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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 -【山海經(喜從天降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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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3 00:10: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偷得浮生多日閒,加上山盟已定,進了城,秦游方心情大好,腳步也顯得輕快。

  江喜多也掩不住笑,眉峰、眼梢、唇角全是關不住又鎖不牢的笑意。偶爾轉眼瞅瞅秦游方,心底一絲甜蜜又甜上三分。

  臨近秦府時,朱漆的大門便在望,一個不留神,腳下不知踢到了什麼。

  「哎喲!」踉艙一下,扭到了腳。

  「沒事吧?可傷了哪裡?」秦游方連忙低俯詢問。

  她搖頭。剛走出兩步,只覺足踝一陣疼痛,皺眉低呼一聲。

  「怕是扭傷了筋。」秦游方不由分說一把抱起她。「我抱你進去,再請大夫過來--」

  「快放我下來!」不等他說完,江喜多便驚呼起來。「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不欲節外生枝。

  「可是……」

  「我沒事,只扭傷了,休息兩天就好。快讓我下來。」

  這點痛她可以忍。

  但想想,好端端的扭傷了腳,她心兒怱地忐忑起來。

  不祥的預兆。

  「真的不礙事?」秦游方放下她,仍是不放心。

  「沒事。」恐怕是她太多心吧?

  跨進大門,秦游方仍不放心的回頭叮咛她:「小心門檻,別踢著了。來,我牽著妳--」

  「少爺!您回來了!」猛不防瑞安在他屁股後大叫。

  他轉過身,還沒來得及開口,瑞安便沖著他沒頭沒腦的笑嘻嘻喊道:

  「您回來得正好!少爺。恭喜少爺!賀喜少爺!」

  「恭喜我什麼?」秦游方一頭霧水。

  「恭喜少爺要當新郎倌了!」

  秦府上下全知道老太爺和夫人打算找人上姚府說親的事。秦游方倒是後知後覺,還道他與江喜多的事已傳開。

  「你怎麼會曉得?」還覺得奇怪,與江喜多互望一眼。

  「這府裡上下全都曉得了,就等少爺回來上姚府提親--」

  「姚府?!」秦游方跳起來。「你在胡說什麼?瑞安!」

  「我哪胡說了?少爺,您與姚小姐的親事,八字都合了,就等您親自上門上去提親--」

  「什麼?!」秦游方臉色大變,著急不安的瞅瞅江喜多。「這是怎麼回事?!」

  江喜多俏臉一陣青,繃緊了,神色相當難看,雙唇抿緊成一條縫。

  「恭喜了,大少爺。」她冷哼一聲,目光鋒冷得像利刃。

  「這--一定是誤會!」秦游方氣急敗壞,急得跺腳。

  「誤會?」江喜多又冷哼兩聲。「都指名道姓了,大少爺與姚府大小姐的八字都合了,還會是誤會?」

  「我根本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妳一定要相信我,喜多!」他急著去拉她。

  「大少爺請自重。」被她冷淡的一袖子甩開。

  她不多廢話,不發一語,掉頭跨出秦府大門。

  「喜多!」

  「少爺!」秦游方要追,被瑞安一把拽住。

  「放開我!瑞安!」

  「少爺,老太爺們和夫人在等著您呢。那個江喜多,就隨他去吧,他若不走,夫人也會攆他走。」

  「瑞安,你在胡說什麼?」

  「您有所不知,少爺,大街上有閒語……說少爺您跟那個江喜多--哎呀!反正都是些混帳話就是!太爺們和夫人聽說了,都很生氣。」

  「我跟喜多?啊!」秦游方睜大眼,猛然醒悟。

  「這……這……」簡直是天大的誤會,教他啼笑不得。

  「你快放手,瑞安。我要去找喜多回來,跟她解釋。」

  「跟他解釋什麼?」

  「哎!你不懂!」

  「少爺,那小子隨他去,您還是跟我去見老太爺和夫人吧。這會兒,夫人讓人找來的媒婆怕不都要上門了。」

  「什麼?!」秦游方大吃一驚。

  這非同小可!使勁甩開瑞安,急急往內堂而去。進了內廳,忽然轉身踅回頭,大聲叫道:

  「瑞安!」

  跟在他屁股後的瑞安險險撞個一鼻灰。

  「少爺!」

  「這個拿去找人合對。」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白帕。

  「少爺,這只是一塊白帕子,要合什麼?」

  「合八字!」

  「可這上頭空空的,什麼也沒有,怎麼合?」瑞安苦起臉,不曉得少爺哪裡錯亂了。

  「你不會想辦法自己看著辦?!」秦游方瞪眼,威脅道:「給我聽好了,我不管你怎麼做,給我好好合這八字便成,不合也得合!要不,這秦府你也不必待了!」

  「少爺……」瑞安嚇怔了。

  秦游方丟下他,轉身匆匆出府追趕江喜多。瑞安這才如夢方醒,呆呆望著手中的白帕。

  他苦著眉,抓著頭,想了半天,還是苦著眉。

  「哇!不管了!」他哇哇大叫。「我就隨便寫個八字讓人合算了!管它王八李八,少爺說不合也要合,就統統是天作之合、天賜良緣便得了!」

  滿院亂跳,胡亂嚷嚷一通。不過,嚷嚷歸嚷嚷,瑞安不敢怠慢,趕著辦事去。

  〓♀♂〓  〓♀♂〓

  負氣離開秦府後,江喜多便有點後悔。

  她應當聽秦游方解釋的,如此一走了之,倘若秦游方真與姚府小姐結了親……

  該不該轉頭回去?

  「那不是江喜多嗎?」

  正猶豫著,兩名秦府家丁一左一右箝住她。

  「正好。老太爺們和夫人要找你問話呢!」強將她架回秦府。

  「你們做什麼?放開我!」江喜多憤惱極了,竟像個階下囚似,被些粗魯漢子脅迫架著。

  「你叫也沒用!有什麼話到太爺們和夫人面前說去。」

  瑞安正急跳著出府,見兩名家丁架著江喜多進府,嚷道:

  「喂!你們倆在做什麼?」

  家丁眼皮子一搭,道:「老太爺與夫人要找這家伙問話呢!」

  「少爺呢?你們告訴了少爺沒有?」

  兩名家丁互望一眼,哼了一聲,道:「瑞安,你少拿少爺壓我們。你也不是不知道,少爺被這小子蠱惑,老太爺們和夫人正要拿他問話呢!太爺們和夫人的命令,你敢不從嗎?」

  「呃……嗯……」搬出老太爺和夫人,壓得瑞安嗫嚅起來。

  「哼!」家丁又哼一聲,押著江喜多進去。

  「放開我!」江喜多不斷掙扎,但都被箝得死死的。

  她足踝扭傷,被家丁硬押著,步步生疼,趕不上家丁的步子。家丁索性用拖的,硬是將她拖了進去。

  「這下慘了……」瑞安喃喃。

  都說少爺給江喜多迷了去,受江喜多唆使做了許多胡塗事,瞧!不就才莫名其妙的丟給他一塊白帕子,要他合什麼八字?!

