情不好呢。

  康明杓的心情好了起來。是啊,皇上對她這麼好,孩子又那樣可愛,她幹麼想著那貪婪的一家人啊,反正以後也只會一年見一次,銀兩?就當花錢消災。

*             *             *

  三年轉眼過去。

  康明杓看著自己寫的字,經過賀齊宣四年親自教導,她的字真的越來越好看,而且很像賀齊宣寫的字。

  窗外鳥叫蟲鳴,一派煦然春光。

  連下了半個月的雨,今日太陽顯得彌足珍貴。

  康明杓放下筆,把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裡——每天小宮女會拿去外面燒,這是宮裡的習慣,主子寫的東西不會流出去。

  這三年宮內一如往常,皇后看似佛系人,其實是道系的,淑妃那麼張揚,但最多也只敢嘴巴使壞,不敢真的做什麼事情。

  要說什麼大事,就是鄰近西宜國為了求好,把十五歲的小皇子送過來當質子,那質子氣度風雅又允文允武,比京中那些少爺更像個人物,誰也猜不到年方十三歲的賀珍竟然動了心意,這可把淑妃氣壞了。

  公主的嫁妝至少二十萬兩,加上東瑞國的駙馬可當官,這多大的好處,皇上都允了定給柳家,沒想到賀珍卻表示非那質子不嫁。

  淑妃可以禁賀珍的足,卻無法改變她的心意。

  淑妃又氣又惱,捨不得女兒相思,但更捨不得公主能給柳家帶來的榮耀。

  康明杓想想賀珍那爽朗大方的樣子,覺得有點可憐,「皇上還是勸勸淑妃姊姊吧,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柳家富貴已極,何必還要犧牲公主的一生,自己的女兒自己都不心疼嗎?」

  賀珍雖然貌似淑妃,個性卻不像,對待幾個弟妹都很親,賀玥年紀小小也知道姊姊中最好的就是大姊姊,小孩子的直覺最敏銳,誰能接近,誰不能接近,都不用人說,會自己判斷。

  賀齊宣皺眉,「朕……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麼?怎麼不趁機落井下石呢?」

  康明杓噗嗤一笑,「皇上心煩,臣妾還落井下石,那未免不懂事。」

  「可朕想聽你吃醋。」

  「臣妾知道皇上心裡有臣妾,所以不吃醋。」

  賀齊宣點點她的鼻子,「朕是對你太好了。」

  「去年國師入宮念經,不是說了嘛,臣妾是有福之人。」

  這一番說笑,賀齊宣心情也好了不少,「把賀珍嫁給那質子,對安定西宜大有好處,但朕又答應淑妃在前,這倒是不好辦。」

  「皇上……不如直接把好處給了柳家,但公主別給。」

  賀齊宣聰明,一點就通了,柳家要公主,要的是嫁妝,要的是官位,如果他把銀兩跟官位都給了,那即使把賀珍嫁給西宜皇子,柳家也不會有怨言。

  可是他一個堂堂天子,女兒嫁給誰,還要看朝臣色臉色?

  壞就壞在他答應過淑妃,君無戲言。

  越想越覺得不耐,只能暫時不想,反正賀珍也才十三歲,不急。

  這時候,賀玥邁著小短腿跑過來,撲在他身上,奶聲奶氣,「父皇。」

  賀齊宣看到小女兒的臉蛋,把不高興全忘了,「父皇的小公主午睡醒啦?」

  「醒了。」賀玥伸出雙手,腳在地上踏個不停,「父皇抱抱。」

  「愛撒嬌。」

  說是這麼說,賀齊宣還是滿臉笑容的把賀玥抱起,順勢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賀玥咯咯一笑,連續親了賀齊宣好幾下。

        賀玥是康明杓這個現代人教出來的,感情表達十分豐富,見到父皇總是要親好幾下。賀齊宣十分享受被女兒這樣親熱,即使不是第一次當爹,但是當孩子主動靠近,他總是很開心。

  「父皇帶賀玥去花園踏踏。」

  賀齊宣對賀玥十分寵溺,「好。」

  左手抱著女兒,右手牽著康明杓走出屋子。

  前庭百花盛放,梨花滿開,宮牆邊幾株粉色桃花,與藍天相映成趣,八角亭垂著紫色的藤蘿,當然也少不了花中之王牡丹,一盆一盆的,每朵都有碗一樣大小,各種顏色都有。

  賀齊宣教著女兒,「這是藤蘿。」

  「藤挪。」三歲的小娃娃,還有點口齒不清。

  康明杓好笑,「藤蘿,蘿。」

  賀玥不明白,小臉上很懵,「挪?」

  賀齊宣大樂,小家伙真是上天給他最好的禮物。

  賀玥看到牡丹,馬上說:「這個我知道,牡丹。」發音倒是十分清楚。

  賀齊宣馬上贊美,「賀玥真棒,那這個呢,記得嗎?」

  「金魚。」賀玥得意說完,等著表揚。

  「金魚草。」

  賀玥抓住話尾,「草。」

        賀齊宣覺得孩子真的太可愛了,「金魚草。」

  賀玥有模有樣的又學了一次,「金魚草。」

  賀齊宣跟康明杓兩人相望,都從彼此眼中看出滿滿笑意。

  她心想,這樣真好,他們不是皇帝與昭儀,而像一對普通夫妻——偶爾能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就算是一般人家,男主人也未必有閒情逸致抱著孩子在花園認花,賀齊宣日理萬機,卻還是每三四天就過來一趟,她很滿意了。

  宮牆雖高,但有了賀玥,每天都過得好充實,即使不能再懷孕,也沒什麼好抱怨,她很感謝老天爺。

*             *             *

  夏日到來。

  自從有了賀玥,康明杓覺得什麼季節都可愛。

  宮中有畫官,皇室每人一年一繪,這屬於宮中收藏之物,但她總讓畫官多畫一幅賀玥的讓她放在書房,古代沒相機,看畫像也一樣,看著女兒從襁褓中那小小一團,到現在能跑能跳,會撒嬌,會耍賴,心裡滿足不言可喻。

  夏日夜晚把晚飯搬到院子吃,再悠閒不過。

  微風,花香,明月,星光。

  雖然是在宮中,可康明杓心放空,說不定還比那些隱居深山的詩人更愜意。

  看著女兒吃得那麼香,不管看了多少回都還是覺得可愛得很,希望她快點長大,又捨不得她太快長大。

  「昭儀娘娘,芳畫公主來了。」

  「芳畫?」

  「是。」永雋也覺得很奇怪,但又不能不來報。

  在後宮,只有皇太后跟皇帝是想去哪就去哪,其他人即使尊貴如公主也不能擅自闖入星闌宮。

  康明杓道:「快請。」

  不一會,賀珍就進來了。

  公主是一品,昭儀是二品,於是康明杓主動行禮,「見過公主。」

  「昭儀不用多禮。」

  賀玥很高興,一下撲上去,「大姊姊。」

  賀珍摸摸妹妹的腦袋,微笑,「吃飽沒?」

  「嗯。」賀玥用力點頭,「大姊姊呢?」

  「自然是吃飽才過來。」

  姊妹又親熱一番,康明杓見賀珍的表情,知道有事情,於是讓奶娘把賀玥抱下去,宮人也走遠些,親自給賀珍斟了新春剛剛曬好的碧雲。

  賀珍卻是沒喝,開門見山,「有件事情,想來求昭儀。」

  「說求太嚴重了,若是能辦,我盡量替公主辦。」

  賀珍見她沒有推託,倒是不知道怎麼開口,過了一會才下定決心,「我想跟昭儀要兩千兩銀子,是給我,我沒辦法還。」

  康明杓入星闌宮五年,兩千兩當然有,雖然那不是小數目,但更奇怪的是公主跟她要錢。賀珍的爹是皇帝,母親是淑妃,怎麼會輪到跟她要?

  「公主得告訴我銀子要用去哪,不然我沒辦法答應。」後宮關係千絲萬縷,小心一點總不會是壞事。

  「我……」賀珍略微猶豫,還是小聲說了,「我母妃想把我嫁給柳家表哥,可柳家表哥又蠢又懶,才十五歲房中就已經有庶子數名,怎能託付終身,我想跟那西宜質子逃離京城……」

  康明杓驚訝,私,私奔?賀珍這才十三歲耶。

  「他是質子,銀錢不多,母妃自從知道我們彼此有意,就把我的值錢事物都收管起來。」賀珍一臉為情傷神,「我寧願死也不嫁入柳家,我都不知道母妃為何這樣對我……皇后凡事秉公處理,一定不會幫我,趙充媛自身難保更不會伸手,所以我只能來為難昭儀。」

  康明杓同情她,但內心還是覺得有些不妥,「可公主才十三歲……」

  「我知道,但因為我跟他彼此有情……柳家想把婚事提早,讓我明年就過門。公主備嫁至少一年,如果我現在逃了,可以對外宣稱我死了,可是一旦開始備嫁,那就有關父皇母妃的面子問題……我怎能如此不孝……」

  康明杓覺得這孩子可憐,柳家表哥愚蠢懶色,誰想嫁給這種人,偏偏婚事是從小說定,又不能改,想逃也是人之常情,「公主可都準備好了?」

  「他已經準備好了,我的奶娘也會幫我,今晚等尚衣監的送衣宮女到來,我就換那送衣宮女的衣服出去,然後再換上污室粗使的衣服出宮,他會在西門等我,等天一亮,我們立刻出城,奶娘會幫我裝病幾日,等母妃發現,我已經出城數日……可是我們都沒有銀子。」

  「公主再想想,這一去可沒回頭路了。」

  「我已經想清楚了,我連以後日子要怎麼過都想清楚了,我絕不跟柳家表哥成親。」賀珍一臉堅定。

  「可公主才十三歲……」

  「他說了,會等我十五歲才拜堂,與其相信柳家,我寧願相信他。」賀珍拉住康明杓的手,「父皇跟昭儀走得近,或許也提過我的事情……」

  賀齊宣是提過,不想寶貝女兒嫁給柳家,但又不能收回成命,也挺煩惱,每次總只能說「她現在才十二歲,過幾年再說」,然後變成「她現在才十三歲,過兩年再說」,如果公主能出逃,說不定也解決了他的難題。

  想到自己居然也能替賀齊宣解難,康明杓突然覺得勇氣百倍,「公主隨我進來。」兩人進得屋子,她取出八張五百兩的銀票,還有一包大金珠子,方便他們在路上換用,又順手寫下康家現在的居地,「公主若日後金盡,可到這地方表明身分,讓他們帶話入宮,我會再送銀子過去。」

  一般的高門大戶若遇到公主求助,一定會以為對方腦子有問題,會直接打出來,但康家都不是正常人,想富貴想瘋了,所以公主上門,他們絕對好生款待,還會馬上寫信入宮。

  賀珍拿著銀兩,心下高興又感激,「這些銀子已經足以讓我跟他一生富貴悠閒,往後相見無期,多謝昭儀了。」

  「公主千萬珍重。」

*             *             *

  隔日下午賀齊宣過來,康明杓都還沒開口,他就笑罵,「你膽子可真大。」

  「皇上說什麼,臣妾聽不懂。」

  「居然助公主私逃,好大的膽子,嗯?」

  康明杓一凜,皇上怎麼知道?但看他樣子,又挺高興的。

  想著這時候還是不說話為妙,她於是給賀齊宣斟了茶,「天氣熱,皇上喝點涼茶,消暑的。」

  「還消暑,朕都要被你跟賀珍氣死。」

  康明杓一聽就曉得皇上知道了,但看他也不生氣,於是笑說:「臣妾這不是心疼公主嗎?」

  「你啊——」

  賀齊宣喝了口茶,宮女們自然早就走得遠遠的,皇上跟昭儀說話,誰敢偷聽。

  她試探,「皇上什麼時候知道的?」

  「前幾天就知道了。」

  「那公主……」

  「自然是放走了。」

  康明杓鬆了一口氣,「那就好,臣妾聽賀珍那樣說都替她可憐,柳家少爺又懶又色,賀珍怎能嫁給那樣的人。」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種事情以後不許再做第二次。」

  「臣妾這不是想著替皇上解決難題嗎,皇上不能食言,但又心疼賀珍,這樣是最好的結果了。」

  「你啊,是不知道後宮深淺,看來朕把你護得太好。」

  康明杓撒嬌:「皇上別生臣妾氣了,臣妾也是心疼公主。」

  賀齊宣看她這樣,堂堂一個君主也覺得無計可施。沒遇到她之前,真不知道自己居然吃這套,她都這樣軟求,自己也沒辦法教訓下去。

  賀珍想逃,皇后自然是知道的。皇后跟淑妃針鋒相對多年,自然在寶芸宮裡裡外外安插了不少眼線。

  皇后前兩日就來請示他,賀珍要私奔,這是要放人,還是不放人?

  他想了想道:「放。」

  所以賀珍一切很順利,順利地換上送衣宮女的衣服出寶芸宮,順利換上污室粗使的衣服出皇宮,連京城晚上的禁衛都避開了他們馬車行進的路線——皇宮跟京城禁衛森嚴,若不是刻意放人,沒人能出得去。

  只不過有一點是大家都沒想到的,賀珍沒銀子,而且她跑來跟康昭儀要銀子,然後康昭儀還給了!

  聽得皇后回報,賀齊宣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原本應該是一個簡單的私奔,沒外人知道,唯一知情的是公主的奶娘,把那奶娘送去柳家讓柳家處置就可以,結果康明杓混進來了。

  但又不能怪她,沒人知道淑妃已經把賀珍的值錢事物都管束起來,那質子在京城,一個月也才拿朝廷給的一百兩,扣掉租屋,下人,飲食,交際,等等各種開支,大概差不多打平,恐怕也是口袋空空,沒銀子能跑哪裡去。

  萬一那奶娘口風不緊,康昭儀就會被供出來,柳家不會輕易放過她。

  皇后做事一向俐落,直接毒死了那奶娘,死人不會張嘴,最安全。

  賀齊宣也覺得這樣做最好,只不過這事情不能讓康明杓知道,這丫頭看人命看得重,她生賀玥難產命危,星闌宮本來人人挨三十棍子,但她死活不肯,說打了三十棍以後會留下後遺症,絕對不可以。

  想到她冒著這麼大的忌諱,很可能是聽自己提起過關於賀珍的難處,賀齊宣心裡就挺高興的,她雖然琴棋書畫不會,但是真心想替他分憂,想想就覺得,這個小女子真的很可愛。

  侍衛今天中午來報,馬車已經出了城門,朝南方去了。

  賀齊宣點點頭,想到賀珍出生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現在已經會替自己打算了,挺好的。賀珍美貌聰明,嫁給柳家那蠢鈍之人是太可惜了,那質子不錯,學問好,才情好,拿著銀子在鄉下安安穩穩過一生,怎麼樣都比嫁入柳家好。

  淑妃也真重男輕女過分了,賀卿什麼都好,但對賀珍,賀珠,賀瑤,除了婚事以外,都不上心,而婚事的標準也很簡單——嫁給柳家子侄。

        柳家,柳老爺子是一品太尉,幾個兒子分散在三品到七品之間,這樣還不夠,淑妃還想把三個公主都嫁給柳家,然後念茲在茲的就是賀卿一定要娶柳家的女兒,彷彿這天下應該分柳家一半一樣,偏偏他這個皇帝上面有個嫡母柳太后,孝字立國,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不然他這個皇帝會被天下詬病……

  「皇上,您怎麼了?」

  「嗯?」

  康明杓伸手,替他把眉心揉開,「皇上事務多,臣妾也沒什麼能幫的,但聽聽皇上說話卻是可以,皇上別一個人不舒服。」

  賀齊宣回過神,不想了。

  星闌宮是個多好的地方,有他的昭儀,他的賀玥,他不應該在這裡想柳家。

  「杓兒,朕知道你是好意,但這是宮廷大忌,只准發生一次,以後一定要請示朕,若來不及見朕,請示皇后也一樣。」但想到她會這麼做,很大的原因是為了幫自己解決賀珍婚事的難題,又覺得有點窩心,沒有太多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她裝乖,「知道了。」

  內心又酸了起來,想著皇后啊皇后,到底什麼時候自己在他心中能像皇后那樣。

  賀齊宣雖然對自己好,但他跟皇后之間那種親密無間,提到就會笑,卻是她永遠到不了的地方,她真的好羨慕皇后,能得到賀齊宣這樣的信任。

  想想又覺得自己三八,哪有小妾吃正宮的醋,皇后已經很大度了,自己是在哀怨啥。醒醒,康明杓,你很好命,後宮若不是有皇后鎮著,光淑妃就可以弄死她,更別說還有一個看似無害,但也會挖坑給人跳的趙充媛。

  康明杓轉念,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皇上,芳畫公主逃了,那婚是不是就作罷?」

  「當然不是。」

  康明杓傻眼,「可,已經沒人可以嫁了啊?」

  淑妃有三個女兒,賀珍已經嫁了,賀珠的準駙馬因為出言不遜,柳家讓他出家了,所以賀珠又恢復可以挑選夫婿的身分——難不成,淑妃會讓賀珠頂替姊姊嫁給那懶色少爺,那也太倒楣了。

  「朕會收個大臣之女當義女,給個公主封號,嫁入柳家,一切不會改變,柳家依然娶了一個公主,朕則是嫁了一個義女。」

  「那,那個姑娘豈不是很可憐?」

  賀齊宣奇怪,「能成為公主,多大的榮耀,怎麼會可憐?」

  「真的嗎?」還是騙她的?

  「自然是真的。」

  哎唷,賀齊宣對她很好,但有時候還是能感覺到現代人跟古代人的差異,譬如說,她覺得皇室資格沒什麼,但他會覺得那是一種高攀——未婚夫婿那樣,想也知道當事人一定是哭著上花轎啊。

  自己幫了賀珍,是不是又害了另一個高門小姐?

