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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個月過去,金映兒就這麼消失了。
日暮黃昏,南宮嘯天站在金映兒寢居裡,看著她留下的綠色包袱。
觸目所及,是她的幾件小玩意兒與綠笛,腦子映現的是她吹著那難聽笛聲的頑皮模樣。夢裡她那對古靈精怪的眼,也仍然是她未中毒前的雀躍神態。
南宮嘯天染著薄愁的玉容四處巡望,總有種錯覺以為映兒會在下一刻衝出來抱著他,同他撒嬌戲耍。
有她的回憶太鮮明,他至今仍無法接受她已不在身邊的事實。他更沒法子理解,她怎麼能夠說走就走,只在離去的那一晚,遣人捎來一封信箋。
信由石影代為執筆,裡頭寫道——
金映兒或者來日不長,但她運氣極好,遇見「鬼醫」莫浪平。若是身體痊癒,便會回到他身邊。金映兒還特別交代,南宮嘯天若是不另娶妻的話,她是不會回到他身邊的。
南宮嘯天望著那張紙箋,也只能苦笑。
「虧你還是個騙子,這種蹩腳的謊言,你也說得出口。」南宮嘯天小心翼翼地摺起那張信箋放進包袱裡。「你怕你走了之後,我孤孑一身,無人可說心事,才要我娶妻的,不是嗎?」
可映兒應該還活著吧!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運氣遇見名滿天下的「鬼醫」。
誰能想到這莫浪平竟會隱居在山坡之間務農維生呢?是因為金映兒與石影交好,莫浪平才會特地出手相救吧。
「為什麼不直接在府裡為映兒治病呢?」南宮嘯天撫著綠笛,喃喃自語地說道。
因為她病重到連莫浪平都沒有把握能醫活她,映兒怕他承受不住這種終究還是要失去她的痛苦,才會選擇離開。
南宮嘯天將臉埋在綠色包袱上,痛苦地喘息著,卻只聞到自己身上的香氣。
早知道就別讓她跟他用同樣薰香,這樣他至少還能保留著她的味道。
「傻子……心碎難道會比牽腸掛肚一輩子來得可怕嗎?」南宮嘯天的低喃在房內回響著,清絕玉容痛苦地擰皺著。
他想不出來自己有多少次在夜夢裡驚醒,以為她其實不曾離開,而狂亂地衝到她的房裡找人。
怎麼會愛得這麼多?
因為她不只是他所愛之人,也是他的家人。她還教會他愛人,教會他在乎身邊的人,教會他給予信任……
「嘯天啊,該用晚膳了。」
金佑寧的喚聲驚醒了南宮嘯天,他心神一震,連忙斂起落寞,起身走向房門。
打從他有回一日一夜不曾用餐後,金佑寧便開始緊盯他的用膳時間。
他一開始完全不領情,只是不客氣地瞪著人,但金佑寧硬著頭皮來了幾次之後,他開始在那張清臉上看到映兒的固執與同病相憐神態,也就也不忍心再拒絕了。
金佑寧早年書讀得不少,農耕之事亦頗為精通,與映兒一樣善聊。言談間更是經常提起映兒,說起她兒時及闖蕩江湖時的過分熱心與機智,一老一少之間距離於是漸漸地拉近,成了亦親亦友的關係。
「岳父。」南宮嘯天開門並喚了一聲。
金佑寧領著春花、秋月及兩名僕役,進到屋內布好了晚膳。
兩人用膳泰半,金佑寧泡了壺茶,幫他倒了一杯。「你咳嗽好些了嗎?」
「好些了。今天學堂裡還順利吧?」南宮嘯天問道。
「還順利。就那胖丁不爭氣,我在前頭念書,他在後頭找周公,睡到打呼聲比我的說話聲還大……」
金佑寧笑說了一些趣事,南宮嘯天微笑地聆聽著。
金映兒離開之後,金佑寧慟哭數夜,認為都是自己的好賭讓女兒走到了這一步。之後,金佑寧大病一場,痊癒後便收斂了所有賭徒習氣,開始安分地在南宮嘯天撥給他的院落裡種花植草,閒暇時並教導著府內的僕役們讀書認字。
因為金佑寧教書態度認真,府內人對他的態度亦漸漸地恭敬起來。前陣子南宮嘯天替金佑寧在府內設了個學堂,孩子們每每喚著金佑寧「老太爺師傅」。
金佑寧一聽,總會笑逐顏開地給他們糖吃。
「不知映兒如今人在何方?我昨晚又夢見她了。」金佑寧忽然說道,眼眶微紅著。