  可是,要不把這事通知他家少爺,他瑞安的腦袋恐怕也不保了--太爺夫人怪罪下來,有少爺為他擋:少爺怪罪下來呢?只有牆壁可擋了。

  仔細思來又想去--瑞安跺跺腳,忙不迭奔出去找尋秦游方通風報訊。

  〓♀♂〓  〓♀♂〓

  「說!你百般蠱惑少爺,到底有什麼企圖?」秦夫人面色嚴肅,口氣嚴厲,怒斥著被強押跪在地上的江喜多。

  聽下人描述,這江喜多長得眉清目秀,比一般姑娘還要來得明麗。果然,瞧那眉眼、那神態舉止,比姑娘還多出三分柔與媚,要不說了,還會錯以為他是作了男子裝束的姑娘。

  「我沒有!」一輩子沒受過這般的屈辱,江喜多說不出的羞憤。

  「還敢狡辯!」三太爺拍案喝道,「就是受了你的蠱惑,游方才會做了那麼些胡塗事,險險壞了秦家的風水!」

  「自從你來了後,秦府便風波不斷。你老實說,你究竟有什麼目的?」二太爺厲聲質問。

  「江喜多不過一介寒士,哪有那麼大的本事。」

  「你千方百計糾纏少爺,無恥厚顏,不顧禮法,讓少爺為流言所累,還不承認!」

  提起這事,秦夫人便一肚子氣。好生生個英俊儒雅的兒子,卻為男色所迷,招來惡名聲。

  秦府何曾有過這般惡名?都是這江喜多惹來的禍端。

  「夫人,江喜多如何不顧禮法了?要喜多陪讀隨侍,是少爺的主意,太爺們也沒異議,不是嗎?太爺--」

  「這--」三位太爺語塞,你看我我看你的。

  「住口!」秦夫人怒道:「你倒伶牙俐齒,難怪游方會受你的蠱惑!」

  「沒錯!」三太爺高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主僕有別,你卻趁機蠱惑家主,引誘他走上歪邪之道,該當何罪!」

  五太爺道:「江喜多,你老實招來,或可以免你一頓責罰,游方已准備與姚府小姐成親,你再多心機亦是枉費!」

  「這怎麼行!五太爺,這種不知羞恥可恨的賤僕,得好好教訓一頓才成!」

  「太爺,夫人,您們口口聲聲說我不知羞恥,蠱惑了秦游方,請問我是怎麼不知羞恥法?」

  「住口!少爺的名諱也是你喊得的嗎?」秦夫人大怒!「來人!給我掌嘴!」

  「是!」一名家丁竄出來,逼向江喜多。

  江喜多心刺縮了一下,掙扎起來。無奈雙臂被緊押著,動彈不得。

  家丁揚起手。

  看來,是非受辱不可了--

  「住手!」

  秦游方大叫,氣急敗壞的趕過來!

  他一把推開家丁,踢開強押著江喜多的兩名家僕,小心翼翼扶起江喜多,將她拉到身後。

  「二太爺,三太爺,五太爺,娘,您們這是什麼意思?!」他氣鼓鼓的,滿額是汗,冒著大不諱直瞪著自己親長。

  幸好,他及時趕上!要是那一巴掌那麼打下來--他簡直不敢想!握緊江喜多滿是冷汗的手。

  江喜多又感激,同時又無法不恨。這事皆因他而起,而他卻又要與那姚府千金成親了……

  她忍不住妒和怒,甩開他的手。

  「喜多……」秦游方可憐巴巴的喚著她。「都是我不好,累了妳受辱,我……我……」

  「游方!」秦夫人痛心道:「你還執迷不悟!到現在還被這奴僕所惑!」

  三太爺道:「游方,你要清醒一些,別被佞僕所誤!」

  「沒錯!游方,一時胡塗也就罷了,及早回頭,別再被這等目無尊上的佞僕所蠱惑。」

  「二太爺,三太爺,娘,您們都搞錯了,我是被喜多所迷沒錯,但那是我心甘情願--」

  「你怎麼還執迷不悟!你和姚小姐早日成親,或許可讓你早點清醒!」

  「什麼親事!太爺,娘,您們別自作主張!」

  他何曾這般忤逆過?

  卻為一個男僕如此頂撞親娘與太爺!

  「游方,」秦夫人指著江喜多,不無幾分忿憤。「太爺與娘是為你好,而你竟為了一個下人頂撞太爺與娘!」

  秦游方垂下眼。

  秦夫人見狀,柔聲勸道:「游方,姚小姐溫柔娴淑,知書達禮,與你十分匹配。娘相信,這門親事你一定會十分滿意。」

  「不,娘……」

  「改日你與我登門上姚府提親。至於這件事,娘可以不追究,把這賤僕攆了出去便是。」

  「不,娘--」

  「不必妳趕我,我自己走便是!」聽得秦、姚兩府果將聯姻,江喜多心裡不禁一陣妒恨,對秦游方幾多怨怼,冷冷開口。

  當即掉頭一拐一拐的走出去,也不再看秦游方一眼。

  「喜多!」秦游方追上去。

  「游方!」三太爺和秦夫人同時叫道:「快攔住少爺!」

  「你們干什麼?!快讓開!」

  秦游方惱極了。家丁們不讓,只得眼睜睜看著江喜多愈走愈遠。

  「喜多!」她因他受辱,因他遭到這種種難堪,偏偏又生了那麼大的誤解--

  「二太爺,三太爺,五太爺,娘,我與喜多兩情相悅,您們為什麼非壞了我的事不可!」

  「你瘋了!游方!」秦夫人和太爺們大驚。

  「我清醒得很!我這就跟你們把話說清楚,姚府這門親,我是決計不會娶的!」

  「你--你--你--」三太爺指著他,一口氣嗆住胸口,說不出話。半晌,氣急敗壞才蹦出口,抖著手道:「你當真是鬼迷了心竅!氣死我了!」

  秦游方也是急了,從一進來就沒將話說清楚。此時看三太爺氣成一團,突然恍悟過來。

  「三位太爺,娘,您們要游方娶親,游方也正有此意,可我要娶的是江府二小姐--」太爺們與他母親皆不知道江喜多是女兒身,自然以為他鬼迷心竅。

  「江府?城西那個江府?」

  「沒錯。」

  「不行,我不贊成!」三太爺立刻反對。「你也不是不知江府與秦府是生意上的對頭,居然想與江府聯親,我絕對不贊成!」

  「我也不贊成!」三太爺、五太爺異口同聲。

  「娘!」秦游方轉向娘親。

  「游方,為什麼非娶江府二小姐不可?江府與我們是對頭,這樁親事不宜結。」

  「娘,太爺,江府與我們相互競爭是沒錯,可結了親,成了親家,只會多一股助力,這是喜事才對。」

  「你這是與虎謀皮!」三太爺瞪眼。「殊不知江府派人到蜀地,與我們搶購良木,這親還能結嗎?」

  「結了親,生意上兩府可合作。我聽說江府二小姐聰慧有才干,娶得了她,是秦家之幸。」

  三太爺搖頭。「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兒家拋頭露面成什麼體統!不行,我絕對不贊成!」

