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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棠芯 -【有德自然香(女誡之婦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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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08: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2)

  蘭萱在夫君張蕁的陪伴下一起回到了鎮威將軍府,並從鎮威將軍福晉那裡聽到了關於徐嬤嬤過世的全部細節。

  徐嬤嬤果然在她大婚之目前就已重病纏身,卻在回信裡欺騙她一切安好。她自然明白嬤嬤的用意,是不想破壞了她出嫁的心情。

  然而當得知這些實情後,蘭萱又如何能夠心安?因此,她決定一定要親自去弔唁徐嬤嬤。

  「蘭萱,你是一品大臣家的格格,而徐嬤嬤卻只是你的奶娘。她身故,於禮你是不應該去弔唁的。」一聽她的話後,福晉首先表示了反對。

  「我才不管這麼多,我把徐嬤嬤當成親人看待。哪有親人去世,我卻不能去憑弔之理?」蘭萱的倔脾氣在此刻爆發開來。

  「額娘已經命人準備弔唁之物,並旦讓府裡的管事親自送去。於情於理,於我們皇家的體制,這樣就已經算是盡到心了……」

  「額娘,您是可以派人過去,因為又不是您喝著徐嬤嬤的奶水長大!」蘭萱氣急敗壞地打斷福晉的話。「總之我已經決定了,要和堇棠一起去弔唁。」

  她挽過一言不發的丈夫的手臂,尋求著丈夫的支持。

  「蘭萱,額娘的話甚是有理。你是格格,而且新婚不久。本朝禮有定制,新婦不能沾染殯喪之氣。即使娘家有親身故,也不必披麻戴孝……」張蕁穩重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什麼?」蘭萱只覺得腦袋裡打了一聲悶雷,整個人都有爆炸似的感受。「堇棠,你是……你的意思是同意額娘的話?」她小嘴微張,頓時覺得失望至極。

  「我同意額娘的話,因為這樣做才於禮相合。」張蕁的神情依然淡定,雖然他內心知曉要說服蘭萱會遇到阻力和困難,但他必須讓妻子明白,對於他來說,禮教是必須被遵守的。

  「那我的感受呢?就因為禮制上的規定,我就不能去表示我的心意嗎?」蘭萱道。

  「為夫可以代你去弔唁。」張蕁的臉色鎮定中顯露堅持。「夫妻本是一體,你的心意由我帶到。這樣既合乎情理,也能讓你盡一片心意。」

  「我有手有腳,為什麼要你代我去?」蘭萱氣惱地望著他。「堇棠,你太讓我失望了。昨日我還以為你一心替我著想,是我可以依賴的良人。然而你現在卻以那些什麼道德禮教規範來約束我,限制我的行動。我不明白,那些東西比我的情感還重要嗎?」

  「額娘,請您先迴避一下好嗎?我想和蘭萱單獨談一談。」張蕁瞥了一眼她因為氣惱而漲得通紅的臉頰,彬彬有禮地轉身向福晉行禮。

  福晉早就被女兒一番大膽的言辭給嚇住了。她有些憂慮的看著張蕁:「堇棠,我這女兒從小就接受我們滿人的教育,又因為我膝下無子,故她們兩姊妹從小就跟著她阿瑪去圍場騎馬射箭……女兒家的教養自然就學得少了,也有些不懂規矩。你要慢慢教導她,切不可和她一般見識。」

  「額娘,您和他說這些幹什麼?我們滿人女兒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我……」

  「蘭萱,你就少說幾句。」福晉朝著女兒搖了搖頭,轉向女婿說。「我把她交給你了,有什麼話就直接對她說,不必顧及她的格格身份。」

  「額娘……」蘭萱又驚又急又氣,杏眼裡射出憤怒的光芒,直直盯著自己的丈夫。

  福晉走後,張蕁雙唇緊抿成嚴厲的直線,關上房門後轉身面對蘭萱。

  「你覺得禮教道德不重要?」他的聲音冷冷的,表情也冷冷的。

  「我要去弔唁。」她的聲音斬釘截鐵。

  「知道你如此任意妄為的後果會是怎樣嗎?」他略略提高聲音。

  「不知道。」眼看著張蕁眼裡的溫度越來越低,蘭萱的心房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她從不曾見到自己的夫君臉上有如此冶漠的表情,他總是溫文儒雅,總是淡定謙和。即使在他們初相見時,他也是那樣從容不迫。

  然而此刻,他面對著自己,為何要流露出這樣冷漠的神情?

  一抹銳利的光掠過他深不可測的眼,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任自己的妻子為所欲為,視禮教罵糞土。

  「那我現在告訴你,如果你一意孤行,親自去弔唁的話,會引起很大的風波,也給喪家帶來巨大的不便甚至麻煩。首先,喪家必定要清場,要全體出來迎接你。但是他們也不敢將你引進家門,因為如果他們讓你去弔唁,反而會招來禍事……」

  「行了,你不用再說了。」蘭萱倏地打斷他的話,氣鼓鼓地瞪圓雙眸。「不要拿這些話來嚇唬我。我只要換上男裝,隱藏身份。這樣宗人府根本不會查到,更不會給任何人增添不便和麻煩。我只想親自去上一炷香罷了……這也不可以?」

  「就是不可以!」他的語氣倏地強硬。「如果真如你所說,大家都陽奉陰違,不誠心遵守,那還要禮教道德幹什麼?仁、義、禮、智、信這五常是做人的根本,是我們做人的起碼準則。沒有了這五常,則家將不家,國將不國。」

  蘭萱被他一陣搶白,氣得肩膀都發起顫來:「你說我連做人的根本都不懂?」

  張蕁劍眉緊蹙,神情嚴肅中帶著隱忍與耐心。

  「我們生活在這世間,總會遇到不順遂的事,或是必須忍耐的時候。即使萬般不情願,也得遵守這世間的法則。正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隨著我們的想法行事。」

  「但是我想做的事沒有到那麼嚴重的地步。只要你讓我去,我可以保證不會影響到任何人——你甚至不必陪同我前往。」她還是固執己見,不願溝通。

  「那在你眼裡什麼才是大事呢?如果任何時候都放縱自流,那麼即使遇到了大事,你也還是會抱著這樣無所謂的態度。蘭萱,問題不在於這件事的大小,而是能不能做。」他想要和她講道理,想要說服她,但前路卻是那樣狹窄難行。

  蘭萱凶狠地瞪著他,滿眼充滿著不平與憤恨。

  「日後我會陪你去徐嬤嬤墳前上香,讓你可以盡點心意。然而現在你不能去,為了朝廷的禮制,為了你自己,為了將軍府,也為了我們張家。」他意志堅定,目光凜冽堅持。

  「說了半天,你就是不能體諒我的心情。對於你來說,那些禮教道德是不可逾越的金科玉律,是你覺得至高無上的真理。」兩行清淚從她悲憤的眼裡流了下來,流過她那蒼白如紙的臉頰。「但那是你的想法,你不能強加在我的身上。也許這是朝廷的禮制,是眾人都認同的教條。但我還是有我自己的思想,你不能控制我,也不能強迫我。」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控制你,而是希望你能打心底理解……」張蕁沉重的語氣微微一頓。 「你不要負氣,平心靜氣後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話。如果人人都只想做對自己有利的事,而罔顧倫常道德,那社會的秩序何在?」

  「我想我一輩子也無法理解。」蘭萱猛地轉過身,第一次不想面對她的夫君。

  張蕁向前跨出一步,身形停頓了一秒後,又收回了步伐。

  不管此刻的她有多痛苦失望,他都不能就此心軟。就憑她今日的言辭,以及剛才福晉的話,又想到昨日白天她或許也是以這樣的語氣和他娘親說話,在在都讓他感到內心深處有一股苦澀湧現。

  「還有你應該改一改對你母親的態度,你怎能用那樣強硬的口氣與她說話?你忘記昨日對我說過的話了嗎?要善待身邊親人,要更加孝敬爹娘。」狠下心,不理會她顫抖的肩膀和她低低的啜泣聲,他繼續厲一言訓斥。

  「在你眼裡,我就這樣一無是處嗎?」蘭萱緊咬住自己的絹帕,想要控制住內心奔流的痛楚。「你所想要的妻子是擁有完美『婦德』的女子,而我卻絲毫沒有,也不想要有。」

  她回過身來,異常倔強地瞅著他,一瞬也不瞬。

  「即便為了我,你連嘗試一下也不願意?」她的眼神如把利刀穿過他的身體,讓他痛到無以復加。

  張蕁筆直地站立著,神情還是那樣冷漠鎮靜。

  「為何一定要我去嘗試?你也可以嘗試著接受我的觀點。反正我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娶到的鈕祜祿?蘭萱,就是將禮教視為敝屣、不層一顧的女子。」昂起螓首,她漆黑的眼珠裡蒙了一層水氣,但眼神無所畏懼。

  如果她不是他的妻子,如果她不是在與他奉為圭臬的禮教抗爭,他會為她的堅持與勇氣而鼓掌,為她擁有自己的思想而驕傲。

  然而張蕁明白,他不能任由她踐踏禮教道德,不能放縱她為所欲為。因為他愛她,想要確保她一生的平安幸福,就必須要讓她收斂起這些驚世駭俗,於己無益的思想與行為。

  他湛然有神的眼眸裡掠過鋼鐵般的堅韌,他的五官輪廓也在這一刻顯得更深更清楚。

  「你若真的無法接受,不願遵守。那我也只能寫下休書——哪怕違抗聖恩、辜負於你。」

  說完,他便狠心轉身。「你……你說什麼?」蘭萱一個站立不穩,幾乎倒地。她……沒有聽錯吧?「你好好想一想。我剛才說出口的那句話,不會更改。」不再停留,張蕁大步走向門去。

  他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如果看到她哭泣的眼或者絕望的表情,也許他會改變心意,也許他會拋棄自己一貫遵守的禮教道德,只求可以博得她的笑容與喜悅。

  蘭萱用雙手支撐住身後的紅木圓桌,身體不住顫慄。

  剛才那個說話殘忍到讓她毛骨悚然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張蕁嗎?

  是她印象裡總是目光溫柔,舉止溫文,對她呵護有加,讓她安心倚靠,傾心愛戀的男子嗎?

  休書……他竟能說出如此絕情負義之話!當淚水無法遏止地滾落時,蘭萱悲慘地發現,她相信他的話和他的無情。

  她相信張蕁真的會休了自己——因為她絕不是他心目中的良妻之選。如果她繼續一意孤行,那麼等待著她的就會是一紙休書!

  原來所有的濃情密意都只是她的幻想罷了,他們之間恐怕沒有所謂的天長地久,攜手到老。

  她……在他心裡什麼也不是,毫無地位,毫不重要。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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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09: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1)

  蘭萱猝然發現自己孤立無援。

  就連一向寵愛她的阿瑪,這一次都站到了張蕁那邊,勒令她不得親自去弔唁徐嬤嬤,並且立刻返回尚書府。

  坐在回尚書府的轎子上,她緊閉朱唇、杏眸黯然、雙頰蒼白。

  回到尚書府後,她也只是一言不發地逕自向西跨院走去,沒有看過身旁的張蕁一眼。

  「格格,您回來了?要先沐浴嗎?什麼時候出發去弔唁徐嬤嬤?小春也想去磕個頭。」婢女小春迎了上來。

  蘭萱冷冷地瞥了一眼走在身邊的張蕁,轉身面對小春:「我不會去了,你能不能去就問他吧。」

  說完,她就向著屋內走去。

  「小春,幫我收拾東西。我要搬到隔壁廂房裡去住。」蘭萱邊走邊說。

  張蕁站在內室的門口,不動聲色地望著她的背影。「你不必搬過去,我搬。」

  蘭萱倏地停住身形,胸口閃過一陣預料之外的疼痛。她咬了下發白的嘴唇,厲聲開口:「好,你搬就你搬。」

  她強迫自己回頭,冷冷的眼神掃過他平靜的臉。「小春,替爵爺收拾衣物。」

  站立在一旁的小春怔忡地望著兩人,早晨出門時還甜甜蜜蜜的,怎麼回來就變成了臘月的天呢?

  「東西我會自己收拾。」張蕁一腳踏進內室。

  「小春,我要沐浴,幫我準備熱水。」蘭萱立刻扭過身去,不想看到他的臉。「爵爺,請您先出去吧,我要沐浴更衣。」

  「我拿些東西就走。」他動作迅速地打開衣櫃,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個包袱。「其他的改天再拿。」

  「好。」蘭萱眼露憤恨地瞪著他。張蕁微斂眼眸,神情也跟著嚴峻了幾分。他拿起包袱,在門前停頓了一會。

  蘭萱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不信他就打算這樣跨出門去。

  但是他繼續抬步,決絕地走了出去。

  蘭萱猛地捏緊了手裡的帕子,忍住就要奪眶的眼淚。

  分房就分房,以為她會因此而難過或是示弱嗎?不,他既以休書為威脅想要控制她的行動,那她也會讓他明白——她不是那種軟弱得只能依靠丈夫的女子。

  她不想被休,但也不會輕易妥協!

  他若無情,她又何必多情?

  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蘭萱與張蕁之間依舊在冷戰。

  她下定了決心絕不開口先與他和好——在蘭萱的人生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堅持。

  從來都事事順遂的她首次遇到這樣的挫折,讓她平生第一次有時間好好思考與審視。這一次的問題,可不是她撒嬌任性就能解決,也不是她端出格格架子就能讓對方妥協讓步。

  而且這個挫折傷透了她的心,自尊、自信、感情……全部都被傷害與踐踏。這也讓她的心緒起了很大的變化,原來世界上還有她無法得到的東西,無法達成的目的。

  她只能停下來,一再地思索。不知不覺間,蘭萱成長了不少,也許她自己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變化,但她已經學會了隱忍與等待。

  而同時在等待的還有另一個人,那就是張蕁。

  當蘭宣在痛苦難受時,他的心情也受著考驗與煎熬。但所謂重症要下猛藥,他不得不對她如此嚴厲。

  雖然他是那樣喜歡她天真爛漫、坦率直白的性格,然而她已經為人妻,將來還要為人母。張家是江南一帶的世族,有著深厚的家學背景,而他作為長子嫡孫,有著繼承家學的重擔在身。

  他的妻子如果不能打從心底認同他們的家訓家規,毫無婦德可言,又如何可以將其發揚光大?

