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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聽楞住,“可是、可是若非周峰的手下,誰會知道我們的事?”
丁隆思忖片刻,“你先回府,這件事我來料理。”將許德亮勸回府去後,他迅速對下人交代,“備馬,我要去部里一趟。”
此時天已快黑了,他來到兵部門前時,值守的士兵看見他,訝異地行禮。“大人,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我有些公文要查閱,不要讓人打擾我。”丁隆快速走進大門,直奔兵部後堂自己平日處理公務的內室。
內室中,有諸多公文匣整整齊齊地放在書架上,他踩著凳子,將書架最高處的幾個匣子拿開,把它們後面的另一個匣子小心翼翼抱出來。
將匣子放在桌上後,他用隨身帶來的一把鑰匙把上面的鎖打開,里面是一封又一封的書信。
當日留著這些信明知危險,但周峰那人反復無常,他不得不想辦法保住自己。
這些他們彼此往來的書信,是把柄,也會是制敵的手段,一旦周峰犯了案咬住他,這書信上所說的一件件事,他都會想出萬全的借口為自己抵賴。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說這些書信都是對方捏造出來陷害他的罪證。
可惜,現在時局不對,他已不準備再冒險留下這些東西了。
抓過桌上的打火石,點燃了燭台,他開始一封接一封的燒這些信,直到最後一封完全燒成灰燼後,他才長吁一口氣,將空匣子扔在一邊。
除了這些信函,那個莫名其妙來找許德亮的人,也要盡快查明他的來歷,如果真是周峰派來的人,那就要趁早除掉。
“來人門他揚聲叫喚。
部內還在值守的士兵應聲走入,“請問大人有何吩咐?”
“據說在滿月軒新入住一名外地的客人,一臉大胡子,你們去找找看。如果能找到,不要聲張,想辦法將那人活捉到我這里。若是走漏風聲,讓人跑了,就拿你們是問。”
“是。”士兵領命後轉身就走。
丁隆回顧一眼房間,似乎是沒什麼可燒的了,剛走出房準備關上門,忽然一聲尖銳的呼嘯劃破夜空,一支箭就這麼筆直地插在他身後的案桌上。
他大驚,候然回頭喝道:“什麼人敢夜襲朝廷命官?”
“大人正要找的人門一名滿面此醫的大漢從牆頭翻入院中,他身背箭囊、手持彎弓道。
後退一步,一手扶住門框,丁隆大聲喊道:“來人!有刺容則
大漢一聽笑了,“大人難道忘了,您的手下剛剛不是已經讓您派出去捉拿我了嗎?”
丁隆沉聲喝斥,“大膽盜賊,竟然夜闖兵部!你以為這里是哪里?容得你如此放肆?”
大漢哼了一聲,“就因為是兵部,所以我才來。丁大人,您欠我們當家的錢幾時歸還啊?”
“什麼當家的?本官聽不懂你的話,你休想栽贓陷害”丁隆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四周。
奇怪,縱使他剛才的確派人出去行動,且現在是夜里而非白天,可兵部也不該只有這麼幾個人吧?
他同樣是沙場上滾出來的,一發現形勢不利便反應極快,迅速閃身回房,從牆上摘下一把長劍,持劍立在門口。
“本官不管你是何人派來的宵小之輩,勸你還是速速離開,否則本官的長劍可是絕不留情。”
大漢冷笑道:“大人剛才還要派人捉拿我,怎麼現在又說要放了我?莫非大人是怕拿不住我,反而被我擒拿?”
“漢庭,不必與丁大人逞口舌之利,丁大人看不到你的幕後主使,是不會說真話的。”
不知何時,在後堂東南角的屋檐上,靜靜地坐了一個人。他幾時來的,丁隆並不知道,但當他開口時,丁隆頓時捏緊了手中的劍柄,神色硬是比剛才泰然自若了許多。
“是玉書嗎?深夜造訪為何不走正門而要翻牆?不管你是來找我喝茶喝酒,還是談天對弈,都不該指使手下和我開這種玩笑吧?”
殷玉書朗朗長笑,自屋檐上翩然落于地面,拱手說:“丁大人勿怪。玉書知道不該和您開這個玩笑。漢庭,你且退下吧,我還有事要和丁大人私談。”
那大漢應了一聲,順手撕下一臉的偽裝蛇髯,竟是殷玉書的心腹之一羅漢庭。認出此人時,丁隆瞳孔不禁緊縮了一下。
羅漢庭退了下去,小院之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殷玉書左手伸出,提看一個不大的酒壺,“丁大人,我帶了一壺好酒,你我月下同飲如何?”
