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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艾林 -【敗家福晉(無才娘子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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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0 00:08: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推開寢房的雕花木門,康敬踩進屋內,移身花廳,穿著一身白底墨竹滾繡邊衣裙的納蘭茉英,緩緩地站起身來迎接他。

  帶著笑意,他任她移過來取走項上的朝珠,幫助他寬衣。

  他垂頭看她。

  納蘭茉英低垂著眉眼,神情冷清。

  「茉兒,怎麼眼眶紅了?」康敬連忙拉住她的手,緊張地問道。

  雖然緊緊閉著嘴巴,紅著眼睛,她仍像往常一樣,溫柔地伺候他寬衣。除去繁重的官服,她讓他坐下,神情悽楚地褪掉他的中衣。

  很不對勁,難道出了什麼事?他不安起來,胸口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茉兒傷心的樣子,令他好不舍。

  對著他裸露出來的肩頭,納蘭茉英搓著兩手,直到雙手溫度升高,她才將兩手放在康敬有些酸麻的肩頭上,替他推拿。

  「爺!最近肩好多了。」她鼻音很重地說。

  「多虧有你,茉兒。」他拍拍在他肩上努力的小手,誠摯地感謝。每夜都有他的茉兒給他推拿,這個年深日久的老傷,也逐漸有了起色。如今寫字看書太久,也不會難受了。

  「寫字看公文,不可太久。」她叮囑他時,猝不及防的淚花猛地掉落下來。

  「茉兒!」康敬不安地低呼。

  納蘭茉英很快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往後退了步,抬起染上哀愁的眸子。

  「那一年,爺還沒有見過茉英的時候,茉英就已對你怦然心動,緣分來得好快,快得防不勝防。」回頭想來,她比他先動心。

  茉兒悽楚的樣子,狠狠地給了他心口一鞭子,痛疼一擁而上。他深情地看著她,靜靜地聽她說。

  「在中津的官驛裡,你慢慢地走了進來,茉英看到了你,心動了。後來在軍營,酷寒的天氣中,看你為戰事煩心,茉英好不舍。從那個時候起,茉英就覺得貝勒爺不一樣了,是某個對茉英來說重要的人。」

  她哽咽著,一串淚珠滾出眼眶,濕透她的粉頰。

  「爺,令茉英情竇初開的人是你,讓茉英意亂情迷的也是你,茉英愛你!」胸口不停湧上酸楚,使得她不得不停下來,順口氣道:「雖然爺沒有說,也不讓博卿貝勒說,可是茉英知道,其實聖上能指婚,肯定與爺有關。我爹不過是個小小的陝甘總督,哪受得起這樣的皇恩。所以茉英萬般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緣分,這都是爺對茉英的情意。」

  「茉兒。」性子平淡的納蘭茉英很少哭泣,她這一掉淚,康敬心慌了,不禁上前手忙腳亂地替她拭著淚珠兒,雙唇吻上她糾結的眉頭,「噓,不哭,茉兒,我的茉兒。」每一顆淚珠掉落,都引來他的心慌。

  「貝勒爺,我的貝勒爺,你難道不信任茉英嗎?」她小退一步,染上霧氣的眸子彷佛能透視他的心房。

  「我沒有不信任你。」康敬情急地吻去她的淚水,拉住她漸漸冰冷的小手。

  「既然信任,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做什麼?」

  「送思凡哥哥去瓊州,你和我都知道瓊州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思凡哥哥從小就體弱多病,哪受得了瓊州肆虐的瘴氣和酷熱?」今日晨間,照顧思凡哥哥的春媽匆匆忙忙地跑回來,告訴她思凡哥哥要被派往瓊州,收到消息,她並未懷疑是康敬所為,畢竟此事都指向新上任的瓊州巡撫,是他向吏部舉薦思凡哥哥的。

  「這事我向吏部打聽打聽,你別急。」糟糕!

  消息走漏……眼見事情敗露,康敬扮豬裝糊塗。

  「爺,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這只會讓茉英更傷心。」她深吸一口氣,離開他的懷抱,疏離地盯著他。

  懷裡空出來,康敬失落地看看臂彎。好難過,茉兒用那種眼神看著他,他的心都快停止跳動了。

  受傷的表情浮現在他俊朗的臉上。

  「起初茉英並沒有懷疑什麼,今早太后召茉英入宮,在宮裡恰巧碰到博卿的大嫂,閒聊了兩句,原來新上任的瓊州巡撫是博卿家的包衣奴才,說到底,他是你們的人。」怒火轟然竄上她的眸子。

  耶!茉……茉兒好凶!康敬一時無法適應渾身怒意的小妻子。他忘了,即使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博卿大嫂那個大嘴巴!

  「爺,茉英不是跟你好好講過道理嗎?我與思凡哥哥沒有兒女私情,你為什麼還要苦苦相逼?別的不說,他現在身染重疾,連上路都困難,你怎麼能……」納蘭茉英只覺天旋地轉,連忙扶住屋中木柱,穩住身子,定定神。

  「茉兒,我給你打給你罵,你可千萬別傷了自己。」他伸出雙手,做出保護她的動作,再次被她閃開。

  寬厚的肩膀垂了下來,康敬消沉地低著頭。

  過了半晌,只聽鎮定下來的納蘭茉英幽幽地說:「爺,你讓茉英好失望,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抑鬱的嬌弱語氣,令康敬一陣鼻酸,他抬起頭,可憐兮兮地道:「茉兒,我愛你,不論是在什麼時候,我都愛你。」

  「你愛我,就不會讓我難做人!我娘前幾日寫信過來,要我一定得好好照顧思凡哥哥,我們納蘭家已經很對不起他們宋家了。你這樣讓茉兒怎麼向娘親交代?撇開這些,我以後還有什麼臉去見思凡哥哥?」是她害了思凡哥哥的。