  這一招雖然狠絕,但也未必不會有成效。他先讓她冷靜一段時間,再好好與她說理。

  只是日復一日,他們之間的冷戰卻毫無結果。

  這幾日,春光正濃,京城裡的世族子弟都結伴去郊外踏青賞綠,遊覽名勝,登高憑眺。

  蘭萱自然也受到了好些貴族的邀請,往常她總是最喜愛熱鬧的那一個,幾乎有約必赴。

  雖然今年她已嫁為人婦,不過邀請並未減少,只是多數都是希望他們夫婦可以共同蒞臨,這便讓她打消了所有赴約的念頭。

  即使窗外春光明媚、鳥鳴切切,她也無法去郊外踏青賞花,甚至騎馬奔馳……

  蘭萱心裡真是有著百般的無奈與怨懟,而她和張蕁間的冷戰也持續在進行中,她絕對不會妥協,也絕對不想再和他說話了。

  「格格,您就不要再和姑爺嘔氣了。」小春替她端來蓮子羹。「昨兒個姑爺不是主動來和格格商量事情了嗎?」

  「那只是因為佟妃娘娘要過生辰,找我商量應該送些什麼禮物。」

  「但他可以自己做主,不必徵詢格格的意見不是嗎?」小春是個善解人意的丫頭,從小就被賣進將軍府,一直跟在蘭萱身邊。

  「他這個人恪守禮教,迂腐非常。誰知道他心裡的想法是如何?他就是想把我變成和他一樣罷了,我才不要。」蘭萱負氣地說道。

  小春站在她身後歎了口氣:「可是格格……您要在這尚書府和姑爺過一輩子,總不能一直這樣互不來往啊!」

  「小春,連你這丫頭也想來教訓我不成?」蘭萱噘起了嘴。

  「奴婢不敢。」小春立刻就跪了下來。

  蘭萱靜默了下來,久久不曾說話。

  「小春,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也許是我太我行我素,任意妄為。這些日子我讀了他給我看的那些文章典籍,我也明白了一些禮教的重要。可是……有些事我就是想不明白……」她扶起了小春,臉色漸漸黯淡。

  「格格,小春就更不明白了。」

  「他們張家要求兒媳擁有完美的禮儀,非常注重品德修養。而那些漢族的東西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全部理解,溫良恭儉讓……與我個性上有許多格格不入的地方。我一定無法變成那樣的賢淑,也不可能符合他的要求……」

  這些話藏在蘭萱心底好些日子,她無人可訴。今日只能說給最貼心的小春聽,但也無法從對方那裡得到答案。

  「那個溫良什麼的很難嗎?」小春睜著困惑雙眸。「格格您每次進宮,不也都得到太后老祖宗的讚許,說您懂得進退,禮儀周到嗎?」

  「那是因為對方是太后老祖宗,是在宮裡,我怎麼可以放肆呢?」蘭萱輕柔感歎。「而且就只有一會的功夫,忍一忍就過去了。」

  「那你在姑爺面前不也可以忍一忍?」小春天真地說道。

  蘭萱怔怔地望著小春那張胖嘟嘟的臉,神情變得很古怪。

  「格格……您……您不要這樣看著我,小春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你沒說錯。」蘭萱雙眸微亮。「小春,你真是太天才了,我現在才發現你是這麼的聰明。」興奮的紅暈染上她的雙頰,也點亮了她一直毫無生氣的臉。

  小春卻顯得更加困惑起來。

  「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與其和他硬碰硬,不如慢慢來。」雙手用力互敲,狡黠機智的光芒閃過她靈動的眼。「即使內心不認同,也並不表示我做不來。不就是說話慢點、走路慢點、笑得含蓄點、聲音放低點……不要和他爭辯,假裝順從……這樣他就別想把我休掉。等他漸漸失去戒心,我再慢慢地恢復本性。」

  蘭萱自言自語般地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靈活轉動著。

  「對啊,格格您以前也最會哄將軍和福晉開心了。不管做了什麼事,每次都能順利的逃過責罰。」小春點頭如搗蒜。

  「我就讓他大吃一驚好啦。小春,你替我準備一下……」附在小春耳邊,蘭萱一陣耳語。

  她要好好地讓她的夫君對她刮目相看——好讓她痛快地扳回一城!

  「少爺,是少夫人命令我們把東西都搬回去的。」

  當張蕁發現他居住的廂房裡已經空無一物時,丫鬟如此回答他。

  「好,我知道了。」揮退丫鬟,一絲疑惑閃入他深邃的眼。昨日去見蘭萱時,她冷淡的態度絲毫沒有鬆動,怎麼今日就轉了性子?

  他這個格格妻還真是有些難以捉摸,陰晴不定。但是……其實他今日也準備命人將他的物品搬回去,看來他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啊。

  他並不是真的想和她冷戰到底,也不想傷她的心。他明白時間一久,反而會適得其反,讓她更加地痛恨他的原則和想法。

  畢竟要扭轉她的看法,需要時間與耐心,以及她真心的認同。

  只是他還真沒有想到,她會先向他妥協——也未必是妥協,也許她又有了新的主意。

  張蕁嘴角揚起輕笑,不管他的妻子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讓他搬回去,他都非常期待她的表現。

  即便張蕁有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但當他回到主臥房後,還是被蘭萱的過度溫馴所懾。

  「相公,前段日子都是蘭萱的過錯,太過任性放肆了。這幾日,蘭萱認真反省過後,決心要做一個讓相公驕傲,擁有完好美德,謹守禮儀規範的婦人,成為天下的典範。」蘭萱柔聲細語,笑不露齒,恬靜地站在張蕁面前。

  他應該為了她這番話而感到喜悅,可是瞧著眼前低眉順目的蘭萱,他渾身都覺得彆扭無比。

  「相公,為妻先助你更衣,穿著朝服行動很不方便吧?」蘭萱對他嫣然一笑。「小春,快去打盆洗臉水來。」她說話的語速也比平日慢了許多。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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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09: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2)

  「不煩勞,我自己來……」他的眉心自然地蹙起。

  「夫妻間,何須客氣?為妻者,應當為相公分擔憂慮,消弭疲勞。這些都是我應為的。」蘭萱親自打開衣櫃,拿出一套他的常服。

  張蕁挑了下眉,炯炯的目光觀察著她奇異的說話語氣和舉止。

  「還有你讓為妻閱讀的那些典籍書冊,為妻都已經讀完了。以後定將那些德化教條謹記在心,經常默讀,不敢或忘。」她依舊笑盈盈地望著他,眼神顯得含蓄而溫柔.

  「蘭萱,你先不要忙,來,坐下。」他牽過她的柔荑,蘭萱順從地低著頭。

  「先前為夫的確說了一些重話——那並不是為夫的本意,而是希望你能因此警覺,意識到禮教的重要。」張蕁帶著探索的目光掃過她柔順的臉。

  蘭萱聽完立刻頷首。「相公,你不要再說了,我明白你因我輕賤禮教而動怒,全是為了我好。當時我卻無法理解相公的深意,反而驕縱任性,和相公鬧了彆扭,真是萬萬不該。」她低垂螓首,語音輕柔。

  張蕁無法看到她的眼眸和神情,也明白自己不該懷疑妻子。然而她的轉變太過突然,讓他一時間如何適應?

  「你……真的不再怪我了?」他不會忘記當時她眼裡的悲慼,原本以為即使她認同了他對於禮教道德的論點,要再度得到她的信任與諒解,也得花上一番心思。

  「為妻不敢,也不該責怪相公。」抬起眼簾,她的笑容溫順嫵比。

  蘭萱可以望見他眼裡的狐疑與忐忑,因此也就更助長了她的自信與樂趣。可以讓一向鎮定從容的張大公子感到不安,這也算是她的一項能耐了。

  看來,要成為擁有「婦德」的女子,也不是那麼困難嘛。

  他還能說些什麼?張蕁凝視的眼眸裡閃過一些沉著。不管蘭萱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他還是無法放寬心不去懷疑——但現在他也只能靜觀其變。

  「相公,你怎麼不說話?」她嬌羞地瞅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眼波流轉間,粉頰嫣紅,星眸晶瑩,朱唇溫潤。

  張蕁發現她穿了一件粉色繡花的旗裝,襯得她的皮膚白皙亮麗,人比花嬌。

  他們已經分居了月餘,眼見嬌妻如斯,他怎能不心搖神馳?

  握住她的手,他目光明亮而溫柔。「前些日子讓你受苦了,不管你怪不怪我,為夫也的確對不住你。但你既已明白了為夫的用意,日後我們夫妻就要心無嫌隙,

  相敬如賓。」「是。」她眨動著濃密的眼睫,看著他的眼神如夢似幻。她在勾引他。

  張蕁將她自然地擁入壞中。「蘭萱,其實看著你難過,我也不好受。」

  蘭萱揚起翦水大眼,殷切地凝視著他。「那你還狠心多日不理我。明知我是負氣才說要分房,你卻真的搬了出去。」

  「那是為了讓你消氣。不然盛怒之下,只會越發不可收拾。」張蕁向來溫和淡定,意志極強。他的處事原則一向是不慍不火,卻非常堅持。

  「可我當時真的以為你不要我了……好傷心……天天流著淚……」蘭萱是個衝動人兒,再加上身份尊貴,眾人寵愛,哪裡受過這樣的怨氣?也分不清他的真假。

  「那只是權宜之計,為了讓你好好地思考我說的那些話。假使你不冷靜下來,審視你自己的行為,我們夫妻間就真的永遠無法溝通了。」他知道她聰穎過人,許多時候也只是對他敷衍了事。

  他不想因此責備她,如果禮教道德只事關他一人,他大可放任她的行為。

  是這樣嗎?聽完他的話,蘭萱在內心裡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但她望向他的目光卻非常順從。

  「你我的婚姻是皇上指婚,而聖上和你阿瑪選上我的原因,就是希望透過我們的婚姻來整肅婦女風氣,希望你能成為婦德的表率,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他的眉宇又蹙了起來。 「背負這樣的責任,我不能明知你違反禮法,卻不干涉……」若她的行為被有心人上報宗人府或者皇上耳裡,就可能替她惹上麻煩。

  「你不要說了。」她伸出手去,輕輕放在他的嘴唇上。「以後我都聽你的,不再亂發脾氣,也不再任性妄為。」她說得淒淒切切,聲音誠懇。

  張蕁看著她澄淨的眼,決定相信蘭萱的轉變,心窩處流過陣陣暖流,對於她的善解人意感到既驚訝又窩心,還有些自責與憐惜……

  「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以後不能再對我那麼凶,我真的很難過……」蘭萱望著他眼裡的溫柔光芒,心裡一酸,悲傷的淚水就真的流了下來。過去一月,他的種種冷漠無情,她真是想到就覺得無比委屈和悲傷。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拇指拭去她的眼淚,張蕁將她緊緊擁住。

  這一刻,他在心裡許下誓言。哪怕他的妻子真有什麼違反婦德的行為,他也絕對不會再提休妻之說。況且,他會守護著她,直到永遠。

  這日,春光融融,康熙皇帝便帶著幾個阿哥、文臣武將、皇親國戚們一起浩浩蕩蕩地來到京城外的西山圍場進行狩獵。

  圍場裡繁花盛開,春意盎然,微風涼爽,綠草如蔭。因此,康熙皇帝也帶了女眷們同行,讓她們可以欣賞春光,踏青走綠。

  女眷們並不能參與狩獵活動,她們在僕傭們的簇擁與照顧下,在獵場別苑的花園裡散步、嬉戲,等待著狩獵者們的凱旋而歸。

  每年此時,便是這些福晉格格們爭奇鬥妍之時。如有幸受到邀請,定要好好的打扮一番,以博得讚美與青睞。未嫁的格格們,也可在此時悄悄地選定夫婿,回去後懇求父母去向皇上請求指婚。

  春獵雖不如在木蘭圍場的秋狩那樣規模浩大,卻也是一項滿清貴族不可或缺的蘭萱每年都是隨行的女眷之一,以前她們都是被允許在圍場裡騎馬放鷹的。然而今年皇上特意下旨女眷不得騎馬,也不得進入圍場獵區。

  看起來,皇帝陛下對於整肅婦女風氣一事,的確非常在意。

  不能騎馬,對於蘭萱等人來說的確是一大憾事。但皇上的命令誰也不敢違抗,只得乖乖的留在別苑裡。

  這些女眷們閒來無事,免不了說上一些閒言碎語。

  蘭萱本來和姊姊一起陪著佟妃,與其他幾位貴妃娘娘、格格們一起喝茶賞花,倒也顯得愜意自在。

  後來娘娘們坐得乏味了,要去午睡。就讓她們這些年輕格格們自行遊玩,不必在她們跟前伺候著。

  鎮威將軍家的兩個格格平日裡雖然吵吵鬧鬧,但如今分開久了,也自然有許多的體己話要說。因此,姊妹倆就找了一處僻靜的涼亭,一敘別後離情,也說說各自婚姻的甜酸苦樂。

  直到納蘭無雙毫不淑女地朝著她們狂奔而來,也虧得她穿了花盆底鞋還能跑得這樣飛快。

  「無雙,你是被什麼妖魔鬼怪給追著嗎?看你那一副驚慌的樣子。」鎮威將軍家的大格格掩嘴而笑。

  「大消息,大消息!」納蘭無雙也沒有理睬對方的挪揄,而是拉住她們姊妹的手一陣搖晃。「等一下狩獵結束,聖上還要舉行個馬術射擊大賽。贏了的人可以得到一份千金難買的榮寵——是過去誰也不曾得到過的大榮寵。」