其他人不敢在南宮嘯天面前提起金映兒,可金佑寧不同,他們有著一樣的切身之痛,也同樣地想念著她。
「應當是躲在某處療養吧。只是,她除非是躲到皇宮內院,否則怎會一點音訊都沒有?」南宮嘯天對這事甚為不解。
金映兒、石影、莫浪平,三人的畫像如今皆張貼於全國各地,賞金千兩。不料,撕榜想領賞的人卻全是騙子。
「聽說那莫浪平之前經常出入宮中,也許把她也帶了進去。皇宮裡何種奇珍異寶不可得,想救她不過是件易如反掌之事吧。」金佑寧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畢竟,她一向是福大命大。」南宮嘯天擠出一抹笑,淡淡說道。
金佑寧與南宮嘯天這半年來,總是反反覆覆地說著這些話,說得他們都以為映兒如今身體已經痊癒,只是還不克回府罷了。
只是兩人都不願說破,她若是身子痊癒了,早該捎來訊息給他們了。
「老爺、老太爺。」洪管事手拿一疊拜帖,站在門口喚道。
「進來。」
洪管事站到南宮嘯天身邊,簡單說了一會兒城內各家糧行營收帳本情況,並將這一日收到的拜帖說予南宮嘯天聽。
南宮嘯天手翻帳本,專心聆聽著。
金映兒離開後,他把原先糧行制度又改了一改,除去一般薪酬之外,糧行營收得利若有十分,店內主事者一分,夥計們則可均分兩分。
此法一出,如今各家鋪子無不全都絞盡腦汁掙錢做事,他只需要掌握各家狀況,集各家之優點,適時去除弊病,操心之事自然隨之變少。
他現下是真的有時間陪著金佑寧口中那個不愛安分,貪好四處行走嘗鮮的丫頭雲遊四海了,可她卻遲遲不再出現……
「今日另有封朱太守送來的拜帖。」洪管事說道。
「朱太守?」南宮嘯天一聽這名字,訝異地坐直身子。
朱太守當日替映兒洗刷冤枉,他確實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
只不過,他一來因為失妻之痛,無心寒暄,只差人送上百兩金捐輸官糧,好讓朱太守為縣內窮苦人家做打算。
二來,皇上前陣子昭告天下,尋訪民情的朱太守身分其實是先皇流落民間的庶出麼子,加封為褚王,城邑則在南宮府一日車程之外。他不想錦上添花,自然也就未親自登門拜訪。
「朱太守以褚王名義邀請老爺到府上參加流觴大會。」洪管事說道。
「查明原因了嗎?」南宮嘯天問道,知道洪管事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拜帖,總會先查清楚原委。
「外傳是要替褚王之女找夫婿。」洪管事說道。
「那替我婉拒。」
「可這拜帖是由褚王府內總管親自送來,說是請您務必光臨。」洪管事連忙說道。
「你要不要去看看呢?」金佑寧插話說道。「映兒不是說她要等你娶親後才回來嗎?」
「若她能康復回到我身邊,又怎麼會希望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呢?那不過是假借之詞罷了。」南宮嘯天只是搖頭。
「你若明白她心意,便知道她不過是希望你能有個真正的家人。」
「我有家人了。」南宮嘯天對著金佑寧說道。
金佑寧看著他,瘦臉因為強忍淚意而脹得通紅。他拍拍女婿的肩,深吸了幾次氣,才有法子說道:「衝著你這番心意,我便要規勸你還是去走一趟。興許可以從褚王口中探到一些皇宮內的消息,看看那莫浪平是否真的帶映兒到那裡療傷了。若沒有,我們……」金佑寧掄起袖子拭著淚。「我們也該認命死心了,畢竟生死有命……」
金佑寧的這番話,讓南宮嘯天垂眸而下,一逕瞪著自己青筋畢露的手背。
他明白自己不該再逃避下去了。
三個月過去,除非她已經不在人間了,否則怎麼會捨得不與他聯絡呢?而她在天之靈若看見他這般為她牽掛,也沒法子快活吧,他終究不想她連死後都還要因為他的眼淚而受苦啊……
南宮嘯天緊閉上眼,拳頭緊到幾乎要碎筋斷骨,偏偏還是強壓不住椎心之痛。
倘若……倘若……她已經離開人世,又怎麼忍心連一場夢都不托給他呢?