  康明杓原本還有點小得意,覺得自己幫賀齊宣解決難題,但現在想來她還是改變另一個人的命運,這樣算做好事嗎?她昨晚給出去的不只是銀子,而是掀起另一場蝴蝶效應。

  「怎麼了?」

  「臣妾在想,那柳家少爺品貌不端,嫁給他的姑娘會很可憐……」

  賀齊宣覺得他的杓兒真傻,臣子本來就該替皇帝分憂,女兒代替公主出嫁,是恩典,該謝恩,可是看她心裡不好受,自己也覺得不舒服,溫言道:「朕會給她豐厚的嫁妝,有了嫁妝,自然能在夫家站穩腳跟。」

  「嫁妝真能讓一個人甘願入門嗎?」

  「當然可以。這天下說來說去,不是為了權,就是為了錢。朕還沒問你,昨晚給了賀珍多少銀子?」

  「四千兩,還有一大包金珠子。」

  「四千兩是你全部的體己銀了吧?」

        「還有一點。」

  「傻。」賀齊宣戳戳她額頭,但又覺得窩心,康明杓跟賀珍並無多大交情,傾金相贈他當然知道是看在他的份上,「回頭朕讓皇后給你把銀子送過來。」

  賀齊宣又說了一會話,然後去看了賀玥午睡,這才離開。

  剩下康明杓自己在庭院思考,自己這算給他解了難題,還是給他製造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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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1 00:03: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御駕親征

  賀珍「病故」了。

  急性傷寒,連奶娘都傳染,沒幾天就離世。

  皇帝還在,淑妃還在,賀珍死在前面是不孝,所以喪事從簡。

  賀齊宣收了光祿卿的嫡孫女為義女,封為平儀公主,今年十四歲,已經接進宮中扶養,等滿十五歲就會替代「病死」的賀珍出嫁。

  平儀公主雖然沒有皇室的血緣,但嫁妝還是二十萬兩,所以柳家還是挺高興的。銀子嘛,自然有辦法讓平儀公主慢慢吐出來。

  至於西宜國的質子也那麼剛好,在城西騎馬的時候落馬摔死了——落馬而亡常有所聞,所以沒什麼好奇怪,除了皇宮中少數幾人,根本沒人知道事實的真相。

  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柳家依然會娶一個公主,而西宜國王對這個死去的兒子沒太多傷心,馬上打算又讓另一個兒子過來做質子。

  都是死在父母之前的孩子,所以也沒太鋪張,只用了半個月就已經恢復如常。

  這時候康明杓不得不佩服淑妃,除了面色略微陰沉,其他都還好,依然漂漂亮亮,說起話來也十分精神,如果她家賀玥長大跟人私奔,她絕對會被打擊得躺床不起。

  「康昭儀。」永雋進來稟告,「慈壽宮的劉嬤嬤來了。」她放下寫到一半的字,慈壽宮,那是太后的居所。

  劉嬤嬤進來一說,這才知道是太后讓她去一趟。

  康明杓心裡忐忑,入星闌宮五年,她只有在逢年過節或者家宴上看過太后,跟淑妃有五分像,不愧是在宮中待了很久,已經可以隨心所欲控制表情,不管什麼時候都沒有一點不愉快的樣子。

  康明杓換了新的宮裝,便跟劉嬤嬤走了。

        劉嬤嬤帶路,她在軟轎上心裡怦怦跳。

  每年年夜都會在慈壽宮吃飯,但每次去還是很害怕——淑妃好歹看在皇上的分上,不會對她太過分,但太后不用給皇上面子,會怎麼對她根本不知道。

  緊張,太緊張。饒是今天剛好陰天,不出太陽,康明杓也覺得背後一陣熱。

  一個轉彎,又經過長長的紅色夾道,軟轎停了下來,垂花門下的金絲牌扁上,蒼勁有力的三個字:慈壽宮。

  經過花團錦簇的前庭,還沒進入花廳,就聽到一陣笑聲。

  有其他客人在?

  康明杓一臉狐疑,劉嬤嬤笑說:「正是要介紹給康昭儀認識。」

  太后怎麼突然來這興致?她心裡奇怪,卻又不能拒絕,只好跨過門檻。

  花廳自然富麗堂皇,除了太后,還有一個年約五十的婦人,年紀雖然不小,但不難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康明杓行禮,「臣妾見過太后。」

  「免禮。」

  「謝太后。」

  太后顯然心情不錯,「這是殿中監夫人,姓蔡,也是哀家的弟妹。」

  殿中監是從三品,昭儀卻是二品,於是蔡氏連忙行禮,「臣婦見過昭儀娘娘。」

  「柳夫人不用客氣。」

  太后笑道:「快坐下。」

  康明杓內心直冒問號,但也只能裝沒事,於是拿起宮女送上的碗來啜了一口。

  冰酸梅湯,真是天堂——皇宮是有冰的,但只有太后,皇上,皇后能用,饒是賀齊宣對她好,也不會為了她壞規矩,送冰來星闌宮。

  啊,冰,雖然今日沒太陽,但還是好熱啊,夏天就是要吃冰啊。

  只可惜礙於形象,她還是只能喝一口。

  太后笑吟吟,「哀家的七弟啊,生了四個兒子,但也不知道是怎麼著,孫字輩始終只有女孩子,這四個兒子前前後後總共生了二十幾個女娃,就是沒個香火,哀家七弟夫妻可是急了好多年。」

  「是啊。」蔡氏道:「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前面幾房都有孫子,偏偏我們這房沒有,小娃雖多,但都是女兒有什麼用,將來又不能傳香火,難不成我們這房真的要過繼別人的過來嗎,想想總覺得不甘心吶。」

  康明杓很懵,跟她講這幹麼,她自己也只生了一個女兒啊,又沒有生子秘方,可太后在,也只能聽了。

  「老天保佑,臣婦小兒子的一個小妾,前些日子總算生了我們這房第一個男孫,又活潑又健壯,他嫡母喜歡得不行,已經抱過去養,也記在名下了,從此就是我們七房唯一的香火,以後七房所有的財產都是他的。」

  可是,那關我啥事啊?

  話說回來,柳家孩子也太多了吧,光是七房就生了二十幾個孫女兒,還好是女兒,若都是兒子,肯定又要跟皇上討官位。

  但也難怪柳家會拼命生,有皇太后在,生孩子跟生金子一樣,越生越有財,越生越有官,那還不大娶特娶,大生特生。

  蔡氏從桌邊取出一張畫像,笑得十分由衷,「昭儀娘娘看一下,臣婦的孫子是不是長得挺清秀端莊的?」

  畫中的娃娃大概才兩三個月,是挺可愛的,小鼻子小嘴巴,睡覺的樣子很酣甜。

  康明杓點點頭,「挺可愛。」

  蔡氏跟太后互看一眼,都笑了。

  康明杓毛骨悚然,自己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但又想不起來,啊啊啊,到底問題出在哪?

  太后一臉慈祥,「康昭儀啊,哀家想把清月公主許給這小娃,你覺得如何?」

  啥?康明杓在心中尖叫,當然不行!她可愛的小寶貝要自己挑夫婿,才不要嫁給柳家。

  太后繼續說:「這小娃的祖父是哀家的七弟,是殿中監,小娃的父親是太史局丞,單看這樣當然配不上清月,但哀家娘家可有三十幾人當官,這背景足以配得上清月了,你說可好?」

  康明杓整個腦袋發熱,這柳家怎如此貪婪,想把髒手伸到她的寶貝身上,不可以,當然不可以。

  可她只是小小昭儀,不能對太后不孝,於是深呼吸後才開口,「臣妾想……想讓清月長大,自己挑選夫婿。」

  蔡氏勸道:「昭儀娘娘,這天下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是自己挑夫婿的,當然是由我們這些大人幫忙看。我們都是自己人,無論如何不會害了孩子的。」

  康明杓恭恭敬敬的回,「柳小爺有個姑祖母太后,還有個姑姑淑妃,將來一定會時常進宮,若到時候柳小爺合清月的眼緣,那當然是好事,可若沒有,請,請太后讓清月任性一回。」

  太后笑意不減,「看來,哀家是高估自己了,原以為以哀家身分親自跟你這昭儀說,你會欣然同意訂婚。弟妹你瞧瞧,哀家都說了現在管不動,你偏不信,讓哀家丟了這個臉。」

  康明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磕地,咚的一聲十分響,「是臣妾不懂事,太后恕罪。」

  「那婚事……」

  「臣妾……不能答應,太后恕罪。」康明杓磕起頭來,青磚地上咚咚作響。

  蔡氏聽得幾聲,心下害怕,康昭儀若是磕頭磕死了,皇上是不會把太后怎麼樣,但是自己一定會遭殃,於是連忙拿著迎枕墊在康明杓磕的那塊地上,「哎唷,昭儀何必,就只是說說而已,別這樣。太后,既然昭儀不願意,那就算了。訂親是兩姓之好,昭儀就清月公主一個女兒,比較疼愛也是理所當然。」

  康明杓疼得眼淚都出來,「太后恕罪。」

  太后生氣,但也沒辦法,「起來吧。」

  康明杓知道自己是保住女兒了,又磕了一個頭,這才起來,可剛才磕得狠了,只覺得一陣頭暈,站不穩往前跌去,蔡氏連忙扶住。

  剛開始蔡氏怪康明杓不識抬舉,但看她弄成這樣,額頭有血,又覺得自家姑奶奶怎麼都不替別人想,她是太后,她當然沒事,但皇上看寵愛的女子變成這樣能不生氣嗎,到時候倒楣的還不是自己。

  康明杓太暈了,蔡氏根本拉不住,一下子兩人都跌坐在地上。

  太后看著心煩,磕頭又磕不死,她在宮中三十幾年也沒見誰磕死了,想想賀玥這條大魚溜了,覺得實在不高興。

  「劉嬤嬤,送康昭儀回宮。弟妹也回去吧,哀家累了,要休息。」

  康明杓額頭滲血的回到星闌宮,自然把唐嬤嬤等人都嚇壞,趕緊去太醫院叫人。

  擅長外傷的柯太醫來得很快,開藥,敷藥,說是沒傷到骨頭,不過外傷太厲害了,恐怕要一兩個月那青紫跟腫傷才會消乾淨。

  康明杓還在暈,但還是在永雋攙扶下去耳房看了午睡的賀玥。看到孩子酣睡的臉,真什麼都值了。

  娘的小心肝,不用怕,娘會保護你,將來你可以從兄長的伴讀中挑選如意郎君,而不是被誰當成利益交換的籌碼,來人世一遭不容易,要過得幸福才可以。

  康明杓心裡激動,突然又是一陣暈,往後仰倒,永雋跟安平連忙扶住,七手八腳的把她扶回百子床上躺著。

  永雋在旁邊念書給她聽,就在迷迷糊糊有點想睡的時候,永雋的聲音停住,她反而清醒了,一睜眼,就見賀齊宣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

  康明杓笑說:「臣妾沒事。」

  「還笑。」

  「真沒事。」

  賀齊宣在床邊坐下,眼神有著憤怒跟心疼。莊家跟柳家不對盤,皇后當然在太后宮中也有眼線。

  下午他跟天策將軍在說關於南蠻的事情,內侍送來白色的紙條。皇后一向拿捏得清輕重,紅色的紙條是緊急,要馬上看,白色的無妨,忙完再看,今日的紙條是白色的。當然是白色的,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他知道也不會改變什麼,既然如此,自然國事重要,後宮婦人怎麼可能比得上南蠻擾境。

  紙條上只寫著:康昭儀抗太后婚命,受傷,無礙。

  來星闌宮的路上,宮人自然說得更清楚,康昭儀為清月公主磕頭,咚咚作響。

  可他沒想到傷得這樣厲害,額頭都腫起來,一片青紫不說,還不斷滲出血珠。

  賀齊宣一肚子火,但又不能找誰發,於是怒道:「太醫呢?」

        早在外頭等著的柯太醫馬上進來,「微臣在。」

  「昭儀的額頭怎麼沒敷藥?」

  「回皇上,已經敷了,早中晚各敷一刻鐘就可以擦掉了,近日天氣炎熱,若一直敷著恐怕會有其他問題,到時候更不好醫。」

  「這多久才能好?」

  「得一兩個月,不過皇上安心,都是外傷,細心養起來就能恢復的。」

  賀齊宣心情總算好一點,想到柳家那樣貪心,居然連賀玥的主意都打,實在不悅,「賀玥的事情,朕自有主意,你好好養病。」

  「能有什麼辦法,今日是躲過了,但怕明天柳家又生了男丁,太后來說,淑妃來說,臣妾要怎麼辦才好。」康明杓是真的煩惱,賀玥才三歲,又不能馬上給她訂親,萬一將來兩人互看不順眼,那不是害了女兒嗎。

  「賀瑤的婚事朕沒允柳家,賀珠的前未婚夫婿出了家,柳家想再讓人填上,朕也沒允,當然就別說賀卿了。堂堂二皇子,柳太尉是巴不得把適齡的柳家女子都說上親,朕一件也不會允,放心吧,朕等會去慈壽宮說。」

  「但太后……」

  太后只是皇上的嫡母,兩人沒有血親,所以太后折磨起皇帝來也從來不手軟,不是自己兒子嘛,心疼什麼呢。

  「放心吧,朕雖然是兒子,但也不是完全拿太后沒辦法。」不然這麼多年下來,朝廷早由半個柳氏當家了。

  他跟太后兩人都對交手很有經驗。

  他可以當個好兒子,但前提是不能挑戰他的底線——朝廷,是賀家的朝廷,他可以給柳家恩惠,但那是不是應該的,柳家要清楚這一點。

  看著康明杓那腫得不像話的額頭,賀齊宣心裡實在惱怒,不過是太史局丞剛剛出生的兒子,還是妾室肚子裡出來的,無功無祿就想娶賀玥?二十幾個孫女後面才有的孫子是嗎?很好,他會殺了那孩子,讓這一房恢復只有孫女的日子,那孩子要怪,就怪自己沒自知之明的爹跟貪婪的祖父母。

  太后跟柳家總是忘了,他已經不是那個十一二歲的太子,他今年已經年近三十了,當了十年皇帝,不再是個孩子。

  這麼多年來的富貴,官位,柳家想要索取到什麼時候才滿意?這東瑞國的君主姓賀,不姓柳。賀齊宣又安慰了幾句,這才離開。

  幾日後傳出消息要給二皇子賀卿選妃,賀卿跟賀珍是龍鳳胎,今年也是十三歲,人人皆可報名,就算百姓商家也可。

  一考文學詩句,二考琴棋書畫,最後由皇后親自挑選三十人入宮,讓賀卿自己選妻妾。

  賀卿當然很高興,他也不想娶柳家表妹,春宴秋宴都會碰到,見柳家表妹都被寵壞了,還會欺負其他官家小姐,他看在眼裡只覺得人品實在不行,跟這種人當夫妻,能知道舉案齊眉嗎?現在能自己挑,當要挑個溫柔美貌又嫻淑的。

  淑妃氣得跳腳,賀凌是太子,他的婚事自己插不了手也就算了,賀卿可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來的,怎麼也不能插手了?但皇上只給了一句話,後宮交由皇后作主。

  沒辦法,「妃」只是說得好聽,但講白了還是妾室,後宮只有皇后才是正妻,是嫡母,嫡母給庶子挑婚事,哪有妾室插手的餘地。

  皇后挑選的,當然不會有柳家女兒,都是一些品級比較沒那樣好的世家,以及少數商戶大小姐。

  門戶不要太高,免得又成為皇上的新麻煩,世家小姐當妻,商戶小姐就當妾,這樣很剛好。

  賀卿明年十四歲就得遷出皇宮,另外擇府而居,婚事籌辦個一年,也就差不多了。

*             *             *

  就在秋日到來時,康明杓發現賀齊宣有了些微改變。

  首先,來的次數減低了,停留的時間變短,眼圏變黑,還瘦了,最重要的是笑起來沒有以前開心。她想知道為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問,只能在他來的時候拿出法寶——小賀玥,逗逗他開心。

  他會笑,但笑容總是很快就沒了。

  答案在夏末出現,聽說,南蠻新皇繼位後一直在擾亂邊界,這是很明顯的挑釁,東瑞國得做出回應。

  賀齊宣之前已經派了天策將軍領兵前往,原以為是小事一樁,沒想到南蠻經過十年休養生息,兵力大增,天策將軍領去的五萬兵馬根本不夠用,賀齊宣又派了五萬大軍跟三十萬兩的糧草,可南蠻剽悍,只能勉強止住他們不來犯,但邊界的擾亂還是沒停過。

  一日,賀齊宣又來,神色倒是清明得多。

  康明杓替他開心,想也不想就直接問:「皇上,可是天策將軍有好消息?」

  「他哪有什麼好消息?」

  「可臣妾見皇上今日頗高興。」

  賀齊宣從踏子上起來,眼神閃過一絲凶狠,「朕,打算御駕親征。」

  康明構真的驚了,「皇上要親自領兵去?」

  「朕原本想派安豐年去,他對南蠻有經驗,可他說自己老了,連馬都上不去,只好罷了,讓天策將軍去,他雖然挺會打仗,但那是對北夷,南北地形不同,氣候不同,南蠻另有一套作戰方法,天策將軍不了解,朕卻是知道的。這一次不把南蠻絞死,朕就枉為東瑞國君主。」

  康明杓想勸她不要去,戰場危險,萬一有個意外,東瑞國怎麼辦?

  但轉念又想,他是天子,這本就是他應該負起的責任,如果一國的君主都害怕危險,那要叫將士怎麼願意盡力打仗?

  況且他在太子時期就是靠打勝仗立威的,骨子裡有著那樣的血,讓他做安逸的縮頭烏龜,那是污辱他。

  想通了,於是笑說:「那皇上可得答應臣妾,一定要平安歸來。」

  「你不勸朕,嗯?」

  「想勸,不過想想還是別勸,皇上是一國之君,東瑞國現在需要懂得南蠻的人去打仗,皇上責無旁貸……臣妾也擔心,但擔心無用,臣妾今曰起開始吃素抄經,日日為皇上祈禱。」

  賀齊宣大喜,「真不愧是朕的昭儀。」

  「皇上去打仗,那是讓太子監國嗎?」

  「太子已經十四歲,又跟在朕身邊學習多年,他本身聰慧,加上皇叔還有皇后輔助,應當無礙。」

  康明杓又覺得自己變成檸檬精了,好酸好酸。

  即使皇上寵愛自己,但帝后之間仍有一份情感是她無法觸及的,他對皇后的信任與滿意是無法擊破的。

  但自己又沒資格說什麼,論地位,是皇后與昭儀;論先來後到,是正妻與小妾,怎麼說都是皇后占理。而且說實話,她雖然討厭淑妃,卻不討厭皇后,皇后真是把後宮的一碗水端平,她還是婕妤時,在後宮地位最低,也沒吃過虧,剛進宮時什麼也不懂,皇后給人給錢給提點,一個正妻該做的都做了,其實她能在後宮安然無恙,都是託了皇后鎮住後宮的福。

  「那皇后是要垂簾嗎?」

  「垂簾?這倒是個好主意。」賀齊宣好像解決了一件事情一樣,「與其讓皇后日日到東宮跟太子商議,不如讓皇后垂簾,能在第一時間提點太子,你真聰明,想出這個好主意。」

        康明杓想,那是虧得我前生電視看很多,電視上都這樣演的,想想又道:「皇上可得平安歸來。」

  「朕知道,你剛說過了。」

  「臣妾以皇上這樣的夫君為傲,但還是擔心,臣妾想跟皇上一起去,但又怕什麼都不會,只會拖後腿。」

  「軍中都是男子,你來了反而不便,別跟了。況且你來,誰照顧賀玥。」

  「皇上……」

  「朕知道。」

  「皇上以前說過最喜歡的是臣妾,這句話可當真?」

  賀齊宣溫和的回答,「君無戲言。」

  「臣妾日日想著皇上,皇上不用日日想著臣妾,但刀劍無眼,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把命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康明杓想想又說:「是臣妾傻了,皇上太子時期就上過戰場,哪還需要臣妾提點。」

  賀齊宣把她拉到自己懷裡,「不,朕很高興。」

  這是大事,所以跟大臣商議後,第一個告訴的是皇后,當皇后知道是太子監國,很冷靜的跟他討論起權限劃分,誰輔國,幾人輔國。

  皇后當然也擔心他,不過更在意的是太子即將正式進入政治核心這件事情。

  娶這樣長袖善舞的女子為妻,即使刁蠻如淑妃,都被皇后壓得死死的,所以他一直很省心,但相對的,得到的也不會太多。

  他跟皇后關係十分密切,但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更像生意夥伴,一起培育呵護著太子長大成材。

  皇后對他有敬無愛,他很清楚,從很多年前把她從莊家扶上花轎的時候就明白。

  他也不怪皇后,他跟皇后是各取所需,這回御駕親征,也是因為有皇后在,他才大膽做出這個決定。太子再聰慧也只有十四歲,朝臣個個老油條,效忠到什麼程度也不好說,但若皇后在,他這個父皇可安心。

  但他也是個普通人,希望有人關心他,擔心他,愛他,康明杓第一句話就要他「平安歸來」,他覺得很貼心。

  她並不是高門大戶出身,對朝廷,政治,周邊國家完全不懂,他無法跟她討論這些,但她對他的微笑是帶著喜歡的——不害怕他的樣貌,也不貪戀他能給的權勢,她說「臣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皇上的」,然後會調皮反問「皇上是不是對臣妾一見鐘情吶?說嘛說嘛」,那樣子很可愛。

  三日後,聖旨下來,康昭儀溫婉聰慧,甚得朕心,晉為為妃,賜號:婉。

  康明杓不是不高興,成了妃子,這樣賀玥的身分可以再高貴一些,畢竟一個昭儀生出的公主,跟一個婉妃生出的公主還是有點不同的,後者更尊貴。

  但高興之餘也有點不好受,她不傻,知道賀齊宣這是在安排。這後宮能給她氣受的只有淑妃,現在自己是婉妃,兩人成了平起平坐的關係,淑妃再也不能拿位分壓她,但這代表什麼,代表戰事會很久。

  當年太子領軍,打了約兩年的仗。

  兩年,七百多個日子見不著,那得多想他啊。從婕妤開始,他們已經夫妻五年,這五年來,他對她只有更好,有時候她都會忘了皇后跟淑妃的存在,但現在,那個對她好的人即將上戰場,面對戰爭的不可知。

  擔心,但擔心無用。

  有一次她作夢,夢見噩耗,那種倉皇無助現在想來還會害怕,流不完的眼淚啊,怎麼哭都沒有聲音,後來是永雋把她拍醒,說她夢魘了。

  康明杓心裡不安,兩世為人第一次這樣迷信,隔天就到宮裡設置的佛堂念經,心裡慌,越念越快,一個不小心還把經書給翻破了,但她不能跟賀齊宣說,無法像皇后那樣給他實質的幫助就算了,至少不要拖後腿。

  出征的日期已經定了,八月二十。

        日期定了,就有真實感,康明杓常常發呆,總是等到賀玥出聲才會從無邊無際的各種幻想中清醒。

  不知道賀齊宣會去多久,危不危險,旁邊的人可忠心?