丁隆盯看他看,只見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輕車熟路地從石桌下方找到一雙杯子,親自斟滿了兩杯。
將其中一杯酒端起,殷玉書說道:“第一杯,敬你我忘年之交。當年我學武練功之時,承蒙你幾度提點,半師半友,父親亦曾讓我以你為楷模,做人做事力求胸懷坦蕩。”
他眉心堆燮,並沒有去拿那杯酒。
而殷玉書已經獨自先干為敬,重新將自己的酒杯斟滿,再度舉起,“第二杯,敬你為國盡思,當年在沙場上亦是一名勇猛虎將。我知道你的後背至今還有浦野國人留下的刀疤和箭傷,光是我親眼目睹,就不下五六處。以為將之道來說,你也堪稱榜樣。”語畢,他再次獨自飲下第二杯。
第三杯,他倒得很慢,舉起的手也似有些沉重,注視著丁隆時,語調中難掩濃濃的傷感。
“第三杯,不敬天地、不敬君主,亦不敬你我……這杯酒,不為敘舊,而為絕義——
“丁大人,無論你當年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但今日的你實在令我唾棄。你勾結叛將周峰,以剿匪之名冒領公款中飽私囊,事發之後陷害忠良薛師通入獄,指使爪牙宋世杰為你出面嚴刑拷打,逼其招供……
“這還不算,你忌禪我殷家在朝廷中的地位,擔心我的軍功會對你兵部尚書之位構成威脅,便密令周峰及其手下在我與浦野國作戰之時,扮作浦野士兵對我痛下殺手。
“暗殺失敗之後,你發現我開始調查周峰之事,怕我查出你的種種罪行,便又想藉琬容之事陷害我一個窩藏逃犯的罪名,連皇上親自到我家送藥,也是你暗中慫恿,就為了在關鍵時刻,讓許德亮當眾揭發現容的真實身分。只是我卻不知你為何要命人在琬容的床頭偷放那封信,並陷害她企圖謀害我娘?”
丁隆只是靜靜聽著,並不回應。
殷玉書望著他,許久,忽然想通了,“你是怕萬一皇上寬宏大量,不計較我收留琬容之事,而我又要替她出頭查清薛家之案,于是干脆離間我們的感情,使得薛家案情再無翻身之日?”
他不禁笑了,“玉書,你自幼就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皇上時常稱贊你是朝廷的棟梁,可你今日這番對我的連篇指控,實在讓我傷心至極,不知道你道聽途說了什麼,竟然這樣懷疑我?我與你們殷家可是十幾年的交情,她薛琬容一介女子,最多與你認識不過一個月,你又何必如此袒護她?而且還是一個己經死了的人?”
殷玉書聽他這樣說,忍不住低聲嘆道:“我原本還想,倘若你肯主動招供,我在皇上面前便能為你說情、保住你的性命,但你既然執迷不悟,我也只能秉公辦理了。”他將袖中黃絞拿出一展,“丁隆,聖旨在此,我殷玉書奉旨查案,你可要老實回話。周蜂叛逃之後,你與他是否還有聯系?”
丁隆看到那卷聖旨時,心中就慌了,知道若殷玉書真是奉旨查案,這就說明皇上已經默信了他的這番推理,更認可了他羈押自己的權利,自己等于陷入被動的局面。
于是,他咬緊牙關,死不承認,“沒有門
殷玉書神情冷然地繼續問:“丁隆,你與宋世杰、許德亮是否暗通款曲,貪贓枉法?”
“沒有”
“丁隆,你是否為保自身,陷害無辜之人,連累薛家一門入獄獲罪?連累薛夫人不幸自縊身亡?”
“沒有”
連篇質問,只換得丁隆永遠的“沒有”兩字回應,殷玉書玲冷一笑。
“你以為堅決否認就沒事了嗎?我坦白告訴你,夏傳敏因為畏懼事跡敗露、自身前途不保,已經先一步和我坦白了你們彼此勾結、他替你們聯絡周峰的事實。如今他人已秘密到天城,明白就會在刑部過堂做證。
“至于宋世杰,他平日用盡手段刑訊逼供他人,今日我一頓板子下去,他就耐不住疼痛先招了。看來這重刑伺候也是有些道理的。最後是許德亮,他今夜也會被捕入獄,你以為他又能挨得住多少板子?”
他目光定定地盯著丁隆始終握劍的手,又說:“我知道你此時此刻一定心有不甘,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身為武將,亦有你的尊嚴,今日我們以劍決勝,你若能勝得了我,我便給你一晚逃命的機會,否則今夜我就將這一干人證物證一起交到刑部去,明日早朝,你該想想自己還有何頗面去見皇上?”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在周圍,空氣中仿佛殺氣四溢。
丁隆握緊劍柄的手背上青筋暴露,殷玉書黑眸沉定,嚴陣以待。
一片雲悄無聲息地遮住了月光,漆黑的夜空下,丁隆緩緩開口了。
“玉書,你向來做事大膽謹慎,但今日的決定卻不怎麼高明——給我一晚的時間逃命?若我真的逃了,你要如何和皇上交代?說你私自放走了重犯嗎?”他仰天長嘆,“功敗垂成,這或許是天意吧。”
他將手中的長劍捧在眼前,細細審視,神情復雜。
“這劍與我出生入死、結伴多年,今日我實在不想讓它染上朋友之血。即使你我如今是這樣的局面……但你說的對,武將,亦有武將的尊嚴則話音未落,他猛地將劍鞘用出回劍一抹,霎時鮮血四濺。
殷玉書措手不及。他萬萬沒有想到,丁隆竟然自刎在他的面前!