  康敬心緒一下子複雜起來,無言以對。

  「宋伯母現在因為擔心兒子的身體而病倒,如果我再告訴他們,因為我,因為我納蘭茉英,他們的兒子可能再也無法回去,他們會怎麼樣?茉英好慚愧,竟然害了那麼善良的一家人。」

  滿喉苦澀的康敬,眼皮抽動。他也很委屈好不好!宋思凡在王府來來去去,他心裡也難過啊,他都快被妒火燒掉半條命了,為什麼茉兒不來疼他寵他,反而擔心那個不相干的宋思凡?他應該在她心裡佔據所有位置,閒人都通通閃開。

  在強大的佔有欲和對茉兒的執著之下,他不願低頭,他就是不想再見到宋思凡。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盡力平撫掉心中的埋怨,納蘭茉英轉身,打開衣櫃忙碌起來。

  這是在做什麼?難道茉兒是要離開他?要回蘭州?康敬心中一緊,急遽上前,剛想勸解,她就遞過來一團東西,他無可奈何地接了下來。

  視線往下移動,看著懷裡的東西,他僵了僵。

  「我很失望。」將手裡的錦被和枕頭交到他手裡,她移到門邊,打開房門道:「這幾天都不想見到爺,如果爺想通了,可以給茉英一個滿意的答覆,茉英即刻迎你回來。」

  什麼?他……他竟然要被趕去睡書房?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懂事可愛的福晉要趕他走!

  好傷心吶。

  康敬呆呆地抱著滿懷的寢具,踢著機械的步子來到妻子身邊,垂下頭,滿心委屈地看著胸前的小臉。

  他又沒做錯,為什麼要他去睡書房?

  她……她……她為了宋思凡踢他去睡書房!

  去睡書房,早晨就沒辦法在寢房裡,嗅著她淡雅的氣息醒來,無法再擁住如花朵般的她,更沒辦法親吻她。晚上下朝回來,也不能到寢房,讓她服侍他寬衣,肩膀酸痛,也沒人在乎了……

  心情越來越不爽。康敬垂下頭去,僵在原地,流露出小動物被遺棄時的眼神。為了維持形象和尊嚴,他又不好意思開口懇求,只好僵在屋裡賴著不動。

  「請爺去書房吧。」納蘭茉英硬起心腸,將目光定在他的胸膛上。她差點就被他的眼神軟化了。

  然而就是再不忍、再心痛,她也要強撐住。趕他出去,她也是不得已為之。無辜的思凡哥哥不該受到刁難,更何況他什麼都沒有做!

  「真要去睡書房?」他沉下臉來,艱難地動動唇。

  「嗯。」不看他,一定不能看他。

  「不……」他是貝勒爺耶,睡書房,好沒面子!

  咬咬牙,他告訴自己要忍。好吧,睡書房就睡吧,等宋思凡離開京城,他就贏了,回寢房也不是難事,憑他的功力,不怕茉兒不答應。

  康敬抱著被子枕頭邁出門檻,停住,高大精壯的身子又轉了回來,低著頭,不甘心地道:「你還記不記得,在天水縣,你借了銀子請客?」

  「記得。」

  「你還說要賠我好多餅。」

  「我也記得。」

  「你別讓我去睡書房,這些賬就一筆勾銷。」

  挺起胸膛,康敬煞有介事地舊事重提。這也算是耍賴第一招。

  「爺是想讓我去睡書房,還是想讓我回蘭州的娘家?」納蘭茉英用沉靜的語調說道,一眼也不看他。即使到此時,他都不肯鬆口,可惡!

  「不用了。」茉兒對他好凶,胸口好痛!茉兒只袒護宋思凡,一點也不關心他一下。滿懷受傷的心情,康敬猛地轉身,打起精神,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走掉。等他想到安撫茉兒的方法,他會再回來的。

  「救命啊!救命啊!」乘著秋風,飄來虛弱的求救聲。

  「救命……救命!」聲音越來越低。

  在屋中午睡的納蘭茉英從床榻中支起身子,側耳齡聽,寢房西側的牆外,救命聲不斷。

  「雲草?雲草?」打了個哈欠,她下床,披上外袍,喚著丫環的名字。

  「啊!好痛,救命。」牆外的呼救聽得人心不安寧。

  叫不來雲草,她就猜那丫頭又溜出去玩了,想再喚春媽,偏巧春媽今日到市集上替即將遠行的思凡哥哥配藥去了。康敬被趕去書房,仍然堅持自己的決定,她深覺挫敗。找不到人怎麼辦?

  她停住步子,站在花廳中等了等。

  「救命,救命!」

  人命要緊,她來不及到前院去找秦總管了!

  納蘭茉英獨自離開寢房,循著聲音走向求救聲的源頭。

  聲音在東院側門外變得清晰,應該就是這裡,她停住步子,望了側門一眼。這扇門很少開啟,門外便是王府的中路地帶,那裡時常是宴客之處。

  「救命……」

  望瞭望當空的太陽,她不再遲疑地打開了這道側門。此時正是白天,又在自家王府,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正這樣想著,她跨出院門,放眼望去,只見一道黑影閃過,腦後遭到重擊,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

  模糊的視線裡,她好像看到一個很熟悉的背影。

  正值掌燈時分,今日在宮中當值的康敬帶著三四個隨從自吏部出來,返回景運門內的軍機處,接下同僚遞上來的茶,還未送到嘴邊就被一個小太監給打斷。

  「給貝勒爺請安了。」小太監滿頭大汗地躬身一拜。

  「這不是太后跟前的王六嗎?起來說話吧。」

  他盯了眼茶水,泰然地放下。

  「貝勒爺,太后今日午後召福晉入宮,可是到了鄭郡王府,福晉竟然不在,小的急呀,就叫王府裡的人一起幫著找福晉,都這個時辰了,福晉還是找不到,王府裡都亂成一鍋粥了。爺,要不是太後跟小的要人,小的也不敢到這裡來打擾你。」王六急紅了臉,趴在地上期期艾艾地道。

  康敬握住胸前的朝珠,鎮定下情緒。茉兒素來好靜,也不愛走動,除了人宮當差,很少出門,難道是……去見宋思凡了?