  南蠻經過十年準備,會不會已經比以前厲害許多……

  「母妃。」小賀玥軟軟的聲音響起,「我好久沒見到父皇了。」

  康明杓回過神,抱起女兒哄著,「沒有很久啊,才半個多月。」

  「好久。」小賀玥的臉上顯得不太滿意,「以前常常見到的。」

  「多常?」

  「嗯……常常。」

  康明杓摸摸女兒細軟的頭髮,三歲的小家伙,對日期月分還沒有太大的概念,只能用感覺,但感覺是準的,賀齊宣從三五日來一次,慢慢變得久,距離上回已經半個月了。

  但御駕親征可不是皇帝上馬說「出發」就好,很多事情需要交代。太子十四歲,雖然已經參與政事四年,畢竟年紀不大,得找能輔國又不會欺凌太子年幼的,賀齊宣恐怕已經傷透腦筋。

  「母妃,父皇不來,我們去找他。」賀玥搖著母親的手,十分撒嬌。

  「找他做什麼呀?」

  「玩兒。」

  「有空玩,不如學規矩,讓永雋姑姑教你認布。」

  賀玥小臉皺成一團,「不要。」

  「還是讓安平姑姑教你認花?」

  「不要。」

  康明杓繼續逗女兒,「那學寫字好了,堂堂公主,可不能不會寫字。」

  賀玥眼睛眨眨,委屈得要哭了。

  她哈哈一笑,把女兒摟過來,「我們賀玥這也不學,那也不學,將來怎麼嫁人。」

        小家伙把臉埋在母親的肩窩,「賀玥永遠跟母妃在一起。」

  「誰教你的甜言蜜語啊?」

  「好不好嘛,母妃說這樣好不好?」

  康明杓哪經得起自己寶貝這樣撒嬌,親了一下腦門,又親了額頭,又親了耳朵,賀玥咯咯笑了,「癢。」

  她索性用食指戳女兒胳肢窩,賀玥一下笑出來,哈哈哈的。

  「說什麼這樣高興?」賀齊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

  賀玥尖叫一聲,「父皇!」

  立刻飛撲過去摟住,這便開始哭了——小孩子都這樣,久不見人,一見一定……哭。

  賀齊宣抱著小女兒親了親,「別哭。」

  「父皇是不是不喜歡賀明了?」

  「胡說八道,父皇最疼你了。」

  「那怎麼這樣久沒來看賀玥?」

  看著女兒紅紅的眼睛,紅紅的鼻子,賀齊宣一陣心疼,「父皇忙,這不是一有空就來看我們賀玥了嗎?」

  康明杓也有點想哭,真太久沒見他了,但總不能母女倆一起吧,只好忍住,想到他即將遠征,不能讓她擔心,於是振作展露微笑,「賀玥很想皇上呢。」

  「那婉妃呢?想不想朕?」

  康明杓耳朵一紅,賀齊宣見狀,開心的笑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賀齊宣才道:「晚點再說,朕過來是有事的。」

  她奇怪,她星闌宮又不掌權,能有什麼事情?

  一這麼想,這才注意到皇上身後的內侍群,有一人不是內侍,是宮廷的畫官。

  皇室妃嬪跟皇子公主,每年一繪。

  那人背著好多東西,好像要來畫畫一樣。

  賀齊宣低聲,「朕想著這一去沒個一年半載大概回不來,讓他過來給我們畫張像,你留著,要是想了我,那就看看畫像也一樣的。」

  康明杓心一震,然後又是無盡的心軟。她的皇帝,她的丈夫,內心這樣柔情似水,看似什麼都不跟她商量,但什麼都替她想好了。

  那個下午,賀齊宣抱著賀玥,身邊坐著康明杓,畫官開始畫了起來。

  賀玥年紀小,有點坐不住,父皇母妃又說又哄的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時辰,畫官過來稟告已經好了,讓畫紙乾上一天就可以製作成繪卷。

  景色是星闌宮的花花草草,畫像中的三人,栩栩如生。

  康明杓喜道:「畫得真好。」

  賀齊宣點點頭,「還行。」

        「以後臣妾若想皇上了,就看看畫像……但畫像再真,也不是真人,皇上……您一定要平安歸來。」

  賀齊宣聽她說來說去,反反覆覆就是要他平安歸來,心中一動,「放心,朕一定會回來的,朕還……」卻沒說下去。

  「還什麼?」

  「沒什麼。」堂堂天子,總不能跟個妃子說「還想跟你白頭到老」,太肉麻了,他自己想想都不好意思,還是算了。

  賀玥年紀小,當然不懂得看氣氛,只覺得很開心,「父皇,今日跟賀玥一起吃晚飯。」

        「父皇還有要事,賀玥跟母妃吃吧。」

  賀玥嘴巴一扁,眼看又要哭出來,康明杓連忙接過手哄,「賀玥聽話。」

  「父皇……不疼賀玥了……父皇只喜歡御書房,不喜歡賀玥……」

  「賀玥,母妃問你,你喜歡父皇,還是喜歡母妃?」

  賀玥果然止哭了,對三歲的小娃來說這問題很困難,足以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賀玥歪著小腦袋認真思考起來,「都喜歡。」

  康明杓哄道:「所以啦,父皇對賀玥跟御書房是一樣喜歡的,就像賀玥同時喜歡父皇跟母妃一樣。」賀玥懵了。

  賀齊宣莞爾,伺候的宮人跟內侍個個忍笑。

  但賀玥年紀小,腦袋轉不過來,突然覺得很有道理,居然止住哭泣。

  康明杓抱著孩子笑,「皇上有事就去吧。」

  賀齊宣摸摸賀玥的小腦袋,「接下來,朕大概不會有時間過來……」

        她一怔,打起精神,「臣妾知道了。」

  「後宮人少,但我不在,會發生什麼事情也難說,若有你為難的地方,盡可去找皇后,她會安排。」

  她溫順的回答,「好。」

  「好好照顧賀玥。」

  「好。」

  賀齊宣又換上嚴肅表情,「星闌宮人,好好伺候婉妃跟清月公主,若是朕回來知道有人怠慢,就等著死路一條。」

  宮人連忙跪下,「奴婢不敢。」

  康明杓笑著說:「皇上不要嚇她們。」

  賀齊宣卻是沒說其他,依依不捨得看了母女倆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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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貪婪柳家人

  入宮十五年了,康明杓第一次出宮門。大軍今日開拔,皇后讓宮中后妃以及皇子公主五更都起床,梳洗用過早膳過後,都去南城門口送行。

  康明杓很感激皇后,她是正妻,大可自己帶著太子跟百官去送行即可,可是卻把他們這幾人也帶上了,心裡又想,難怪賀齊宣這樣看重皇后,如果今天是自己為后,絕對做不到這樣大方。

  馬車轆轆,康明杓左手攬著賀玥,右手拿著小小的玉觀音,小聲念著佛——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寄託神明,希望觀音看在她心誠,對東瑞大軍多照拂一些。

  賀玥年紀小,五更起床對她來說太艱難了,現在正安安靜靜的靠在母妃身邊熟睡。天色漸漸亮了,馬車停了下來。

  外面有人道:「婉妃娘娘,清月公主,南城門已經到了。」

  永雋連忙掀開馬車簾,放下小梯子。

  「賀玥。」康明杓輕輕晃著女兒,「起來啦。」

  「睏……」

  「別睏了,父皇今日南征,起來送父皇呀。」

  父皇?小賀玥睜開眼睛,「父皇來了嗎?」

  「母妃帶你去見父皇,快些起來。」

  一旁,唐嬤嬤送上乾淨的布巾,康明杓接過,親自幫女兒擦臉。

  八月,天氣已經有點涼爽,這冷布巾一擦,賀玥醒了。

  兩母女下了車。,皇后帶著太子賀凌,三皇子賀封,其華公主賀瑜。

  淑妃帶著二皇子賀卿,博容公主賀珠,堯琴公主賀瑤。

  趙充媛孤獨一人。

  彼此一陣按照身分的見禮,七歲的賀瑜過來點點賀玥的鼻子,「一看就知道剛睡醒。」大概因為賀瑜的命是康明杓當年救下來的,賀瑜跟賀玥頗為親近。

  賀玥縮縮身子,笑了。

  太子賀凌個性上一半像皇帝,一半像皇后,就如現在,他當然有比較疼愛的弟妹,可是這種場合,他必須一碗水端平,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可以得到太子哥哥的關心,書讀得怎麼樣?讀到哪裡了?很有太子的派頭。

  南門守城隊長過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嬪妃娘娘,皇子公主,時間差不多,該上城樓了。」

  於是由皇后領軍,一群人上了三層階梯,然後走到城樓上,放眼望去,是七萬大軍。賀齊宣要一路南下,中間經過三個州勉州,雲州,昌州,會再各有三万軍隊會合,最後共有十六萬大軍抵達南蠻邊界。

  百官在城下,自然已經站得好好的。

  賀玥有點害怕,緊緊摟著母親,康明杓哄著,「別怕,等會父皇就出來了。」

  賀玥只是把母親摟得更緊。

  號角吹起,嗚嗚長鳴——

  賀齊宣一身鐵甲軍裝,騎著高大的黑色戰馬緩緩走出來,將手中長槍往上一舉,百官下跪,七萬軍士高呼萬歲。

  康明杓眼眶紅紅,卻還記著跟賀玥說:「看,父皇出來了。」

  賀玥這才轉過頭,看到場中那個騎著戰馬的高大人影,小小人兒喊了起來,「父皇,我是賀玥。」

  一旁,也是三歲的賀瑤見妹妹大聲呼喊,也跟著叫了出來,「父皇,是賀瑤在喊您呢。」

  但戰鼓敲著,兩個小人兒的聲音怎可能傳遠,自然是誰都聽不見。

  賀齊宣往城牆看了一眼,「殲滅南蠻。」

  七萬人大喊,「吾皇萬歲,殲滅南蠻。」

  賀齊宣指揮著馬,原地轉圈後,拉起馬轡,朝南方前進。

  皇后帶頭,「臣妾恭送皇上。」

  底下百官則由柳太尉帶頭,「恭祝皇上殲滅南蠻,還我東瑞百姓安平。」

  賀齊宣的人影漸漸遠了,剛開始還能看得出哪個是他,後來已經無法分辨,再最後,七萬人大軍都消失在眼前。

  康明杓想著如果哭了,就看不清楚最後的身影,不能哭,不能哭,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眼淚一直落下。

  賀玥似乎有點懂了,小小人兒伸手給母妃抹淚。

  康明杓打起精神,「賀玥乖。」

  小家伙伸手環住母妃的肩膀,「父皇是不是要去很久?」

  「是啊。」

  「那賀玥天天想著父皇。」

  「賀玥乖乖的,等父皇回來,母妃就跟父皇說,好不好?」

  賀玥用力點頭,「嗯。」

  一旁,八歲的賀珠十分羨慕,她的母妃只疼愛二哥,不喜歡賀瑤,也不喜歡她,總是把她們交給奶娘跟宮女,就連大姊姊賀珍病逝,母妃也沒哭過,只有二哥才是她的心肝寶貝。

  一群人在牆上站了很久,皇后才終於開口,「回宮。」

*             *             *

  日子還是要過的。

  只不過賀齊宣今年御駕親征,菊花宴就不辦了,哪有皇帝打仗,群臣攜家帶眷入宮吃吃喝喝的道理。

  這個中秋節,整個京城安安靜靜的。

  轉眼,霜降過了。

  一日推開格扇,這才發現飄了一夜的細雪,原本花團錦簇的星闌宮變成銀白一片。今年冬天來得太早了,花匠在下午匆匆忙忙移來幾株寒梅,又擺了一盆又一盆的長壽花,紫的,紅的,在冬日盛開,給花園添點顏色。

  若說時間過得多快,那就有多快,送賀齊宣出征彷彿昨天,轉眼居然要過年了。

  菊花宴可以不辦,但過年不能馬虎,在皇后的操持下,宮中還是熱鬧了起來。

  尚衣監的衣服一批一批的送出,尚飾監當然也不能落後,內造的精緻首飾,一組一組的獻上,等著皇后分配。

  就像每年的過年,星闌宮收到大人宮服十七件,從小年夜穿到元宵,差別在於康明杓從昭儀升為婉妃,使用的圖案自然更豐富了,昭儀不能用的翠鳥,喜鵲,現在都能繡在衣服鞋子上的飾品從玉升為翡翠跟紅寶。

  此外還有清月公主的服裝也是十七件公主年幼,所以沒有配給飾品。

  安平整理著衣服,笑說:「原本還有點擔心的,畢竟皇上不在……現在看來是奴婢多心。」

  要過年,康明杓心情也不錯,「皇上不在,皇后在呢。」

  「是,皇后一向公正。」

  主僕心知肚明,安平擔心的是太后。皇后再怎麼著,上面也有一個嫡婆婆,萬一老人家發神經說今年不過年,那大家就都別過了。

  問題是,今年是太子主政第一個年,也是訂親後的第一個年,怎能不過?不但要過,還得大過特過。

  皇后打算請自己娘家人,鎮守京城的驃騎大將軍一家,還有當然得請柳家,然後中書令趙大人也不管自己的孫女趙充媛並無寵,表示也想參加,皇后基於公平原則,只能允了。此外還有賀卿的未婚妻徐大人一家,問到星闌宮的時候,康明杓連說不用不用,自己父兄都無官位,怎能跟皇室過年。

  於是這個年宴會在宴請群臣的偏殿上舉行。

  康明杓是打從內心抗拒的,光想就好累啊,她又不是善於社交的人,突然要跟幾個家族的夫人少夫人見面,覺得壓力大。

  她看著這小山似的衣服,一臉苦,「嬤嬤,我真不想去。」

  唐嬤嬤笑說:「恐怕這也是皇后喜歡您的原因。」

  「嬤嬤怎突然提到這個?」

  「誰不想攀富貴哪,您瞧趙充媛入宮十年無寵,趙大人還是想攜家帶眷參加皇宴,為的不就是想看趙家姑娘能不能入太子的眼,太子妃是定了,可太子還有良娣,良媛,承徽,昭副等位置可以封賞,可是您在後宮一直本本分分,連家人都不太來往,可省事了。」

  「一年要花我一千兩呢……」

  「就當買清靜吧,一年一千兩都算便宜了。」,

  康明杓想想也是,與其真的讓康光宗跟康明魁當了官,然後一天到晚惹事讓她去擦屁屁,一年一千兩買安寧,真的還可以。

  話說回來,康明魁後來的妻子白氏真的是不簡單,一直寫信入宮明示暗示提拔娘家,又說自己生了個兒子,可以親上加親,這樣她就不用煩惱跟皇上討官的問題,皇上一定會給駙馬賜官的,這樣康家就出官爺啦,是不是很風光?

  她就想,自己看起來像傻子嗎?白氏怎麼敢這樣跟她提議?

  當然她一直以來都沒有理白氏,但白氏的毅力也很強,信一封一封送都是感謝她的銀兩,順便誇自己兒子多聰明活潑,唉……

  康明杓抬起頭,看到牆上掛著一家三口的畫像,忍不住走到畫像前,心想,這都三四個月了,怎麼連個消息都沒有?

  不過每天早上去鳳儀宮跟皇后問安,皇后的表情又很平靜——賀齊宣無信,只能從皇后的臉來判斷戰事了。

  康明杓想摸摸畫上他的臉,又怕自己把那宣紙戳起毛邊來,只能作罷。

  不是想他,是沒有一時忘記他。

  賀齊宣跟賀玥是她再世為人,老天爺給的最棒的禮物。

  「婉妃娘娘。」這時,永雋匆匆進來,臉色很不好,「奴婢剛剛聽說一個消息……」

  康明杓覺得不太吉祥,「說。」

  「南蠻聯合西炎國共同出兵,我東瑞將士……退後了五十里地……」

  康明杓只覺得一桶冰澆下來,冷。

  聯合出兵?那就是在皇上意料之外的事情,西炎國?他們不是在西域與世無爭的生活嗎?怎麼混進中原戰爭了?