  「三太爺說的沒錯,娶了那樣的女子進門,會讓人笑話。」秦夫人也不同意。

  二太爺、五太爺也搖頭。

  見太爺們及母親皆反對,秦游方也不讓步,把心一狠,堅持非江喜多不可。

  「娘,太爺,這事您們贊成也好,反對也罷,江府這門親,我是娶定了!」

  〓♀♂〓  〓♀♂〓

  秦家眾太爺及秦夫人都反對與江府結親,秦游方不顧他們反對,索性獨斷獨行,親自備禮登門求親。

  「秦少爺,秦、江兩府素無來往,江門楣低扉窄,這門親,小女可高攀不起。」江老爺一口回絕。

  「江伯父,小侄誠心誠意--」

  「這我可不敢當。江某庸碌無才,擔不起秦少爺這聲稱呼!」

  也不知瞧秦游方哪裡不順,江老爺不給秦游方一絲機會。

  「人家好歹一番心意,你也讓人把話說完。」偏偏江夫人對秦游方卻愈看愈對眼。

  她左瞧右看,上下打量,愈瞧愈覺他儒雅斯文、英俊秀逸,與喜多匹配又登對。

  「秦公子,」她和顏悅色,問道:「你與小女素不相識,上門提親,不覺貿然了點?」

  哪家女兒成親與夫君事前相會過?

  秦游方不覺莞爾。克制住笑,正色道:

  「不瞞伯母,游方曾與二小姐有過一面之緣。」不敢老實承認他們已有了鴛鴦之盟,以免壞了江喜多名節。

  「哦?」

  「有回小侄經過某茶莊,二小姐正巧路過,驚鴻一瞥,小侄再難忘卻二小姐倩影。」

  「原來如此!這也算緣分。」江夫人點點頭。

  大戶千金是不隨便拋頭露面的,但她明白自個兒女兒不是那等會乖乖待在閨房的文靜閨秀,也不疑秦游方的編造。

  「什麼緣分!喜多與他無牽無涉!」江老爺瞪眼。

  江夫人白白他。

  「你老糊塗了!秦公子一表人才,人品高潔,又誠心誠意,與喜多也十分登對,你做什麼非反對不可!」

  「喜多年紀尚輕--」

  「喜多都十八了!早該替她找個婆家,難不成你還要她撐著你那木材行,一輩子跟一群伙計周旋?!」

  「妳--」江老爺說不過夫人,氣呼呼。「不可理喻!總之,我是絕對不贊成!」

  「你總得先問問喜多的意思。」

  「不必!這事我說了算!」

  「江伯父--」

  「你請吧!秦少爺。這門親,小女高攀不起!」

  秦游方暗暗叫苦。

  沒想到江老爺跟頭騾子一樣固執。那廂太爺們娘親反對,這廂江老爺又拒絕,他簡直是「腹背受敵」,有一場硬仗好打。

  喜多啊喜多!

  她可知他要為她吃盡多少苦?!

  〓♀♂〓  〓♀♂〓

  明白受了拒絕,秦游方也不氣餒。他一再登門想見江喜多,一再被江老爺拒於門外。

  江夫人也愛莫能肋,忿憤老爺子的固執不通。

  「來喜,瞧妳爹那麼固執!秦府少爺親自上門求親,他居然一口回絕,將人趕了回去,存心讓喜多大齡嫁不出去是不!」對女兒來喜絮叨抱怨。

  「秦少爺上門提親?」江來喜大奇。「東大城那個秦府?」

  「可不是!我看那秦少爺長得溫文儒雅,與喜多極是相配,可妳爹,一句話不讓人多說就將人趕回去。」

  「真有這回事?秦少爺真的親自上門提親?」

  「還假得了!」江夫人瞅瞅女兒。「娘騙妳做什麼?我看妳爹是記恨喜多在秦府傭僕受了委屈,不肯給秦少爺好臉色。」

  「可是,喜多喬裝一事,秦府並不知情。」

  「沒錯。偏偏妳爹就是跟秦府有仇似。」

  「可,娘,秦少爺怎會忽然上門來求親?」江來喜覺得奇怪。

  江喜多回來後,成天到晚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肯多說什麼。她爹娘不覺得有任何奇怪,可江來喜總覺得不對勁。

  「據他說,他與喜多曾有一面之緣,一見钟情,所以才登門求親。」

  一面之緣?果然有什麼不對!

  一個忽然將自己關在深閨中,一個忽然上門來求親,當中必有什麼糾葛。

  「這也是緣分,妳說是不是?來喜。」江夫人長吁短歎,怨老爺過於固執。

  「喜多怎麼說?」江來喜問道。

  「我正想要妳去問問她,探探她的口風。她要是願意,我拼了命也非要妳爹同意不可!」江夫人精神一振,立刻起了勁。

  江來喜想了想,點了點頭。

  她不知道秦游方那廂是如何,但喜多這處十成十是動了心。

  那兩人之間,一定有什麼糾葛。喜多如此反常,也許還有什麼事發生過--或許是傷她的心的。

  可是,秦游方又親自上門求親來了--

  唉!還是得問問方知。

  她走往內院。丫鬟春喜拎了件大紅短襖從內院出來,看見她,立即絮叨道:

  「大小姐,二小姐好生奇怪,鎮日失魂落魄的,對著這件短襖出神發呆。我好奇問她,哪知二小姐忽然生氣,要我把這件短襖拿去燒了。」

  她摸摸繡滿百花的襖面,歎口氣。

  「這麼好的襖子燒了可惜,妳說是不是?大小姐。」

  「交給我吧。」江來喜道。

  春喜將短襖交給她。

  「沒事了,妳先下去。」

  打發走春喜,她仔細翻看短襖。這不是喜多的,她確定她們姊妹倆都不曾有過如此一件短襖。

  「春喜!」

  正狐疑著,江喜多追了出來。

  「妳找春喜,是不是要回這個?」來喜比比手中的短襖。

  江喜多默默不語。

  「後悔了?不想燒了它了?」

  還是不肯多話,只是瞅著來喜。

  江來喜暗暗歎口氣。

  「妳是怎麼了?喜多。」將短襖塞還給江喜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江喜多默默搖頭。

  「妳什麼都不肯說,一個人關在房裡悶悶不樂的,這又是何苦!」

  「求求妳,來喜,妳別問了!」江喜多低了頭,神色有絲淒苦。

  「我不問怎行!好好一個妹子,憔悴成這模樣,我怎麼忍心!」

  「我沒事。」

  「還說沒事!要沒事,干麼成天將自己關在房裡?」又歎口氣。「唉!妳說,這件短襖是他給妳的?」

  江喜多表情一僵,勉強開口:「什麼他?妳在瞎說什麼!」

  「秦游方都上門提親了,我還瞎說呢。」

  江喜多猛然抬頭,雙眸睜得又圓又大,朱唇半張,呆愣的望著來喜。

  「他、他--」咽喉有什麼噎著,吐不出口。

  「唉!」江來喜又是一歎。「妳連我這個姊姊也要瞞嗎?」

  「我……」

  淚珠在眸裡打轉,晶瑩閃閃,再強忍不住,掉了下來。

  「來喜……」多少委屈,都跟著流瀉出來。

  「別哭了,有我,還有爹娘。」

  江喜多哽咽的點頭。

  這情,害人不淺,忽然就讓人這般脆弱。

  「喜多,妳究竟喜歡不喜歡他?」

  要不喜歡,不動了心,還會因他流了這麼多淚嗎?

  江來喜也覺得自己問得多余,搖搖頭,說道:

  「他登門提親,對妳也是有心,可被爹一口回絕了。」

  「啊?!爹他--」江喜多臉兒蓦地一抬,剛出了聲,隨即又強咬住唇。

  「娘要我問妳,這門親,妳答允是不答允。妳要是願意,娘說她就為妳作主。」

  這……

  他上門提親,這說明了什麼?

  他的心意嗎?

  可姚府的親事呢?

  她以為……她以為……

  哎!亂了!全亂了!

  「妳好好想想,喜多。不過,千萬別意氣用事,懂嗎?」

  她究竟該怎麼答?

  這個結,究竟該如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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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3 00:12: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忽然之間,徽州城內大街小巷傳誦起了一首打油詩,孩童大人,無不朗朗上口--

  枝上一摔,好事成雙

  天賜良緣,喜從天降

  無人知曉,那「枝上一摔」,典故何來。不過,眾人在傳,秦二世爺對江府二小姐一見钟情,貪看佳人,從樹上摔了下來。

  大街小巷又傳,秦大少爺親自登門提親,但被江二小姐一口回絕了。

  「豈有此理!憑咱們秦家的條件,要娶怎樣的大家干金都不成問題,江府也欺人太甚了!」

  秦夫人聽了傳言,甚是氣惱。

  這無緣無故冒出來的江二小姐,害得秦府一頭灰。不巧的是,這江二小姐居然也叫「喜多」!

  「二太爺,三太爺,五太爺,您們說,這不氣人嗎?」

  五太爺望了其它兩位太爺一眼,沉吟不語。

  聽說江二小姐閨名也叫「喜多」,五太爺隱隱覺得奇巧,說不上哪裡不對,卻又難以釋懷。

  那個江喜多長相麗過女子,秦游方為了他神魂顛倒、鬼迷心竅,但他一走,他卻不曾焦急過。

  卻忽然堅持非娶江府二小姐那江喜多不可。

  仔細一推敲,當中似有什麼呼之欲出。

  不過,五太爺不敢不斷言:心中懷疑著,也就只是懷疑著。

  「我看游方既然如此堅持,不如就依他了吧。」思來想去,他決定由游方自己決定其終身大事。

  「唔……」二太爺、三太爺亦沉吟不語。

  兩位老太爺倒沒聯想過多,卻被秦游方的獨斷及堅持嚇了一跳。

  這哪是那個事事依他們主意順服的游方!

  而且,聽說江府二小姐聰慧多計謀,頗有經商的長才,「江記」就是她一手幫襯起來。

  怎麼想,娶了江二小姐進門,都怎麼合算。

  「游方那麼堅持,不依他也不行。」所以,二太爺和三太爺也不再如初時那麼反對。

  「太爺?!」秦夫人杏眼圓睜。

  「說起來,江府與咱們也可說是門當戶對,結了親,有益無害,未嘗不可。何況,游方又那麼堅持,非娶這門親不可。」

  「可是、可是--」

  「硬是要他娶姚府千金,他不肯依,莫要把他逼走了才好。」

  「可是……」

  秦夫人掙扎半天,看老太爺們似都不堅持了,終於放棄。長歎口氣,道:

  「好吧!太爺們既然不反對,游方又堅持非江府二小姐不可,就依他的意思吧。」

  只是江府欺人太甚,居然拒絕了不說,還傳出那樣的流言!

  「那也罷了。江府如果那麼欺人,游方自會知難而退。如此一來,反而是好。」三太爺難得心平氣和。

  秦夫人想想,覺得有道理,便不再有異議。

  「少爺呢?」都依了他,他一定十分高興。

  丫頭回話:「回夫人,少爺一早就出府了。」

  「出府?上哪裡去了?」

  「少爺沒交代。」

  秦夫人與太爺們對望一眼。

  管不住了。

  游方是秦氏一家之主,要跟誰交代什麼?