  一片烏雲混著夜色壓在他的胸口,他斂住情緒,笑呵呵地吩咐,「王六你先起來吧,今日都這個時辰了,你先回慈甯宮回太后,福晉這幾天染了風寒,我命嬤嬤把她送到城外的潭拓寺靜養,可能匆忙了些,家裡的下人並非全都知道。」為顧全納蘭茉英,他圓滑地應付過去。

  「喲?福晉病了?那我就去回太后的話,請太后別再等了,你不知道太后一見不著——」王六拍拍膝上的土,哭喪著臉說道。

  「別囉唆了,太后著急。」康敬打斷他,讓隨從把他帶了下去。

  王六點頭哈腰,連連陪笑地離開軍機處。

  康敬神態如常地把手上緊急的事交代下去,便向同僚告了假,帶著隨從,匆匆離開軍機處。

  在燈火幽暗的夜裡,他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爺,是回府嗎?」隨身侍從站在宮門外的四人抬大轎前,恭敬地問道。

  「去國子監。」

  「喳。」

  踏上四人抬軟呢轎子,轎夫們急遽起轎,直奔城北的國子監。

  剛停在國子監前的牌樓底下,國子監當值官員就迎了出來,一見身披莽袍、氣宇不凡的貝勒爺,連忙上前巴結,康敬沒動聲色,讓隨從向官員打聽那宋思凡的下落。

  「爺,宋先生今日沒來過國子監,還說今日該他授課呢。」機靈的隨從很快打發走值夜官員回來稟報,「小的還問到宋先生的住處,聽那個人說,他就住在後面的胡同裡。」

  沉吟半刻,他掩飾住心事,沉穩地道:「你去,看看他在不在。」

  「喳。」隨從腳下生風,消失在夜色裡,一袋煙的工夫,他又小跑著回來,臉色沉重地回復,「爺,小的問過了,宋先生今日早晨出門後便沒再回去。」

  糟!情況不妙。不祥的預戚襲人心胸,康敬錯愕,整頓好心情說:「快,回王府。」

  事情為何會如此蹊蹺?轎子搖搖晃晃地往前行,路邊民宅裡的光亮從轎窗邊一閃而過,他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下,越發陰森。

  抱著滿懷紛亂的思緒,康敬下了轎,雙手負後,邁進鄭郡王府的大門,慢慢地走向前廳。前廳此時燈火通明,鄭郡王與赫拉氏,一個來回踱著步子,一個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

  「敬兒,你可回來了。」鄭郡王一看見他,眉頭比剛才皺得更深。

  「你那個少福晉可真有本事啊,瞧瞧這時辰,她一個婦道人家,竟然下人侍女都不帶,自個兒出去了,她有沒有把你放在眼裡啊?」赫拉氏冷言冷語地譏諷,絲毫不在意兒子滿眼的冰冷。

  「春媽呢?」康敬疲憊地撫住額頭喚道。

  「貝勒爺,老身在這裡。」頭髮散亂,同樣一臉疲憊的春媽跨過了門檻。

  「福晉人呢?」

  「回爺的話,老身去買完藥回來,就沒有看見少福晉。」

  「雲草呢?」

  「雲草在東院呢,她說,她用過午膳,見少福晉睡了,她就跟著秦總管出外採買去了,回來也……」壞了,這下壞了,福晉不見了!春媽暗叫不好,「爺,會不會少福晉出了什麼意外?」

  「這在說什麼呢?好好的一大活人,要是安分守已,能出什麼意外?這可是鄭郡王府,又不是一般百姓人家。說不準是她有了異心,做了對不起敬兒的事。」赫拉氏有意無意地在暗示著什麼。

  「福晉,你也上了歲數,多積點口德。」春媽護主心切,反擊之詞脫口而出。

  「好哇,一個小小的奴才都能爬到我頭上!這個家算是完了,完了。」赫拉氏撒起潑來,從椅子上滑下來,不顧顏面地大聲號哭。

  「夠了!」康敬鼻翼翕張,陰森森地喝道。

  一陣勁風吹來,廳前的大樹搖擺了起來,無數枯黃的葉片,紛紛揚揚地墜落而下。他握緊雙拳,試圖理出頭緒,但關心則亂,此時涉及到茉兒,他就無法冷靜以對。

  這時,東西院的兩大總管都抹著汗水,小跑步地進到前廳道:「主子,我們前院後院,府內府外都翻遍了,福晉……福晉的馬車和涼轎都在府裡,今日根本沒出去過,這……」

  「這好端端的,怎麼就不見了呢?」鄭郡王更加煩躁地踱步。

  慢吞吞地將眼神掃向額娘赫拉氏,再看了看急得滿頭大汗的春媽,康敬面無表情地站立著,一言不發。

  所有人當中,只有他知道,宋思凡也沒有了蹤影。

  彷佛有什麼重物正緩緩壓在他的頭頂,他強力抵抗著,可那股力量太過強大,幾乎快要壓碎了他。

  「敬兒,你快想想主意啊!」

  「阿瑪,都快二更了,早點進屋歇著吧,這事我自有主張。」他沒有頭緒,也不知道如何去理解茉兒的失蹤,但為了安撫親人,他穩穩地點頭。

  「爺!外面有個嬤嬤有話說,是跟福晉有關。」一個小廝壓低身子進來稟報。

  正欲回房的鄭郡王停下腳步,看了眼兒子。

  「叫她進來。」康敬沉聲道。

  一眨眼的工夫,身形臃腫的嬤嬤,笨重地出現在前廳。鄭郡王府很大,奴僕眾多,但他並不認識這位元嬤嬤。

  「主子,老婆子有禮了。」

  「別囉唆。」

  「是,貝勒爺。今日晌午,老婆子正好在後門假山邊上清掃落葉,就看見少福晉抱著一個小布囊,偷偷摸摸地開了後門。福晉可能以為邊上沒人,還跟門外的男人說了兩句話,我聽少福晉叫了聲『思凡哥哥』,沒多久,老婆子一眨眼,少福晉就合上後門出去了。」猛烈的夜風從門窗裡灌進室內,蠟燭的火焰幾乎被風吹滅,火光霎時幽暗不明。