  「那些想要爭奪王位的阿哥們必然都會躍躍欲試。無雙,這有什麼好興奮?每次皇家比賽,還不都是阿哥們的表演。」蘭萱閒閒地打了個哈欠。

  「蘭萱!」大格格拍了下妹妹的肩膀。「你也太直言不諱了。這裡可不比我們將軍府,哪由得你胡說八道。」

  康熙皇帝賢能傳世,膝下也有許多皇子皇孫。然而這兒子多了也就招惹來了麻煩。雖已立儲,但皇后早薨,太子又結黨營私、荒奢無度、狂妄傲慢,因此時常惹惱他的皇阿瑪。

  而大阿哥雖是長子,只因不是皇后所出,就這樣失去了太子之位,多年來憑著他的母舅是當朝權貴,也一直在汲汲鑽營、暗暗佈局。

  其餘皇子也多是驍勇善戰、足智多謀之輩,眼看著皇上對太子越來越不滿意,自然也就蠢蠢欲動起來。這幾年,本來只是暗潮洶湧的奪儲之爭,也就越演越烈。八旗貴族們也各自為著私心,暗地裡投靠和扶持於己有利的皇子。

  漸漸地,在這皇城裡,形成了幾股不小的勢力。平日裡互相傾軋、爾虞我詐,自不在話下。

  「我也只是實話實說罷了。」蘭萱嘟囔了一句。

  「你呀,就是性格太過直爽任性,妹夫到底怎麼能容忍你這暴躁丫頭呢?」大格格打趣的話立刻打散了凝重的氣氛。「額娘上次說你們夫妻曾大吵一架……怎麼和好的?」大格格眨動著好奇的眼,望著蘭萱。

  「真是的……怎麼把話題繞到我身上來了?」蘭萱雙手插腰,大刺刺地說:「還是先聽無雙把話說完吧。」

  「你不是對那什麼天大的榮寵不感興趣嗎?」納蘭無雙此刻倒拿起翹來。

  「你這丫頭……想吊我胃口不成?」蘭萱素來與無雙親密,因此立刻伸出手去捏了下無雙的手臂。

  「哎呀,蘭萱,你好粗野。說,你是不是就這樣對付你家相公?」無雙立刻反擊回去。

  一時間,兩個丫頭鬧成了一團。

  「幾位格格,原來你們在這,讓奴才找了好一會兒。」就在這時,將軍府裡的小德子滿身大汗地跑向她們。

  「怎麼了?」大格格首先發問。

  「佟妃娘娘說皇上要在圍場裡舉行馬術射擊比賽,請各位格格前去觀賞呢。」一邊擦汗,小德子恭敬地回話。

  幾位格格相視而笑,有這樣的大賽可以欣賞,她們當然是再樂意不過了。

  於是停止嬉鬧,讓婢女們為她們整理儀容後,兩姊妹與納蘭無雙便快快樂樂地出發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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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全朝上下都知道康熙皇帝能文善武,阿哥們也個個都是競技場上的好手。

  每年的秋狩春獵就是各家阿哥、將軍、貝勒貝子們卯足勁表現的時候,誰的箭法准,誰的獵物多,必然可以得到皇帝的讚賞。因此一聽說要舉行騎術射箭大賽之後,這些八旗貴族子弟全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聽說了嗎?皇上沒讓阿哥們參加比賽。」當蘭萱等人在一旁的遮蔭觀戰棚下坐定後,她身旁的納蘭無雙俯身與她低語。

  蘭萱點頭說道:「這樣其他人就有表現的機會了。」她的目光四處游移著,希望可以發現自己丈夫的身影。

  「我哥來了!就知道他不會去參加這種活動。」納蘭無雙伸手向著納蘭凌搖晃了幾下。 「不過從他那裡應該可以聽到更多有趣的消息。」

  身著白衣,拿白色折扇的納蘭公子緩步而來,看見蘭萱後,他就咧開嘴角,笑得肆無忌憚。

  「你那是什麼表情?」蘭萱圓眼微瞪。「看到我家相公了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旗裝,提醒自己要保持淑女風範。她現在可是禮部尚書府的媳婦——這是她婚後第一次在眾貴族面前露臉,隱隱地感覺到有許多注視的目光。

  蘭萱這才有些明白張蕁說過的話——她的身份已經改變了,不再是以前可以無法無天的將軍府格格,而是講究禮儀典範的漢族世家長媳。

  如果她有什麼差錯,名譽受損的不止是她自己,甚至會牽扯到將軍府以及禮部尚書府。

  「蘭萱,婚後多日未見,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納蘭凌望著她正襟危坐的優雅模樣,暗暗驚歎。「我還以為是哪家淑女和無雙坐在一起呢。」

  「納蘭公子,本格格一向都很有大家閨秀風範。」她笑不露齒,淡淡點頭。

  「是嗎?」納蘭凌的眼裡閃過一抹狡黠。「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希望你聽了以後,還能保持住你的完美禮儀。」

  「請說。」她的目光掠過納蘭凌,還在搜索自己丈夫的身影。

  堇棠去了哪裡?他是文臣又是漢人,這春獵也是他第一次參加。出發前,蘭萱還是替他捏了把汗,暗自擔心。

  「蘭萱,不要找了。堇棠兄不會到這裡來觀看比試。」納蘭凌大剌剌地坐在她們後面,裡讓僕役拿了杯茶來一飲而盡。

  「納蘭公子,你這些舉動也太不優雅了。」蘭萱拿趄小帕擦了下額角。

  「男人豪邁,不是更吸引女人的目光嗎?」納蘭凌打開折扇。

  一旁的納蘭無雙翻了個白眼,對著蘭萱俏皮一笑。「以後誰嫁給他誰倒楣。」

  「堇棠為什麼不會來這裡?」蘭萱還是沒有發現夫君的影子,這才追問。

  納蘭凌倒搖了搖頭說道:「不可說也……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蘭萱知道納蘭凌是欲擒故縱,所以先前才故意忽略他的話。但是眼看著比試就要開始了,她心裡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想法。

  盯著納蘭凌的詭譎笑容,蘭萱脫口而出:「他該不會……參加這次比試吧?」

  「果然是夫妻,真是心有靈犀!」納蘭凌搖了幾下折扇,看似悠然自得。「皇上讓大家自由選擇,除了幾位阿哥之外,文臣武將、貝勒貝子都能參加比試。」

  「那他也不必參加啊。」蘭萱難掩眼裡的愕然,低垂眼睫,她努力克制情緒。

  「因為有些傢伙說你的夫君是個漢人,在馬術箭藝上一定技不如人。還有個什麼庫勒的,似乎刻意找他麻煩!要求與他比試,還說他如果逃避就是懦夫。」納蘭凌斜眼瞥了蘭萱一眼。「你對這個人應該不陌生吧?」

  「我當然記得,仗勢欺人,貪戀美色的敗類。」蘭萱咬著牙,低聲說道。

  「堇棠倒也沒有理睬他,只是走到登記官那裡,報上了自己的官階和稱謂。」納蘭凌咧嘴而笑。「蘭萱,我認識堇棠兄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雖然是少數能讓我敬佩的漢人,但畢竟不擅騎射,我也從不曾見他動過武。你還是去勸勸他忍一時之氣,不必理會那些小人的挑釁。」

  蘭萱直視著前方,手裡的帕子早就被她擰成了麻花。

  「我可是放棄參加比試,特地趕過來知會你。趁現在還在佈置比試場,應該沒人會注意少了個格格觀戰。如果我是你,就會立刻趕過去阻止他。」納蘭凌以扇掩口,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道。

  蘭萱聽得真切,她斂下面容,嘴唇微抿了一下。「好,我去。」

  「我和無雙替你掩護,我的僕役會帶你過去。他們在東邊的馬廄準備。」納蘭凌合上扇子。

  蘭萱神色凝重地點頭。明亮的眼眸裡沒有任何的喜怒之色,顯得平靜而內斂。

  這樣的表現倒讓納蘭兄妹有些詫異。「以前是個驕慢的將軍府格格,現在則是個端莊的年輕婦人。」納蘭凌的眉間也有抹疑惑。「婚姻竟可以讓人有如此大的變化……」

  「不過私底下她還是那麼活潑可人。」納蘭無雙的眼裡流露出了幾許欣羨。「如果我也能學會那種優雅的儀態,就不會整日被阿瑪教訓了。」

  納蘭凌揚眉,並沒有言語。對於自己的妹妹,他的確沒什麼自信可言。

  張蕁選擇完了箭矢,又親自替坐騎換了套馬鞍。

  他從小廝手裡接過弓,穩健地跨上了馬。「你回去告訴少夫人我要參加比試,不必在這裡陪著我了。」想到蘭萱會等他,他決定還是派人先去知會她。

  「少爺……少夫人她……」

  張蕁背上箭筒,正認真地檢查著弓弦的韌性與弓臂的強度。聽到小廝猶豫的聲音,他厲聲問道:「怎麼還不去?」

  「他不必去告訴我,因為我在這呢。」回答他的卻不是小廝的聲音,而是清脆熟悉的女聲。

  「蘭萱?」張蕁大感吃驚,立刻下馬,站定在妻子面前。「你怎麼在這?」

  只見蘭萱淺笑盈盈,眉眼裡帶著三分笑意,三分端莊,三分俏皮。「滿族男子在出征前,都會接受妻子的祝福。我現在來祝福你,應該不算違反禮教吧?」

  「不算。」他的眼裡掠過幾許驚奇,蘭萱的舉止總是如此出人意料。

  「不過就算違反禮教,我也會來。」她親切地靠到他身邊,眼眸裡閃著晶瑩的亮光。

  張蕁沉思地凝視著她,半晌後,他也微笑起來。「我以為你來,是想阻止我參加比試,但看來並非如此。」

  「是有人建議我來阻止你。」她張著好奇的眼睛環視了四周,其他人都在忙著準備,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不過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來,我們去那裡說話。」他牽過馬,帶著她往不遠處的樹林邊緣走去。

  將馬拴在一旁的大樹上後,張蕁愜意地靠著樹幹而立。

  「你一點也不緊張,還很期待。」在無人處,蘭萱也顯得更為活潑了幾分。

  「為什麼覺得沒有必要阻止我?我是個漢人,書香門第出身,你不怕我等一下手忙困亂,讓人笑話?」他凝視著她眼裡閃爍的幾許溫柔。

  她眨動著靈活大眼,噘起櫻唇:「你可不是個遇事衝動,容易受人挑釁的人。我相信你既然選擇參賽,就必然有你的理由。我還記得上元節那天,我們初遇時,你正氣凜然的表現。」

  張蕁揚起薄角,笑容如蔚藍天空般清澈明朗。「我也記得那一天你不顧自己身

  分暴露的危險,也要出手助人的巾幗英氣。」

  「你居然也會誇我……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含羞的蘭萱揚起頭看向天空,心裡暖洋洋的。

  張蕁伸手一勾,就將她帶到他堅實的胸膛前。「蘭萱,你能這樣信任我,我覺得榮幸而驕傲。我的妻子竟可以這般理解我。」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是啊,我很理解你……」但你什麼時候能理解我呢?心底裡掠過一絲遺憾,但她用更明亮的笑容掩蓋失落。

  現在可不是她自怨自艾的時候,她是來替她的夫君打氣的!「所以不管輸贏,我都會支持你。」目光落在他臉上,一抹堅定浮現在她雙眸中。

  他輕鬆地將雙手環繞在她的腰間。「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四目相接,一股說不出的溫暖氣息在兩人的心頭徘徊。微風輕巧地穿過樹梢,拂過他們的臉頰,也吹起了他的衣擺、她的裙裾。時光在這個瞬間停滯了,有一些不同的感受在兩人的胸懷裡衍生。這樣清晰地看到對方,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們的未來緊緊相系。

  「我要回去了……」蘭萱的眼裡閃過不捨,多麼希望這一刻可以永久停留。

  只有他們倆,再也沒有旁人。

  張蕁卻緩緩搖頭。「我還沒收到祝福,你怎麼能走?」陽光折射在他俊美的五官上,更顯耀眼。

  蘭萱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去。今天的他有些不一樣。雖然是一貫的溫柔,一貫的穩重……但在那雙深邃有神的眼眸裡,還蘊藏著一些讓她臉紅心跳的東西。讓他看起來是那樣的神采飛揚、玉樹臨風。

  她揚起眼瞼,粉頰嫣紅,星眸晶瑩地望向他眼裡那足以將她完全吸入的清鑠光芒。她伸出手去摟住他的脖子,柔聲低語:「我打算這樣祝福……」踮起腳,她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還打算這樣祝福……」

  她帶著柔媚羞怯的笑容,眼神裡閃爍著嬌憨大膽的神采,主動吻上他的嘴唇。蜻蜓點水般地一觸,她又帶著淺笑,紅著雙頰準備撤退。

  然而張蕁怎會如此輕易罷休?他有力的手臂微微收縮,就讓她的紅唇再度貼上他的嘴角。那是充滿柔情密意,又熱烈纏綿的一吻。

  在這皇家圍場中,當遠處敲響了競爭比試的隆隆鼓聲,愛意卻在他們之間悄悄蔓延……

  蘭萱雖早已有了準備,張蕁的馬術與箭法應該都有不錯的表現,但她絕對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厲害到如此地步。

  初試時,他打敗了同組所有八旗貴族子弟,拔得頭籌。只見他騎著駿馬從靶場前飛掠而過,豎立著的十個圓形草靶上,就被射上了十枝箭矢,九枝都正中紅心,惟有一枝箭微微偏離靶心。蘭萱驚愕得幾乎合不攏嘴——直到耳邊如雷般的歡呼聲拉回了她的理智,才讓她不至激動地跳了起來。

  要矜持,要典雅,要穩重……她的視線熱烈掃過丈夫昂揚威武的臉,第一次發現她溫文儒雅的丈夫也有如此豪邁英武的一面。

  「蘭萱,真沒想到,你的夫君能騎善射,不比我們滿洲男兒遜色!」納蘭無雙驚歎著。

  「我也沒想到……」淡淡的驕傲浮上她的粉頰,蘭宣格格此刻得意洋洋,但又刻意忍耐,不想太喜形於色。

  「說不定今天的勝者不是滿人,而是個漢人。」搖著折扇,納蘭凌挑了下眉。他眼裡的光芒也不知是欣喜還是陰沉。

  「是不是有些不服氣啊,大哥?」納蘭無雙揶揄地看向他。「如果贏了今天的比試,勢必能獲得聖上的嘉許,說不定還真能贏個滿洲第一勇士的稱號。但是……如果是漢人奪魁,許多人的面子大概就要掛不住了。」