  秦夫人又有氣卻又安慰,搖搖頭,卻沒說什麼。

  老太爺歎一聲,也聽不出是慨歎或安慰。

  〓♀♂〓  〓♀♂〓

  「少爺,這山徑那麼長,走也走不完,該乘轎上山才好。」瑞安一邊走一邊喘一邊咕哝。

  「我不讓你跟,你偏要跟,這會兒又噜蘇個不停。」秦游方瞪瑞安一眼。「算了!東西給我,我自己上去,你就待在這兒歇息。」

  「這也不能怪我啊,少爺。」大早就摸黑出府,吃也沒吃飽,這山徑又長又遠,人家誰不乘轎上山呀!」瑞安委屈的嘟嘴。

  「我說一你道二!瑞安,要不,這少爺讓你來當。」

  瑞安趕緊閉了嘴,把鮮菓和線香遞給秦游方。

  秦游方一大早出門,是趕著上山。他備了鮮菓線香,專程到廟裡給菩薩賠罪。

  順便,再求菩薩一求。

  江老爺態度毫不軟化,每每將他拒於門外,所以直到現在,他還沒能見上江喜多一面。

  加上,他聽說有不少世家子弟上江府提親,他急了,求天求地求神求菩薩,但望菩薩幫一幫他。

  走了半個時辰,進得廟,他已滿身是汗。

  心靜自然涼。偏他一腔心煩意亂。

  「菩薩啊菩薩,」他點燃香,誠心祝禱:「游方特地前來跟您賠罪。游方不識好歹,不明白天賜良緣,競還埋怨菩薩,請菩薩原諒我無心之過。您若有靈,可請菩薩再幫我一幫,成全我與喜多這段姻緣……」

  他口中喃喃,求了又求。

  青煙袅袅,也不曉得能否上入天聽,菩薩是否聽到了他的祈求?

  「唉!」他垂頭喪氣,長吁短歎。

  「嘻嘻!」

  一名十三、四歲的小沙彌望著他,覺得好笑。

  「有那麼好笑嗎?」秦游方沒好氣。

  「常有施主向菩薩求富求貴的,可我還沒聽過有向菩薩賠罪的。你真有意思!」

  「你偷聽我跟菩薩講話?」小沙彌入佛門想必不久,六根不清淨,好奇心還那麼重。

  「不是我想聽,但你念念有辭的,嗓子又不小,不聽都不行。」

  「你……胡說!我哪大聲嚷嚷了。」

  「我沒說你大聲嚷嚷。我是說你聲音不小。」

  「這有什麼不一樣?」秦游方哼一聲。

  「你不是求菩薩指點嗎?秦少爺。」小沙彌嘻皮笑臉的,「城裡都在傳你的事,我也聽說了。」

  時候尚早,廟裡沒多少香客,大和尚們也不知躲在哪裡偷懶,竟任由這個小沙彌在殿中胡來。

  然而,再想想,大和尚小沙彌有什麼不一樣?

  秦游方不禁歎口氣。

  「連你也聽說了?」

  「秦少爺,你相貌堂堂又家財萬貫,何患無妻?何況,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株花。」

  小沙彌年紀小小,卻一副老成口吻。秦游方不禁失笑起來。

  「你懂什麼!我偏就愛那株花。」

  就是這樣才難。

  「這樣呀!」小沙彌又嘻嘻笑起來。「那也不難。沒有姑娘不愛聽甜言蜜語,你只要多說三兩句好聽的話,她們就心軟了。」

  「你這混小子!喜多不是這樣的人,要是,我還需要來求菩薩嗎?」他笑罵一聲。

  「也對。」小沙彌摸摸光光的頭。

  「所以你還是多去念點經。」

  說到「經」字,秦游方忽然心悸一下。

  小沙彌又嘻笑道:「甜言蜜語行不通的話,那就動之以情。」

  「動之以情?」秦游方愣一下。

  「是啊,動之以情。」

  秦游方呆了片刻,蹙眉問:「可我該怎麼……喂?」

  不過轉眼,小沙彌竟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到哪兒去了?」秦游方四下張望,皆找不到小沙彌身影。

  「動之以情是嗎?」他喃喃,抬頭望向菩薩。

  青煙袅繞裡的菩薩,低眉垂眼,寶相莊嚴。

  不知是不是他看錯眼了,一剎間,秦游方竟覺得菩薩似是抬眼對他眨了一下,神態如同那嘻笑的小沙彌……

  「動之以情啊……」

  他對菩薩拜了又拜,謝了又謝。

  〓♀♂〓  〓♀♂〓

  「哈哈!夫人,妳瞧瞧,那麼多才俊公子上門求親,哪個不是斯文儒雅,一表人才!」

  江府二小姐的美麗聰穎、溫柔多才,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對江喜多充滿好奇,爭睹其廬山真面目。甚至,將江來喜錯當成江喜多,惹得來喜不勝其煩。

  城內稍有名望的大戶子弟,也接連上江府提親,媒婆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幾幾乎將江府的門檻磨平。

  江老爺十分高興,且好不得意,不停哈哈大笑,笑得紅光滿面又志得意滿。

  事情有如此發展,江夫人也十分高興。上門提親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貴,比不得秦府,在城內也算是小有頭臉的人家。

  「這麼多人選,挑哪個才好呢?」就是論人品,那些公子才俊也堪令人滿意。

  「當然是挑選個條件最好的。」

  「老爺說的是。」老管家插嘴。「二小姐姻緣已到,大小姐與天俊親事又已定,可說是雙喜臨門。恭喜老爺夫人!」

  「哈哈!沒錯!」

  江夫人點點頭,喜形於色,笑瞇了眼。

  「爹,娘,」江來喜卻給潑盆冷水。「八字還沒一撇呢!哪家公子都好都理想,但總得喜多應允了才成。」

  「這倒是。」江夫人收起笑,望向江老爺。「喜多要是不肯,就算來了一百位公子上門提親也沒用。」

  江老爺也不笑了,看看老管家,又看看女兒和夫人,嘴裡咕哝:「這事我這做爹的說了算,她不肯也得肯。」

  江夫人瞅瞅丈夫,又好笑又好氣,搖搖頭,道:

  「這話你當著喜多的面說去。」

  「說便說……」江老爺鼓氣喊了一聲,立即又頹縮回去,嘴裡又咕哝:「都怪我太寵她了,連我這個爹的話都當耳邊風。」

  「爹,沒這回事。」江來喜道:「喜多要不聽爹和娘的話,聽誰的?不過,這終究是她的終身大事,總得聽聽她的意見。」

  「來喜說的沒錯。」江夫人點頭。「其實依我的意見,我就覺得秦府少爺挺不錯的--」

  「哪裡不錯了?!隨便一位公子都比他不知強過多少!」江老爺不以為然。

  「你對他有成見,自然瞧他不順眼。」秦游方忽然上門提親,老爺子沒准備,所以心生反彈吧?

  說來說去,還是捨不得女兒的心在作祟。

  結果,倒變成哪家公子都好,唯獨那秦游方不好。

  「來喜,我讓妳問喜多的事,喜多怎麼說?」江夫人轉向來喜。

  「我讓她多想想,沒要她立刻回答。」

  「這樣也好,不必過於著急。她要覺得哪家公子理想,就回哪家公子。若是她對秦府少爺有意,那就請秦少爺上門。」說著,瞄了瞄江老爺。

  江老爺咕哝一聲,嘴裡含糊不清。

  「這事我絕對不贊成,秦府那小子根本不安好心眼。」

  咕哝歸咕哝,「氣勢」卻弱了很多。

  江夫人與來喜母女倆互望了一眼,抿抿嘴,忍著沒笑出來。

  〓♀♂〓  〓♀♂〓

  「不安好心眼」的秦游方,遣人送了一本「山海經」,好不容易拐過避開江老爺,曲曲折折的才總算送達到江喜多手上。

  沒有伴隨只宇詞組,也沒有任何箋條信物。

  只在那本「山海經」的扉頁上,殷殷問了又問--

  山巅之約,卿可忘否?