  老嬤嬤的話,令在場的人都無話可說,氣氛緊繃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你這是胡說八道!你是受誰指使來說這些話的?」春媽氣瘋了地破口大駡,她根本不相信老嬤嬤的說辭。

  「我才沒有胡說,老婆子說的這些話,對得起天地良心。」老嬤嬤無所畏懼地發誓。

  身懷武藝的春媽,握住拳頭地撲上前,眼見就要動手痛打老嬤嬤。

  「住手!還有沒有王法了?自個兒的主子偷人,還好意思打人。來人啊,把她拖下去。」赫拉氏冷嘲熱諷。

  府裡的幾個小廝得命,很快拖住春媽,客氣地把她帶出前廳。

  好似被凍僵的康敬,黑著臉,佇立在原地,他頭腦裡嗡嗡作響,喉頭湧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茉兒跟宋思凡私奔了?

  「早知道那個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家怎麼這麼倒楣,以後在外怎麼抬頭做人啊?哎呀!」赫拉氏沒完沒了地捶胸頓足,唯恐天下不亂。

  「閉嘴!」鄭郡王心煩地吼道。

  這算什麼?私奔?他的茉兒?康敬渾身冰涼,一句話也沒說地轉過身,帶著秦總管消失在前廳。

  「爺!」追不上他腳步的秦總管,擔心地在後面低叫。

  來到東院門口,康敬沉沉地定住潰散的心神,停下步子道:「無德,你去找博卿貝勒,叫他速速到府,我有急事相商,然後拿著我的腰牌,去通知九門提督,就說吏部有事,請他密切嚴控各大城門,國子監講書官宋思凡若出現,即刻拿下。」

  「喳。」秦總管接到命令,取過腰牌,即刻出府奔向靜王府。

  康敬摒退跟在身後的隨從,他獨自一個人,踏進東院。

  頓時,這個熟悉的院落,忽然失去了光亮,彷佛是一座靜寂的孤城。老樹在風裡悽楚地沙沙作響,如同哽咽。四周點亮的燭火,像是幽幽暗暗的鬼火。

  沒有茉兒所在的地方,一切都變得死氣沉沉。

  心房再次被沉重的痛刺穿。

  她背叛了他嗎?她終於還是選擇了宋思凡而不是他,曾經的情真意切,難道只是說說而已嗎?

  掩住刺痛的眼睛,康敬不願面對這一切。

  移動步子,他消沉地彎到東院的西側,他給茉兒準備的小廚房就設在這裡。喜愛做酥餅的茉兒,時常在這個小廚房裡消磨大量時間。

  在這個東院裡,除了寢房,就數這裡是留有茉兒最多印記的地方。

  他希望在此感受到茉兒留下的淡淡氣息,阻止他內心猛烈的衝撞。

  極深的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清醒過來的那一瞬間,無法遏制的痛疼令納蘭茉英差點又暈厥過去。

  這痛不是來自她腫起來的後腦,而是掌心,雙手的掌心正承受著前未有的折磨。由於沒有光,她看不到,不知是什麼樣的東西,深深地釘穿她的兩掌,她整個人幾乎是被釘在地面上。

  好痛!這是哪裡?

  「有……人嗎?」她提起全身的力氣,弱地出聲。

  一片漆黑裡,潮濕的空氣,帶著一股腐臭。

  她幾乎能感覺到陰寒的潮氣,從腳底升起。

  「有……人嗎?」沒有光,沒有人,她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納蘭茉英不敢移動,稍一使勁,她渾身就得承載著巨痛。

  「茉……英……咳咳咳黑暗的另外一邊爆出連串的晐嗽聲。

  她聽出來了,這個聲音是思凡哥哥的。

  「思凡……哥哥。」她用力瞪大眼睛,想在黑暗裡梭巡他的身影,但黑暗猶如一道厚厚的牆,讓她什麼都看不清楚。

  「茉英,咳咳……我們怎麼會在這裡?」他朝著她所在的方向移動,「今早你家的下人說你要見我,剛上了馬車……我就失去了知覺。茉英,這是哪裡?」

  「思凡哥哥,茉英也不……知道這是哪裡?我們好像……」好像被算計了!

  是誰設了這個圈套?

  為什麼是她跟思凡哥哥一起被關在這裡?這一切似乎沒那麼簡單……

  「茉英,我們倆……被關在這裡,貝勒爺會怎麼想?你的名節……」宋思凡依靠聲音,辨別出她的位置,準確地挨近她,並且聞到強烈的血腥味,「啊!茉英你在流血!」他魂飛魄散地驚叫道。

  憑著感覺,納蘭茉英也能感覺出手心冒出的血,順著手腕往下滴。不管是誰做的,她能感覺得到兇手置她于死地的恨意……不知是誰,竟然如此恨她!

  「思凡哥哥,快想辦法出去。」她的身體在變冷,若再這樣下去,她將命喪九泉了。只是她與思凡哥哥一起失蹤,康敬會怎麼想?外面的人又將如何議論她?