  蘭萱聽在心裡,並不接話。她只是注視著丈夫離阻的背影,默默給他鼓勵。

  「蘭萱,我想到你以前和我說過,要嫁就要嫁個最勇敢的男人。雖然你嫁給了儒學之士,禮儀之家,但竟也能如願以償。」納蘭無雙湊近她的耳邊低語。

  一抹喜悅的光芒掠過她清澈的雙眸,蘭萱轉頭瞥了眼無雙。「你這丫頭……還不快快坐好,比試還沒結束呢,嚼什麼舌根。」

  「哎喲哎喲……看看……這才嫁了人沒幾天。就開始端起夫人架子了。」納蘭

  無雙歎息間坐回自己的座位。

  「順騏哥哥也參賽了啊。」蘭萱看向比試場地,握帕的手微微提起護住心窩。「以前每次狩獵,他都百發百中,從不失手。」

  「這組比試必定他第一!知道嗎?今天的比試還有人開了賭局,我就押了順騏第一。」納蘭凌得意的說道。

  果不其然,順騏以全中的戰績獲勝,而且也是所有與賽選手裡,唯一一個全中靶心的人。

  「接下來才是困難的部分。」納蘭凌繼續搖晃著他的折扇。「現在只是初試,等一下複試就要拿出真本事啦,到時候高下立分。」

  「蘭萱,如果張爵爺真的拿了第一,那就能從皇上那裡得到天大的榮寵呢!」納蘭無雙顯得非常激動。

  「那八個人裡的確好手如雲……不過,也許我相公真能打敗他們也說不定!」她綻放出一抹璀璨的笑痕,帶著自信與淡淡的驕傲。「這麼有信心啊……別忘了順騏也是對手之一。」納蘭凌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他是我相公,我當然對他有信心咯。」蘭萱嫣然一笑。「就算不是第一又如何?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差別。」

  她的話音剛落,比試就正式開始了。陣陣鼓聲中,選手們按照抽籤決定的順序陸續上場。

  「好難啊。」納蘭無雙微微感歎。比試共有十個指定地點,遍佈圍場各處,不但要在限定時間內抵達指定地點,還得射中那一刻才放飛的鴿子。「可惜我們看不到全部過程……快看,那裡放鴿子了!」

  所有在競技場裡觀看的人都激動地站了起來,男子們有許多都蠢蠢欲試的想牽馬跟上選手,但由於康熙皇帝並沒有下令眾人可以離開,因此全都忍耐著。

  張蕁第三個出場,當第一人出發後約一盞茶的工夫,第二人也跟上了。此刻,他就牽著馬站在競技場的入口處等待命令。

  蘭萱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身影,無暇顧及其他。

  然後,張蕁回頭了。他準確地找到了她,遠遠的……隔著一整個競技場,蘭萱卻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熱烈的視線。

  他對她微微點頭。

  她對他露出笑容。

  只是那樣平常的舉動,卻將一切話語都道盡了。

  號令響起,他跨上了馬背。

  她的雙手放在心口。不論結果如何,他都是她心目中的勇士。

  得夫如此,婦復何求?

  同分。

  張蕁與順騏貝勒在第二場競賽中,同樣射中九隻鴿子,也都只用了三盞茶的時間。

  這樣的結果讓主持大賽的兵部尚書進退兩難,皇帝要決勝負,需要一個勝者。現在該如何是好?

  張蕁與順騏一起站在競技場的中央,等待著結果宣佈。

  兵部尚書正在請示康熙皇帝,而兩側的觀賽台上早已喧嘩四起。

  張蕁是漢人,卻有如此高絕的箭法與騎術,自然惹來無數議論。有讚歎的、有羨慕的、有嫉妒的、有嘲諷的……對於這些滿人武士和八旗子弟來說,無疑是個不小的打擊與諷刺。

  「聖上有令,請張爵爺與順騏貝勒爺一同上前回話。」傳令太監在皇座邊揚聲高喊。

  「庶!」兩人同時朗聲回答,並步向前。

  觀戰台的一側,蘭萱並沒有和其他人一起站起來,也沒有與身邊興奮的人群交談。她只是逕自坐著,目光望向高台上的康熙皇帝,專注凝視著。

  雖然,她是這樣的為她夫君驕傲,然而,從她身邊那些竊竊私語裡,她突然間意識到了張蕁如果勝出,那代表了什麼。

  滿人不如漢人!

  而且還是滿人引以為傲的馬術箭法。

  在這個滿人所統治的王朝裡,這應該是無法讓人容忍的事。

  身為格格,一向以身為滿人為傲的自己,此刻又該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她的目光栘向張蕁,他直直地跪下,謙卑中又帶著那樣的自尊自傲。

  「平身。」康熙皇帝帶著欣賞的目光掃過兩人。 「朕承諾過,這次競技的勝者可以得到朕所賜予的禮物——從太祖皇帝起,都不曾給予過的一項尊貴禮物。」康熙皇帝威嚴的聲音緩緩響起,而整個競技場上立刻就鴉雀無聲。

  尖銳的顫抖掠過蘭萱的胸口,從未有過的寒意從她心底裡升起。但即使臉色蒼白,她還是維持著自己的坐姿。

  「這項殊榮我只能賜予一人。」康熙皇帝以威武的目光掃過全場。

  所有目光都垂斂下來,無人敢與聖上的眼神相觸。

  「朕皇權天授,也將秉持公正。張蕁、順騏,朕若要卿等與朕一同較量,卿等是否願意?」康熙皇帝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眼裡都閃過了愕然與驚詫。

  這個世上,沒有人敢與皇帝較量。

  而皇帝的這句話,究竟是何用意,也讓人無從揣測——看來,能否獲得皇帝垂青,就在於張蕁與順騏的回答之中。

  「皇上,臣願意。」

  「皇上,臣不能。」

  兩個截然不同的答案,同時在競技場上響起。

  瞬間,有一股凝重的氣氛在圍場上空盤旋開來,整個空氣裡開始瀰漫著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讓眾人全都屏氣凝神,不敢動彈。

  「張蕁,說說為何不能。」皇帝面無表情,聲音平靜卻帶著讓人顫慄的冷漠。

  張蕁拱手作揖後,往前站了一步。「皇上,臣自小熟讀儒學,君臣之禮在臣心中已經根深蒂固。故臣不與君爭,臣怎可與聖上較量?」

  「如果這是朕的命令呢?」

  遠處蘭萱握住帕子的雙手微微顫抖著,臉色慘白。現在她根本無心去想什麼勝利失敗、滿人漢人。滿心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希望張蕁不要惹惱了皇上。

  她張大驚懼的眼眸,心裡瘋狂地吶喊著。不要忤逆皇上,千萬不可以……

  「臣不敢違抗聖上旨意,然臣也有幾句話想向皇上明言。」張蕁揚起頭來,湛然的眼眸裡掠過堅韌與決心。

  「說。」康熙皇帝語氣威儀。

  「君,君也;臣,臣也。君臣之間有可為,有不可為。以皇上之聖明卓識,必然比臣更明白這些道理——若君不君,臣不臣,則天下亂,黎民難。」他的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義正詞嚴,神情恭敬肅然。

  整個競技場變得一片死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張葬身上。

  他的大膽言辭顯然震驚四座,也讓關切他的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蘭萱全身都在戰慄,眼前飄起一片紅霧,讓她幾乎無法視物。天哪,他在說些什麼?

  可是,在她緊張到抽搐的同時,心裡又不由得升起一股自豪與敬佩。

  她向來知道自己的丈夫並不是膽小怕事之輩,卻也不曾想過他有如此宏大的勇氣,敢於直面君王,而面不改色,堅持正道。

  她暗自在心裡發誓,不論今日他會受到何種處罰,她都要與他一起承擔!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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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說得好。」讓人窒息的沉默一再蔓延後,康熙皇帝卻突然開了口。

  「張蕁,你的答案雖然有些迂腐,卻站在正道之上,讓朕無從反駁。對於君臣之道,禮教德化,你身體力行,當為本朝之楷模,朕甚感欣慰。」康熙皇帝頷首。

  「皇上聖明。對於皇上之稱讚,臣愧不敢當。」

  「朕說你當得起,你便當得起。只是不能同你較量一番,朕還是有些遺憾。」康熙皇帝笑容滿面。

  「臣自是不敢與聖上較量,但若聖上想與臣等一起切磋技藝,臣等定當竭力奉陪。」張蕁的眼裡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恭敬之態絲毫未變。

  「哈哈哈……說得好……張蕁,你既通讀儒家學說,又能應時變通,這就更難得了。」皇帝的愉悅心情從他爽朗的笑容裡就可見一斑。

  同時恭立在座下的順騏臉色微微陰沉了幾分。

  「順騏,你豪邁慷慨,坦率勇猛,頗有朕年輕時的朗朗英姿,朕有你這樣的臣子,也甚為驕傲。」康熙皇帝仁慈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身上。

  順騏貝勒立刻拱手作禮。「謝皇上誇讚。」

  「不過今日還是要評出一個勝者……順騏,你覺得朕應該如何評判?」

  順騏貝勒暗暗瞧了一眼笑容滿面的康熙,皇帝的眼神十分親切,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鼓勵或者暗示,讓他無從揣摩聖意。

  「一切聽憑皇上處置,臣甘心服判。」順騏貝勒高聲應道。

  「那麼,張蕁呢?」皇帝笑著點頭,目光掃向張蕁。「你是個漢人——你覺得朕應該把這個榮耀給滿人,還是漢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論滿人、漢人,都是皇上的臣子,臣當然更無異議。」張蕁坦然而笑。

  「你們一個文質彬彬,一個勇敢果斷,這讓朕如何取捨?罷了,朕就把這份榮寵一分為二,共同賜予你們二人。」康熙皇帝做出了決定。

  「謝皇上。」兩人同時回答。

  「這份榮寵就是膚的一項允諾,無論何時,無論何事,哪怕是犯了死罪,只要拿出這項允諾要求朕赦免,朕也會答應。」

  此話一出,震撼全場。

  原本緊張的氣氛被眼前更大的震驚所衝散,眾人的情緒又莫名地高漲起來。

  滿清自入關以來,從來沒有哪個皇帝給過任何一位臣子這樣的承諾!這真是天大的榮寵,是皇上所能給予的最好獎勵!

  「皇上龍恩。」兩人同時下跪,以示感謝。「臣銘心領受。」

  此時,在觀戰台上,蘭萱交握的雙手鬆開又握緊,握緊又鬆開……她的心情真可以用水深火熱來形容。

  在經歷了恐懼與狂喜的煎熬以後,她只覺得全身虛脫,毫無力氣。

  康熙皇帝宣佈比試結束,大家可以隨意行動。

  當張蕁與順騏走下高台後,競技場裡的氣氛完全地沸騰了起來。

  許多人都跑向了他們,全是恭喜、祝賀以及諂媚之聲。

  蘭萱並沒跟著那些簇擁的人群,她定定的坐在座位上,眼神裡閃爍出一些迷惘與疑惑。

  「蘭萱,你怎麼了?」張蕁發現蘭萱神情有異樣,是在回程的馬車上。

  自從坐上馬車後,蘭萱便一言不發。這與她一貫活潑的性格背道而馳的表現,自然立刻就引起了張蕁的注意。

  「相公,沒什麼。」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後,又默默地低下頭去。

  「不對,不可能沒什麼。」他用看穿一切的目光凝視著她。「今天下午那個支持我參加比賽的蘭萱,可不是現在看起來沉默疲憊的蘭萱,太累了嗎?」

  「我又沒做什麼,怎麼會累。」她還是低著頭,扯了下嘴角。「不像相公參加比試,騎馬射箭,又要跨越許多障礙,和那麼多八旗子弟還有貴族們一起競爭……才是該喊累的那一個。」

  張蕁因為她的話而眼露疑惑,他往後靠了一下,目光更深沉地掠過她的臉。

  「我現在很希望可以得到妻子的讚美,獎勵我今天這麼努力。」他沉默了一會後,目光再度顯得柔和。

  蘭萱緩緩抬起頭來,她的眼裡閃爍著些許柔軟的晶光。「第二場比試的時候,我覺得腦袋暈忽忽的,彷彿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似的……你去比試,倒比我自己參加比試還讓我覺得緊張。」

  「讓你受苦了。」拉起她的手,他目光溫柔。

  蘭萱只是茫然的望著他的臉,好似想要將他好好地看清。

  「堇棠,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很瞭解你了。知道你對禮教的看法,知道你是個勇敢正直的人,知道你說一不二,知道你公正嚴明……但是我今天看見你拉弓的模樣,看見你凱旋而歸的模樣,看見你在馬背上自在的模樣……讓我覺得好陌生,好似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這些就是蘭萱心裡的疑惑,在整個比試的過程中,她雖然被緊張和恐懼所籠罩著,但當張蕁與順騏一同獲得皇帝的獎賞後,她的這些疑惑就突然間浮上了心頭。

  「你看起來溫文儒雅,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馬術箭法?你是個文臣,又怎麼會比武將還要勇猛?這些技藝沒有長久的練習是不會這樣嫻熟的,可你……平日裡你喜歡書法文章,我從未看過你鑽研騎術箭法……」

  她梭巡的目光在他臉上游移著,眼裡還有些許的憂慮。

  「原來你是被這些給困擾著。」他捏了一下她的手指,燦然而笑。「我並不是有心隱瞞你,而是沒有機會告訴你。」

  「剛開始我覺得你在這些武藝方面有所作為,的確讓我很高興。畢竟……你也知道我從小就跟著阿瑪騎馬、放鷹。如果你也深諳騎術,日後我們就有一起策馬狂奔的機會。」期待躍入她清澈的眼,但那光芒一閃而逝。「可是你的技藝高超到那種地步,我著實不曾想到。」