南宮嘯天嚥下喉頭的酸苦,緩緩揚眸看向洪管事。
「回覆王爺,我會出席宴會。」
※ ※ ※
流觴源於暮春時分,眾人帶著美酒坐肴至水邊祈福壽、驅辟邪、除疾病之習俗。演變至後世,遂成富貴之家擇一春日於曲流邊,讓酒杯順流而下,酒杯停至誰面前,那人便得飲酒賦詩的風雅活動。
話說皇上賜下的褚王府雕梁畫棟,便連庭園裡都有不輸皇宮的流觴白玉池,以供這一年一度樂事,富貴可見一斑。
只是,南宮嘯天原本也不是尋常人物,見了這等氣派,也不以為意,一派自在地在王府管事引導下,拜見了如今已貴為褚王爺的朱太守。
「南宮拜見王爺。」南宮嘯天雙手為揖,態度雖恭敬卻不損他眉目自信。
「快快免禮,我才是要多謝你捐輸了那百兩金,為縣裡百姓做了不少事。」朱太守出言說道。
「生意之事本是南宮本業,不足多提。業外之事,才是要請王爺不吝給予指教。」南宮嘯天直截了當地說道。
「是嗎?比如說?」
「敢問王爺可聽過『鬼醫』莫浪平?」南宮嘯天黑玉眼眸炯炯迎上褚王爺。
「自然聽過。」褚王爺拈著鬍鬚,方臉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當今太子出生時有心疾,便是鬼醫給治好的。」
「斗膽請問王爺,那鬼醫如今可還在皇宮之內?」
「皇宮之事豈能透露。」褚王爺神色一沉,不悅地說道。
「請王爺恕罪,南宮無禮實是因為妻子三個月前曾經跟隨鬼醫醫病,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南宮嘯天淡然說道,心裡卻失望地嘆了口氣。
「妻子?你與金映兒雖有夫妻之實,但她身分低賤,最多也是當個小妾吧。」
「即便旁人視她為小妾,她總是我心裡唯一正宮夫人。」南宮嘯天玉容凜然地說道。
「你明知本王召開流觴大會目的是為女招親,你說這話是針對本王嗎?」褚王爺雖未動怒,大掌卻故意重重地一拍桌子。「你若無意,又何必來這一趟?」
「南宮並非針對王爺千金,王爺千金必然知書達禮,必能配得比南宮更出色人選。我走這一遭,為的只是來向王爺致意,多謝王爺邀請。」南宮嘯天起身再度一作揖,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褚王爺望著這南宮嘯天俊雅臉孔的失落,眼裡閃過一絲讚許,不免又試探道:「你又何必苦戀一枝花,不過是個鄉野女子。」
「對我而言,她千金不換。」
「什麼樣的女子會讓人千金不換?」
「一個把心給帶走的女子。」南宮嘯天苦笑地說道,玉容黯然了幾分。
「哈哈哈……」
此時,前方忽傳來一陣大笑聲。
「既然你愛妻心意如此堅決,我也不便說些什麼。我聽這笑鬧聲,應當是流觴已然開始。你既然都來了,便去走走吧!」褚王爺眼裡帶著幾分興味地說道。
「謝王爺。」南宮嘯天一頷首,轉身走向前方彎曲水渠,卻沒興致擠入人群,只在人群稀少處觀望著。
皇家氣派果然不同,他倒是頭一回見到如此玉潔的流觴水道,裡頭甚至還有幾尾鮮麗小魚游動著。
若是映兒見了,也會喜歡吧。
「哈哈哈……」
「郡主又胡鬧了……」
前方流杯亭邊的嬉鬧聲,引得南宮嘯天不由得眺去一眼,不明白這吟詩作對的文雅流觴活動,幾時變得如此吵鬧不休了。
「羽觴杯流到郡主面前了,郡主吟詩作對!」幾名女子嬌聲呼喊著。
「吟詩作對我不懂,我罰自己撈條魚當成處罰!」
南宮嘯天在聽見那個清脆聲音時,玉面霎時一怔。
他大步越過人群,許多王公貴族被他推擠開來,抬頭欲瞪人。
可他們一見到南宮嘯天瀟灑容貌,卻一時都忘了要說什麼,只是眼睜睜地瞧著這玉人兒快走向流杯亭。
流杯亭邊的石渠水道右側邊,眾人正簇擁著一個嬌小女子。
女子身穿山形斜稜白衫,卻高紮了個男子髮束,正挽起袖子,彎身掬撈起了一條滑溜小魚。
眾人見狀,全都發出驚嘆之聲。
「起手便有收穫!你們可瞧清楚了吧?」女子得意洋洋地說道。
「映兒!」南宮嘯天脫口喚道。
金映兒驀抬頭,手掌一翻,魚兒瞬間又滑進水波裡,一溜煙游走。
南宮嘯天看著這個臉頰因為笑意而酡紅的女子,歡喜與怒氣同時襲上他的心。
他玉像一般地佇在原地,一對漆亮玉眸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
南宮嘯天!