  山徑之誓,卿可忘否?

  山岚之盟,卿可忘否?

  山海之經,卿可忘否?

  江喜多看了後,怔怔失神。

  西山頭那層層滾雲,黃山巅那遼遼雲海,滔滔震響她心中弦。

  思及他們的山巅約,山徑誓:他們的山岚盟,山海經……啊!她究竟在惱怒些什麼?傷懷些什麼?

  他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對她念情,對她訴愛--她獨自在深閨裡傷心什麼?

  「唉!」江來喜見了,歎口氣。「秦公子也算有心人,我看妳就饒他這一回吧。」

  江喜多瞅她一眼,合上書,裝作不懂。

  「饒他什麼?」神色竟有絲喜甜。

  「問妳自己喽!」來喜心細,察言觀色,嗅得了這氣氛有了奇味,小心的試探:「什麼事忽然讓妳歡喜起來?」

  「我哪有!」江喜多嗔她一眼,不肯承認。

  「說真的,喜多,妳近日可有好好瞧過自己?我那向來自負聰明又嬌麗的妹子,為著不明不白的理由,不清不楚的消沉多日,多不值!」

  邊說還邊搖頭邊歎息,苦臉愁眉。

  江喜多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妳盡管誇張,惹我發笑!」心底卻有絲慚愧。

  憔悴多時,原來竟全是她自己多心多愁,自作自受!

  本是氣他與姚府說親一事,哀憐自傷,無眠輾轉。可是他三番兩次登門來,還如約提了親,她還在在意什麼?耿懷什麼?

  現在換了他了。

  換他在問。

  問她,他們的山巅約、山海誓,她可還記得?

  可還記得她答應過他,應允了他的承諾?

  思及此,她不禁湧起一陣陣羞紅--是羞愧,是感動。

  心弦再次被挑動。

  「我哪誇張了?喏,妳自己瞧瞧!」來喜將她推到妝台前,把銅鏡移到她面前。

  鏡中那人朱顏瘦,粉疏脂殘,幾多憔悴。但那眸眼閃閃,水光盈盈,分明開了心。

  「來,我替妳梳妝。」江來喜看在眼裡,明知一本「山海經」讓喜多愁眉開展,也不點破。

  女兒家心事,總要讓她留幾分隱藏。

  「喜多,妳想得如何了?肯饒了那秦少爺了嗎?」偏又故意作弄。「要不,上門提親的眾家公子,我瞧也有幾位不錯的。」

  惹得江喜多嗔她。

  「我要說我中意天俊哥呢?妳怎麼著?讓是不讓?」

  「妳要真看上天俊哥,那又何妨!」江來喜輕脆笑起來。「不過,就不知那位秦公子肯不肯讓了。」

  「妳--」江喜多一陣羞,猛站起身。

  「別動!」江來喜按住她。「還未梳好妝呢。」

  「妳再笑我!」

  「不笑,我一點都不笑,行了吧?不過,妳肯饒了那某公子就好;否則,爹可是反對得很起勁。」

  「爹反對嗎?」江喜多後知後覺此刻才曉得。

  「可不。要不是爹屢屢將他拒在門外,我瞧他早就闖進妳閨房裡來了。」

  「啊?!妳怎麼不跟我說!」竟有一絲埋怨。

  「我這不是在對妳說了?」不過片刻前還愁雲慘霧、郁郁寡歡,現在倒埋怨起她了。

  但江來喜忍住不取笑妹子,又道:「說句良心話,秦少爺真吃了不少苦頭。他要對妳沒心,又何必如此自討苦吃?」

  「我明白他有心,只是--」把當日險些受辱的情形,及秦、姚兩府本欲結親的事,一一告訴來喜。

  來喜微笑。旁觀者清,說道:「他到底是護著妳的,是不是?而且,他為了妳違逆他母親與老太爺們的意思,還親自上門來提親--」

  她頓一下。搖搖頭。

  「喜多啊喜多,妳這場難過傷心,傷得未免太冤!」

  江喜多紅通臉。說她愚,也沒冤了她。

  情這本經啊,浩瀚讀不窮。

  一個癡,一個愚,空生出這許多曲折。

  王天俊提前從蜀地回來,但片刻也不得閒,過數日又要下杭州。從蜀地購得的良木,部份循了水路運送到江南的棧場;雖然有管伯兒子打理,他還是決定親自走一趟。

  「天俊哥處理得極好,內采內銷,外采外銷,木料的貯存及運送都可省事許多。」

  江喜多極是稱贊王天俊的經營方式。為求行事便利,她又一副男子裝束。不明就裡的人闖進木料行,都錯把來喜當作是她。

  「我照妳說的,這回到蜀地,特地留意了一下。『雙連』木是當地特有的古木,樹苗取得極為不容易,根本不輕意流出。倒是有種『台山』木,剖成木板後,花輪紋理極為可愛,在江南等處,應該會頗受歡迎。」

  「那麼,天俊哥,你下手了嗎?」

  王天俊微微一笑。「這當然。」

  「爹果然沒看走眼,天俊哥是天生的商賈良才。」

  「哪裡。比起二小姐,我還差得遠。」

  「爹都在張羅忙碌你跟來喜的親事了,你還叫我『二小姐』?」

  「習慣了,一時也改不了口。」王天俊微微一笑。

  酒樓內不時有來客進進出出,熱鬧又哄雜。江喜多招手喚了小二過去,換過:亞清茶,瞧瞧酒樓外,道:

  「來喜究竟怎麼了?讓我們先過來,她自己卻耽擱了那麼久。」

  「被什麼事絆住了吧,我聽了許多人喊她『二小姐』。」話裡意有所指,又不說得太白。

  江喜多抿抿唇,喝了一大口茶。對上王天俊的目光,悻悻道:「天俊哥,你不必這麼看我,我知道我給來喜添了麻煩。」

  「沒這回事。不過,恭喜了,二小姐。」一回府他就聽說了,很明白江來喜為何會被錯認成江喜多。

  「恭喜我什麼?」江來喜偏偏不坦然。

  王天俊淡淡一笑。這二小姐何曾這般別扭?