  「謝謝你願意把這些心裡話告訴我,而不是隱瞞起來。」張蕁溫暖的視線掃過她有些發白的臉頰。「這樣就更顯得我有刻意隱瞞的嫌疑了——可能因為我覺得在你眼中,我沒有那些滿人勇士那樣強壯,所以便想給你一個特別的驚喜。」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很文弱……」她噘起嘴,在他含笑的眼裡又撇了下嘴唇。「好啦,我承認以前我是有些看不起讀書人,覺得你們手無縛雞之力,只會說些之乎者也的迂腐話語。」

  「大部分讀書人的確不會騎馬,更遑論武藝。」他將雙眼微微瞇起。「但我年少時和一位親族裡的長輩學了些強身健體的本領,其中騎馬射箭也是必學之術。」

  「他一定很厲害!看你現在的本事就知道了。」因為他的一番解釋,蘭萱心裡的疑惑與沮喪自然消減了不少。

  張蕁欣然頷首:「日後他若來到京城,我會介紹你們認識。他是個傳奇人物,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漂泊中度過,遊歷大江南北,遇見不平就行俠仗義、出手相助……」

  「啊,難怪你也喜歡打抱不平。即使對方人多勢眾你也毫無懼色,原來是因為你藝高人膽大!」吁出一口窒悶之氣,蘭萱終於綻出了笑容。「我真是太好運了,可以嫁給相公這樣的高手。」

  「現在不再覺得我陌生了吧?」他的目光促狹中帶著幾許認真。「我原本以為今日表現出色,應該能得到嬌妻的大大表揚,還在期待你會如何的誇獎我。誰知竟是這樣一番審問……」

  「堇棠,原來你也這樣巧舌如簣。我原本還以為你是個老實人呢。」蘭萱吸了下俏鼻,調皮地嘟起粉嫩紅唇。「今日我才算看到了你的真面目?哼,以前也把我騙得太苦了……哎喲……」

  馬車一個顛簸,蘭萱險些跌下座去。

  張蕁大手一橫,立刻將她抱進懷裡,安坐在他腿上。「小心。」

  「有相公在,我不會有事。」她順勢就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無比燦爛。

  「你啊。」他一手穩穩地抱住她,一手點上她的鼻尖。「對我還有什麼疑問?趕緊一併問罷,我可不想再看到你用那種懷疑的目光望著我。」那種目光讓他胸口一陣緊縮,令他很不喜歡。

  「沒有了。」她輕輕搖頭,靠向他的頸窩。「相公,我以你為傲。不管你是漢人還是滿人,我想這些都沒有區別。而且看到你今天面對皇上時的精彩表現,我深深明白了禮教的意義。」

  她的話令他會心而笑,汨汨暖流湧現心頭。「怎麼說?」

  「皇上要治理這麼龐大的國家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倫理綱常是不能被打亂的。」她抬起頭,澄淨的目光裡帶著領悟,與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對望著。「如果什麼人都可以任性妄為,不顧禮教,那麼這個國家就會大亂。」

  「沒錯。」她的話讓他感到驚喜,沒想到她竟能用最簡單淺白的語言,說出許多連男人都不懂的道理。

  「我以前總是認為自己想做的事就是對的事,不必顧及別人的感受。」蘭萱眼裡掠過一絲惆悵。「可是如果每個人都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而沒有一套適用於天下的禮教準則、行為約束。那麼將會如何?」

  他輕輕收起她額前掉落一縉秀髮。「蘭萱,你的聰慧超過了我的想像。」

  「我還沒說完,你怎麼就稱讚起我來了?」一抹嬌羞浮上她柔嫩的粉頰,紅暈俏麗地在她臉上暈染開來。

  他的目光掃過她泛紅的雙頰,越來越感到她的身上蘊藏著無數讓他著迷的品德與氣質。他的蘭萱是獨一無二的,勇敢、果決、堅韌、有自己的思想。

  她不同於一般的漢家女子,而他也相信在所有的滿族格格裡,也很難找到第二個像她這樣仗義豪邁又精明靈巧,且聰穎過人的女子。

  這份「特別」曾經讓他以為需要好好地管教她的脾氣,然而現在,她的這份「特別」卻是他最珍惜的特質。

  「不要再打斷我。」她的口氣嬌憨裡帶著命令。

  他只是輕輕頷首。

  敏銳的光芒從她眼裡閃過,她用更加專注的表情望著張蕁。「如果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行為正確,而做出違背倫理道德的事,我想一定會爭端不斷,甚至永無寧日。就好像上元節那日遇到的庫勒——今天他的表情可真是精采極了!」

  一提起這事兒,蘭萱表情靈動,目光興奮。「他第一輪比試也只射中二個箭靶,而且都在邊緣。到最後一箭,根本就是毫無力氣,連弓也拉不開了!當他看到你輕鬆獲得了那組第一時,臉上的表情啊……光想就覺得好笑!」

  張蕁用揶揄的目光掠過她的臉,似笑非笑。

  「相公,你怎麼不說話?」

  「你不是命令我不要再打斷你嗎?」

  她噘起嘴。「也是啊……我繼續說正題……不要再扯開了!那個庫勒就是為所欲為,以為他可以強行帶走艷娘,還有他手下的那些家丁,也是仗著他的權勢而胡作非為!如果沒有道德法制來約束這樣的人,那麼就會有更多的人被他欺壓。」

  他深深點頭,被她眼裡突然閃爍出的智慧光芒所吸引,無法移開視線。

  「每個人都應該想到其他人,而不是只想到自己。有時候即使是對的事,也會給旁人帶來麻煩。」她的笑容顯得開朗而寬容。

  「你讓我驚歎。」望著她靈動的雙眸,還有嘴角的笑靨,張蕁咧嘴而笑。「我竟然還曾經懷疑,你是否真的甘心情願接受禮教束縛,認同我遵循禮儀的觀點。」他自責地搖頭,眼神帶有歉意與憐惜。

  「可是你的見解遠高出我的期望數十倍。你用旬月時間就領悟了我花費多年研究的道理學說,著實讓為夫敬佩不已。」

  一股不安從她心底浮現出來,張蕁充滿歉意與替她驕傲的眼眸讓她汗顏。

  她其實……的確欺瞞過他,並不是心甘情願接受他那些關於禮教的話語。

  「蘭萱,你願意原諒為夫?今日你如此信任我,而我卻無法做到相同的地步,

  實在是有愧於你對我的高情厚意。」張蕁悠然歎息。「關於禮教,關於夫妻相處之道,我也有許多不足之處,不能太過自以為是、剛愎自用。」

  蘭萱低下頭去,不敢望向他坦蕩的眼。

  「日後,我會改正這個過失。相信你說的每句話,就好像信任我自己一樣。」

  他的許諾重於泰山。蘭萱的心頭掠過陣陣不安,她可以這樣一言不發地接受他的承諾和歉意嗎?心跳不斷地加速,而一股涼意也從腳底竄上背脊。

  不,不可以!當他在許諾永遠信任她時,她又怎麼能懷著那樣的秘密而無恥接受?

  咬了咬嘴唇,蘭萱在心裡下了決心。

  不論說出來的結果是怎樣的讓他失望,她也應該對他坦白,說明真相。

  「堇棠……」無法控制住聲音的顫抖,她緩緩揚起頭。

  「我在。」感受到她聲音裡的鄭重,張蕁的眸光更顯溫柔明亮。

  「你那樣說真是讓我太感動了。」攀住他的頸項,一絲絲水氣盈滿她的眼眶。「你對我這麼好,然而我卻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安心地接受你的承諾。因為我……」

  馬車突然間微微顛簸了一下,然後倏地停止。

  張蕁對她微微一笑後,拉開一邊的車簾。「看來,我們到家了。」

  蘭萱只能輕輕歎氣,看來她未說完的話要回房後再向他坦白了。她希望自己不要失去說出真相的勇氣。

  在張蕁的攙扶下,她跨下馬車。

  尚書府門前,執事陸陽恭敬的向他們行禮鞠躬。「少爺,少夫人。」

  「今日府裡沒什麼特別的事吧?」張尚書並未跟隨皇帝出遊,而是像往常一樣處理禮部的所有事務。

  執事再度向張蕁行禮。「舅夫人和表小姐來了,少爺。老爺讓我在這裡候著您和少夫人,您們一回府,就立刻稟報。」

  蘭萱瞪圓了好奇的目光望向張蕁,見他立刻面露喜色。

  「舅母和婉約來了?太好了。蘭萱,我這就給你引見。」張蕁握起她的手,想了想又開口。「不對,你是格格,應該讓他們來晉見你才對。雖然這裡是自己家,但禮數也不可怠慢。」

  「你都說了是自己家,誰見誰不都一樣?我們先去向爹娘問安,那不就自然見到了嗎?」蘭萱斜睨著他,神情帶著幾分期待。「我們大婚時,你在江南的親戚也有不少人前來慶賀,路途遙遠,真是難為了他們。可是我卻無緣見到,他們又都趕回去了。這次來的舅母,那時有來嗎?」

  「舅父三年前過世,舅母和婉約表妹要守孝,故不能前來。」一邊說著話,他們一邊往府裡走去。

  「這樣啊……那我們更要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他們是第一次來京城嗎?」

  「不是。舅父曾經在京裡為官多年,後來才告老還鄉,回到杭州……我表妹的年紀與你相當,她來了,你也好有個伴。」張蕁笑著說道。

  「是啊,不知道她們會住多久?」蘭萱的注意力都被這對母女給佔據了。她嫁入尚書府的這些日子,第一次有親眷來訪,這可是讓她好好表現一番的機會。

  她要當個讓任何人都滿意的女主人,好好招待張蕁的舅母與表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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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10: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1)

  徐婉約是個典型的江南女子,雖在京城生活了六年,但她不論長相習性都人如其名,婉約細緻,柔美秀麗。

  無論何時,舉手投足間都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秀美與文雅,對待傭僕和氣慈善,對待長輩進退有禮,與同輩相處也一樣讓人感覺如沐春風,非常愜意。

  蘭萱身為格格,自然見多了金枝玉葉與大家閨秀,更別提還有雍容典雅的貴妃娘娘以及一品夫人。她們之中許多人都有著傾國傾城的美貌,有著最無可挑剔的禮儀規範,也有著可以與男人匹敵的才華與智慧。

  但像徐婉約這樣如詩如畫的女子,她倒是第一次見到。

  這大概就是江南女子的天性,常常看那些漢詩裡都會有許多描寫江南女子的句子。有些什麼呢……她皺緊眉頭搜索枯腸,卻還是一無所獲。

  那些句子她都抓不住,也想不起。算了吧,她本來就沒有多少文學造諧,更不會什麼詩啊詞的……

  「婉約,江南的春天和我們北方有什麼差別?我去過大漢草原,卻沒有去過江南水鄉。」既然想不起來,蘭萱就只得轉身,和她一起散步的徐婉約說話了。

  「表嫂有機會真應該去江南看一看。每當春天來臨,到處都可見綠草青青,流水潺潺。再加上鳥鳴鶯啼,暖風徐徐,以及那如絲如綿的細雨,真是溫柔極了,也靈動極了。」徐婉約柔聲說道。

  蘭萱被她的呢噥軟語所打動,忍不住的幻想著那一派大好春光。「難怪人家都說江南的春光是最美的。」

  「那種畫面可真正是『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舂』——有著春天獨特的風韻。」在池塘邊的大石上坐下,徐婉約悠然地撿起一根小草,輕輕攪動池面,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蘭萱第一次發現,原來漢家女子的服裝是如此飄逸舒適的,徐婉約身上那襲月牙色的衣裳溫柔地貼著她玲瓏的曲線,既行動自若,又清雅動人。

  哪像她穿著旗裝,如果要在池塘邊坐下,似乎有些不太方便……

  「不過我聽說江南的春天雨水很多,每天都陰沉沉的,一定會影響心情,而且也多有不便。」蘭萱並不喜歡雨天,因為每逢下雨,她就不能出外遊玩了。

  「不會啊。」徐婉約卻緩緩搖頭。「江南的雨是最溫柔的,伴隨著滿天滿地的綠色,天空都是湛藍的,而不是灰濛濛的呢。」

  蘭萱聽完她的話後,眼露疑惑。她可從來沒有見過下雨時還有湛藍的天空,另外,怎麼會有溫柔的雨水呢?

  「表嫂應該有讀過杜甫的詩吧?『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徐婉約回首揚眉,帶著清雅的笑容等待著蘭萱接詩。

  蘭萱眨動了一下她無辜的大眼,不明所以地回望著徐婉約。不甚明白她為何停頓下來望著自己。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就在這沉默的時候,一個明朗溫潤的男聲介入她們之間。

  張蕁今日回府得早,當聽說蘭萱與表妹在花園裡散步時,他便欣然前來。

  蘭萱帶著明媚的笑容回頭望著自己的夫婿。「今兒個你倒是好早。」

  「禮部的官文都處理完了,又是這樣明媚春光之時,我也偷會兒懶。」他溫柔的眸光掃過蘭萱與徐婉約。「有嬌客在,即使偷懶也不為過。」

  蘭萱笑容漸漸隱去,不知為何,她一點也不喜歡張蕁將目光落在徐婉約身上。

  此時,徐婉約早巳起身行禮。「表哥。」她聲音婉轉,神態嬌羞。匆匆望了張蕁一眼後,就立刻低下眉去。

  「原來你們在聊江南的春雨,蘭萱從不曾見過,自是無從想像。」張蕁指指身後的涼亭。「我們去那邊坐坐,賞花品茶、聊詩對詞,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徐婉約立即頷首。「我讓丫頭拿古箏來,點上一縷檀香,我為二位獻曲。」

  「那真是再好不過。」

  蘭萱望著張蕁臉上的興奮表情,本來愜意的心情莫名的低落了起來。

  什麼賞花品茶、聊詩對詞,這些都是她不擅長的。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沒有什麼學問,怎麼還會有這樣奇怪的提議。

  「表哥,前日聽姑母說表哥喜畫寫意山水,表妹冒昧地瞻仰了表哥的墨寶。真是筆意縱橫,墨味盎然。筆墨的融合真是如魚得水,游刃有餘。」三人向著涼亭走去時,徐婉約徐徐低語。

  「表妹過贊。為兄只是隨意為之,難登大雅之堂。」

  見他們二人相談甚歡,蘭萱加快步伐,走到張蕁身邊,自然地挽住他的臂彎。

  她眨動著靈活大眼,帶著三分天真問道:「相公,墨的味道好臭啊,怎麼會是盎然呢?」

  此話一出,另二人皆在瞬間呆愣住。

  「哈哈哈……」張蕁領悟到她話語的實意,大笑起來。「蘭萱,平日裡就要你多讀些書,這下可在表妹面前見拙了。」

  「你笑什麼嘛。」眼見徐婉約強忍笑容,自己的丈夫又如此肆無忌憚地大笑,蘭萱也明白自己的話必然哪裡出了問題。

  她因此不悅地沉下臉來,一聲不吭。

  「表嫂真會說笑。」徐婉約靈巧的化解了尷尬。「不過,我小時候也很討厭墨的味道,真的很臭。」

  「是吧。」蘭萱得意地瞪了張蕁一眼,雖然心裡很明白自己剛才的話顯得有多麼無知。然而面子上她還是得硬撐著,怎麼能在徐婉約的面前示弱?