  不,她沒有背叛康敬!她沒有要離開自己的丈夫,只要有一口氣在,她就要回去,不讓康敬在猜測中痛苦神傷。

  「茉英,我已經試過了,此處無窗無門,四周都被封死。根本不可能出得去。不管是誰要害我們,他們都不打算讓我們活著出去了……」

  「並且想讓我們受盡折磨而死。」如此下去,她會等著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消失,在生命的最後帶著無盡的遺憾和駡名離開人世。即使是死後,她所愛的人也找不到她……

  絕望的時刻,康敬的臉浮上心頭。佔據她心靈的男人,能聽見她最後的叫喚,始終相信她的忠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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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0 00:08: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推開木門,康敬走進納蘭茉英的小廚房,他動手點起油燈。跳動的燈光下,他木然地站在她常用的木案邊,伸手觸摸桌上的物品,往昔的畫面跳入心底。

  在滴水成冰的軍營裡,毫無防備中,茉兒如一朵輕雲,輕輕地來到他身邊。他被她的善良溫柔吸引,愛上她平和的個性。天水縣的那個午後,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滿足他所有的好奇。

  那天,雪後的陽光格外的灼烈,那天,他的心也莫名歡喜地燒灼了起來。

  很快的,他們成了夫妻,每一夜,他都不再孤獨地忙碌,不論多晚,他也會得到她親手烹製的宵夜。對於他的忙碌和忽略,茉兒從不報怨,而是選擇在深夜裡靜靜地等候,等候他回來歇口氣的空當,用她的溫柔來包圍他,讓他感覺她滿滿的關心和感情。這些時日,她柔柔地融入他的生活,用她特有的方式,令他產生無盡的依戀。

  哪一天若看不到她,他便惆悵得不能自已。

  然而,今夜使得那一切都變得好遙遠,恍如前世。

  喉結困難地上下滑動,吞咽下喉中的硬塊,他猛然抬眼,屋角一排已制做完成還未烘烤的酥餅,吸引他的注意力。

  康敬快步地走上前,握起其中一個,麵粉簌簌地掉落。

  茉兒總是在午飯前將半成品趕制好,午睡之後再到廚房進行烘烤,這樣,到了夜裡,新出爐的酥餅就能成為可口的宵夜。如今這些酥餅,只差最後一道工序,好似在召喚著主人,快點將它們送入爐火。

  突然間,一道光照進康敬的心靈,沉湎在混亂裡的頭腦,變得清晰。有誰在離去之前,還會按習慣趕制酥餅?

  得到啟示,他大步流星地趕回寢房,打開內室,四處查看。茉兒時常用的衣物和首飾都還在,而且一樣不少,甚至連擺放的位置都沒有改變過。

  什麼東西都沒帶?這絕對不是茉兒所為。一位心細如發、沉穩聰明的女人,怎麼可能做毫無準備之事?

  茉兒從來不會如此草率行事。在軍營裡,他就知道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了……

  糟!茉兒絕對不是自己離開王府,而是被人強行帶走的。

  而這個人,有可能是宋思凡,也可能是其他人……

  很快的,康敬就否認了宋思凡。他文弱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在王府內來去自如,而不引起注意。

  那會是誰?是誰如此周密策劃這個圈套?

  即將被現實壓碎的康敬,強打起精神來。如果茉兒不是自願離開,那她所面臨的是危險的境地!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貝勒爺,此時茉兒只有他能救。

  強烈的緊迫感,促使他從頭理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個可疑的人瞬間成為他關心的重點。

  提著袍角,他走出東院宅門,準備在博卿來之前,去好好會會那個老嬤嬤。夜色裡,緩緩飄來俗豔的香氣,穿戴整齊的茹娜帶著兩個僕從迎面走來。

  「表哥!」她滿臉擔憂地叫住他。

  瞄了眼僕從手上的西瓜燈,康敬停了下來。

  「你還沒睡?」

  「表哥,我都聽說了,納蘭茉英真是不懂得珍惜,嫁人王府有什麼不好?還跟人私奔了!那個女人太不識好歹,丟盡了鄭郡王府的顏面。」她一副仗義執言的樣子,說盡納蘭茉英的壞話。

  康敬默不作聲,面上一片頹廢,心底卻越來越清明。

  「表哥,到我的院子裡來吧,讓我給你泡杯好茶,安安神。」茹娜抓住這個機會大獻殷勤,她不知羞恥為何物,熱情地張開雙臂,親熱地掛在他的手肘上。

  沒有像往日一樣決絕地擺脫她,康敬挑起眉頭,用洞察人心的銳利眼神,來回掃視他這表妹。

  眼皮子底下這個掩飾喜悅之情的女人是他心狠手辣的表妹,一個在他家住了十年,日夜想登上福晉之位的女人。

  她跟茉兒的失蹤有關嗎?

  茹娜很不自在地躲開他的眼神道:「表哥這裡風大,到院裡去吧。」

  瞬間的轉變,康敬捕捉到了。盤旋在他心底的疑雲,幾乎就要雲開霧散。

  「都快三更了,我說康敬,你到底想幹嗎呀?」博卿打著哈欠被下人帶進來。

  「茹娜,你先回去吧,我跟博卿有話要說。」

  他眼中精光一斂,迅速掉頭走向好友。「博卿,有事交代你去辦,很急。」

  未再看拉長臉的表妹,康敬拉著博卿的右臂,直奔東院。

  他已經有了計畫。

  黑暗中,時間完全被吞沒,她算不准是過了三個時辰,還是三天?除了無止境的痛,便是饑餓。她的意識一直迷迷糊糊,漸漸的,也聽不到思凡哥哥的咳嗽聲。

  「給我鑿開這堵牆,快點,動作俐落一點!」

  康敬洪亮的聲音彷佛從很深很深的地底傳來。

  他終於找到她了!她一直強撐著,當聽見他就在身邊不遠處時,她的力氣已然耗盡……

  當一道光照耀在她臉上時,納蘭茉英徹底地暈厥了過去。

  沖進鑿開的牆內,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被釘在地上的茉兒。康敬覺得自己人還活著,卻有身陷十八層地獄的感覺。

  來得太遲,已經來不及了嗎?他的茉兒被淩虐傷成這樣,還能活命嗎?