  十年前,太子時期的賀齊宣跟南蠻打仗都打了快兩年,現在加入西炎國,恐怕……

  她不敢再想下去,心裡怦怦跳的,慌得厲害。

  「永雋。」康明杓吩咐,「給我拿披風跟暖手爐,我要去佛堂。」

  「婉妃,外面雪大……」

  「不要緊,我現在也沒什麼能替皇上做的了,只能替他念念經。」

*             *             *

  數日後,又有新戰報,情況穩住了。因為西炎出現,東瑞國軍被打得措手不及這才後退,等重新規劃,又再度奪回失地。

  康明杓只覺得又高興又沉重,在賀齊宣大勝歸來之前,她都得這樣提心吊膽過日子。賀齊宣,好好吃飯,別受傷,還有,別忘了我跟賀玥在等你,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皇宮不愧是天下最冷血的地方,南方一度危急,但年宴照樣進行,康明杓只覺得十分厭惡。

  唐嬤嬤勸道:「婉妃娘娘等入了偏殿可千萬別這樣,老奴說句僭越的,您在朝中無家皇上又不在,現在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后的公平,這時候更需要謹慎,不要落人口實,免得把自己置入險地。」

  「我知道,這宴會是皇后主辦,不能不給皇后面子。」

  唐嬤嬤欣慰,「正是這個道理。」

  於是時間到了,抱起打扮過後的賀玥,便上了宮廷馬車。

  雪很大,但車內有暖石,倒是還好。

  自從賀齊宣御駕親征,賀玥就更黏她了,一刻也離不開母妃——誰說三歲小娃不懂事,懂得可多了。

  星闌宮位在東南角,所以走了一段才到偏殿,宮人見是婉妃馬車,當然十分殷勤。

  入了偏殿,康明杓一驚,太多人了吧,柳家浩浩蕩蕩上百人已經到了,莊家也到了三十餘人,趙家只到了十餘人,一半是十二歲上下的姑娘,目的很明顯,奔著當太子妾室或者賀卿,賀封的妾室去的。

  康明杓現在是婉妃,位居一品,朝中大臣除了柳太尉跟莊太師也是一品之外,其他人都要跟她見禮。有點年紀的還好,年輕姑娘的表情倒是各自精彩,有的羨慕,有的詫異,更多的是不甘心,誰都知道康明杓是窮家女出身,之前還在大廚房擔任洗菜宮女十年,沒想到今日翻身成一品皇妃。

  康明杓已經二十五歲,過了這個年就二十六了,自然不可能跟這些小姑娘計較,不管看不看得起她,她都無所謂。

  淑妃跟趙充媛幾乎是一前一後來的。

  看著淑妃帶著賀卿,賀珠,賀瑤,孤身一人的趙充媛就顯得有點可憐。

  這趙家腦子真的裝水,想富貴也得講求基本道理,趙充媛又不是沒見過皇上,如果她第一次見皇上就覺得害怕,趙大人怎麼會覺得多看幾次就好了?人的想法怎會輕易改變呢,這個決定失誤,不但耽誤趙家子孫的前程,也耽誤了趙充媛的一生,無寵,無子,歲月悠長,到底要怎麼過。

  想想又覺得,康明杓,你真是豬腦,還同情趙充媛呢,都忘了人家之前挖坑給你跳的事情了嗎?

  淑妃見了娘家人,自然有一番親熱。

  賀卿的正妻人選已定,是八品上牧監丞徐大人的嫡女,賀卿親自挑選的,徐小姐雖然才十二歲,但能詩能文,琴棋書畫也通,重要的是生得十分美貌,賀卿一眼就喜歡上。等賀卿十四歲搬離皇宮,會正式下聘,待男方滿十六,女方也滿十五,這便舉行婚事。

  柳家一直想要把女孩兒嫁給賀卿,好鞏固柳家勢力,因為賀卿將來一定會封王,那這樣柳家就多了一個王妃。

  淑妃求了多年,皇上都沒答應,沒想到會把婚事的重擔交給皇后,皇后挑上的三十個女孩,沒人姓柳,柳家是氣得跳腳,但也沒辦法,皇帝親自開口由皇后親自操持,自然輪不到柳家來說話。

  可是啊,一個男人可不只有一個女人哪。

  等賀卿封了王,王妃雖然注定是徐家女,但王爺可以有兩側妃,四孺人,十姨娘,通房不限,只要柳家女當了側妃或者孺人,生了男孩,東瑞國傳賢不傳長,到時候由淑妃這個母親出馬,賀卿當然只能把世子之位給柳家表妹生的兒子,徐王妃?算哪根蔥。

  柳家今日過來,除了有官位的夫妻外,就是一大群跟賀卿年紀相仿的女孩了。

  那群女孩也不愧是柳家千金,祖傳的傲慢,對誰都愛理不理,倒是見到賀卿來,全部圍了上去,表哥表哥的喊不停。

  賀卿一臉困擾,但又不能叫表妹走開。龍鳳胎姊姊賀珍病死已經傷透母妃的心,自己的婚事由皇后作主,母妃更是好幾天吃不下飯,身為一個兒子,他想讓母親好過一點。

  廳上只見七八個姑娘圍著賀卿說個不停,賀卿苦著臉應付。

  內侍喊,「上牧監丞徐大人,徐夫人,徐二小姐到。」

  賀卿的臉一下亮了起來。

  康明杓順著視線看過去,那徐家小姐雖然年幼卻十分不俗,小龍女似的,一股子仙氣。

  賀卿甩下一眾表妹,「徐二小姐。」

  徐二小姐微微屈膝,神色有點害羞,「臣女見過二皇子。」

  賀卿十三歲,徐二小姐十二歲,已經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康明杓看著他倆青澀的感情流動,心裡想,挺好的,賀齊宣若能看到,一定也很高興——不是她多心,因為賀齊宣插手賀卿的婚事,就是在她為了賀玥跟太后磕頭後。

  太后想把賀玥許給弟弟的孫子,但她這生母自然不肯,雖然害怕還是只能得罪太后,然後賀齊宣就出手了,明示暗示,皇子公主的婚事由他這親爹作主,其他人都不要想太多。

  哎唷,又想起賀齊宣了。

  不分離都不知道分離苦,有時候晚上作夢夢見他,早上被叫起來時總是特別惆悵,是夢啊,別醒就好了,唉。

  內侍又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三皇子,其華公主到。」

  康明杓已經幾個月沒見過太子,突然有點驚訝,短短幾個月變化好多。

  送東瑞軍南征時,臉上還有點稚氣未脫,現在儼然是個小大人了,眉眼之間隱隱有威嚴出現。

  這也才四個多月,好像過了兩三年一樣。

  偏殿中眾人行禮,太子一臉平靜的喊,「免禮。」

  康明杓想,賀齊宣這當爹的如果看到兒子這模樣,一定會驕傲的。

  最後進來的是太后。

  等人到齊了,年夜飯這才開始。

  三十六道大菜,一道一道上,太后自己帶頭跟柳太尉話家常,其他人也聰明,馬上意會,太后不要年夜飯太嚴肅,於是紛紛說笑起來,酒一喝,氣氛更好了。

  說來說去都是親戚,加上太后明顯要大家不要太拘謹,所以晚宴氣氛不錯。

  三十六道大菜上完,宮女撤下席面,奉上水果清茶。

  遠遠的,宮牆那邊放起了煙花,紅的,藍的,在黑夜綻放,十分絢爛美麗。

  小孩子們自然都跑出去了,康明杓藉口賀玥還小,也跑出來透透氣——晚宴雖然吃得飽,但柳家跟莊家講話就是刀光劍影,聽著實在累。

  柳太尉說:「皇后姓莊,未來的太子妃也姓莊,莊家真好福氣,雖然外人都說我柳家富貴,但這四十年也只有一個皇后,想求當二皇子的正妻,皇上沒准。想求駙馬,偏偏自家孩子又不爭氣,入不了皇上的眼。哪像莊家,姑侄侍奉父子,真是難說的富貴。」

  然後莊太師就會回答,「也是玄丫頭跟太子有緣,當大人的又怎麼捨得看孩子相思。」

        「說緣也是緣,看來我們柳家丫頭就注定只能當良娣了,以前是良娣,現在還是良娣,唉,丫頭沒出息。」

  康明杓覺得這句話哪裡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

  就見皇后一臉好脾氣,「柳太尉說哪兒的話呢,太子除了太子妃之外,其他妾室都會收民間姑娘,絕對不會再委屈柳家姑娘當妾室了。」

  吼,對,柳太尉這老狐狸,開口給孫女要良娣名分呢。

  還是皇后厲害,馬上就打回來!

  廳上就這樣,每個人講話都有另外的意思,趙家自然也不落人後,讓七歲的孫子表演了背詩經。

  小朋友詩經背得流暢,語中有感情,還有抑揚頓挫,博得滿堂彩,太后笑著問他,想什麼賞賜?

  就見趙家那小男童十分清澈的回答,「小子不才,剛剛見博容公主可愛,想太后允許小子寫信給公主。」

  康明杓都傻眼了,這家伙才七歲,大人居然就教他這些?

  趙家是眼見趙充媛不成了,又把希望放在讓小孫子娶賀珠身上?

  賀珠雖然才八歲,但小孩子長得快,要是過兩年繼續寫信,賀珠還能嫁別人嗎?古代可是男女有別的。

  康明杓有點看不下去,但也想看看太后怎麼收尾。

  是她自己問小男童要什麼的,現在男童不過想寫信,總不好阻止,但是若不阻止,萬一兩人寫信真寫出感情來,恐怕又不好收拾。賀珠原本的准駙馬因為出言不遜已經出家了,按照柳家意思,再找一個年齡相仿的跟賀珠訂親,無論如何柳家都要這公主,皇上一直沒允,原想著來日方長,以後讓淑妃磨著皇上問就是了,沒想到趙家會殺出來。

  就見太后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還是笑容可掬,「哀家可作不了主,哀家允許你直接問博容公主。」

  就見那七歲小家伙轉身問賀珠,「請公主允許小子寫信給您。」

  賀珠雖然才八歲,但真的長得很可愛,將來絕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就見她搖搖頭,「跟你寫信,將來本公主要怎麼跟夫婿交代?」聲音清脆,言之有理。

  淑妃微微一笑。這趙家未免看不起人,你會教兒子,本宮不會教女兒嗎?

  康明杓有一種感覺,因為皇上不在,所以這些人都開始放肆起來,柳太尉要良娣名分要得難看,趙家肖想公主的樣子也難看,剛好遠遠的煙花放起,這便藉口出來了。

  離開了那些權勢,那些討好,那些利益,康明杓覺得舒服了不少,賀玥在雪地中跑著,同樣三歲的賀瑤也在,兩姊妹玩得倒是很好。

  冷空氣混著水仙味道,十分好聞。

  南方應該不下雪,不過再怎麼不下雪也是十二月三十,肯定冷的,不知道賀齊宣在軍隊可好?他又不帶丫頭,誰給他洗衣服?

  康明杓又覺得自己想太多,自然有人幫他做雜事,總不可能堂堂天子自己洗吧。

  這南蠻真討厭,就不能好好相處嗎,打仗有什麼好玩的,東瑞國的國土可比南蠻大十倍,即使南蠻剽悍,東瑞拉長戰線也能贏,到底為什麼起兵啊?

  真希望天下掉下一塊隕石,直接砸在南蠻王的頭上。沒有哪個士兵是喜歡打仗的,因為死的都是自己人,只要把想鬧事的人給砸了,兩邊人和平約定寫一寫,賀齊宣就能拔營回京,那多好。

  好是好,但也只是幻想。

  老天爺啊,信女現在除了宮宴都已經吃素了,您看在這份上,多護佑我東瑞國軍,多護佑我東瑞皇帝。

     散在夜空的煙花太美了,如果可以跟賀齊宣一起觀賞,那就好了……

*             *             *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還記得之前有天醒來,星闌宮下了一層薄雪,康明杓當時想著,嗷,冬天來了。

  然後開始下大雪,慢慢的,雪又少了,然後有一天,開始融雪。

  炭盆,暖石那些都收了起來,繡被也換上薄一些的,尚衣監開始送來最新的春日宮裝,那些鋪棉的冬裝,自然由宮女們收了起來。

  桃花開了,梨花開了,樹梢除了花苞還有翠綠的青芽,天氣慢慢回暖,紫色的藤蘿開始綻放出一點點花蕊,康明就想起賀齊宣抱著賀玥教她,「這是藤蘿」,小家伙奶聲奶氣說「藤挪」的場景。

  唉,又想他了。

  這都去七個月了,也沒信給她,可惡。

  明明就有空寫信的,至少皇后就有收到,為什麼不寫給她,寫幾行字也行啊……

  還是不要寫好了,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等就是了。

  「婉妃娘娘,王貴公公來了。」

  康明杓回過神,「快請。」

  王貴是賀齊宣在宮中時的心腹,不過打仗又不是遊山玩水,當然不會特意帶伺候的人。

        「見過婉妃娘娘。」王貴從懷中拿出一個信封,雙手奉上,「奉皇上命令,給婉妃娘娘送信。」

  康明杓一喜,「皇上終於寫信來了。」

  「娘娘誤會了,這信是皇上出征前寫好的。」

  「那怎麼現在才給本宮?」

        「皇上交代,等娘娘院中藤蘿開花才把信拿過來,奴才只是遵命行事。」

  「知道了,退下吧。」

  「是。」

  康明杓心怦怦跳著,心裡明明迫不及待又得強做鎮定,慢慢打開信封,裡面寫的就是他怎麼教賀玥認花,賀玥那聲「藤挪」。

  他們夫妻居然想到同一件事情,真是心有靈犀。

  康明杓高興了起來。是啊,他是去打仗的嘛,怎麼能一直寫信給自己,這樣多兒女情長啊,寫給皇后那是沒辦法,皇后現在又要垂簾聽政,又要照顧後宮,他自然有什麼事情都交代給皇后,可他也不是沒想到自己啊,出發前就想好了呢。

  看著信,心裡甜絲絲的,賀齊宣這個一點情面都不講的帝王,對她居然有這樣的心思,開心。

  想想她又道:「來人,快去把王貴追回來。」

  不到一刻鐘,氣喘吁吁的王貴又回來了。

  「皇上留了幾封信給我?」康明杓一臉企盼。

  「婉妃娘娘,這奴才不能說。」

  「本宮又不是讓你先拿來,告訴我幾封而已。」

  「皇上有命,時間到了才能開匣子取信,奴才不敢抗旨。」

  「那下回拿信什麼時候,這總可以講了吧?」

  王貴跪了下來,「娘娘恕罪,奴才就一個腦袋,真不敢抗旨,娘娘稍安勿躁,時間到了,奴才會再過來的。」

  康明杓眼見這樣,也沒辦法,只好讓王貴去了。

  那封信其實也沒幾個字,翻來覆去看個幾次都要會背了,但是她喜歡呀,他出征前還掛念著她在宮中的生活。

  而且想想,如果他寫信給自己,那按照公平原則也得寫給淑妃,這樣太累了,只寫給皇后,誰都沒什麼好說。

  她忽然恨自己來到東瑞國只做粗活,繡工不好,不然給他繡個荷包,讓他睹物思人,唉,賀齊宣,你多久想我一次……

  「婉妃娘娘。」安平匆匆進來,神色不好,「奴婢剛剛聽說,莊太師跟柳太尉在朝廷上吵起來了,還鬧得不可開交。」

  康明杓傻眼,「怎,怎會吵起來?」

  「聽說是為了雲州水災的事情,太子殿下要派人去賑災,柳太尉想讓自己在司農寺做事的孫子去,但莊太師卻說那位柳少爺才二十幾歲,能懂什麼,想派去年的狀元郎去,狀元郎出身雲州,最了解雲州。」

  康明杓馬上就站在莊太師那邊,「莊太師說得對。」

  「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也贊同莊太師,沒想到朝廷中柳家派卻大呼太子三思,當朝二十幾人跪下求太子想一想,又說那位在司農部做事的柳家少爺對農業很是關注,一定能做好賑災的工作。」

  「柳家實在太跋扈了,這不擺明欺負太子年幼。」

  「太子雖然才十五歲,但也不肯,加上皇后在簾後力挺,還是定了讓去年的狀元郎去雲州,結果柳太尉大為不滿,便跟莊太師吵了起來,說他自恃是太子的外祖,多番干預政事,為官不正,為老不尊。」

  康明杓都笑了,「這不是在說他自己嗎,柳太尉跋扈,連皇上都討厭的。」

  仗著侍奉太上皇的功勞,不斷討恩典,彷彿皇上欠了柳家一樣。

  唐嬤嬤打了安平一下,「就你多話。」

  「唐嬤嬤……」

  「婉妃娘娘在星闌宮安安靜靜,不跟人吵鬧,也不跟人結怨,娘家也都是一般老百姓,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好,誰讓你去打聽朝廷政事。別人不知道,還會以為娘娘有心干政,小心給娘娘惹禍。」

  「我沒特意去打聽,宮裡人人都在說的,淑妃娘娘覺得柳太尉壓了太子一頭,心裡高興,這故意讓人放話出來呢,不然我們在東南角這麼遠,話怎麼會傳過來。」

  康明杓奇怪,「這柳太尉莫不是瘋了?就算太子年紀小,但那也是太子,是皇上的兒子,朝廷上莊家派系力保的人,柳太尉為了一個賑災主事就這樣跟太子吵,太子的外祖跟舅舅們也在朝堂,怎可能看他被柳家壓制?」

        唐嬤嬤不太想說這些,但主子問話又不能不答,「太子妃的人選是莊家女,柳家想要良娣之位,沒想到皇后不願意,直接把四個良娣的人選都定了下來,全都是民間富商的小姐,為的當然是日後太子登基,可以少一點家族牽制。但柳家當然不愉快了,太子良娣沒望,二皇子妃又沾不著邊,一口氣沒地方出呢,柳太尉不過藉機跟莊太師吵架而已。」

  康明杓聽了都生氣,「柳家也太不講道理了,公主得嫁他們,皇子得娶他們,皇室又不欠柳家,憑什麼好處都得分?」

  唐嬤嬤低聲,「我們東瑞國是孝字立國,從上到下人人講求孝道,皇上有個嫡母太后,很多事情不好辦的。」

  康明杓聽了都心疼,人人以為皇帝多自在,其實辛苦得很,外戚像背上的毒瘤,越長越大,想要割去,卻又因為看不見而不知道如何下手,所以只能慢慢來。皇宮有太后跟淑妃已經夠了,東宮不需要再出現個柳良娣,二皇子的府上也不需要出現個柳側妃。

  皇帝不是沒有作為,柳家再鈍也會有感覺,於是著急了,開始想方設法讓太后逼皇上,結果就是皇上放賀珍跑了。

  「娘娘聽老奴一聲勸。」唐嬤嬤苦口婆心,「我們星闌宮本就遠,加上娘娘家人不在朝堂,說實話,沒人會把目標放在娘娘跟清月公主身上的,我們好好過日子就行,其他的事情不要聽,也不要管,才能避免禍事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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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狼狽逃出宮

  康明杓以為莊太師與柳太尉率領兩派人馬在朝廷爭吵已經很糟了,沒想到一個月後,更糟的消息傳來——南蠻不只聯合西炎,還有海外異族,總共百來艘戰艦繞過東瑞軍的後方,前後夾擊,東瑞軍大敗,皇帝被俘。

  南蠻外使大搖大擺進入京城,要求付出一千萬兩,還要割讓南邊的定州,否則不放皇帝回來。

  消息太大了,藏都藏不住,饒是星闌宮已經盡量與世無爭,壞消息還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進來,康明杓感覺天好像塌了……

  來稟告消息的是皇后宮中的福嬤嬤,福嬤嬤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皇后也很心煩,下令以後不用到鳳儀宮問安了。

  怎麼辦,賀齊宣被抓了,他以前大勝過南蠻,這回南蠻肯定不會讓他好過。

  會餓他,會打他,還會用刑,關他在籠子裡遊街,或許會在他臉上刻字,讓他恥辱一輩子……康明杓光是想,就難過得不得了,怎麼辦?怎麼辦?

  天策將軍去年六月就出發了,賀齊宣八月御駕親征,現在四月,這場戰爭已經打了大半年,加上雲州水患,朝廷哪還有錢?