「你來了!你來了!」金映兒一看到南宮嘯天,立刻衝到他身邊,也不管什麼眾目睽睽,雙臂一伸,就將他緊緊抱住。
南宮嘯天被抱得動彈不得,心臟差點擠出胸口。
她的體溫暖暖地襲來,她的臉龐直往他胸前鑽,她是那麼地緊偎著他,就像以前兩人相依之時。
「放手。」南宮嘯天銀牙一咬,低聲說道。
「不放。」金映兒咧嘴對他一笑,手緊揪著他衣袖。
「郡主,請自重。」南宮嘯天扯開她的手,將她整個人猛力往後一推。
金映兒腳步一個踉蹌,婢女們連忙上前扶住她。
她看著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顏,她跨步便追了上去。
「你聽我解釋………」
「郡主,小心哪!」婢女們跟在她身後跑。
「啊……」金映兒突然捂著胸口,蹲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著。
南宮嘯天倏地定住腳步,衝到她身邊,直接橫抱起她。
她揪著衣領,小臉皺成一團地喘息著。
「房間在哪裡?還不快叫大夫!」南宮嘯天粗聲命令道。
婢女們連忙跑在前方帶路,還不時回頭偷看著南宮嘯天不凡玉容因為懷裡小人兒而心痛的迷人模樣。
他和她計較什麼呢?她如今還活著,身體健康,便是千金難買的美事啊。南宮嘯天看著她低喘吁吁的模樣,心裡不住自我譴責著。
「忍著點,一會兒就沒事了。」他用力地將她往懷裡摟。
金映兒輕輕點頭,小臉逕自往他胸前偎去,深吸了一口他的乾淨冷香味兒。
南宮嘯天進到房裡,快步將她放上長榻。
金映兒一躺到長榻,立刻睜大雙眼。
南宮嘯天先是一愣,繼而怒眸一瞠,知道自己受騙上當。
「你們還不快點出去!」金映兒雙手雙腳纏住了他,圓臉硬是往他的懷裡鑽。
婢女們笑著離開並關上了門。
南宮嘯天扯住金映兒的手腕,將她整個人往後一推。
她摔回榻邊,立刻又彈起身。見他轉身要走,想也不想地便像只小猴子一樣地往前一躍,直接趴在他背上。
「不要走。」她說。
「郡主金枝玉葉,請自重。」他再度扯下她往床榻一拽,以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神色望著她。
知道她沒事是一回事!知道她沒事卻未與他聯絡,且還裝病戲弄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要叫我郡主。」金映兒瞪大眼,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滾。
「不叫你郡主,要叫你什麼呢?我確實認得一名與郡主面貌極為相似之女子。但她絕對不會是那種明知我與她爹都還因她的生死未卜而擔心時,便自顧自地遊戲玩樂之人。」他嚴聲說道,玉容凜著一層寒冰,氣到全身都發抖。
「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南宮嘯天大吼出聲,嚇得金映兒連動也不敢動。「你明明活著、明明身體無恙,卻讓我和你爹以為你已經離開了人世!你知道我們的心情嗎?看著我們痛不欲生,你覺得好受嗎?」
南宮嘯天背過身,氣到不想再看到她。
「我怎麼會不想去找你們?我每天作夢都夢到你們!可我也是前天才從皇宮裡出來……」
「意思是,你前天便已住在王爺府?」南宮嘯天驀然旋過身,杏眸微瞇,狠狠瞪向她。
金映兒頭皮發麻地後退一步。
「我……我有不能離開的理由……」她嚥了口口水,裝勇敢地對他咧嘴一笑。
「腿長在你身上,為什麼不能離開?」南宮嘯天扣住她的雙肩,將她往前一扯,玉容直接逼到她面前。
「因為我跟莫浪平打賭賭輸。」她小聲地說道。
南宮嘯天以為他不可能再更惱火,但他錯了!