  「其實江南的春色雖然美麗,但京城也毫不遜色。江南的春很嫵媚,京城的春生機勃然,各有特色。真是『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徐婉約淺笑著環顧尚書府花園。

  「不過經你這麼一說,我開始懷念起江南的『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張蕁深邃的眼裡掠過記憶的光芒。

  「那時表哥弱冠年紀,跟著張家二叔一起學習武藝,也陪著我們這些親戚家的小丫頭們放紙鳶、做花燈。你待了二年有餘,後來姑丈升了禮部侍郎,你也要赴京科考,這才離開了杭州。」徐婉約望向張蕁,眼波流轉出盈盈春水。

  「當時舅父也陞遷了京官,我與你們一家一起回京——那時也是春天,一路上我們將所有詠春的詩幾乎都念了一遍。」

  「對啊……我們還聯詩作句,可惜誰也比不上表哥你,因此到最後沒有人願意和你比試下去……那段日子真是無拘無束啊……」徐婉約眼神明亮。

  「年少時光總是最讓人印象深刻。」一抹遺憾閃過他的眉眼間,似乎想起了什麼,惆悵著什麼。

  徐婉約看了他一眼,她的眼裡一樣流露出那樣意味深長的表情。「後來我哥哥幾次科考失敗,乾脆回到杭州去經營織坊的生意。父親不適應京城的氣候,二年後也就告老還鄉了……」

  「這些年在杭州過得還好嗎?舅父去世,我也沒能親自去弔唁。當時有公務在身,無法離開京城。」張蕁濃眉緊蹙,神情中有一股蘭萱從不曾看到過的寂寥。

  「不要談這些了……徒惹傷感……我的琴拿來了,彈一曲什麼好呢?」

  「西江月?」張蕁露出了一貫溫和的笑容。

  蘭萱兀自坐在一邊,平靜而沉默地看著他們。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隔絕在一個和他們不同的地方。他們的談話她無從介入,也不想介入。

  如果張蕁想要冷落她這個夫人的話,她也不想提醒他什麼。

  反正他現在和表妹談興正濃,怕也是不想受到她的打擾吧。

  蘭萱從來不曾覺得她有任何不如人處,也從不曾把誰看成是自己的威脅。因為她對自己信心滿滿,也可以說過於傲慢,傲慢到覺得自己處處都很優秀可愛,再加上她性格天生豁達樂觀,因此她從不爭強好勝。

  畢竟這麼多年來,她都是活在一個被寵愛的環境裡,身邊滿是讚美的聲音與疼愛的目光。

  而且與她一起長大的那些格格們,都有著和她一般的背景,一般的教養,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身上缺少了什麼特質。

  直到徐婉約出現了,她不是王侯將相家的格格,更不是皇親貴族,只是個小小漢官之女罷了,卻讓蘭萱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那個徐婉約說話總是柔柔的,聲音總是輕輕的,看著人時眸子裡彷彿會溢出水來,琴棋書畫又無一不精,來了這一個多月,闔府上下人人都喜歡她,人人嘴裡都只會誇獎她。

  就連她的貼身侍婢小春都在她面前誇獎徐婉約聰慧美麗,賢良淑德。

  「你們都喜歡她,我偏偏就不喜歡她。」蘭萱忍耐了許久的不滿之情,在小春說了那些不合時宜的話後,完全爆發出來。「我看她老是惺惺作態,整天繞在堇棠身邊,『表哥、表哥』的攀交情。」

  「格格!」小春睜圓了驚詫的眸子,四下瞭望。「您這話可別給其他人聽見,不然還以為您吃醋捻酸呢。」

  「還不是你,沒事在我面前說她好幹什麼。」蘭萱只覺得許多煩悶之氣鬱結在心,又無處發洩。這一個多月,堇棠心裡就滿是他那個表妹,他們夫妻間根本就少了許多獨處的時間。

  「小春可是格格的人,格格在小春心裡是天底下最好最美的女子,她怎麼比得上呢?」小春一見蘭萱的臉色,就立刻明白了蘭萱的心思。

  「你這丫頭……也不枉我這麼多年都疼著你。」蘭萱只是歎了口氣,心情兀自鬱悶著。

  「格格,他們到底要住多久才要走?都一個多月了呢。」想到自己剛才說錯了話,小春急於補救,並且表示忠心。「舅家夫人和舅家小姐雖然是親戚,但也沒理由一直住下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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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10: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2)

  她這話又說到了蘭萱的心坎裡,引得她心情更低落了許多。

  「而且最近您和姑爺……怎麼覺得生分許多?以前姑爺一回來就找您聊天……現在大半時間都陪著那個徐家小姐,昨天還陪她下棋,格格您都只能做他們的陪客了……」

  「小春!幫我換件衣服,我要去向娘請安。」蘭萱的耳邊響著小春的聲音,心裡卻是百轉千回地掠過好多念頭。

  突然間,她就站了起來,眼神裡閃爍出堅定的目光。

  最近這段日子,她可太不像自己了。

  什麼時候起,她會為了別人的事而悶悶不樂,甚至妄自菲薄呢?她不應該那麼把徐婉約放在心上才對。

  她可是向來有任何不順心的事,都會想辦法去解決的鎮威將軍家二格格!這一次,也不能獨自坐在房裡發呆鬱悶才對!

  咬了下紅唇,她既已想清楚了,便立刻行動起來。

  「娘,舅母和婉約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媳婦想要準備些禮物給她們,知道了她們的行程,我也好準備。」蘭萱坐在張母的房間裡,語氣委婉而恭敬。

  正在看一個繡花圖樣的張夫人抬頭望向她,目光居然顯得有些猶豫不決。

  蘭萱敏銳地發現出異樣。張母向來對她客氣有禮,甚至寵愛有加,今日這份猶豫裡還帶著幾分擔憂,到底是什麼意思?

  「蘭萱,你嫁來我們張家也有半年了。」張夫人突然揮手打發走了身邊的丫鬟們,獨留蘭萱與她談話。「有些事也應該讓你知道了。」

  「什麼事?娘,您但說無妨。」蘭萱目光瞥過被丫鬟帶上的房門,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警戒。

  「你大概不知道,蕁兒以前和婉約有婚約。」張夫人神情閃爍,但還是飛快地把話說了出來。說完,她就歎了口氣。「那是我和她母親間的約定,我還給了聘定之物。但是當時他們還小,我們打算先把這件事當成秘密,讓兩個孩子相處起來不會感到尷尬。」

  蘭萱一聽這話,心就涼了半截。怎麼也沒想到,她原本是希望張母可以向徐家母女施加壓力,讓她們早日返鄉,誰知道卻聽到這樣晴天霹靂般的話。

  「因此在蕁兒弱冠之年,我便讓他去杭州與他二叔住上一段日子。他和婉約也算是情投意合,因此我們兩位做母親的便想讓他們自己決定婚姻大事,才沒有把之前的約定說出來……」

  「娘,您現在告訴我這些話,是何用意?」蘭萱聽著張夫人沉重的語調,只覺得心房裡燃燒起一團烈火,將她燒得暈頭暈腦,心膽劇痛。

  她也顧不得自己打斷長輩說話的無禮,冷冷開口了。

  張夫人臉色蒼白的望著她.「孩子,你先不要惱,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蘭萱緊咬住嘴唇,手心用力地捏緊了帕子。除了點頭,她還能說不嗎?

  張蕁沒有想到徐婉約會在西跨院的門口攔住他,而且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

  「怎麼站在門口?一起進去吧。蘭萱一定很喜歡有你和她做伴。」雖感詫異,但他只是微笑著和她頷首。

  「表哥,我就是想和你單獨談談——不知道可不可以和我去花園裡走走?」徐婉約柔弱地抬起頭,眼神裡有著懇求與緊張。

  「當然可以。」張蕁的目光掃過跨院,他決定先不回房。

  他們平靜地一起走了一段,張蕁可以感覺到徐婉約心事重重,因此他決定先行開口。

  「不管是什麼事,你都可以告訴我。」他溫和的目光在夕陽下顯得炯炯有神。

  「那個……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說……」徐婉約顯得非常躊躇。「其實應該不關我的事,如果我告訴你,可能也是多管閒事。」

  「婉約,以前你可是什麼話都對我說的。你既然想要找我談,必然是很重要的事。」張蕁對於她躊躇不前的態度微感驚詫。「我就站在這裡,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呢?難道我會取笑你嗎?」

  「不是我自己的事。」她的目光帶著些羞愧地垂了下去。「如果我有任何過分的行為,你一定要告訴我,阻止我。」

  「到底怎麼了?」她越是猶豫,他就越困惑。

  「是……關於蘭萱表嫂的。」徐婉約的雙頰染上羞愧與緊張的暈紅,她揚了柳眉,飛快地瞥向他。「我覺得她對姑母不太尊重……」雙手不自覺地絞扭起來,她變得更加侷促。

  「怎麼說?」張蕁的眼裡掠過深幽的暗色之光。

  「我知道她身份尊貴,這些話本也不該由我來說。但是如果不說,我又覺得於心難安。」她彷彿下了決心,高高地昂起頭,直視著張蕁那雙莫測高深的眼。「姑母對她說話都很恭敬,即使我們三人私下相處時也這樣。表嫂她對姑母說話也顯得高高在上,不苟言笑。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妻子,姑母的兒媳。所以我覺得……」

  張蕁的神情在聽完她的話後毫無變化,一言不發。

  徐婉約也沉默了起來,因為無法得知張蕁的想法而顯得不安。

  「看來我是多慮了……她是滿族鑲黃旗,本來就和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不一樣。表哥,就當我什麼也沒有說過。請你不要以為我是在從中挑撥什麼才好。」徐婉約驚恐地低下頭去,顯得非常不知所措。

  「你說的這些,我明白了。」就在此時,張蕁忽然開口。

  他的聲音冷酷得彷彿來自地獄。

  蘭萱聽完了張母所有的話。此刻的她,全身顫抖得不能自已。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荒誕絕倫的事?她可是張蕁的妻子,是他正式拜堂成親,並且由皇上親自指婚的妻子!

  而現在,她嫁給他不過半年,他的家人就準備讓她接受他即將納妾的事實!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之事,與其將來他自己看上一些不知底細的姑娘,不如做妻子的先替他打點,日後也能保證家門安寧,夫妻和睦。」張夫人神情溫和地望著蘭萱。「婉約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雖說她的哥哥沒有功名,不過她這孩子自幼懂事,知道進退,日後也絕對不會對你做出什麼逾越之舉。」

  蘭萱的胸口緊縮成一團,陣陣疼痛不斷地襲擊著她。她努力忍耐,神經緊繃,一動也不能動。

  「娘,這事堇棠和婉約都知道嗎?」良久,她才能讓自己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張夫人的眼裡掠過幾許遲疑,用更小心翼翼的口吻說:「蘭萱,這事當然還要得到你的許可,包括蕁兒在內,也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所以我才與你商量。」

  蘭萱只覺得頭腦裡一陣暈眩,幾乎無法把持自己。

  她捏緊了絹帕。「堇棠……他為什麼不親自來問我?這事不是應該由他親自來和我談嗎?」不,這絕不是他夫君的念頭,是她婆婆擅自所為的!