  她突然想出一個辦法,於是道:「幫本宮更衣,本宮要去見皇后。」

  唐嬤嬤勸道:「皇后現在肯定在偏殿跟朝臣商議,娘娘還是別去了。」

  「我有件事情想跟皇后說……」

  「寫紙條也一樣的。」

  康明杓想想,也是,想拿起筆,突然想起自己的字跡像皇上,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別讓人知道比較好。

  於是叫過永雋,她念,永雋寫。

  內容也很簡單,朝廷現在沒有一千萬兩,但京城中的富戶加起來一定有,可以以朝廷的名義跟富戶借,寫借據,蓋官印,分為二十年還清,沒利息,但若是子弟要科考,不管是第幾名,都可以把名次往前提十個位置,而且世代有效。

  二十年還清已經要了朝廷老命,但不給利息又說不過去,所以只能拿科考來當誘因。東瑞崇文,不少富戶的孩子都還有繼續讀書,銅錢臭,筆墨香,等考上了那就光宗耀祖啦,何況子孫也能獲利。

  然後康明杓又把自己的金銀細軟,這幾年皇后賜下的寶物收拾了一個大箱籠,讓永雋連信還有箱籠一起搬去鳳儀宮,她的體己銀跟首飾大概價值二十幾萬兩,雖然距離一千萬兩還很遠,至少能幫上點忙。

  永雋知道主子心急,匆匆去了。

  康明杓心裡還是慌,心裡想,希望南蠻看在賀齊宣是價值一千萬兩的皇帝身上,對他好一點,餓他就算了,千萬別羞辱他,他自尊心那樣高,羞辱他,那比什麼都難過……

  「母妃。」剛午睡起來的賀玥撲了過來,「母妃怎麼哭了?」

  她一抹臉,真的有淚,她想他,也擔心他,眼淚到底什麼時候掉的……怎麼會這樣想哭,但她不能讓女兒知道這件事情。

  抱起女兒,康明杓打起精神,「母妃剛剛作了惡夢呢。」

  「母妃夢到什麼?」

  「夢到好壞的惡狼咬人,母妃夢裡怕啊,忍不住哭了。」

  「母妃別怕。」賀玥一把抱住她,「賀玥以後跟皇兄學武,保護母妃。」

  「賀玥乖,母妃的小賀玥只要乖乖長大,母妃就很高興了。」康明杓摸著女兒細軟的頭髮,想起賀齊宣,又是一陣傷心。老天爺,賀玥才四歲,她不能沒有父皇……自己也不能沒有他。

  永雋回來了,看到公主午睡醒,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

  那天快到晚飯的時候,福嬤嬤又來了,行了大禮,「皇后娘娘很高興,討論了一個下午錢從哪來,沒想到婉妃娘娘已經有了主意,我東瑞國剛好是多事之秋,皇后娘娘分身乏術,老奴斗膽,就仗著是皇后的奶娘,替皇后謝謝婉妃的好主意。」

  「嬤嬤客氣了,別這麼說。」

  「婉妃您也不要太擔心了,宮中有皇后在,一切不會改變。」

  康明杓點頭,「本宮知道。」

  晚飯自然不想吃,一桌子十菜兩湯,要魚有魚,要肉有肉,可是她什麼胃口都沒有,但又不能讓賀玥察覺,只能有一口沒一口的——賀齊宣被俘,南蠻不知道會不會給他東西吃。

  心裡煩,晚上自然不好睡,唐嬤嬤讓太醫來開了安神湯,也不知道是真的太晚了,還是那安神湯有了作用,康明杓迷迷糊糊的,終於睡去。

  夢境沒有放過她,她作了惡夢……

  皇后最後還是湊不足一千萬兩,南蠻等到了期限之後,令使臣送來一具薄棺,說那是你們的皇帝,還給你們。

  她不信,想打開棺木看,奈何四角都已經釘死。

  不可能,賀齊宣可是東瑞國的皇帝,他怎會躺在棺木裡?他說過要看著賀玥嫁人,然後跟她一起含飴弄孫……

  他才三十一歲,怎麼會死?

  不對,那一定不是他,她會證明不是的。

  康明杓拼命的想把棺木板拉起來……

  「娘娘,娘娘。」

        康明杓睜眼,鵝黃色的帳子,是她的床。

  旁邊是安平焦急的臉,「您夢魘了。」

  康明杓喘著氣,安平連忙端過茶來,「您喝點茶水,定定神。」

  想起夢境,還是一陣害怕跟不甘心,突然又想到,「我剛剛可有叫出聲音?」

  賀玥雖然已經四歲,但她喜歡睡在連著母親臥室的耳房,康明杓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由著她了。

  「沒有,娘娘只是悶聲哭泣,公主應該不會聽見。」

  「那就好。」

  梅花窗隱隱透出白色,天快亮了,她索性下了床。

  安平已經伺候她六年,自然很會看眼色,馬上命宮女端上水盆跟漱鹽服侍她梳洗,又換下汗濕的裡衣。

  康明杓推開格扇,走出屋子,天空已經是魚肚白,小麻雀停在海棠枝頭,嘰嘰喳喳的,夏日早晨的空氣又涼又舒服,深呼吸幾口,定了定神——皇后能力那樣好,一定會很快湊足銀子,把賀齊宣贖回來。

  對,賀齊宣一定會回來。

  康明杓的主意是她前生在醫院看了無數古裝片得來的,皇后也覺得很好。但柳家一派的朝臣以柳太尉為首卻極度反對,一千萬兩不是小數目,將來朝廷要怎麼還?下一任皇帝豈不倒大霉。

  據說太子氣得拍桌,說哪有什麼下一任皇帝倒大霉,等父皇回來,父皇自然會作主,你們這些臣子,個個都存著異心。

  底下跪的跪,勸的勸,仗著自己輩分高,想壓上太子一頭的也有。

  消息不斷地傳入星闌宮,康明杓聽了氣得發抖,柳家……吃朝廷的,喝朝廷的,現在皇上有難,卻是主張太子直接繼位,不管賀齊宣了。

  太子賀凌從小由賀齊宣教養長大,父子情誼很深,怎麼可能捨了父皇。但他才十五歲,面對十幾個高官一起反對,除了生氣,也想不出什麼大主意,最後也不管了——他是監國太子,發旨就是。

  這世界上只有臣子聽監國太子的,沒有監國太子要聽朝臣的。

*             *             *

  六月的天氣艷陽高照,但康明杓就是從腳冷到心裡,國家果然不能見難,一旦有難,那些嘴臉都出來了,承平時期個個忠心得跟什麼一樣,現在拼命要太子三思。說穿了,不過怕自己被減薪俸,又怕自己私下做的生意被迫捐愛國銀,所以以大義為名,贊同捨了被俘虜的皇帝。

  小人,一群小人,通通都是三朝老臣,個個都只想著自己。

  唐嬤嬤勸道:「婉妃娘娘別想這麼多,皇上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雖然說後宮不能干政,但我也不管了,等皇上回來,我就要說,把這群老臣一次拔除,沒有一個忠心的。」

  唐嬤嬤道:「娘娘可小聲點,莊太師那一派可是一直忠於皇上的。」

  按照輩分,皇上還要喊莊太師一聲外公,莊太師也真的很疼這外孫,聽說莊家本家旁枝都連夜賣地,上上下下已經收拾了八十多萬兩出來送進宮中。

  「是我糊塗了,莊太師是真的對皇上好。」康明杓不禁感嘆,「要是百官都這樣,皇后跟太子哪還需要跟民間籌錢,一樣是外戚,柳家是拼了命的想榨乾皇室,莊家平時安安靜靜的,一旦有事情,卻是出錢出力比誰都快。」

  「婉妃也不用心急,皇上小時候那火傷凶險都熬過來了,沒道理這次熬不住。」

  「我擔心他會受傷,但更擔心南蠻羞辱他……」

  「娘娘擔心,但還是要顧著清月公主。您這陣子吃得少,臉都凹了,再這樣下去,公主也會發現的。」

  康明杓想起女兒,頹喪的內心稍微振作了一下。對,她可是有女兒的人,不能讓女兒看出端倪。

  唐嬤嬤見她聽得進去,略微安慰,「您只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那就已經是對皇上的忠心了,皇上一定也不願意回來時看到消瘦的娘娘。」

  有道理。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好好迎接賀齊宣回來。

*             *             *

  夜深。

  康明杓正在睡,夢見一家三口平平常常的吃著晚飯,院中微風輕吹,鳥叫蟲鳴,是那樣幸福……

  「娘娘,娘娘,快醒。」安平用力的推著她。

  康明杓一嚇醒了,就見安平面如土色,「娘娘快起來。」

  她被安平語氣中的驚惶嚇到了——安平自幼入宮,現在快四十歲,已經很少有事情可以嚇到她了。

  「王貴公公在外頭,讓娘娘收拾細軟,抱著公主快點走!」

  康明杓還在狀況外,「走?走去哪?」

  安平一臉慘白,「王貴說柳太尉聯合安將軍叛變,拱二皇子上位稱皇,現在前頭正亂著,趁著火還沒燒到這邊,趕緊走!」

  康明杓嚇醒了,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奔向耳房,小賀玥睡得香甜。

  眾人很快收拾起來,康明杓穿鞋,唐嬤嬤收拾所剩不多的金銀。不到半刻鐘,她抱著賀玥,帶著唐嬤嬤,安平,永雋出了屋。

  王貴一臉著急,「婉妃娘娘快點隨我走。」

  一路上無話,只是拼了命朝最近的宮門走去。

  宮門沒人看管,出了宮門,王貴已經準備好馬車,正想上車,卻看到不遠處有個宮女拉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奔出來。

  賀玥看得清楚,喊了出來,「是其華姊姊。」

  「慢著。」那宮女喊著,「等等三公主。」

  康明杓連忙阻止車夫出發,等賀瑜近了,伸手把她抱上馬車,那宮女道:「求婉妃娘娘照顧我家公主,奴婢還得回去幫忙皇后。」

  康明杓把賀瑜放在自己身邊,對著前頭喊,「可以走了。」

  雙頭馬車在深夜的京城飛快奔馳起來,賀玥跟賀瑜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卻也很不安,兩人手緊緊握著靠在一起,畢竟是孩子,沒多久靠在一起睡著了。

  天還沒亮,城門時天亮才會開,萬一安豐年派兵追殺她們……這安豐年,皇帝原本要派他去南蠻,他說自己老了,騎不了馬,皇上這才派了對南蠻沒經驗的天策將軍,可看看,他現在可威風了,還帶軍殺入宮中。

  「王貴,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本宮說清楚。」

  王貴道:「是。」

  東瑞國傳賢不傳長,講白了,就看爹喜歡誰。柳家一直想立淑妃的兒子賀卿為太子,沒想到皇帝還是立了長子賀凌。

  原本隨著日子過去,柳家也打消了這心思,可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賀齊宣會被俘,柳太尉忍不住了,這多好的機會?

  忠於皇帝的將軍不是鎮守在北夷,就是隨軍南下,現在京城只有一個自稱太老的安將軍,但柳太尉知道安將軍哪裡老了,一個六十幾歲還能娶小妾的人,身體差不到哪裡去,稱老?不過就是不想效忠。

  也不知道兩人達成什麼約定,總之安將軍帶兵殺進皇宮,號稱太子軟弱,要扶賀卿為新皇。

  賀卿十三歲,雖然敬愛父親,但是母妃跟外公都說沒關係,他沒什麼大主意,就這樣穿上柳家準備好的龍袍,以柳家為主的家族大呼皇上萬歲,下了第一道淑妃要他下的聖旨——後宮后妃一律禁足不得外出。

  然而皇后當然也不是吃素的,早先一步得到消息,不但早帶著太子公主離開皇宮,還派人通知康婉妃跟趙充媛逃離。

  唯一出錯的,當然就是賀瑜。

  時間緊迫,大抵有些疏失,照顧賀瑜的宮女跟大隊人馬分散了,幸虧剛好碰到康明杓她們,所以把賀瑜送了上來。

  康明杓都不知道該講什麼,不進宮,不知道人心會這樣險惡。

  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皇上對柳家不滿是真的,但對柳家榮寵也是真的,淑妃居然跟著祖父一起反了。賀卿從小沒主見,父皇不在當然是聽母妃的話,就這樣當上皇帝,才十三歲能懂什麼,柳太尉這是想當攝政王啊。

  康明杓心沉到谷底——賀卿當了新皇帝,柳太尉當了新輔政,當然不會有人去救賀齊宣,南蠻說得很清楚,只給三個月時間籌銀子,不然就直接把他殺了,連屍體都不會運回來了。

  沒人去救他了……

  那她也去南蠻,若他死了,好歹有她幫忙收屍。

  康明杓光想心裡就很痛,可是她得好好活著,她有賀玥,現在還多了賀瑜,賀齊宣不在自己更得替他照顧孩子長大。

  康明杓抹抹眼淚,淑妃想讓她死,她偏不死。

  天亮了,馬車也剛好到了城南口,他們沒有路引無法出京城,就看王貴把一包東西放在守城官手上,那官爺揮揮手,便讓他們過了。

  康明杓回頭看了城牆一眼,她不會再回來了。

  眾人在城郊不遠的客棧落腳,更換衣服,畢竟穿宮服逃命實在太顯眼,王貴倒是想得妥善,直接跟客棧的大嬸小丫頭買她們的舊衣服,每人一換上,再把手鐲耳環收起來,便成了普通人。

  康明杓不得不稱贊王貴,辦事能力驚人。

  他完全不慌不忙,引領眾人到近郊碼頭上了船隻,行船日夜不分,一路南下只花了七八天不到就到了顯州。

  就連唐嬤嬤都忍不住奇怪,「王貴,你這是以前逃過嗎?怎麼這樣熟門熟路?」

  「唐嬤嬤別開我玩笑了,不是我自誇,就是有點伶俐才能在皇上身邊伺候這麼多年。」

        康明杓想想也是,能跟在皇帝身邊近身伺候的,哪個不是有顆七竅玲瓏心。

  顯州是個不錯的地方,物產豐饒,而且離南方還有一個定州,南方亂,京城亂,中間的地方倒是儼然一派四海昇平。

  王貴很快的找到一間大客棧,要了最好的院子,總共有五個大房,合適他們住,而且不管什麼地方都有盜匪,住客棧好歹安全點。

  這幾日奔波,眾人早累壞了,賀玥跟賀瑜一爬上床就睡覺,一會就傳出鼾聲。

  康明杓摸摸孩子的臉,「都小聲點,別吵了她們。」

  眾人連忙稱是。

  等眾人洗浴過,換了乾淨的衣服,這才抱兩個小娃起來洗澡,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邊洗邊睡,看兩個小姊妹這個樣子,康明杓沉悶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等晚飯過後,她把王貴叫來房中,「這幾天太慌亂,我剛剛才想起來有事情沒問你,你怎知道柳太尉連同安豐年叛變?」

  「奴才以前伺候皇上,現在有時候會去伺候太子,皇后接到消息時,奴才也在,就自告奮勇去星闌宮告知。」

  「那我倒是要謝謝你了。」宮廷有變,第一時間不是逃命,而是來要她逃命,王貴這忠心可難得的很。

  「奴才不敢。」

  「那你知不知道皇后跟太子往哪去了?」

  「奴才不知,不過皇后聰明無比,也許早就料到了……」

  康明杓吃驚,「皇,皇后早料到?」

  「奴才猜的。」

  王貴什麼人,最貼近賀齊宣的人,他說皇后「可能」早料到,那皇后「一定」就是早料到了。

  皇后那樣的人,自然會留一手。嗯,好,這淑妃如此,她康明杓雖然大事不成,但她有一項絕技——她寫字像皇帝,她決定時不時寫信進宮,嚇嚇淑妃!

  這主意真好。

  想想她又道:「柳太尉既然跟安豐年勾結,那莊家豈不危險?」

  畢竟兩派人馬不合早來已久,柳太尉手上有新皇上,還有軍力,當然會報復。

  「娘娘放心,安豐年就算有兵馬,也未必會闖入。」

  「這怎麼說?」

  「安豐年當年只不過是個鄉下粗人,在碼頭做事,是莊太師經過見他力氣大,所以破例替他寫信讓他從軍,這才一路高昇到二品將軍,要說莊太師是他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這事情京城人人知道,他若帶兵抄莊太師府,恐怕會人人唾棄。安豐年是鄉下人,自卑感重,最怕人家說,莊太師一家最多行動受限,性命應該無虞。」

  「那我問你,我現在如果要寫信入宮給淑妃,你有沒有辦法讓信確實到達寶芸宮?」

        王貴想都不想就點頭,「這點小事奴才還辦得來。」

  「那好。」

  他們住的是客棧最好的院子,筆墨紙硯當然倶全,康明杓提筆就寫,「淑妃棄朕,另立新皇,心可安好。」

  這是王貴第一次看到康明杓寫字,嚇了一跳,他跟在皇帝身邊二十年,這根本就是皇上的字跡啊。

  但畢竟不敢多問,拿過信後,躬身出去了。

  康明杓想到淑妃看到時的表情,心裡忍不住高興,但不到一會又沉重起來,自己真沒用,對淑妃毫無辦法,只能耍耍這種小手段。

  夜深了,爬上通鋪,賀玥跟賀瑜抱在一起睡了。這賀瑜也真乖,一路上都沒吵著要見皇后,以後再也不敢小看孩子了,賀瑜很懂事的。

  眾人一覺到天亮。

  吃過簡單的早餐後,康明杓跟眾人說,他們既然是逃出宮的,還是別惹人注意,以後喊她太太,賀瑜是大小姐,賀玥是二小姐。

  眾人稱是。

*             *             *

  顯州距離京城遠,消息隔了快十天才傳過來。

  賀卿已經登基,號「天定」,淑妃成為柳太后,柳家眾人除了一品已經無法往上之外,其他都再升一等,反對的百來位臣子被禁足——安豐年的大軍看著,連門都不給出,當然也就無法上朝反對新皇上。

  宮中有個柳太皇太后,有個柳太后,賀卿原本是定了八品上牧監丞的徐家小姐為妻,照說應該一兩年後直接娶為皇后,沒想到徐家小姐卻急病死了,柳太后親自指了娘家侄女柳如梅給兒子當正妻,預計兩年後完婚。

  康明杓心想,這柳家真要上天,一門三后。

  這一連串不好的消息中,卻有一個好消息:柳太后身體有恙。

  想必是那紙條發揮功效了,康明杓想像一下她看到自己模仿皇上字跡寫的信,又驚慌又害怕的樣子,想想都覺得高興。

  接下來,康明杓想著要去南蠻,至少在賀齊宣被斬首前要見他一面,唐嬤嬤連忙勸著,萬萬不可,南蠻那麼遠,又是大暑天,來回得多辛苦。

  康明杓意外堅定,「我不怕。」

  「嬤嬤怕啊。」

  「嬤嬤,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皇……他對我如此,我絕對不會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死在那裡。」

  「太太,我們現在情況不同,兩位小姐還需要您的照顧,這一趟來回至少要兩個月,小姐們就是失去了親爹,又見不到親娘。」

  康明杓心裡捨不得女兒,但每次想到賀齊宣只有一個人,若是自己不去,他連收屍的人都沒有,內心就很痛,堂堂帝王,怎能是這樣的結局……

  「太太若不嫌棄,奴婢去吧。」永雋自告奮勇,「老爺對奴婢一家有恩,賀家遭難,奴婢應該回報。」

  康明杓卻很固執,「那跟我去完全不同。」

  她也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做,但內心就是有一股想法無法壓抑,她什麼都不能替他做,至少這一次,讓她替他做一件事情。

  很遠,很苦,天氣燥熱,但她不怕。

  眾人苦苦相勸,康明杓還是打定主意,三日後出發。

  這三天,她就是準備要安置好孩子,還得帶上一些草藥。馬車已經租好了,駕車的是個寡婦,知道要前往南蠻,高興得不得了。

  萬事倶備,出發前一天,康明杓在屋內看著女兒睡覺的樣子,內心意外平靜。賀玥是她懷胎八月生出來的,賀瑜雖然不是她生的,但她救過賀瑜,也許是因為這樣,賀瑜從小也跟她親近,這次逃難又有緣一起,她這算多了一個女兒吧。

  賀瑜,我也找不到皇后,以後,我當你的娘吧。

  小家伙們,等娘從南蠻回來就帶你們到鄉下,找個屋子,養幾隻雞,養幾隻狗,悠閒的過日子。

  天氣好時,到處走走,天氣不好,就在屋子裡賞雨,賞月。

  也可以開幾間鋪子做生意,過上舒服的小日子。

  等你們大了,讓你們挑選自己合意的夫婿出嫁。

  我呢,一定會當你們的靠山,若是丈夫敢對你們不好,我一定讓人打到他認錯為止。等將來我死了,看到賀齊宣了,也能跟他說,我有好好照顧他的兩個孩子。

  賀齊宣……我真想你……

  咿呀,門開了。

  康明杓抹抹淚,大概又是唐嬤嬤,唐嬤嬤這幾天總是在勸,但是她不聽,「嬤嬤要是對我好,就好好照顧孩子——」 

        看到進來的人,康明杓瞪大眼睛,賀齊宣?