  當疑點找出之後,他立即尋到那老嬤嬤逼問主因是誰,循線追查線索,出動博卿善捕營的人手逮捕可疑幫兇,才供出藏人地點,找到此處……

  但他好怕結果是——探出一指移至她的鼻前。

  氣息雖極為薄弱,但是溫的!

  「茉兒,茉兒?」他大聲地叫喚,卻不敢移動她,釘在她手掌心上的木釘令他畏忌。

  這木釘穿透了茉兒小小的手掌,上頭沾滿了她的血液。數次上戰場的他,明白只要動茉兒一下,就會再度扯動她的傷口,凝固的血液會再次湧出,這將可能使她再也無法蘇醒過來。

  但不管他如何叫,茉兒始終沒有任何回應,一張蒼白的臉,無血色的唇,令人看了觸目心驚。

  康敬急切地站起來,吩咐秦無德和善捕營的兄弟好好地看管這處廢棄的磚窯後,騎上駿馬,飛也似的回到京城內,直闖太醫院,二話不說抓起太醫便往愛妻身邊趕。

  面有土色的太醫不敢反抗,實在是被這貝勒爺給嚇著了。即使他頭髮散亂,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似的,但他很識時務,沒敢出聲表示意見。

  被帶到城外的廢棄磚窯,太醫片刻不停地救治納蘭茉英,幫助康敬順利地將她手上的木釘拔掉。

  「太醫,又出血了,快。」木釘一去,血如泉湧,康敬心驚叫道。

  「爺,不礙事,在下已經做過處理,這只是傷口中的汙血,流出來對福晉反而是好事。

  「茉兒怎麼樣?她怎麼沒醒過來?」他兇神惡煞地看著太醫,面如厲鬼。

  「福晉脈象弱,得即刻回府,方便照料。」

  「你要是救不活我家茉兒,小心你的狗頭!」

  康敬猙笑著抓住太醫的前襟,緊緊咬牙哼道。

  一聽這話,太醫猛打哆嗦,「在下定會竭盡全力救治福晉。」

  「爺,馬車準備好了。」秦無德指向外面。

  「好!」他小心謹慎地抱住納蘭茉英孱弱的身子往外走,心底淒涼萬分。在他臂彎裡,茉兒輕得如一縷幽魂,彷佛隨時都將離開他一般。

  心情沉重地把愛妻放人車內,康敬將太醫也抓上了車。

  登車之前,他對秦無德交代,「把裡面的宋思凡直接帶往太醫院。」

  未再做停留,馬車由他親自驅動,風馳電掣地奔向鄭郡王府。

  「啊——」熟睡中的茹娜,被噩夢驚醒,夢中納蘭茉英血流滿面地纏著她,驚得她醒過來,躲在帳子裡擦汗。

  她沒有錯……都是那賤女人的錯!霸佔了表哥的福晉之位,又不讓他娶側福晉。她明裡暗地都表達了那麼清楚,那女人還是無動於衷,就別怪她將她這礙路的絆腳石給去除……

  不是她心狠手辣,只能怪那女人不識好歹,硬是奪走了她的幸福……既然她不好過,那她也別想活了。

  對!她沒有做錯!那女人該死!

  剛緩過一口氣,窗外的夜色就被熊熊的火光吞沒。

  難道這是另外一個噩夢?

  房門被推開,七八個官兵沖進屋裡,抓住了她。

  「反了你們,幹什麼?放開我!」茹娜兇悍地吼叫,張牙舞爪地對付官兵。

  不管她再怎麼兇悍,官兵依然合力抓住她的四肢,公事公辦地把她帶到前廳。

  此際正是三更,前廳中聚滿了人。

  在眾多絳色官服的兵丁中,她一眼就瞧見狂怒的康敬表哥、瞪著她的博卿、鄭郡王,還有她的姑媽。

  「這是怎麼回事?」

  廳中的蠟燭都被火把替代,發出劈里啪啦的燃燒聲,還吐出黑黑的濃煙。

  「茹娜格格,我大哥統領宗人府,他今日叫我前來拿你歸案。」博卿冷笑道。

  「抓我,憑什麼抓我?」她不改強悍個性,厲聲質問。

  「你睜大眼睛看看這裡跪的都是什麼人。」康敬利眼陰冷地看了她一眼。

  在廳堂中間,一個老嬤嬤和五個蒙古壯漢被五花大綁地跪在地上。

  「他們……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很聰明,可是,你不該急功近利地叫老嬤嬤出來說謊,只為了你太想讓我相信私奔這個事實。」他抓住了老嬤嬤,花去三天時間,動用計謀,才逼得老嬤嬤說出被茹娜收買的實情。「你還差了一招,不該動用蒙古人!」

  九門提督在這事上也幫了不少忙,讓他一舉抓住這幾個可疑的蒙古人。

  「表哥,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會明白的。」康敬抽出腰上的利劍,眼中厲氣一閃,長劍穿透了她的手掌,「這下你應該明白了吧,這些蒙古人什麼都招了!」這一劍,他是為茉兒而出的。

  茹娜吃痛的尖叫聲直竄屋頂,她發了瘋似的扯著自己的頭髮。

  「你給茉兒留下的傷,我會逐一還給你!」康敬殘忍地哼道。「來人呀,把這個女人帶回宗人府好好『招待』。」

  血流如注的茹娜無人同情,她將要面對的是宗人府最嚴厲的酷刑。

  眼見著半瘋的侄女被帶走,赫拉氏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她忍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跌跌撞撞地邁過前廳的門檻,急忙躲進後院,在院中央,她心驚膽顫地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向天祈禱。

  「額娘,你太讓敬兒失望了。」康敬帶著那柄染血的劍來到她的身邁。

  赫拉氏不住地顫抖,嘴裡念念有詞。

  「是你一直縱容茹娜,是你放任她傷害我的茉兒。你知道茉兒對我來說是什麼嗎?」

  她緊閉著眼睛,不敢看自己的兒子。

  「你從此離我的茉兒遠一點。在科爾沁草原上,那幾個舅舅,也看膩了草原諷景吧,皇上要在新疆屯兵,我會舉薦他們前往的。從此鄭郡王府不再扶助母族,再也不會。」對額娘最有力的懲戒,就是讓她的母族迅速敗落。

  「敬兒……敬兒。」去新疆無疑是流放啊!