  蘭萱此時別無他念,只想知道張蕁與此事是否毫無關係。

  「你也知道蕁兒重視禮教規範,以他那種穩重自持的性格,永遠也不會向你開口說要納妾。但我這為娘的明白他的苦處,即使會惹惱你,我也要代他開口。」

  這句話猶如冰冷的雨水淋在她的心口上,澆滅了她所有的憤怒,也澆滅了她所有的熱情。

  「也就是說,他們都沒有意見,只等我同意嗎?」

  「可以這麼說。」張夫人察言觀色後才又開了口。「有了婉約和你作伴,你也就不用擔心蕁兒總是要求你守禮知份,學習婦德了。我知道我們漢人的這些規矩實在讓你感到頭痛,但尋兒又是對禮教品德極為重視的人。婉約從小就學習這些儒家德化,有她替你共同分擔為妻之道,你也不會那麼辛苦……」

  「娘!」蘭萱冷冷打斷張夫人的話。她緩緩站起,面容靜穆、神態倨傲。「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那……你的想法呢?」張夫人隱約從她的臉色裡看出了些什麼。「蘭萱,請你放心。不管蕁兒以後又娶了誰,你的地位永遠不會改變,他也不敢對你怠慢。我們張家的長媳除了你,不會有其他人。」

  蘭萱微微勾起嘴角,她感到既諷刺又可笑。眼前這個她稱之為「娘」的女人,竟然認為她只要保有一個身份地位,就會微笑著讓自己的丈夫納娶新妾。

  「謝謝娘這麼為蘭萱著想,可是蘭萱卻一點也不希罕什麼張家長媳的地位。」

  她揚起冷眉,一雙杏眸裡滿含著徹骨的憤恨與惱怒。「今日我敬重您是我丈夫的母親,才叫您一聲娘。然而那並不代表我就要答應您的任何要求。」

  「蘭萱,請你冷靜。」張夫人顯得有些驚懼,她也站了起來。「我的提議毫無惡意,也絕不是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我希望你能相信,打你過門起,我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般看待,我……」

  「所以呢?因為您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就覺得我應該接受您這樣的提議嗎?也許其他人都是這樣做,堇棠也一直說父母之命不能違背。這些日子,我努力適應你們張家的規矩,努力學習那些對我來說很困難的禮教德化。」蘭萱隱忍著她幾欲奪眶的眼淚,現在可不是她哭泣的時候。「但我永遠都是蘭萱,是鎮威將軍府裡那個我行我素慣了的二格格,我無法認同娘您說的話,也無法照您說的那樣去做。就算這樣對您不敬,我也不會改變自己!」

  蘭萱猛然轉過身去,胸口裡的悲痛正以她不能控制的速度擴散著。她怕自己繼續留下來會說出更加嚴苛的話,也怕自己會放聲大哭,將所有的情緒都宣洩出來。

  她大步向著房門走去,用力拉開,決心在自己崩潰前離開。

  房門外,站著一臉寒霜的張蕁。

  他的目光比上一次對她說出「休書」時還要讓人不寒而慄,那是決絕的殘忍,隱含著高漲的怒火與冷酷。

  蘭萱後退了一步,心裡有一處曾經很溫暖的地方在他的目光下崩塌了。

  她感覺到一股絕望,漫天漫地要將她淹沒的絕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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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他們互相對視著,彼此的眼裡都只映著對方的容顏。

  然而他們的眼裡卻都沒有溫度,沒有柔情。

  他們是夫妻,本應是這世上最親密的關係,要攜手一起走過人生長長的歲月,一起變老。

  然而現在,他們對視的目光裡卻只剩下冷漠。

  「你都聽見了。」先開口的是蘭萱,她用冷靜的目光掃過他的臉,心口處閃過劇痛。

  「向娘誠心道歉,並且收回你剛才的話。」凜冽的光掠過他的眼。「我還可以原諒你。」

  熱淚倏地衝出蘭萱的眼眶,她根本無力控制。雙手握緊了拳頭,極力抑制著自己潰敗的情緒。

  「道歉?原諒?」她讓自己微笑,即使那笑容看起來比哭泣還要軟弱。「剛才我說的話你既然都聽到了,那麼也就不用再對你說第二遍了。張蕁,說出口的話是無法收回的,那些就是我的真心話。」

  「你!」張蕁前進了一步,憤怒的火焰在他眼裡開始熊熊燃燒。

  「我怎麼樣?」她昂起頭,猛力咬緊下唇,一瞬不瞬地瞪視著他。「你又想對我說什麼?說我不講禮數,沒有德性?」

  「不,我不想再對你說什麼。」他的眼裡也閃過隱忍與失望,張蕁重重點頭。「看起來,什麼禮教道德對你都毫無意義,因為你從來不曾真的在意過。」

  她的眼裡掠過痛楚。「因為我沒有順從你母親,所以你對我這樣失望,失望到準備放棄把我教養成一個你心目中擁有完美婦德的女子了嗎?」

  但是那股痛楚被她用譏諷所掩蓋,充滿了鄙視與輕蔑的眼神直直地射向他,好像黑夜裡雨道清冷的燭光。

  「我曾經以為你真心改變——不,是真心的認同了禮教的重要。原來,那些全都是你的演戲與欺騙嗎?」他眼下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雙手緊貼著身體兩側,緊繃了起來。

  她扭開了視線,因為不想再看到他那張會讓她心痛如絞的面容。

  「今日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倨傲無禮,高高在上。絲毫不尊重你的長輩,我的母親。你應該明白『孝』這個字的意義,而不是隨意的踐踏它,蔑視它。」張蕁的失望與寒心已經超越了他的全部克制力,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是,之前我都是假意附和的。你以為,當你說出那樣絕情的話以後,我就要誠惶誠恐、害怕你會休了我嗎?」蘭萱的心口破了一個洞,當血液流出,當痛到無以復加,原來人會感到麻木。

  她冷冷地笑著,轉回頭去,輕蔑地凝視著她最愛但也最恨的男人。

  「當時的我是萬念俱灰般的心情,在痛苦之餘,我才不會那麼輕易被打倒。我假意附和,讓你對我失去戒心,只是為了將來可以更深的打擊你——比如現在這樣的時刻,你感到失望,感到被騙了吧?」踏前一步,她自己也詫異著何來的堅強與勇氣,她竟能將自己真正的心意掩藏得如此之深。

  張蕁果然聚攏了眉峰,一抹晦澀染上他的眉宇眼底,讓他的表情閃過痛苦。

  「你不是說過,只要我再一次違反禮教,你會毫不客氣下休書嗎?現在,就到了那個時刻了吧?」蘭萱彎起嘴角,譏刺之意盡現。

  「你以為我不敢?」挑了下眉,他原本溫雅的五官上罩著冷酷的堅毅。「憑你剛才對我母親說話的態度,我就著實應該休了你。」張蕁猛地緊抿住嘴角,憤怒在他眼眸裡爆發開來。

  「隨你。反正我現在也不想繼續留在這裡,聽你的羞辱或聽你母親的建議。」她抬眼望了下頭頂,努力遏制住已經滾落的淚水。

  不,她要微笑,而且是勝利者的微笑。她不能被他們打敗,不能被他們用禮教作為借口,踐踏她的自尊,蹂躪她的心。

  「那你最好現在就收拾東西,離開尚書府……」

  「天哪,蕁兒,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們的婚約是皇上親自指婚,你不能……」張夫人急促地跑了過來,拉住兒子的手臂。「全是為娘的不是,是我說錯了話,惹惱了蘭萱。」

  「娘!」母親的話更讓張蕁的血液直衝上頭頂,他繃緊面龐,青筋爆裂。「她是您的兒媳,何來您惹惱她之說?她應該尊重您,孝順您,敬愛您,而不是對您擺架子,為所欲為!」

  蘭萱用一種看猴戲的目光凝視著他們,她發現自己輕易地就笑了出來。

  「張蕁,直到今日我才看清你真正的為人。我只恨自己太過天真,以為你會真心愛我疼我,同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真的很不爭氣,就在準備離開的這一刻,眼淚就不停使喚地拚命落了下來。

  她的話裡有種刻骨的悲慟,讓他的心臟猛地緊縮,全身莫名地掠過幾許顫慄。

  他不懂,明明是她任性妄為、頂撞長輩,傲慢無禮,為何卻表現出這樣深受傷害的模樣?而他又為何會感到心痛空虛呢?

  「這一次,我慶幸自己及時看清你的真面目,沒有被你那套所謂的婦女美德的論調所騙。你再怎麼樣,也休想我答應這件事。就算因此被你說我毫無婦德、不識禮教那又如何?禮教再重要,也不如誠心實意來得重要,也不如我的心……我這顆心……」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淚眼模糊的雙眸裡射出清亮無比的光芒。

  蘭萱沒有說下去,她只是移開了凝視的目光,帶著一臉的絕望與麻木,從他的身邊掠過。

  她沒有回頭,沒有停下腳步,任由淚水橫流,縱使心如刀割,還是不願再回頭看他一眼。

  她要求的並不多,只是起碼的尊重與平等。如果夫妻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她又怎能與其他女子共同分享她的丈夫?

  她不知其他女子何以容忍,但她卻萬萬不能。

  她付出真心實意,也只求對方一心一意的對待。

  這樣如果就叫善妒,那她寧願做個妒婦。

  「尋兒,你快去把蘭萱給追回來!」張夫人用手撫胸,愕然不已。

  張蕁只是靜默地搖了搖頭,他的腦海裡反覆地迴盪著蘭萱最後的話語和她的表情。為什麼她會有那樣痛徹心扉的神色呢?

  「娘,她對您如此不尊重,如果我還放任她的行為,我真的枉為人子。」他扶住母親的肩膀。「至於其他,那是兒子應該操心的事。」

  「其實蘭萱的態度娘也能理解,我們同為女人,我……」

  「娘,就衝著她對您那高高在上的態度,兒子就不能容忍。」想到剛才她說話的口氣,他的胸口就再度抽搐。

  「她哪有?蘭萱在娘面前一向溫順體貼,是娘覺得她是滿族格格,我們不能怠慢。」張夫人滿臉焦慮和懊惱。「她幾次三番都想與我拉近關係,只是為娘的放不開心懷罷了。」

  「是這樣?」張蕁微微一愣。「可是婉約……」

  「少爺,不好了,少夫人她命人備轎,說要回將軍府。」府裡的執事陸陽心急火燎地在門外稟報。「小的攔也攔不住,她還帶上了陪嫁的丫鬟小春。」

  「我知道了。」張蕁下顎緊繃。「沒什麼事,你先下去吧。」

  「是。」

  待執事走後,張夫人面色如土地看著兒子。「蕁兒,你怎麼還無動於衷?娘雖然明白你和婉約之間的情意,但也不能就這樣怠慢了蘭萱。再怎麼說,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加上地位尊貴,她就算一時想不開而惱火,也還好安撫。可是如果她回了娘家,那這事就不止是你納妾的問題,可能還會驚動皇上……」

  「娘,您說什麼?婉約?納妾?」張蕁從母親焦慮的語氣裡感到一股徹骨的寒冷。

  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眉宇間攏上凌厲之氣,他的五官也在瞬間變得稜角分明。

  鎮威將軍府裡亂成了一團,因為已經出嫁了的二格格突然回府,並聲稱她被自己的丈夫給休棄了。

  「他想休了你?根本就是做夢。他算哪根蔥……」

  蘭萱一聲不吭,臉上淚痕未乾,卻也倔強地不再哭泣。

  「不行,明日我要把那張蕁找來,他竟敢欺侮我的女兒!」鎮威將軍望了眼自己一向活潑開朗的女兒,現在卻一副憔悴模樣,立刻怒從心頭起。

  「將軍,你冷靜點,怎麼跟著孩子一起胡言亂語。」福晉雖也一臉憂慮,但在女兒與丈夫都失控的情況下,她必須保持理智。「這門婚事怎麼說也是皇上指的,滿漢通婚,舉朝歡慶的事,怎麼能因為他們鬧鬧小彆扭就說什麼休棄?」

  「萱兒,他到底怎麼欺負你了?告訴阿瑪,我這就給你做主。阿瑪掌管著京城所有禁衛軍,他如果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派兵包圍他的尚書府!」福晉的話沒能讓將軍消氣,反而火上澆油。

  「阿瑪,您什麼也不要做,千萬不能去傷害他!」蘭萱看著暴怒的父親,強打起精神。「那樣就成了仗勢欺人了。」

  「你還護著他?」鎮威將軍冷哼。「就是你這樣縱容他,他才敢無法無天!」

  蘭萱又低下頭去,眼裡染上幾許哀愁。「他也沒有真的欺負我,納妾又不是犯了王法,也沒有觸犯禮教。算起來,受責備的應該是我,犯了善妒這條罪。」

  「納妾?他們張家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才能和我們將軍府結親,你過門還不到一年,他就要納妾?」鎮威將軍氣血翻騰。「簡直是反了……」

  「也太過分了。」福晉也再也沉不住氣。「他要休了你,那可不行。我明日就進宮去告訴老祖宗,讓皇上下旨仳離。將軍,你給我們女兒挑的什麼夫婿?還說他人品端正,禮儀周到,正直忠誠……」福晉猛拍一下桌子。

  「稟報將軍福晉,二姑爺在王府門外求見。」將軍的貼身侍衛在門外稟報。

  蘭萱倏地蒼白著臉看向父親,用力搖頭。「我不要見他。」

  「誰也不准替他開門,叫他給我滾!」鎮威將軍壯碩陽剛的臉上掠過駭人的光芒。

  福晉溫柔地摟住女兒,眼裡也充滿了氣憤。「將軍,咱們女兒受到這麼大的欺辱,可不能就這樣算了。和他們自然是不能再當親家了,除此之外,更不能輕易放過他們。」

  「那是當然。」鎮威將軍在一旁的太師椅上重重坐下。「他張蕁不把我們將軍府放在眼裡,就是不把鈕祜祿氏放在眼裡,不把我們滿清鑲黃旗放在眼裡!」

  蘭萱抓住額娘的手,她的身體倏地顫慄了起來。看著阿瑪那憤怒的表情,驚恐從心底裡浮現出來。即使被他傷透了心,她不想懲罰他什麼。

  他不愛她,不是什麼天大的罪過。

  「阿瑪,我不想讓事情鬧大,也不想自己變成別人議論的對象。這件事就到此結束吧,讓我和他可以平靜分開。從小到大,我沒有求過您什麼。」她揚起淚光閃閃的眼眸。「這次就算女兒求您,不要找禮部尚書府的麻煩,也不要責備張蕁,他早已心有所屬,是女兒的出現從中拆散了他們……」說著說著,她就悲從中來,不能自抑。

  「萱兒,快別傷心了。這樣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福晉溫柔地摟住女兒,隱忍住憤怒。「你覺得怎麼舒坦,就怎麼樣。阿瑪和額娘,都聽你的。」

  她暗暗對著鎮威將軍使個顏色,讓他稍安勿躁。

  「將軍,姑爺不肯離開,一直拍打王府大門。」侍衛再度於門外稟報。

  「這個不識抬舉的……」鎮威將軍望向還在流淚的女兒,忍住怒火。「不必理睬他,時間久了,他自會離開。」

  蘭萱微微抬起頭,對父親點了點頭。「阿瑪,女兒從小就任性妄為,經常惹得您和額娘生氣。這一次,還是給您和額娘惹了麻煩,請您們原諒女兒,以後我不會再做出讓您們頭痛的行為,會做個聽話乖巧的女兒……」蘭萱啜泣了一聲,想到父母對自己的疼愛,眼淚又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張蕁!」鎮威將軍憤怒地拍碎了手邊的茶碗。「我真不甘心……」女兒的話讓他動容,又感到愧疚。「如果不是我當初看錯了人……」

  「好了,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福晉抱緊女兒。「萱兒,我和你阿瑪一直以你們姊妹為傲。你從小就伶俐活潑,我們看到你喜歡還來不及,高興還來不及,疼愛還來不及呢……」說著說著,福晉竟也落下淚來。

  「額娘,您別哭。女兒也不會再哭了。」蘭萱趕緊拿出帕子替母親拭淚。「日後女兒要陪在阿瑪與額娘的身邊,我……」

  「蘭萱!蘭萱……蘭萱,你在哪裡?」

  突然間,伴隨著一些短兵相接的凌亂喧嘩,蘭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正高喊著她的名字,由遠而近。

  是張蕁!