  月光映照下的人,不是賀齊宣又是誰?

  那不是皇帝,那是她的丈夫。

  康明杓眼淚嘩啦流了下來,他死了?魂魄來見他了?

  「你怎麼不等我去就死了,還來到這麼遠?」康明杓眼淚流個不停,「我跟孩子都很好,以後也會好好的,你別擔心……嗚,我不怕的,以後你想我了,就來看看我……」

        賀齊宣笑了。

  她心裡更難過,看著他那樣溫柔的眼神,捨不得移開目光,越是想,越是心痛如絞,眼淚如雨落下,又想著孩子在,連哭聲都壓抑,「皇上許過我要白頭到老,卻言而無信……皇上可別急著去投胎,等著我,我還得養大賀玥跟賀瑜……嗚,等將來大歸那日……我,我再跟皇上白頭偕老。」

  賀齊宣笑說:「好。」

  第一次知道人的心會這樣痛,原來親眼看到他的魂魄比知道他死了還要心痛千倍萬倍,六年夫妻太短了,她想跟他牽手老去,他說過,老了一起含飴弄孫……現在只留下她一個人在人世間想念了。

        賀齊宣走了過來,伸出手輕輕把她擁入懷中,熟悉的感覺讓康明杓淚水決堤,除了哭泣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

  「別哭。」賀齊宣溫言安慰,「朕沒事。」

  康明杓嗚咽,「你都死了……」

  「朕沒死。」

  啊?沒死?康明杓突然回過神,對,有影子,他的手還是熱的——

  萬念倶灰的心中突然開放了滿庭花朵,康明杓瞪大眼睛,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他,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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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1 00:04: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一個好父皇

  世上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失而復得,原以為賀齊宣死了,沒想到他還活著,有血肉,有溫度,好好的站在她的面前。

  康明杓高興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相望,他眼光深深,她淚如雨下。

  賀齊宣的眼神溫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朕在。」

  「皇上……」她拉著他的手,是熱的,真的是熱的,手腕處脈搏在跳動,活生生的,是真的站在她面前。

  賀齊宣看她這樣哭得不能自已,心裡也疼,原本想要平定京中亂事再來接她,沒想到王貴傳來消息:婉妃娘娘執意去南蠻。

  實在沒辦法,只好來見她了。

  又氣她不懂事,但心裡卻也溫暖——四歲時遭遇火傷,人人都在背後喊他鬼怪皇帝,以為此生無愛了,沒想到出現一個康明杓。

  她成了他的牽掛,始終放不下。

  康明杓哭了一陣子,這才想到,「皇上快點過來看看賀玥跟賀瑜,已經十個月不見了吧,孩子長大很多。」

  通鋪上,兩個小姊妹靠在一起,睡得眉舒眼展,是長大挺多的。

  想伸手摸摸孩子的臉頰,又想著自己的手粗,別刮傷女兒們的嫩臉,於是收回。賀齊宣心想,父王還要看著你們出嫁,絕對不會那麼容易死。

  她小聲解釋,「其華公主跟皇后在宮中走散了,剛好遇上我們的馬車,臣妾就帶著一起逃了,兩孩子在路上可能是有伴,倒也沒怎麼吵。」

  「朕的公主,自然是懂事的。」

  康明杓聽了一笑,賀玥四歲,賀瑜也才八歲,說她們懂事,明顯是父皇的寵愛。

  想想,又覺得會不會是夢呢,伸手掐了掐自己,會疼?

  是真疼?還是夢中告訴自己疼了?康明杓越想越不安,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啪的一聲十分清脆,在夜晚聽來格外明顯。

  賀齊宣急忙抓住她的手,「做什麼?」

  「疼……」

  「怎麼自己打自己了?」

  「臣妾怕是作夢。」康明杓摀著臉,熱熱辣辣的,卻很高興,「皇上真的無恙,臣妾就算多挨幾下也沒關係。」

  賀齊宣心裡一軟,他的傻皇妃。

  兩人看著孩子睡姿,怎麼看怎麼滿意,許久,這才戀戀不捨得離開通鋪,康明杓不過才短短一個時辰,歷經傷心絕望,驚喜交加,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高興,但也忍不住抱怨,「皇上沒事,怎不早點遣人告訴臣妾。」

  康明杓不傻,王貴找的這地方隱密又安全,哪能任人大搖大擺在深夜進來,想必是早就知道這地方了。

  「朕想著平亂之後再派人來接,沒想到有人堅持要去南蠻,怎麼勸都不聽,朕再不現身,只怕你真的要出發到那裡去了。」說話的內容雖然有點責怪,語氣卻是頗高興——康明杓對自己情深,如何不喜。

  他從小生活在皇宮,四歲遇劫,眾人都以為他無緣在登上帝位,畢竟皇上又不是沒有其他兒子,何必要一個顔面缺損的,卻沒想到大皇子跟二皇子鬥毆,二皇子失手殺了大皇子。

  大皇子已死,當然不可能復生,二皇子殺了兄弟,若讓這種人成為太子未免德不配位,當時的皇帝又已經深信修仙之法,不再近女色,這皇位彎彎繞繞,於是到了他身上。

  皇子跟太子會得到的待遇,那是完全不同的。賀齊宣也不傻,知道那些殷勤所為何來,隨著時間過去,慢慢長大,心思會慢慢複雜,尤其登基後,一方面想,朕有天下,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聽朕的話,一方面又渴望能夠有個人單純的只喜歡他,而不是喜歡他能帶來的富貴榮華。

  知道康明杓要去南蠻給自己收屍,嘴巴上說麻煩,心裡卻是高興的。

  摸摸她的臉龐,痩了一整圈,臉都凹了,這陣子想必不好過。賀齊宣心想著,沒關係,等朕平定亂世,一定好好把你養回來。

  她望著他,哭哭笑笑一個多時辰,還是停不住,「皇上既然逃出了,怎麼不給京中發消息,現在京城一團亂,皇后娘娘帶著太子跟三皇子也不知道去了哪。」

  講到京城,賀齊宣臉上出現一抹陰狠,「朕……就是等著他們上鉤。」

  康明杓懵了。

  賀齊宣細細跟她解釋起來,其實他根本沒有被抓,一切都是連環計。

  原因是東宮去年初出了大事,太子賀凌雖然還沒娶太子妃,但情竇初開的年紀已經收了兩個大宮女為通房,其中一個叫做紫苑,十分受到寵愛。

  賀齊宣當然也知道,但那紫苑就是普通宮女,家裡一般老百姓,母親連生四個都是女孩,就算日後受封也無力提拔娘家,因此想著賀凌喜歡就好,沒去管此事。

  賀凌喜愛紫苑,常常跟她一起分食東西,一日,御膳房送了補身雞湯過來,賀凌想著紫苑傷寒剛好,正需要補一補,便讓紫苑自己喝了,結果紫苑卻死了。

  想毒殺太子,自然得查,但賀齊宣知道就算查,也只會查到死人頭上——宮中能抓出來的凶手,通常都只是替罪羔羊。

  誰想毒殺太子?

  誰敢毒殺太子?

  這就只有一個問題,太子死了,誰能有好處?

  三皇子賀封不太愛讀書,只愛刀槍,坐都坐不住,人人都知道。二皇子賀卿雖然比不上太子,但讀書也算不錯。

  賀齊宣當下就有預感,是柳家想要這太子之位。

  經過一連串的明察暗訪,那毒藥來自柳太尉府中——他的一個清客,剛好是擅長使毒之人,那藥銀針是驗不出來的。

  賀齊宣立了賀凌為太子,又不肯讓柳家女為太子妃,於是柳家一不做二不休想毒死太子,然後拱立賀卿為新太子。

  賀齊宣自然十分惱怒,皇后也是氣得不行,但事情已經過了半年,那清客也死了,根本毫無證據。

  為了太子將來的安全,為了東瑞國的千秋萬世,所以他才演了這一場大戲,南征是真的,因為南蠻真的起了異心,遭俘虜是假的,是想著既然如此就趁機一網打盡——他知道柳家一定會叛變,這時候他再帶兵回京,把柳家眾人抓起。

  「那西炎跟海外異族……」

  「南蠻勵精圖治十年,難道我東瑞國軍是坐以待斃的過了十年嗎?」賀齊宣一臉驕傲,「別說聯合西炎跟海外異族,哪怕加上個北夷,對付起來,那也是綽綽有餘。」

  來一族殺一族,他等的,不過就是柳家露出真面目。

  「不對啊,臣妾明明聽說南蠻使者大搖大擺進京……」

  「這是他們求和時,朕開出的條件,要配合朕演戲,得讓京中人都相信,皇帝真的被抓了,這樣柳家才會露出狐狸尾巴。」他點點她的鼻子,「皇后說你給她送去二十多萬兩,皇后都被你嚇了一跳。」

  康明杓心裡冒酸,「皇后……知道此事?」

  「自然是知道的,皇后日日替我去慈壽宮跟太后問安,堵住悠悠之口,不然光是太后說朕不孝,那就足以讓天下人評論,況且此事重大,又關於太子,自然不能瞞她……怎麼,吃起皇后的醋了?」

  康明杓想說沒有,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卻是點了點頭。

  賀齊宣莞爾,「朕與皇后,那是東瑞的帝后,但我跟你,是東瑞的夫妻。」

  康明杓不解,那有啥不同?

  賀齊宣笑著說:「朕與皇后,是政治聯姻,我需要賢妻,她想要權勢,婚前彼此都說好的,所以誰也不欠誰……在皇后眼中,莊家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但無妨,只要她忠於東瑞國,就算看重權勢,也不會做出叛逆之事,朕跟皇后什麼都能商量……跟你在一起卻是不同的。」

  康明杓實在沮喪,「皇上是覺得跟臣妾不能商量嗎?」

  「你會撒嬌,朕就讓著你,這算什麼商量。」

  康明杓想想也是,自己撒嬌不夠,有時候還會把賀玥拖下水,母女一起撒嬌,「臣妾以後會跟皇上有商量的。」

  「不用,你維持原本的樣子就好了,朕不需要第二個皇后,朕……需要的是一個妻子。」

  「那皇上是喜歡臣妾比較多嗎?」

  賀齊宣都快被氣笑了,「不然你以為朕今日來做什麼?」

  康明杓拉住他的手,「皇上別跟臣妾生氣。」

  「又撒嬌?嗯?」

  梅花窗隱隱透進白色,夏日天亮得快,約莫是五更了。

  一夜沒睡,她精神卻好得很。

  鳥叫,雞啼。

  賀齊宣道:「你在這裡乖乖等著,等朕平了亂,就來接你。」

  「臣妾不要。」康明杓伸手環住他,「臣妾要跟著皇上。」

  賀齊宣簡直拿這黏人精沒辦法,自己堂堂天子,居然吃這套,「那你休息一會,收拾收拾,明日我派人來接。」

  「皇上一言九鼎。」

  「放心吧,君無戲言。」

  賀齊宣在天大亮之前走了,康明杓沒跟賀玥還有賀瑜說,等她們看到,再來一個驚喜。至於唐嬤嬤,安平,永雋自然告知了,唐嬤嬤當場就哭出來,雖然奴婢沒有擔心的資格,但那可是她從小奶大的皇子,如何不擔心。

  至於王貴,他早知道了,皇后要從皇宮逃出時,除了顧自己的孩子,還另外給星闌宮眾人做了安排,王貴就是負責來帶路的。

  難怪,好像演練過一樣,馬車剛好出現在城門,他熟門熟路帶眾人搭船南下,這顯州的客棧又安靜又隱密,原來早有安排。

  面對唐嬤嬤責怪的眼神,王貴苦著臉,「皇上不讓說,奴才真沒那膽子。」

  他也很為難,皇上要她好好照顧婉妃跟公主,但婉妃是主子,主子要去南蠻,他要怎麼阻止,只能匆匆傳消息去皇上那裡。

  東瑞的幾萬大軍,一半在大船上,一半駐守在南蠻。

  賀齊宣接到消息時,正在看南蠻的貢禮單——十年前放他們一馬,十年後又聯合西炎跟外族作亂,好日子不過是嗎?賀齊宣這次下定決心,直接接管了。

  天策將軍大軍開拔入南蠻,所有皇族軟禁起來,另外選了年老的巫師做為主事者,當然只是為了安撫人心,東瑞國的大軍在,主事者能主什麼事情。

  至於海外異族,直接規劃入南蠻居住,不准群聚,而是散居,那百來艘的大船直接由賀齊宣收了——另外一半的萬人大軍上船,直接順著河道開入東瑞國的大運河,很多人都看見了,百來艘異族的船隻停在那兒,上頭還有不少士兵,皇上被俘虜是真的了吧?

  一切都很順利,就等著柳家叛變,卻怎麼也沒想到出了意外,他的婉妃要去南蠻給他收屍。

  賀齊宣看著急信又生氣又好笑,但王貴說得急,說日期已經定了,他們實在都留不住婉妃娘娘。

  他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兒女情長,派人暗暗跟著保護她就是了,但就是捨不得她去一趟,那麼遠,那麼熱,孤身一人,想想都很可憐。

  直到在客棧看到,才知道自己多想她。

  打贏勝仗的自豪感,南蠻跟異族首領在他面前跪下求饒的成就感,都沒了,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他只想要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平安一世,其他什麼都不求。

  賀齊宣走後,康明杓自然忐忑,怕他又是哄她,直到下午一小隊軍士來到,不安的心這才平靜下來。

  眾人收拾東西,上了馬車,一路往西。

  顯州的梅花府本就是運河交流之處,十分熱鬧,中間有下來休息,喝喝茶,鬆鬆筋骨,然後又接著趕路。

  傍晚時分,終於到了河道邊。

  河面寬闊,百來艘大船綿綿延延,看不到盡頭。

  康明杓左手牽著賀玥,右手牽著賀瑜,走過船板,那將士引她們進入了房間。這兒顯然特別收拾過,桌子上有茶具,茶壺中也有水,大床上有著湖水綠的絲被,幾個棉花枕頭,帳子則是鵝黃,顏色很不搭,但經過這一遭,她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家人能在一起。

  「娘。」賀玥好奇,「我們以後住船上嗎?」

  「是啊。」

  「婉姨。」賀瑜也十分奇怪,「可是這船不像我們東瑞國的,那個旗子不一樣。」

  康明杓贊道:「賀瑜真細心,看到旗子不一樣了。」

  賀瑜被誇獎很高興,但又覺得怪怪的,對了,婉姨沒回答她的問題啊,他們東瑞的旗子是大紅色的,這船的旗子是黑色,看起來好可怕。

  咿呀一聲,門開了,賀齊宣走了進來。

  賀瑜尖叫著撲了上去,「父皇……父皇……賀瑜想父皇……」

  賀玥站在原地,放聲大哭,等著人家來抱他。

  賀齊宣抱起賀瑜,走了幾步,又抱起嚎啕不止的賀玥,征戰時期從不覺得辛苦的男人,這時候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父皇……」賀瑜抽抽噎噎,「是不是我們走太快了,父皇現在才跟上來?」

  賀玥不明白,賀瑜卻是隱隱有感覺是在逃難,只是沒開口問而已。

  賀齊宣一向疼愛兒女,父女情分很深,賀瑜現在看到父親無恙,說不出的欣喜,只要父皇在,一切都會沒事的,她不怕了。

  父女仨親熱了一會,賀齊宣親自給兩個女兒洗臉,看到她們望著自己的神情那樣喜悅,心裡可比看到南蠻王下跪還開心。

  小娃兒看到許久不見的父皇,哪還安靜得下來,兩人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繞著賀齊宣說個不停,講來講去都是不喜歡外面,喜歡皇宮——小孩子很敏感,大人雖然沒說,但能感覺得出緊張氣息,一路快行,哪比得上皇宮安適。

  賀齊宣心疼,「現在跟父皇在一起,不用趕路了。」

  賀瑜跟賀玥歡呼起來,對小孩子來說,熟悉是最重要的,一天換一個睡覺的地方,實在太辛苦,現在聽到父皇這麼說,忍不住叫了出來。

  晚上是四人一起吃的,菜色很普通,賀齊宣原本擔心她們吃不慣,沒想到都好好的,更讓他驚訝的是賀玥已經會用湯匙自己吃飯了,賀瑜原本一頓要吃半個時辰,邊吃邊玩,現在也把那壞習慣改了。

  康明杓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們很懂事的。」

  賀齊宣欣慰,是了,是他的公主,當然懂事。

  晚餐後,到甲板上看星星,河上吹著夜風,感覺分外不同。

  上弦月掛在天上,星光滿天,賀齊宣突然指著天上說:「看,杓星。」

  康明杓抬頭,北斗七星很明顯——要說康光宗對她有什麼貢獻,就是給她一個好名字,用星星命名,她很喜歡。

  賀玥聲音清脆的問:「什麼星?」

  「杓星。」賀齊宣耐著性子說:「你母妃的名字,以後看到這北斗七星,就像看到你母妃一樣。」

  賀玥的臉一下發了光,「母妃的名字是星星啊。」

  「所以才把你取名叫賀玥啊,你看天上,月亮跟星星也是不分離的,有星就有月,有月就有星。」

  賀玥高興起來,一下撲到康明杓腳邊,「母妃。」

  康明杓摸摸女兒細軟的頭髮,笑了。

  這瞬間真好,真想永遠有這樣平靜的歲月,夫君在,孩子在,她什麼也不求了。

  剛穿越到這裡時,她還不明白,老天爺既然讓她重新過一次,為什麼不給點好安排,這樣天天在家幹活要到什麼時候,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一生是先苦後樂,哪怕現在沒有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她也還是很感謝。