  「這是你赫拉氏應得的下場!別逼我把你送回草原。」康敬收起劍,轉身決絕地離開。

  蠻橫強勢的赫拉氏,在這一夜,幾乎老了二十歲。

  夜空裡,飄起雨,東院裡的大樹間閃耀著片片流光。康敬踩著沉重的步伐來到茉英的窗邊。

  雖說是秋初,但為了顧好納蘭茉英,寢房內很早便點起了火盆,整個屋子曖意融融。

  春媽和雲草寸步不離她的床前,提心吊膽地伺候著,就怕自個兒的主子又有意外。

  「你們都下去吧。」他已幾夜未沾枕,俊顏讓人看了不再是心醉,而是心碎。

  「爺……還是讓我們來吧。」春媽對他們兩個人都放心不下。

  「都下去,我的福晉我來照顧。」康敬堅持。

  春媽和雲草也累極了,見他這般固執,也就放下手上的活,離開了寢房他伸出大掌,抹了抹納蘭茉英的額頭。她的高熱已然退去,聽見被他嚇得半死的太醫說,只要茉兒不再高燒,就已逃離鬼門關。

  稍稍放下點心,康敬用銅盆裡的溫水沾濕帕子,仔細為愛妻擦過小臉,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她兩隻被包成粽子的手上,一看他的心就劇烈抽痛。

  放下手上的帕子,他沉沉地坐到床邊,凝神看著沉睡的她,「茉兒,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的頑固堅持,也不會讓那些人利用我們的矛盾來陷害你。」

  眨了眨佈滿血絲的眼睛,他誠心道歉。

  「你嫁進鄭郡王府來,我沒讓你過過幾天好日子。」他艱難地吞咽那卡在他喉隴的硬塊,「雖說去逛青樓是情非得已,但我還是對不住你。而你選擇相信我,選擇在深夜裡等候,面對你的包容,康敬很羞愧。虧我還對自己起誓,一定要將你捧在手心裡疼寵……

  「你是我的寶!而我讓你那麼辛苦,又讓你為我背負不實的駡名。對不起茉兒,接下來的日子,讓我用十倍、百倍、千倍的愛來補償你,補償這一生,直到我生命終結。茉兒,我愛你。

  「你放心吧,經過這次,我已經痛定思痛,吏部那邊我已經處理妥當,宋思凡不用再去瓊州任職,我也把他安排在王府住下,還找了丁太醫看著他,所以你不用再擔心,以後,我會像家人一樣照顧他。」他俯下身子,小心地吻住納蘭茉英蒼白的唇角。

  重重波折之下,他回頭看,無理的嫉妒是多麼浪費時間。失而復得之後,他才明白,幸福和快樂來之不易,需要精心守護,否則怕哪天一眨眼,那個人就不見了,換來無法彌補的傷痛。

  一滴水珠不知從哪裡滴落在茉兒的唇邊。

  「這顆淚不是我流的啊,你不要賴在我頭上。」康敬抹幹眼睛,死也不認帳。他閉上眼睛,將自己的臉埋進妻子的髮絲間,悶悶地說:「以後不要趕我去睡書房好不好?書房的床好硬,而且都沒有你的香味!你生我氣,也不來看我,我心裡好不舒服,上朝都沒精神,跟博卿打架還會輸。罰我睡書房,我不怪你的,我知道茉兒在生氣,可是,我好想吃你做的酥餅,你都不讓他們送來給我吃。

  「好吧,好吧,是我自找的,我答應自己要寵你,自己卻不遵守,我該罰。等你醒來,讓我回來睡好不好?我好想抱抱你,看你對我笑,看你眉上的溫柔……茉兒。」越說鼻子越酸,康敬此時像個小孩子,可憐兮兮地苦苦請求,不見往日的傲氣和囂張。

  屋裡靜了靜,他低著頭,掏出懷錶,一瞧時間,眉毛恐怖地鎖緊。

  「娘的,那個死太醫還沒學乖,他說你今日會醒,眼見就明天了,這個庸醫!茉兒,你等著,我現在去收拾他,一會再回來陪你。」為掩飾住自己淚濕的臉他不敢抬首,逕自取了牆上的劍,直奔房門。

  「爺……」虛弱的女聲沙啞地叫住他。

  沖出去的高大身影很快轉回來,他瞪著眼,錯愕不已地停在床前。她醒了?一雙溫柔的烏黑眼睛正盯著他看。

  「爺……」納蘭茉英嘴角勾起一個笑弧。

  「你……你什麼時候醒的?」不會吧,流淚被看光光了?