  「我聽說秦府少爺特地登門提親。」

  「提親的人多著呢,何止他!」隱微的有點怨。

  遣人送來那本「山海經」後,便無消無息。他問她忘了否--他呢?他自己可還記得否?

  她再厚顏,再不顧禮教,總不能要她一名女子上秦府去找人吧?

  「提親的人多,可二小姐看中的只有一個吧?」

  「天俊哥,連你也要取笑我!」

  「我沒那個意思。不過,聽來喜提及,好象波折甚多。」

  「來喜她--」

  砰一聲,一個黑影重重落坐在她身旁位子,打斷她的話。

  她不防一嚇,蹙眉轉過臉去--

  啊?!

  是他!

  「秦--」呆了。

  千思萬想的,那個他。

  「終於讓我見到妳了!」秦游方狠緊的盯著她。

  他的神態有點疲累,臉色有些憔悴,眼神有絲狂亂,狠緊狠緊的盯著江喜多。

  「秦少爺。」王天俊多禮招呼。

  秦游方這才朝他投上一眼,隨即一震!臉色大變,對王天俊怒目相視,充滿敵意。

  就是他!當日他窺見與江喜多偷會的男子便是他!

  他們究竟有什麼關系?竟與江喜多如此親近!

  王天俊立刻明白他誤會了,若無其事的表明身分。

  「幸會了,秦少爺,」不疾不徐說道:「在下王天俊,是江府伙計。」

  但這並不足以令秦游方釋疑。小小一名伙計,怎能如此與東家小姐同桌並坐?!

  「跟我來!」拉住江喜多,不多發一言,起身便走。

  「你--」江喜多低呼一聲,回頭叫了一聲:「天俊哥!」

  天俊哥?

  秦游方俊臉微一猙扭。

  這豈不是存心要他被妒火燒焚?!

  王天俊既未攔阻,也不慌張,從容的喝了口茶。

  酒樓外,艷陽高照,春光無限好。

  〓♀♂〓  〓♀♂〓

  「放開我!」一路被秦游方拖著出酒樓,江喜多又嗔又氣。

  嗔他粗魯莽撞,氣他不分青紅皂白。分明誤會了,偏偏獨斷,不等人解釋。

  「我要是放了妳,妳又要躲得不知人影,不肯見我。」秦游方搖頭不肯放。

  「你不怕又惹來閒話?」

  「惹什麼閒話?全城百姓皆知道我要娶江府二小姐江喜多!」

  「你--」可惡!她扭開臉不理他。

  「喜多……」不見她心亂,見了她心更亂。「妳為何不肯見我?」

  「你不是要與姚府小姐成親?」她反問。

  「怎麼可能!妳明知道我對妳的心意,怎麼可能會依了那門親!」

  是的,怎麼可能?

  但疏讀「經」,尤其是情字這本經,她怎麼看得清?輕易就被妒恨蒙了心,也傷了心。

  「倒是,妳為什麼不肯見我?」

  「我--」

  「是因為他嗎?」不等她開口,秦游方就先嫉妒得昏了頭。

  「他?你是說天俊哥?」

  「天俊哥?!」還叫得那麼親熱--叫他氣苦,俊臉都扭曲了。

  江喜多心有不忍,連忙道:「你莫想岔了。天俊哥和來喜的親事已定,不久就將成為姊夫。」

  「啊?!」秦游方錯愣住。

  半晌,臉上漸漸現了光采,狂喜起來。

  「妳是說……」

  「我說天俊哥與來喜的親事將近。你不分青紅皂白將我拖了出來,就為興這個師問這個罪?」斜眸睇他,睇得他發窘起來。

  「我……我……見妳跟他有說有笑的,心頭一熱,又妒又不甘,什麼都不及多想。」

  沒錯,他就是嫉妒。

  秦游方直認不諱,直盯著江喜多。

  「現在,妳總算明白我對妳的心了吧?喜多兒,我想妳想得好苦!」

  目光癡癡,緊望著她,不肯稍栘。酒樓外人來人往,少不得對他們側目。

  「你先放開我再說!」再不放,恐怕又有一堆閒言閒語要傳。

  「我要放了,妳又要躲我。」

  「你--」急得江喜多跺腳。「我幾時躲過你了?」

  「不躲,那為何一直不肯見我?」

  「那是因為--」開不了口。

  總不能說,她是因為被嫉妒蒙了心。

  「你還不快放手!難不成還要惹來一些閒言閒語?傳到我爹那裡,他又要反對了!」

  她說得急,秦游方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妳是說……妳是說……妳沒忘記我們的約定?!」眉開眼笑,俊顏煥亮起來。

  「你遣人送來那本『山海經』,不就是要提醒我嗎?我怎麼敢忘!」似是多有埋怨,其實不過嬌嗔。

  「我還道妳都將它忘了!」

  那麼多雙眼好奇的盯著他們瞧,秦游方滿不在乎,眼裡看到的只有江喜多。江喜多卻吃不消,硬扳開了秦游方一直緊拉著的手。

  「你沒忘,我怎敢忘。」眸裡、嘴裡卻全是濃情蜜意。

  「喜多兒!」

  柔情太滿,秦游方忍不住,顧不得眾目睽睽,撲到江喜多身上,將她抱個滿懷。

  「秦--啊!」江喜多方低嗔,酒樓樓上不知是誰不慎掉了一對喜燭,巧不巧正打落在兩人身上,低嗔成了驚呼。

  「啊!我的喜--」酒樓上有人驚呼。

  兩人一愣,對視一會,怱而,不約而同出聲暢笑起來。

  「哈哈!喜從天降!喜從天降!」

  原來菩薩都算好了的,冥冥中自有定數。

  秦游方將江喜多抱得更牢,在她耳畔低聲說道:「喜多兒,男女授受不親,既然妳被我如此輕薄了,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

  「左右都是人證,你不負責也不成。」

  這會兒,流言怕又要傳得滿天飛。江喜多簡直沒有勇氣抬頭,頭垂得低又低,幾乎埋進秦游方胸懷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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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3 00:12:20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歡鑼喜鼓咚得兒隆咚锵,钹铙管箫齊聲嘈嘈響。

  鞭炮聲四起,煙霧蒙蒙四漫,滿大街人群不斷大聲吆喝,鼓聲鑼聲鞭炮聲,聲聲鼎沸。

  圍觀的人群劃開,鞭炮聲濃霧中,雙龍飛滾而出,後頭跟著幾頭鮮艷的火獅。獅頭時而高昂,時而低伏,陣陣鑼鼓聲中,一跳一進的尾隨在雙龍尾後。

  圍觀的人群不斷拍手叫好,同時指指點點批批評評。

  迎神賽會中,就這舞龍舞獅最有看頭。舞得好,神明菩薩開心了,也就多庇多佑。

  這次迎神賽會,城內各家商賈大戶無不出錢出力,但以秦、江兩府最為慷慨,承擔了大半的花費。

  聽說秦府少爺更親自粉墨登場,帶頭舞雙龍,酬謝菩薩神明。

  「瞧!那個舞龍首的,就是秦少爺!」

  煙霧滿天滿地,哪看得清誰是誰。等雙龍竄出濃霧,舞龍首的那人被頂替下來休息,他抬臂抹抹汗,頭一抬--

  方面大耳。呵!這哪是秦游方!