  百餘艘的異族戰船開始往京中前進。

  直到兩人有時間獨處,康明杓才發現賀齊宣背後有一大塊刀傷,很深,雖然經過治療但還沒全好,肉都翻出來了。還有右手上臂,整塊皮都沒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傷的。拇指也有一個不淺的刀痕,她看了心疼死,這人怎麼回事,明明傷還沒好,何必親自跑來客棧,讓王貴直接跟她說,把她們帶上船不就好了。

  為什麼呀……

  賀齊宣一邊給軍醫換藥,卻是不回答她的問題——堂堂一個帝王,怎麼能兒女情長,想想都不明白自己聽到她要去南蠻的當下,心裡怎麼會急成這樣。

  換好藥,再度穿上戰甲,他臉色如常,根本看不出背後跟手臂傷得這樣嚴重。

  康明杓心裡疼,但見他不肯說也只能巴巴的看著他,賀齊宣被她看得無奈,「朕沒事。」

  「怎麼會沒事,都還會滲血……」

  「朕是皇帝,保家衛國是責任。」

  康明杓也知道,東瑞國要千秋萬世,要解決很多問題,對外有南蠻,西炎,西宜現在還算乖順,以及異族跟北夷,對內則有柳太尉一族。

  有時候真希望他們只是一對平凡夫妻,到鄉下買一塊地,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樣她就不用擔心這樣多了,但人生沒有如果,他們相遇時他已經是帝王,那麼相遇的過程就不會改變。

  「皇上。」王貴在門外的聲音,「是裘將軍跟李將軍。」

  「進來。」

  康明杓連忙說:「皇上要談國事,那臣妾先退下了。」

  「不用,既然不是在宮中,也就沒那樣多規矩了。」

  康明杓欣喜,自己終於可以參與一點國家大事,而不是單純只做後宮婦人。

  格扇開了,康明杓以為自己會看到兩個魁梧將軍,沒想到看到兩個都是書生人物,但她也知道這種場合不能多嘴,於是只低著頭,當自己不存在。

  裘將軍自然知道皇上昨日接了婉妃跟公主,皇上都沒說什麼,他這個下屬當然更不能講話,於是恭恭敬敬道:「稟皇上,安豐年的士兵把反二皇子登基的大臣都看得緊,原本只是禁足,但由於人多不好管理,收到消息的前一天,柳太尉把那些人都拿下,關到柳府軟禁,現在正大舉提拔那些等待發派的白身進士,現在朝中除了柳氏一族,都是剛剛提上來的官位,人人感謝柳太尉,都聽他的話。」

  賀齊宣手指輕敲桌面,「柳長生真是等不及當攝政王,禁衛軍呢?」

  李將軍接口,「禁衛軍一定還是效忠皇上的,只不過現在宮中群龍無首,當然只能聽新皇帝的話。」

  「有沒有探到賀卿是怎麼想的?」

  「二皇子主意不大,原本一切聽從淑妃的話,不過淑妃這陣子似乎身體不大好,朝政便由柳太尉全權作主了。」

  康明杓知道淑妃之所以身體不好,是自己源源不絕的紙條——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怎麼還一直寫紙條過來,偏偏又問心有愧,嚇都嚇死她。

  至於紙條怎麼進宮的,王貴在宮中快二十年,安排這點小事還難不倒他。

  「皇上。」李將軍道:「這船隻大概再五日就能進京,要不要通知禁衛軍,到時候跟我們裡應外合,這樣能更快平亂。」

  裘將軍同意,「是啊,皇上,牽扯到二皇子,若能有禁衛軍相助,先行活捉,也免得被柳太尉抓了,當成最後的籌碼。至於博容公主跟堯琴公主,也能提前轉移離開皇宮,倒是安全得多。」

  賀齊宣也知道這是好方法,但禁衛軍與一般人不一樣,他們只認皇家人為主,所以當自己不在了,賀卿也有辦法指揮他們,現在要讓禁衛軍跟他們裡應外合,就得他親自出面,但這當然不可能,也或者他的信可以……可是他現在右手受傷,能提得起大刀卻拿不起筆,越是輕的東西,拿起來越會發抖,根本無法寫信……對了!

  賀齊宣一喜,「婉妃,過來替朕寫信。」

  康明杓雖然不太明白,但也沒多問,磨了墨,拿起筆,便等吩咐。

  賀齊宣念著,「十五夜丑初時分,西南門等接頭人。」

  裘將軍比較沉不住氣,十分驚訝,娘娘的字……居然跟皇帝一模一樣。

  皇上的字並不好模仿,也沒人膽敢模仿,沒想到婉妃不但能寫得一樣,最重要的是皇上還知道——這是多大的榮寵,又是多大的權力。

  賀齊宣吩咐,「再寫一張,就寫『四喜餃子』就行。」

  康明杓依言寫下。

  賀齊宣親自摺起來,「這封給禁衛軍總領。這一封,想辦法給莊太師,另外吩咐將士日夜輪班划船,一定要在五日內抵京城。」

  裘將軍跟李將軍恭敬接過紙條,然後退下了。

  康明杓見賀齊宣神色不太好,勸道:「二皇子跟兩位公主雖然難免被牽累,但無論如何出身不會變,不會受委屈的。」

  賀齊宣難得的感嘆,「他們不懂事,卻也得付出代價,朕……於心不忍。」

  不管賀卿是怎麼被拱上當皇帝的,他都登了基,那就是罪人,最好的結果是給一塊封地讓他出京,讀讀書,交交朋友,至少活得自由些,若是在京中,就只能當個軟禁王爺了。至於賀珠跟賀瑤,因為有個罪母,將來肯定受影響,母族犯下的是誅九族的大罪,誰敢娶?就算他這個皇帝下令娶了,想必也會被丈夫公婆嫌棄一輩子。

  孩子們都沒錯,但即使如此,他們也必須承擔。

  他是想殺了淑妃,但賀卿還是他的孩子,賀珠跟賀瑤也是他疼愛的公主。

  身為一個國君,他不能處事不公,但身為一個父親,他多想說沒有關係,面對柳家的跋扈,他知道孩子們根本無力阻止。

  「皇上,臣妾有個主意,皇上聽聽成不成。」

  「說吧。」

  「不如對外宣稱已經把二皇子和兩位公主送到寺廟出家,然後密函命臨州的知州收他們三人為子女,在那裡生活,長大後就在臨州找合適的人家嫁娶,如此不用遭受旁人異樣的眼光以及冷言冷語。皇上若想他們了,就命人偷偷接入宮中小聚,臨州距離京城近,馬車不過三天就到了,要見面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賀齊宣沉吟,這倒還行。

  三人在京中只能是罪人,與其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不如到臨州過新生活,就算比不上宮中奢華,但堂堂一個知州府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了解那種異樣的眼光,他不能讓三個孩子也跟自己一樣被當成異類,知州的孩子雖然不若皇子公主尊貴,但至少自由得多。

  想想,臉上露出喜悅的樣子,「如此甚好。」

  康明杓見皇帝採用了她的建議,也很高興,自己總算能替他分憂,而不是單純的被他照顧,「臣妾經過臨州時聽過,知州跟夫人感情甚篤,府中也無妾室,以前有過一個女兒,但十歲上下病故了,此後一直沒能懷上,現在一下得了一子二女,肯定會好好照顧,退後一步說,是皇上的孩子,他們也不敢輕易怠慢。」

  賀齊宣臉上露出一絲嚴厲,「臨州知州叫做錢書至吧,文采倒是不錯,賀卿喜歡讀書,就讓他跟著錢書至好好念,等他年紀大些,換個名字讓他外放當官,日子照樣可以過。」

        康明杓一笑,「臣妾……喜歡皇上這點……」

  賀齊宣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撒嬌心情好了些,「哦?」

  「都說天家無情,可皇上疼愛每一個子女,臣妾覺得這才是為人父親的道理。」

  賀齊宣突然想起自己的父親,當年把位子傳給他就修仙去了,偶爾幾年才會有封信過來,雖然字不多,但那也是關心。

  不知道他的父皇好嗎?

  修仙當然是騙人的,那群道士想騙國庫的銀子,不過如果每年花個幾千兩讓父皇高興,抱持著可以長生不老的夢,倒也划算。

  等平定亂世,賀齊宣想帶太子賀凌一起上山看看父皇。

        想告訴父皇,我現在也成了一個好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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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1 00:04: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平凡小夫妻

  深夜,大船開進離京城最近的河港,軍士下了船,開始快步的行軍,不到天亮就到了城門口。

  城門口的守軍將士還算有點勇氣,沒有馬上逃,但更沒膽開門了。都說東瑞軍全軍覆沒,這群人到底是打哪來的?難不成是南蠻穿著東瑞軍服想誘使他們開門嗎?

  兩邊人馬僵持,直到賀齊宣騎著黑色戰馬從軍伍中出來,那守城官嚇到了——去年皇上御駕親征時,他見過皇上一眼,那模樣……很難忘。

  賀齊宣開口,「開門。」

  守城官於是匆匆開了城門,大軍長驅直入。

  天色逐漸亮了,開始有人出來,看到軍隊疾行,都是趕緊躲回屋子裡。

  遠遠的,看到皇宮最頂端的琉璃瓦,在早晨太陽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賀齊宣微笑,朕的皇宮,朕——回來了。

  禁衛軍自然早在昨天收到紙條,夜晚就派人去接頭,有皇帝的字跡,還有皇帝信任的楚前鋒,哪還有什麼問題。

  他們本來就是效忠賀齊宣的,現在正主回來,當然只有高興的分。

  皇宮城門大開,賀齊宣縱馬狂奔。

  幾個早起的太監尖聲想罵,一看來人,都傻住了。

  皇上?

  可皇上已經死了啊,二皇子都登基了……

  賀齊宣率著騎兵一路奔進福蘭宮——根據消息,淑妃已經自稱柳太后,入住福蘭宮了。福蘭宮,她真膽大,那是什麼地方,她也肖想著住進去?

  他離開京城不過十個月,基本上宮女太監都是舊人,人人看到威風凜凜的賀齊宣,哪敢阻擋,紛紛跪下磕頭,只求別殺自己。

  賀齊宣在福蘭宮的前庭,轉了一圏,朗聲道:「柳韻音,出來見我!」

  「誰在這邊大呼……」房嬤嬤出來,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馬上往屋中跑去。

  不一會,淑妃出來了,一臉不敢相信,「皇上,您……」

  「朕還活著。」

  見賀齊宣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淑妃心思百轉,突然放聲大哭,「皇上您可回來了,您要替臣妾作主呀。」

  賀齊宣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淑妃撲了過去,「臣妾也是沒辦法……都說皇上被俘虜,柳太尉又一直拱著賀卿上位,臣妾一個晚輩怎麼拗得過,只能允了……臣妾不是大逆不道……臣妾真的沒辦法……」

  「哦,所以你是沒辦法,才不願意籌朕的贖身銀,是因為沒辦法,才打開宮門讓安豐年的人馬進宮,狙殺皇后跟婉妃?是因為沒辦法,所以才殺了上牧監丞的女兒,好幫賀卿另外婚配?是因為沒辦法,才自稱太后,並且搬到我母妃住的福蘭宮?」

  淑妃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心裡著急,他那樣幾天就傳一次紙條,第一次看到真的差點沒嚇死,後來又想,賀齊宣心思難測,或許這是他早先寫好,命令宮人什麼時候悄悄放在她枕頭上。要說,也是房嬤嬤沒用,怎麼都抓不到那人,每次睡覺時,從枕頭底下摸一張紙條,總會讓她嚇得不好睡。

  「皇上,臣妾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啊,太后跟太尉都讓臣妾做,臣妾當然只能照做了,皇上,您也別生氣,即位的也是您的兒子哪。」淑妃眨眨眼睛微笑,她知道自己這樣很美,皇帝一定會心軟的。

  「柳韻音,你真把朕當傻子嗎?賀卿才幾歲,他能親政?今日若朝政是賀卿作主,就算你大逆不道,朕也會看在你生兒育女的分上饒你一條生路,但看看現在滿朝文武,三分之一姓柳,三分之一是柳家提拔上來的,三分之一空著,我賀家的東瑞朝政是讓你柳家把弄著玩的?」

  「皇上,臣妾不過是個弱女子,能作什麼主啊,您要生氣,應該找柳太尉,他才是出主意的人。還有太后,沒有太后,宮中也不會成事,這一切與臣妾無關。」

  賀齊宣不想再跟她鬼打牆下去,下馬,拔出長劍,直接刺殺。

  淑妃睜著眼睛,手摀著肚子,感覺到溫熱的液体不斷流出,不敢相信賀齊宣真的會殺死自己。

  自己的好夢要醒了嗎?

  她是太后,她的兒子是皇帝,柳家滿族富貴,她當初狠心把自己嫁給賀齊宣,要的就是滔天富貴啊。

  她要柳家上上下下跟她下跪,跟她說娘娘好,太后好。

  爹就會知道,嫡姊沒用,有用的是她這個小妾的女兒,她才能給柳家爭光……

  淑妃往後倒去,喘著氣,笑說:「你知不知道宮人都怎麼說你?鬼怪皇帝,哈哈哈,我,我……我沒愛過你,跟你說過的話都是假的……哈……哈哈……」

  賀齊宣卻不生氣,對於他早就知道的事情,沒什麼好氣。

  而且,他現在有康明杓了,她真心愛他。

  天下只要有她,那就夠了。

  「我喜歡的……一直是我祖父的一個清客……大我十歲,可是啊,他真好看……他去過好多地方,哪裡都去過……」

  賀齊宣上馬,沒再去管淑妃後來說什麼。

*             *             *

  禁衛軍已經知道他回來,要掌控皇宮自然十分容易。

  一個一個消息傳來,柳太后已經控制住了,偽帝賀卿控制住了,博容公主賀珠控制住了,堯琴公主賀瑤控制住了,皇宮肅整完畢,賀齊宣進入十個月沒進的御書房。

  他帶回來的幾萬大軍要對付安豐年,容易得很。

  半個時辰後,好消息一個一個進來,柳太尉一府已經控制住,大行臺尚書令控制住,太常少卿控制住……滿朝除了柳家的官員,還有十幾個是靠著他們的,現在一一都被綁起來了。被柳太尉關起來的忠心百官,自然也放出來。

  一場叛變,不到兩個時辰都安定下來。

        那百來個忠心的臣子獲准到御書房來,進不來的就在門外跪著,大呼萬歲。

  賀齊宣親自扶了外公莊太師起來——老人家瘦了不少,他寫那「四喜餃子」就是讓老人家知道他還活著。他小時候最愛吃母親賢妃包的四喜餃子,而那四喜餃子則是莊老夫人的手藝。

  莊太師親眼見到愛孫無恙,也不管百官還在,當下就紅了眼眶,「皇上……可吃苦了?」

  「朕挺好。」

  「皇上安好,老臣……就安好。」

  賀齊宣不會只看壞的,這一場局抓出了對他不忠的人,但也意外知道那些看起來膽小怕事,但大事上卻不迷糊的人。

  經過這一役,東瑞國至少可以穩固百年,他算不愧對祖先了。

*             *             *

  重新回到星闌宮,感觸特別深,康明杓還以為一輩子不會再回來了。

  雖然花園被淑妃給毀了,但經過匠人巧手,幾天又恢復原本的樣子,花草繁盛,夏風吹過樹葉,傳出令人平心靜氣的沙沙聲。

  宮裡已經平定,除了皇后還沒回來,就跟之前一模一樣。

  但賀齊宣很忙,已經回宮一個多月,他只來過兩次,說沒幾句話,看看孩子就走。

  要罰的,要賞的,通通得做決定,朝中關係千絲萬縷,除了萬惡魁首如柳太尉,其他都還得衡量以前在朝貢獻,不然會被世人說帝王無情。

  進了宮,康明杓這才知道皇帝不是最自由的人,反而是牽扯最多的人。

  譬如說柳太后好了,亂世肯定有她的分,逃都逃不過,但她偏偏又是皇帝的嫡母,東瑞以孝立國,兒子處罰母親那是不孝,但若柳太后作亂到這種程度都沒事,皇室威儀何存?皇帝昭信在哪?

  說來,柳家也整族奇葩,聽說皇帝殺入宮時,淑妃把責任都推到太后跟太尉身上,然后太后雙手一攤,哀家在深宮念佛,啥也不知道,柳太尉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若不是太后跟淑妃下旨,微臣如何能這樣大膽?