丁隆之案,轟動耀陽,誰都不敢相信這名身經百戰、立下赫赫戰功無數的兵部尚書,竟會犯下如此一連串駭人聽聞的重罪。
許德亮和宋世杰先後入獄,雖然丁隆己畏罪自刎于兵部之中,但這案子牽連甚廣,要審清楚並非一朝一夕。
薛師通不久後就被放了出來,戶部將他本已被抄家的房產錢物盡數歸還,當他百感交集地站在自己的府門前長嘆之時,府內卻忽然響起一聲輕顫的呼喚——
“爹,您回來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愛女琬容正亭亭王立地站在門內。父女倆四目相對,唯有熱淚。
原來,因為殷玉書已向皇帝澄清所有案情的來龍去脈,安慶帝便親自下旨,免去了薛琬容的一切罪責,她終于可以堂而皇之地重現人間。
當薛師通知道女兒的平安回歸也與殷玉書有關時,感慨地說:“殷將軍不愧是股肚之臣,我薛師通欠他太多,今生怕是還不清了。”
薛琬容垂首輕聲道:“爹那讓女兒幫您一塊還,好不好?”
聽出女兒話語背後的意思,他驚喜地問:“琬容,你與殷將軍……”
她紅著臉點頭,將衣角揉出了一條折痕。
薛師通到殷府上門致謝時,接待他的並非殷府當家鎮國將軍殷若城,而是殷玉書的母親,鎮國將軍夫人。
殷老夫人此時已經痊愈,笑著向薛師通解釋丈夫失禮末現身原因,“當日因為奸人陷害,他對琬容有過誤解,如今雖然真相大白,但他那張老臉總是不好意思拉下來向琬容道歉,所以今日也就沒臉見你了。琬容那孩子我很喜歡,最難得的是與玉書又如此有緣,他們若能終成眷屬,堪稱佳話。”
于是道完謝、賠完罪,殷薛兩家就這樣順利地把兩人親事定下來了。
其後,殷玉婷還特意跑到薛家找到薛琬容,扭扭捏捏地和她道歉,“琬容,當日我罵你的事情,請你不要記在心上。日後你就是我嫂子了,我娘說要我們好好相處。”
她微笑看捧出一件新衣來,“王婷,這是我這幾日為你做的衣服,沒有為你量過身,我只大致拿自己的身材比了比,你試試看,看合適不合適?”
殷玉婷看看那展開的衣服,雙眼大亮,“好漂亮的騎馬裝”
薛琬容笑道:“我見你總是喜歡做男兒一樣的事情,卻沒有幾件適合練功騎馬穿的衣服。這衣服是我特意為你做的,哪里不合身,你告訴我一聲,我還可以幫你改。”
一把將衣服搶過來抱在懷中,殷王婷喜不自勝地叫道:“琬容,我現在終于知道我哥為何對你情有獨撞了?像你這樣蕙質蘭心的姑娘,他若是錯過了,必定要後悔終生。”
她粉面合羞,但笑不語。
那晚,殷玉書來見她,手中拿著一卷紙,似是剛剛寫好的東西。
她知道他這幾日很忙,除了皇上屢次召見詢問案情外,也要為下月動身返回越城做準備,更要為他們的婚事操心,實在猜不出他在這麼忙碌的當口,還能寫些什麼給她看?
她不解地望著他,“寫了什麼?”
他揚唇淺笑,將紙卷展開,只見上面是他重新寫的一閱詞——
一曲新歌月下逢,碧樓池館醉顫紅。芙蓉王藉寄情意,紫燕初花趁東風。牽羅袖,對遠峰,冰峭翠墨王玲瓏。願拋世間風雲事,俱入雙思弦管中。
她嘻著笑,將那閱詞從頭看到尾,反復讀了幾遍之後,歪著頭笑道:“殷將軍是個胸懷天地、慨當以慷的人,這小兒女般的情懷若是被別人看去了,不怕笑話你嗎?”
他輕攬住她的腹,低聲笑著,“大丈夫當能慨當以慷,也能兒女情長。我寫與未來妻子的詩,只為情深一片,誰來笑話?”
不由自主的,他又想起她當日續寫的那幾句詞,“莫笑天宮多歧路,且看長歌踏千山,駕青鶯。自上九天攬月還。”
那時的她與他,當然都想不到彼此還有坎河的情關要闖,不過今時今日,他們終于可以安心地擁攬屬于自己的一彎明月了。
有詩雲:“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而無論是身處邊關大漠,還是繁華京師,他都曾希望找到那個今生能與自己並肩對月、靜心相守之人,如今,他終于找到了。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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