  他在她耳朵邊說了那麼長的時間,快吵死她了,還嫌她醒得太早?要不是還在承受傷口的痛,她一定會笑出來的。

  「剛……才醒來。」她氣弱地哄他。這個只對她孩子氣的爺,需要她的好好呵護。暗地裡聽到那麼多表白,她非常感動,沒想到昏厥的這些日子,他做了好多,並為她妥協了思凡哥哥的事。

  「幹嗎一邊笑一邊哭?」康敬擺出埋怨的嘴臉,用袖子溫柔地拭著她的淚。

  會哭,不是因為身體所遭受的嚴重打擊,而是剛才他那一席毫不保留的告白。能全心照顧思凡哥哥,她能瞭解這對他有多麼不容易。

  「噓,別哭別哭。」茉兒眼淚掉得越來越凶,他連忙丟下劍,伸手撫起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是手還痛嗎?來,要是痛的話,咬住。」

  他把自己的掌送到她的唇下。

  「爺,不是痛,是開……心,是因為你如此愛我……激動的淚水。」納蘭茉英喘息道:「爺,我有話問你,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醒來的她,還相當虛弱,是他的一份深情,令她壓抑不了衝動。

  「好!」

  「當我和思凡哥哥一起不見時,你有沒有懷疑過我的真心?」

  「我只有遲疑,卻從不懷疑。」他曾經迷惘,曾經反反復覆地問自己,可他真的相信茉兒不會做出背叛他的事。

  「茉英好感激爺的心和愛,謝謝你相信我,如果沒有你的堅持與執著,你不會找到茉英,我會葬身在那個地方。是你對我堅定的愛,救了我的命。是你,拯救了我們的愛。

  「被困在那裡時,茉英想了好多好多。如果爺你稍有懷疑,便會中了圈套,就會被設計的人擊潰,榮英也再無重見天日的一天,會死在那個冰冷的地方。」他是她的英雄。相愛的人,用愛為舟,共同應對艱難與風雨,大風大浪,也終會平安無事。雖然他們有爭執,但那不妨礙他們相互守護的決心。

  動情地擁住她小小的身子,康敬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反反復覆地親吻她的黑髮。

  「你不用擔心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害你,不會,永遠不會!」最後,他向她承諾道。

  納蘭茉英全身放鬆地倒在他的懷裡,不去問前因後果,她知道,有他在,她什麼都不用操心。

  帶著甜笑,靜靜地閉上眼睛,此時,只需享受有他在的幸福就好。那些醜陋的人,可怕的遭遇都消散吧。

  把一生交給怎樣的人才不會有遺憾,才會幸福?

  相擁的他們彼此都有了滿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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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0 00:08:5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鄭郡王府東院後面的小廂房裡,仍在病中的宋思凡半靠在床榻上。經過了半年的調養,身受重創的茉英都已複元,而他的內疾卻無起色。

  啪!失神之間,房門被大力推開,康敬端著一碗墨黑的藥汁,臉色陰黯地沖了進來。

  兩個人迅速地對上眼神。

  噢!又來了。宋思凡心裡一陣懊悔。當初就不該住進這王府裡來,自從住進來開始,他就忘了什麼是君子端方、溫良平和。

  「茉兒給你的,要你必須喝完。」沉著臉的康敬,用冷冰冰的語氣道。這碗藥本來是茉兒要親自送來,半途被他軟硬兼施地搶下。

  茉英跟宋思凡情同兄妹,他當然不會再傻到亂吃糊塗醋,可他還是看宋思凡不順眼。其中的原由,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不懷好意地走到他面前,康敬不由分說地掰著他的下巴,把苦苦的藥汁灌進他的嘴裡。

  「你——」宋思凡眼角滴出淚花。好過分!

  「康敬,你……要是看宋某不順眼,大可以趕我出去。」

  「不行,茉兒會不高興。」他巴不得一腳踢開他,可一想到茉兒皺起的眉頭,他就是忍得吐血,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

  「茉兒今天又送餅來了?」康敬撇著唇,看到小幾上的酥餅,他很乾脆地統統收起來,放進自己的袖袋裡。

  「這是茉英給我的!」宋思凡忍無可忍地怒道。

  「是我的茉兒做的,就是我的。」

  兩個大男人像孩子一般地鬥嘴。

  「還給我!」顧不得身子,宋思凡站起身,掐住他的脖子。

  「不還不還,就是不還。」康敬也不客氣,反掐住他的腦袋。

  一時間,男人們打得難分難舍。

  「貝勒爺?思凡哥哥?」窗外是納蘭茉英疑惑的呼喚。

  隨著聲音,她踏進了房內。

  「茉英!」

  「我的娘子,你來了。」

  納蘭茉英抬眼,見兩個男人都笑得很誇張,不但如此,康敬和宋思凡還像好兄弟似的勾著對方的肩,一派兄弟情深的樣子。

  咦?兩個人已經這麼要好了嗎?她心中說不出的開心。沒想到僅半年的時間,素來不喜歡思凡哥哥的康敬有這麼大的轉變,他真的將思凡哥哥看做她的親人一般了。

  「我在外面聽到屋裡好吵,過來看看。」

  「沒有沒有,哪裡有吵?」康敬大力地拍著宋思凡的後背道:「這傢伙看我端藥過來,很激動。」

  「對對對,有貝勒爺服侍,很難不激動啊。」

  快被拍到吐血的宋思凡用掌敲康敬的前胸。住在王府,他不舍茉英為他這個兄長多操心,有再大委屈,他都隱瞞了下來。

  「別動,你的頭上有餅屑。」康敬很親熱地拔著他的頭髮。

  「是嗎是嗎?在哪裡?」宋思凡也相當地配合。

  「沒事就好,那我就去小廚房忙了,思凡哥哥今日就別出房了,我會叫雲草給你送飯來。」

  「不用雲草,我來就是。」康敬自告奮勇地請纓。

  「由貝勒爺來送,我會吃得特別香。」掐死你,掐死你!宋思凡從身後偷偷扯住他的頭髮。他們如此熱切,納蘭茉英也就放下了心,交代兩句,轉出廂房。她絲毫沒注意到,她身後兩個男人已經開始無聲互毆。

  怎麼覺得怪怪的呢?她頓了頓,回過頭去看看。

  在她回頭間,兩個男人彷佛什麼芥蒂都沒有似的,默契地勾住肩站在原地向她擺手。

  她綻出一抹笑,開心地走出廂房的院子。

  一切都好起來了,不是嗎?她不會再有任何一點擔心,接下來迎接幸福的來臨就對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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