  就這樣你推我,我推你,底下的人也一樣,個個說自己不知道,不清楚,升官晉爵都是小皇帝的恩惠,自己只是聽命行事而已。

  什麼那是柳太尉強迫小皇帝下的聖旨,微臣可不知道。

  微臣不過六品官,哪有資格進御書房。

  柳家眾人聯合起來叛變,現在卻人人推卸責任,發毒誓的發毒誓,求開恩的求開恩,一大家族居然沒人坦承罪行。

  而這些傳入星闌宮的消息都已經簡化了,真實的不知道多嚴重,康明杓光聽就覺得賀齊宣辛苦,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孩子養好,逃難時瘦下去的賀玥跟賀瑜,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調養又慢慢胖回來,皮膚也白了,小孩子長得真的很快,這麼短的時間已經有很大的變化……

  「婉妃娘娘。」永雋過來小聲說:「皇上來了。」

  康明杓看著賀玥跟賀瑜午睡時的樣子,實在捨不得移開目光,但皇上來,也不能不去迎接,於是站起身走出耳房,到了外頭。

  賀齊宣剛好跨過門檻進來,一臉神采飛揚。

  「臣妾見過皇上。」

  「免禮。」

  康明杓笑著問:「皇上可是有什麼喜事?」

  「經此一役,我東瑞聲威大振,南伏國,北軒國,北鶴國,西鐘國,紛紛遣使要求締結和平約定。」

  「我東瑞將士這回真的威震八方了。」

  「可不是。」賀齊宣饒是個內斂之人,但面對如此好的消息,喜悅也藏不住。

  「南蠻跟北夷可真大大失策了,臣妾就不懂了,皇上又不是昏君,他們哪來的膽子挑釁皇室威嚴?」

  照她說,南蠻跟北夷的君主真的腦子壞了,東瑞這十年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家又極力發展兵農合一,怎麼會起兵跟這種國家打仗,那不是穩輸的嗎。

  只能說人是貪心的,見中原富庶就想奪取,結果卻讓自己國家覆滅——賀齊宣大概真的惱火南蠻了,採取的是很極端的手法,南蠻以後的成年男女,必須跟東瑞邊境的成年男女通婚,如此多年,以後的孩子都是南蠻跟東瑞血緣各半,但由於東瑞強大,南蠻就自然消失了。

  康明杓覺得這樣不大好,打仗,無辜的永遠是老百姓,文化不同卻強制通婚,恐怕也會衍生出其他問題,但也無法開口勸,南蠻好好日子不過,偏要打仗搞得生靈塗炭,十年一鬧,永遠不安寧,難怪賀齊宣火大。

  安平上了新沖的碧雲茶,白色瓷盞中茶色溫潤如寶石,茶香裊裊,康明杓不得有所感,「回宮一個多月了,但臣妾有時候醒來還會迷糊,以為是在逃難的時候。」

  「這種事情,以後不會發生了。」

  「皇上的事情是不是處理得差不多了?」

  賀齊宣點點頭。肅整,說是兩個字,但前前後後也費了一個多月。

  柳太后送往佛寺出家,淑妃雖然已死,但不得安葬,屍首拋亂葬岡,柳家以柳太尉為中心誅九族,柳太尉提拔上來的四十餘名官員打回白身,永世不得進京。

  對他忠心的朝臣,則各往上提一品。

  當然,最棘手的就是賀卿,賀珠跟賀瑤。

  三個都是柳太尉的血親,但也是皇室中人,不可一概而論。

  經過審問月餘,大理寺卿定三人出家,但玉牒可以留名,死後也可回皇陵安葬。

  那個夜晚,一輛馬車悄悄離開大理寺獄,京城深夜一向宵禁,但這輛馬車卻拿出急令,連夜出城朝臨州去了。
 
     皇后是平變一個多月後,才帶著太子賀凌跟三皇子賀封現身的。

  康明杓因為自己逃得順利,以為皇后也是,卻忘了柳家人想要皇位,首先要斬殺的當然就是太子賀凌,精兵都去追他們了。幸虧皇后早有準備,一路向西逃到了西域,西域小國眾多,找個地方隱匿起來,安豐年的士兵就算想抓也得考慮考慮,帶兵入鄰國,這是要起紛爭的。

  正因為皇后逃得太遠,所以回來時也多花費了時間。

  這一招是很險,但為了賀凌將來能安穩當皇帝,對皇后來說,一切都很值得。

  皇后入宮那日,康明杓帶著賀玥跟賀瑜在宮門大門口迎接。

  皇后一看到賀瑜就忍不住了,一向端莊自持的女人,抱著女兒激動得全身發顫。她還以為女兒死在宮中,逃出宮後每當想到女兒就心痛如絞,現在發現女兒竟然還活著,哪會不欣喜。

  皇后重新入宮,當然一切儀式都可以開始了,一個多月沒人掌管的後宮又開始運作起來。

  賀凌還是那個太子,休息一日後,馬上跟著賀齊宣上朝。

  賀封本來就對武功有興趣,這一次劫難,更堅定了他的信心,他不想當清閒王爺,他想當將軍,將來兄弟齊心,為了守護東瑞國而努力。

  賀齊宣很是高興,同意賀封休息幾日後便搬去驃騎大將軍府上,由驃騎大將軍教導武術,兵法,還有鄰國問題。

  前頭帝后在忙著,後頭康明杓也沒閒著——忙著吃飽睡,睡飽吃,眾人都還偏瘦的情況下,她跟賀玥的肉迅速長了回來,不過秋天就恢復如昔,完全看不出逃難痕跡。

  眼見菊花宴快到了,康明杓尋思著自己是不是少吃一點,不然當天若只有她們母女倆圓圓胖胖,似乎也不太像話。

  又過了幾日,太子的婚事定下後,皇后傳話,讓康明杓去鳳儀宮一趟。

  康明杓覺得有點納悶,但還是穿上宮服,用最短的時間到了鳳儀宮。

  皇后雖然神色有點疲倦,但精神尚可,見到康明杓,露出高興的神色,「本宮最近事情多,所以耽擱到現在才讓你過來。」

  「皇后娘娘貴人事忙,可得多保重身體。」

  「這裡是你當時送來的金銀珠寶,拿回去吧。」

  康明杓也挺高興,銀子畢竟是可愛的,但看看,又覺得好像多了不少,明明她送來時的箱子沒這樣大啊,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大了?是自己記錯了?還是真的不是同一個箱子?可皇后都說是了,自己就這樣收下吧,別問了……可真的好奇怪啊……

  皇后察覺出她神色有異,微笑,「本宮添了一些,是答謝你替本宮照顧其華公主,說來,這孩子跟你有緣,當年落水由你所救,這回遭難又讓你給救了。其華公主是本宮的命根子,本宮是俗人,就拿金銀珠寶感謝了。」

  康明杓惶恐,「皇后娘娘言重了。」

  「收下吧,就算你在宮中不需要這樣多,將來清月公主出嫁,身邊多點值錢事物,有好無壞。」

  想起女兒,康明杓想著,也是,古代女兒出嫁,娘家再也管不到,有銀子傍身總是好的,她不想看到女兒為錢煩惱的樣子,於是躬身,「臣妾謝謝娘娘。」

  回到星闌宮,安平一點這才知道,皇后添了約莫十萬兩的東西,還有一個怎麼樣都想不到的東西——一塊銀牌,擦得十分亮,上面四個字:丹書鐵券。

  她沒見過,唐嬤嬤也沒見過,但皇后會給,肯定是好東西。直到賀齊宣來了,她拿了東西問他,他笑說這可是好東西,讓她收好了。

  她不解,丹書鐵券是什麼?

  賀齊宣道:「這可是免死金牌。」

  康明杓傻了,免死金牌?東瑞國居然有這東西?

  「太祖皇帝開國辛苦,給了當時一起征戰的兄弟一人一面,總共十八面出去,現在有十四面已經回收在宮裡,皇后給的,應該是從柳家沒入的。」賀齊宣頓了頓,「你救了賀瑜兩次,這東西可以收。」

  康明杓想也不想就說:「臣妾也用不著,留著給賀玥當嫁妝。」

  「怎知道自己用不著?」

  「一來臣妾不惹事,二來,臣妾就算有事,皇上也會保臣妾,這牌子當然留著給我們女兒當嫁妝,這東西可比金銀珠寶值錢多了。」

  賀齊宣被她噎著了,這女子真越來越不怕他,嘴巴上說的「皇上」「臣妾」,但偶爾就會是「你」啊,「我」的,吃他這個皇上的豆腐,當他沒發現呢,但看她一臉竊喜,又想著算了,他身為夫君,難不成還跟妻子爭起這種事情來?

*             *             *

  歲月匆匆,一年又一年。

  春夏秋冬,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藤蘿謝了,桂花飄香,下雪,寒梅在雪中綻放,又是新年,院子裡桃花滿枝,瓷盆中水仙花開……

  快,時間過得真快。

  人如果安定下來,會發現日子像長了翅膀一樣,追都追不上。

  賀玥開始啟蒙,開始學習琴棋書畫,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個公主。

  感覺昨天才生她下來,轉眼間已經是個十四歲的水靈姑娘了。

  眼睛大,皮膚白,嘴角有小梨窩,一開口就像在微笑。

  康明杓看過賀齊宣幼年時的畫像,跟賀玥很相像,唐嬤嬤也說是一樣的,皇上的子女中,最像他就是賀玥跟賀珠。

  賀珠前年悄悄回宮住了半個多月,跟賀玥倆真比姊妹還像姊妹,她出嫁在即,以後大概也很難回來,所以特地住得久一點。

  前年,臨州的知州夫人來信,已經給賀珠定了親,對象是臨州首富的長孫,品貌很好,賀珠見過,心裡也同意,那首富之家知道要娶知州的義女,開心得不得了,時值春天,剛好有春宴,還特地派馬車來接賀珠去玩。

  女大當嫁,婚事定了,自然得通知皇宮,是賀珠親自來說的。

  賀齊宣見到女兒,自然是高興的,嘴巴上沒說,卻是派了心腹給賀珠準備嫁妝跟陪嫁,什麼都要最好的,又問了女兒還想要什麼。

  賀珠下跪,求能給罪人淑妃收屍安葬,賀齊宣允了。

  至於賀卿則是換了名字,重新為人,就算有個罪母,那也是皇帝的兒子。

  戶部給了新的戶籍,有新名字,甚至給了他一個科考名次出來,分發到雲州擔任少尹。

  府尹最大,少尹次之,雖然次之,但也是四品官,有地位有權勢,人人要討好巴結的,一個成年男子想要的都有,若是遇到困難,也能問問府尹應該怎麼做,地方官不太會進京,見過淑妃的人大抵也不可能到雲州去,不會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出身,他可以好好過日子。

  雖然比不上京中富貴榮華,但至少不用背負罵名——柳氏叛變,不少人有志於官途的怕被無故牽連,都要求改姓了,戶部准了,若姓柳,可改從母姓。

  至於宮中,倒是沒什麼差別。

  康明杓過得很舒服,入宮多年,一年比一年愜意,她總覺得自己像個老太太,提早過起養老生活。

  看著賀玥一天天長大,從黏人愛哭包變成堂堂公主,就是最開心的事情。

  賀玥完全遺傳到賀齊宣,不但容貌像,身形也像,才十四歲,身段已經比幾個同齡的小姐還高上些,不像她這個母妃是個小矮子。

  要說有什麼大事,就是她晉為貴妃了,幾年前晉的,她也搞不清楚,反正現在後宮就兩個女人,皇后,康貴妃。

  皇后幾年前大發慈悲,放趙充媛出宮了,不用出家當尼姑,而是讓她回趙家。聽說家人把她嫁了一個鰥夫,也順利懷上了,三十幾歲才懷孕,家人都很小心,至於生兒生女倒是沒再聽說。

  「母妃。」賀玥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女兒剛剛去庫房看到這東西,以前從沒見過,卻又放得好好的,這是什麼?」

  康明杓看著女兒手上拿著一塊銀牌,寫著:丹書鐵券。

  輕捏女兒的臉蛋,「庫房中的,當然是給你的嫁妝。」

  賀玥臉頰一紅,康明杓看了大樂,「哎唷,會害羞了。」

  「母妃別笑話女兒。」

  「母妃怎麼會笑話你,你是母妃的心肝寶貝,以後當然得過得好,這丹書鐵券就是免死金牌,留在身邊,有備無患。」

  現在父皇母妃在,自然可以護著她,但他們會老,會死,太子賀凌現在雖然對弟妹都好,但皇位是最考驗人心的地方,等賀凌五十歲時還能不能像現在一樣顧念手足之情,沒人知道。但賀玥有六十多萬兩的嫁妝又有免死金牌,自己就算去了,至少也能比較放心。

  看著女兒的臉龐,康明杓心裡無限愛憐,她的女兒花朵一樣,真的太可愛……

  古代的十四歲已經算是小大人,知道打扮,懂得愛漂亮,當然也懂得害羞了,也許一轉眼,賀玥就要嫁人了。

  她那夫婿要是識相,就對她好一點,否則哪怕皇上責罵,她也會親自拿棍子打得他爬不起來……

  「公主,公主,楚將軍家的小少爺入宮了。」賀玥的貼身宮女小雅匆匆跑進來,「剛剛進了東宮……」

  小雅看到康明杓,嚇了一跳,連忙跪下來,「奴婢參見貴妃娘娘。」

  康明杓只記得這宮女說的,「楚將軍家的小少爺?」

  賀玥突然出現害羞神色。

  康明杓心裡一樂,哎唷,女兒真的長大了,楚將軍是皇上的心腹,之前叛亂時冒險回京傳遞消息的,這樣的人教出來的孩子,肯定不會差。

  賀玥是什麼時候情竇初開的啊?

  自己這母親真是不及格,想著給她配祁司空的孫子,還是太常卿的孫子,兩個孩子都挺不錯,品貌端正,各有各的好,想著不好選的時候,沒想到楚將軍的兒子殺出來了?

  想想,確實有那樣一個少年,樣貌跟楚將軍一樣,黑臉,但眼睛倒是好看,原來她的女兒喜歡這一種的,還以為小姑娘會喜歡白淨書生,竟然喜歡上一個黑皮膚的將門子弟,也挺好的。

  於是問小雅,「這楚少爺房裡有什麼人?」

  賀玥急了,「小雅!」

  小雅雖然尊敬主子,卻更害怕貴妃的威嚴,於是老老實實回了,「楚少爺一心向武,房中沒人的,上回公主跟他多說了兩句,他臉馬上紅了,雖然是黑皮膚,但還是看得出來臉紅的。」

  會害羞?挺不錯,代表著心思還很單純,「你去東宮跟太子稟告,等他跟楚少爺談完事情,讓楚少爺過來星闌宮一趟。」

  賀玥馬上哀求,「母妃……」

  「母妃看看,不會凶他的。」

  「母妃不要,這樣他會知道的……」

  這時,一道聲音傳來。

  「什麼要不要的。」賀齊宣大步流星走進來,「朕在垂花門就聽見了。」

  賀玥又不能老實跟父皇講,一跺腳,往房中去了。

  康明杓哈哈大笑,拉著賀齊宣的袖子,「皇上,我們賀玥情竇初開了呢。」

  賀齊宣哦的一聲,不太高興,「哪個死小子?」

  「楚將軍的小兒子。」

  「那個小黑炭?」賀齊宣不太滿意,「他怎麼配得上賀玥?朕倒要問問楚定邦是怎麼教兒子的,堂堂公主也敢高攀?」

  賀玥其實一直躲在門後偷聽,一聽父皇要找人算帳,又急著出來,「父皇,不要,他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

  「是……是女兒單相思……父皇別去找他……不然女兒以後沒臉見他了……」賀玥低著頭,又著急,又害臊,眼眶馬上紅了。

  康明杓原本還想繼續逗女兒,見狀,心疼了,連忙把她摟進懷中,「不找就不找,沒事,別難過。」

  「他……女兒不想用公主的身分壓他……」

  「我們賀玥這麼可愛,誰會不喜歡。」康明杓給女兒揉背,像小時候那樣,「京城多的是年輕男子,如果他對你無意,你又不想勉強他,再找就是了,不用傷心。其華公主十六歲才出嫁,你十四歲而已,別急。」

  賀齊宣卻對楚少爺更不滿了,讓公主動心了,還讓公主哭,該死,他一定要把楚定邦叫到御書房來問一問到底怎麼回事。

  康明杓哄了女兒,等賀玥心情恢復,「小雅,服侍公主洗臉更衣。」

  賀齊宣看著女兒進房的背影,感嘆,「孩子長得真快,朕還記得她出生時那麼小,連哭都沒什麼聲音,轉眼已經是個大人了。」

  「平常不覺得,看孩子最容易覺得時間過得快,有時候早春做的裙子,到晚春就顯得有點短,不跟時間低頭都不行。」

  「朕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康明杓有點受寵若驚,她成了他的妃嬪十五年了,賀齊宣很少問她意見的,「皇上快說,臣妾聽著。」

  「太子今年已經二十五歲,膝下也有四子一女,個個健康活潑,子嗣無礙,朕想明年等賀玥出嫁後,把王位禪讓給他,然後帶你跟皇后一起遊山玩水,你覺得可好?」

  康明杓大喜,「當然好,書中山水美景,臣妾想都去走一趟,書中總說我東瑞國好山好水,可臣妾都沒見過,我們就帶幾輛馬車,幾個人,走走停停,遇到喜歡的地方就住一陣子,住膩了就走,想孩子們了,那就回京住住,天下都是家,多好。」

  賀齊宣含笑點頭,「那就這麼說定了。」

*             *             *

  一年後,賀玥公主下嫁楚將軍的兒子,皇上給了三品雲麾將軍的頭銜。

  成親那日,十里紅妝,十分熱鬧。

  承平歲月,皇家有喜,那可是國家大事,迎娶隊伍會經過的地方,百姓都出來看熱鬧了。

  隔日,皇帝宣布禪讓,由二十六歲的太子賀凌繼承。

  又是公主出嫁,又是新皇登基,皇宮、朝廷上上下下都忙壞了,直到半個月後才總算塵埃落定。

  一日辰正時分,幾輛馬車聚集在東北口,是已經褪下龍袍的賀齊宣,以及做民婦打扮的康明杓。

  至於皇后則不願出宮,現在宮中尊其為太后——她很感激皇上在這時候會想起要帶她,不過她這輩子活著為的就是榮耀,遊山玩水雖然好,但比不上在宮中讓人跪拜尊稱一聲「太后娘娘」。

  賀齊宣也沒勸,夫妻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太上皇要遠行,賀凌自然帶著皇后跟兒女前來送行,還有成為「武王」的賀封夫妻,出嫁的賀瑜也帶著長子過來,賀玥雖然是新婚,自然也是在的。

  賀齊宣看著兒女都成家立業,心裡欣慰,「凌兒可得當個好皇帝,要時時想著百姓,為天下求安定。」

  賀凌躬身,「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父皇不在,你得好好照顧弟妹,當皇帝,還得當父親,孩子們雖然小,但也得教導起來,將來才能承擔重責大任。」

  「是。」

  「你二弟在雲州擔任少尹,就算柳家該死,但他也是你弟弟,在朝政上照顧他一些,賀珠跟賀瑤那邊也讓皇后看著些,莫讓人欺負去了。」

  「兒臣知道。」

  新皇后連忙道:「兒媳婦知道。」

  賀齊宣沒想到自己這麼話多,「父皇糊塗,你都二十六歲了,這幾年也一直做得很好……凌兒,父皇偷懶,以後要讓你辛苦了。」

  「父皇可得時時寫信回來,不然兒子會想念的,弟弟妹妹們也是。」

  賀齊宣看著賀凌,眼中有著欣慰,兒子真的長大了,自己可以把責任都交給他了。賀玥看著母妃,淚眼汪汪,但又知道母妃這半生都在宮中,哪也沒去過,現在能跟父皇一起遊山玩水,應該是好事,於是忍著眼淚,「母妃要常常想著賀玥。」

  康明杓被女兒這樣一撒嬌,心裡也軟了,「賀玥是母妃的心頭肉,自然會時時想著,以後母妃會常常寫信,給你送土產。」

  「女兒不希罕土產,女兒只要母妃的信。」

  康明杓摟著女兒,小聲說:「要是駙馬對你不好,就進宮跟你哥哥說,要是楚家不知道收斂,母后會回來替你教訓他們。」

  賀玥破涕為笑,「不會的……駙馬很好……公公婆婆也都好……」

        官員過來,恭恭敬敬的說:「太上皇,太妃,時辰已經到了,該出發了。」

  眾人又說了幾句,賀齊宣跟康明杓便上了馬車,連同幾個護衛跟宮女,以及特別請來的遊歷先生陪伴,一起出發往南去了。

  馬車轆轆,康明杓直到看不見宮門,這才放下帳子。

  見賀齊宣看著自己一臉溫柔,忍不住也笑了,「心裡有高興,又捨不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反正我們閒著也是閒著,想孩子了,就回來,這馬車又不是到天邊,別哭。」

  康明杓靠過去,「我以後不叫你皇上啦,老爺。」

  「夫人。」

  康明杓一笑,又喊了起來,「老爺。」

  「乖。」

  靠著賀齊宣的胸口,只覺得無比安心。

  從此以後,他們不是帝妃,而是夫妻。

  可以去看詩中的瀑布,去看詩中的湖面,她一直想要在大湖上遊船,聽著漁女唱歌,就像書中描述的那樣,一定很愜意。

  想來,真感謝那個中秋夜,要不是下了雨,要不是她沒帶傘,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不會遇到賀齊宣,不會生下賀玥,也不會懂得原來人跟人之間能有這樣的感情。

  難產,絕子,雖然也曾經覺得捱不過,但時間是好東西,她接受了之後,反而更懂得珍惜所有的。

  她的皇帝,是個頂天立地的皇帝。

  她的公主,是絕世可愛的小棉襖。

  這生能擁有他們,還有什麼好要求的?

  她才三十七歲,未來還很長,他們可以譜下更多詩篇。要去哪呢?還不知道,不過能跟他在一起,去哪裡都好。平凡夫妻的平凡人生,新人生正要開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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