  秦府大少呢?

  哪還有秦游方的影子!

  「少爺呢?」看台上的秦夫人沒見著秦游方,覺得奇怪。

  問家丁,問丫鬟,全都搖頭。

  另一邊看台,江老爺也在問:「喜多呢?」

  江夫人一問三不知。

  問來喜,問王天俊,也全都沒頭緒。

  根本,一開始,就沒人看見他們倆。

  城內迎神酬神,他們上山進廟去謝菩薩。

  菩薩還是低眉垂眼,寶相莊嚴。

  秦游方與江喜多點燃香,舉香以告,誠心感謝菩薩。

  忽然,秦游方瞥見上回那個小沙彌在殿門外對他招手。

  他看看江喜多。她專心祝禱,似是沒察覺。他不禁再四下張望,中殿空蕩,兩名和尚在廟內另一頭,似乎也沒注意到小沙彌。

  「你這小沙彌,神出鬼沒的。」他走了過來。

  小沙彌笑嘻嘻的,不以為意。

  「秦少爺,你怎麼又來了?」

  「進廟上香也有定數嗎?什麼叫『又來了』!」秦游方覺得好笑。「倒是你,不專心修行誦經,偷溜過來這裡做什麼?不怕被師父發現了?」

  「誦經是課,交信眾也是課。此課彼課皆是課,皆是修行。」

  秦游方微笑起來。「你倒會講道理。」

  「秦少爺,」小沙彌仍是笑嘻嘻的。「你又來求菩薩,是不是我教你的法子不管用?」

  「不,管用。」秦游方回頭柔情的望江喜多一眼。「我是來跟菩薩道謝的。」

  「原來如此。我就說嘛,女人耳根子很軟的,多說些甜言蜜語,沒有不受用的。」

  「你在胡扯什麼,是『動之以情』。若不是真心,甜言蜜語再多有什麼用!」

  小沙彌認真的注視秦游方片刻,老成的點點頭,笑起來。

  「沒錯,若不是真心,什麼都枉然。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啊!秦少爺,你開竅了嘛!」

  「你這小鬼!」秦游方笑罵。「才幾歲大,說話老氣橫秋的。」

  「秦少爺,聞道無先後,這道理你不懂嗎?」小沙彌一直笑嘻嘻,這時卻似笑非笑的瞅著他。

  秦游方一愣,待要開口,小沙彌又道:「看在你那麼誠心的份上,我就再點化點化你。秦少爺,記著,情字這本經啊,並無太大奧秘,不過就在你方寸之間而已。」

  「在我方寸之間?」秦游方又一愣,不禁喃喃。

  「游方?」怱聽得江喜多喚他。

  他回過頭。再回頭過來,小沙彌一溜煙已不見了蹤影。

  他連忙奔出去,殿外空無人煙,哪還有小沙彌的身影。

  他懷疑自己是否作了場夢,一切究竟是真是幻?正怔忡失神中,江喜多走了過去。

  「游方?」喚醒了他。

  他猛一震,愣愣望著江喜多,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你怎麼了?一個人在這裡發呆出神?」江喜多覺得奇怪。

  「喜多,方才妳有沒有看見一名十三、四歲的小沙彌?」

  「小沙彌?沒有呀。這寺裡哪來的小沙彌?」

  沒聽過這問寺廟裡有小沙彌。幾回入廟上香,她皆未曾見過有任何小沙強。

  「那兒有位師父,過去問問便知。」

  「不必了。」秦游方搖頭。

  不,他不想問得太清楚。是真也好,是幻也罷,或僅是夢,都無所謂。

  情宇這本經,原來無它,不過就在方寸之間而已。

  遙遙望去,殿內菩薩仍舊低眉垂眼,仿佛睡著了,也仿佛隨時會抬眼對他眨上一眨。

  他心中默禱,感謝菩薩的指點。

  他與江喜多的山巅約,他們的山徑誓、山岚盟,同樣也不過都在方寸之間而已。

  而他們的「山海經」,不過也就是情字這本經。

  「喜多兒。」

  「又怎麼了?」

  江喜多哪曉得秦游方心中這種種變化感悟。在她眼中,看到的一直是柔情的情郎,看到的一直是他對她的心。

  過程或許曲折了一些,也無端的誤會傷心難過多時,然而,因為有著一份堅持,那意不變,情更真,他心與她心,兩心結相同。

  「喏。」他從懷中掏出塊白帕遞給她。

  「這是什麼?」白帕上兩行歪斜不知是何人的生辰八字,一旁還寫著八個歪斜的大字:天賜良緣,天作之合。

  「妳我的生辰八字。」

  「啊?我什麼時候給過你八字?」江喜多愕愕不解。

  秦游方揚眉輕笑。

  「管它呢!我只知道,我跟妳的八字是合得不得了!妳爹要合八字,老太爺我娘也要合八字,就將這八個大字交給他們便是。」

  江喜多由愕愕而輕訝而有趣而好笑而出聲笑出來,將白帕子收進懷袋中。

  「喜多兒。」

  「嗯?」

  「妳還記不記得我們說好一同去看看滄海?」

  「嗯。你說你要帶我一起去。」

  「還想去嗎?」

  「當然!」她翠眉斜飛,眸燦如星,眸目中映滿了山川,明麗得不得了。

  秦游方看癡看得心頭滿溢,挽緊了她。

  「明日我們就啟程。」

  沿著江水東流,去看看那潮浪滔滔的滄海。

  他們的山海約、山海誓、山海盟,和他們的山海經--

  遠處山下鞭炮聲隱隱,相對這沉默的山雲,熱鬧得十分塵囂人間。

  歡鑼喜鼓咚得兒隆咚锵,钹铙管箫齊聲嘈嘈響。

  鑼鼓鞭炮聲中,圍觀的人群劃開,一條飛舞躍動的金龍穿出炮霧沖上雲霄。

  歡鑼喜鼓咚得兒隆咚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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