  驚詫的光掠過她憂傷的眼,頓時點燃了她毫無生氣的面龐。

  「將軍,姑爺他撞了進來。我們攔不住他……」侍衛驚慌的在門外稟報。

  這是怎麼回事?蘭萱從軟榻上站了起來,凝視著窗外漸漸聚集的火把與更清晰的喧鬧聲。

  「蘭萱,我知道你在裡面!你聽我說,你一定要聽我說!」張蕁的聲音同樣清晰地傳入她的耳裡,語氣強烈而充滿了堅定的信念。

  張蕁正在硬闖將軍府。

  他赤手空拳的面對滿府士兵,毫不畏懼,氣勢如虹,身形矯健地一路闖過侍衛阻攔,直奔蘭萱的寢房。

  然聚集而來的士兵越來越多,佔滿整個院子。雖只有十步路,他卻怎樣也不能再邁前一步。於是,他朗聲高喊了起來。

  「蘭萱,在這個世上我張蕁會娶的女子就只有你一個人,永遠只有你。」他雙手垂立身側,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掃過那些環伺在四周的衛兵。「今日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我必須要和你親自解釋。若你不願出來,我便只能硬闖。請阿瑪與額娘見諒!」他雙手抱拳,凌厲的目光落在廂房上。

  「張蕁,我女兒不想見你,就算硬闖,你覺得能如願嗎?」廂房的門打開了,鎮威將軍邁步而出。

  「阿瑪,蘭萱是我妻子,請您允許我見她。」張蕁磊落的目光看向岳父。

  「那你就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鎮威將軍面無表情。

  張蕁撩起他長袍的下擺在腰側打了個結。「得罪了!」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眼裡燃燒著的熊熊決心,絕不後退,也絕不放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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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12 00:10:5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蘭萱雙手緊握,手裡的絹帕早已掉落在地,她也毫無所覺。

  張蕁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他要娶的人只有她——那麼徐婉約呢?他們之間有誤會,什麼誤會?

  她努力回想離開禮部尚書府前他們的對話,越想明白卻越是一團亂,怎麼也無法集中思路。

  外面的庭院裡打鬥聲陣陣,同樣聽得她心驚膽戰。即使他曾經跟著高人學過武藝,但是雙拳難敵四腿,更何況是訓練有素的王府衛隊?

  「額娘……」彷彿聽到有人倒下的聲音,蘭萱顫抖的握住福晉的手。「我還是出去見他吧。」

  「你阿瑪會處理。」福晉壓下女兒的肩膀,讓她坐回軟榻上。「他對你做出那等事,想輕易把你接回去,那怎麼行?」

  「可是他說有誤會……」

  「萱兒,你怎麼能這麼快心軟?」福晉揚起得意的眉毛。「看他剛才那一番表白,果然還是在意我女兒的。不過以後要讓他好好地服你管教,這次就要給他點教訓——剛才你阿瑪也在,額娘不好教你馭夫之術,現在你聽我說……」

  「張蕁,雖然你身手了得,但這是將軍府,憑你一己之力,想要突破重圍,你辦得到嗎?」窗外傳來了鎮威將軍的聲音。

  「不行也得行。」

  張蕁的聲音還是頗為鎮定,這讓蘭萱心裡微微安寧。她繼續抓住母親的手,神情緊張。

  「你這樣算不算以下犯上?算不算違反禮教?」鎮威將軍聲如洪鐘。

  「蘭萱對我說過,這世上還是有比禮教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真心。現在,我真心要見她,那就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我。」張蕁的聲音短促有力,充滿信念。

  蘭萱倏地站了起來,她跑到門邊,衝動地想要拉開門閂。

  「真心?你的真心就是讓我女兒傷透了心,哭著跑回娘家嗎?」將軍的厲聲質問阻止了她的舉動。

  「這裡頭有誤會,而我必須當面向她澄清。」張蕁的聲音帶著一些喘息,聽起來他已經開始疲憊,然而他的聲音又比先前更靠近了一些。

  蘭萱背過身去緊貼門扉,握緊的手裡沁出冷汗。她顫抖著身體,努力抑制自己的擔憂與緊張。

  阿瑪不會真的傷害他的,不會真的傷害他的……

  「在見到她之前,你必須先說服我。為什麼我要讓你見我的女兒?你到底可以帶給她什麼?給她一生幸福嗎?」鎮威將軍的口氣是那樣強烈與銳利。

  門外打鬥的聲音停止了,也許是張蕁已經不支倒地,也許是將軍讓士兵們停止了進攻……也許是他已經走到了她的門前。

  父親的話讓蘭萱的心頭竄過陣陣悸動,酸澀湧上心頭,淚水也不禁落下。

  「我不知道我能帶給她什麼,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她帶給我許多歡樂,許多溫暖。只要看到她的笑容,我就會感覺很安心,很美好。我們婚後發生過許多事,也有過衝突,但她都一直縱容著我,支持著我。她讓我明白了一個真正德才兼備的女子應該擁有毅力、勇氣、智慧以及寬容。她吸引我所有的目光,讓我想要保護她,疼愛她。」

  張蕁的話語一字一句敲在了蘭萱的心坎上,她轉過身去,悄悄地打開了門閂。

  她看見他站在父親的面前,身後站立著一排排的王府侍衛,許多人身上都添了傷口。

  張蕁臉上同樣掛了彩,雙拳正淌著殷紅的鮮血。但他的雙眸,在火光映照下,炯然有神,堅毅無畏。

  「我從沒有過任何納妾的念頭——我的母親應該有些誤會,我已經向她解釋清楚,並且也向我的雙親表明了想法和堅持,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蘭萱,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將是。所以我張蕁的妻子只有她,不會再有其他人。」

  張蕁堅毅的眼神從將軍凌厲的臉上緩緩轉開,落向了神情激動的蘭萱。

  一抹痛楚的光芒閃過他深邃的眼,眉頭緊蹙。

  「蘭萱,剛才是我太過衝動,沒有聽到你和母親的全部對話,沒有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胡亂對你發了脾氣。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此時所說的話,我愛你,今生就只愛你。」

  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從她的臉頰上滾落。所有的痛楚,所有的絕望都已經消失無蹤了。

  看到他眼裡的表情,她又怎麼會再去懷疑他呢?

  「你願意原諒我嗎?我有時的確過於武斷,也有些高傲。但是你改變了我的許多看法,讓我明白原來這世上的真理並不一定只有一種。」他轉身走向她,當地出現在他眼前,就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走向她了。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張蕁都要走向她。

  「可是……可是我不是你理想中的女子,那些漢人女子的美德我壓根兒沒有。你不是一直想娶一個擁有完美品德的女子嗎?我知道我不是,我一直都知道……」

  蘭萱用衣袖擦去淚水,□眼淚立刻就又流了下來。

  「的確,我一直想要娶一個端莊賢淑、知書達禮的漢家女子。然而,當我知道你就是那個在上元節當天勇敢救助艷娘的人時,我很高興自己可以娶到你這樣一位格格。那一天你那雙清澈剔亮的眼眸就已經留在了我的心裡。」

  他在她面前停下,深情地注視著她。

  「可我還是做不到溫良恭儉讓……今天我的所作所為也和這五個字毫無關係,我……」

  「以後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因為你有比這些更奸的美德。」張蕁握住了她的肩膀,有力但也溫柔。「就好像現在,你沒有指責我,反而還在自責。你的寬容大度,你對自己信念的堅持,讓我自歎不如。」

  「堇棠……」紅唇不住地顫抖著,蘭萱大哭著投進了他的懷抱裡。「那麼說你是真的不喜歡徐婉約嗎?娘說你們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所以我以為……我以為你一點也不喜歡我,我以為你討厭我……」

  「怎麼會?」他的眼裡也隱隱泛起一些水氣。從不曾流淚的他,因為她的一番話而不禁輕彈男兒淚。「我從來沒有給過婉約任何承諾,在我眼裡她只是妹妹。我想現在母親會代我向她說明這番話,向她表達我的歉意。而你,才是我珍視的妻,我要呵疼愛護一生的女子。」

  至於徐婉約在花園裡對他說的那番話,張蕁也已明白那是婉約耍的小手段,他也已經向母親證實了,蘭萱從不曾不尊重他的母親。

  聽完他的話,蘭萱伸手牢牢抱住他寬闊的背脊,就好像抓住了生命裡的唯一。

  「你今天還是對我提了休棄一事,你怎麼可以這樣?明明知道我聽到這句話會多麼傷心,你還說……你怎麼可以……我這麼喜歡你,一心一意的對你。雖然我沒有說出口,但你應該知道……」她悲切哭訴著,將心裡所有的驚慌委屈全都宣洩出來。

  「如果以後我再提休書這兩個字,如果有任何辜負你的行為,我張蕁一定不得好死!」他舉手發誓。

  「你胡說些什麼啊!」她立刻鬆開手,捶打他的胸口。「你才不準死,你死了我怎麼辦?如果你再敢這樣欺負我,我就讓你再也找不到我,再也見不到我……」

  「那怎麼行?」他溫柔憐惜地抱住她,因為感受到她真實的在自己懷抱裡,而感到感激與安心。「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找到你,再也不讓你離開我身邊,再也不讓你受傷,再也不讓你感到不安。這些話我早就該告訴你,才好讓你安心。」

  「你知道嗎?其實早在上元節那天,我就對你念念不忘。我本來想要逃婚,就是為了這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你……可是當我知道你就是我未來的丈夫後,我滿心期待,充滿幻想……可是大婚那天開始就一直不斷遇到挫折,我一點也不符合你的期待,這讓我無比難受……後來,好不容易我覺得我們之間有了進展,卻又聽說你喜歡的是別人……」

  「你受苦了。」聽她親口說出來,他既感到安心,又感到痛心。安心的是她願意把心裡話都告訴他,痛心的是他竟如此不察她的心思。「也怪我不夠細心,太過自我,總是想要以自己要求的禮教道德來約束你,而沒有發現你本身擁有那麼多、那麼好的美德。」

  「也不全是你的問題,我也任性衝動,還曾經想過要假意欺騙你,讓你以為我完全聽從你的話……這些我已經在改了,我真的有努力。回去以後我也得向娘真心道歉,我今天的確對娘不敬。」她在他懷裡閉上眼,嬌態畢露。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緩緩拉開一些兩人間的距離,他替她拭去眼淚。「在我眼裡,你已經很完美。日後就讓你好好地來改變我,好好地指點我。」

  「那倒不錯,我以前所受的苦,都要雙倍奉還給你。」她終於破涕為笑。其實她才捨不得讓他受苦,而他也已經完美到她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步了。

  「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女子,竟這樣就輕易地原諒了我。原本我還以為會受到更大的阻撓。」張蕁凝視著她被眼淚洗得清亮的眸子,表情鄭重。

  「不是我善良,是我阿瑪善良。你不知道他可是向來以脾氣暴躁出名的鎮威將軍。」蘭萱對他俏皮地眨了眨雙眸,心情終於完全舒暢起來。

  她的丈夫愛她,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事嗎?

  在一旁的鎮威將軍立刻就橫眉豎目地看向女兒,果然女大不中留,有了丈夫就忘了爹!

  「不管要我做什麼事,刀山火海,只要可以讓你重新回到我身邊,我都願意去闖。」他坦蕩地回答。

  「堇棠,我真的沒有愛錯你。雖然你嘴裡說會休了我,但其實你做不到的,對不對?」她從他溫柔的眼神裡,突然領悟到了他對她的愛絕對不會比自己的少。

  「我是離不開你的,而你也離不開我。」

  得夫如此,她已足矣。

  將軍向著他的手下們揮了揮手,開始幫這一對已經目中無人的小夫妻清場。真是的,也不看看場合,就這樣你儂我儂起來。

  福晉走過來牽住丈夫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後,攜手離開。

  不一會兒,原本還密密麻麻站滿人的庭院裡,只剩下相愛的二人。

  夜空裡,一彎圓月高掛。

  蘭萱與張蕁目光互鎖,愛意無限。

  「我本想要好好的管教一下我那不懂禮教的妻子,但其實該被管教的那個人是我才對。你教會了我許多東西,讓我懂得了禮教只是形式,而真正重要的是我們的心。只有真心所為才有意義,才能獲得幸福。」張蕁的聲音充滿了濃情厚意。

  一抹紅雲籠上她有些憔悴的臉頰,驅散了所有的陰霾與悲傷。

  「我從你這裡也明白了許多的道理,得到了成長。堇棠,我們真的可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吧,會永永遠遠在一起吧?」

  望著她天真又充滿堅貞的眼,他堅毅地頜首。他的雙手執起她的雙手,虔誠低語:「現在起,我不會再放開你的手。」說完,他緩緩俯身向她。

  蘭萱揚起眉毛,笑容柔美而滿足。

  目光相遇的剎那,他吻上了她的嘴唇。

  這一吻,訴盡了千情萬意,訴盡了濃情厚愛。

  日後,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分開他們,無關禮教,無關世俗。

  只是因為他們深愛著彼此,信任著彼此,尊重著彼此。

  愛,擁有超越一切困難的力量。愛,讓這個世界變得美好。

  【全書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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