他牙根緊咬至臉龐發痛,大掌直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扯到面前。
「你竟為了打賭這種事,讓我跟你爹為你的生死未卜多苦熬了兩日!」
「怎麼能不賭?如果賭贏,以後你或是爹需要莫浪平的話,他便會隨傳隨到啊!」她抓著他的肩膀,試圖想要解釋道:「這可是門好生意啊……」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先是不告而別,如今又來這一招,你根本沒把我放在心裡!」他咆哮出聲,連自己都被那怒吼聲給嚇了一跳。
金映兒被他吼到整個人驚跳起來,連耳朵都嗡嗡叫了起來,可她知道自己理虧,只好眼巴巴地揪住他衣袖。
「我不告而別是不想你傷心……我爹因為我娘過世,整個人一蹶不振。如果你親眼看到我死去,你會難以承受的。之後,我人在皇宮裡……」
南宮嘯天打斷她的話,不客氣地說道:「皇宮內院就不許有任何消息外流嗎?三個月來,你連隻字片語都沒有!我只要一句話,讓我知道你還活著,這樣就夠了!」
「我在皇宮時多半昏迷,就算想和你聯絡,也沒有法子——」
「我不想聽。」南宮嘯天臉色慘白地推開她,便轉身往外走。「從你剛才在流杯亭的開心模樣看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你根本不曾記掛於我。如今你被稱為郡主,身價不同,若你爹願意跟著你,便請你接回去,否則他現下於南宮莊園裡,一切皆好,好到幾乎都快忘記他還有個無情無義的女兒!」
言畢,南宮嘯天的手碰上門閂。
「等一下!」金映兒拚命地擠進他與門板之間,張開雙臂擋住他。「我為了你,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活回來的,不許你說走就走!」
南宮嘯天瞪著她,瞪著她微喘的圓臉、瞪著她那對亮得驚人的圓眸,瞪著她氣鼓鼓的腮幫子。
他胸口一窒,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臉。
她竟然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這是夢嗎?會不會他想她想得太久,連現實和夢境都分不清了?
金映兒看出他眼裡的驚懼,小手立刻覆上他的,仰頭瞅著他。
「我是真的還活著。」她淚水盈眶地說道。
南宮嘯天低頭狠狠攫住她的唇,狂亂地索著她的味道,直到他嘗夠她的味道,確定了懷裡柔軟人兒的反應沒有半分假,她的身子真的是活生生地偎在他懷裡,他才緩緩鬆開箝制。
「把話給我說清楚——」他命令道。
她捂著發痛的唇兒,先瞅他一眼,才慢慢地說道:「說來一切都是因緣際會,算來你還幫了我大忙。」
南宮嘯天眉頭一擰,一語不發地瞪著她。
「莫浪平說我內臟腐壞,若要減緩惡化,爭取活著時間,便要到皇宮裡的冰窖療傷。可皇上怎麼可能讓一個可能死亡的人進到冰窖裡,即便莫浪平跟神官串通,說什麼我命與王朝同歲,尚不該絕,皇上還是覺得穢氣,不予採信。直到皇上知道我是你妻子,想起你曾經為了我祈福而撞鐘一百下,捐了一萬兩一事,才心軟地答應讓我進入冰窖。」
金映兒想起那三個月的事,總覺得恍如隔世,不由得偎緊了他一些。
南宮嘯天不覺摟緊了她,怎麼樣也想不到他的所作所為竟影響了她的命運。
「你當時那種身子,怎麼有法子在冰窖住三個月?」他忍不住反握住她的手,疾聲問道。
「那三個月還不是人過的,我冷到一直地昏睡、不停地嘔黑血,莫浪平還剖開我肚子……」
剖開肚子……南宮嘯天推開她,臉色發白地找了張太師椅坐下。
金映兒順理成章地偎到他身邊,繼續軟聲說道:「莫浪平找了一種蛆蟲,能吃掉我身子裡腐敗之處。他還切掉了我一截爛腸子。你知道被蟲咬掉五臟六腑,有多痛嗎?」她一想到那種痛,額上竟冒著冷汗,身子也就更拚命地想蜷近他身側。
南宮嘯天連忙將她擁到腿上,用盡全力地摟著,好似這樣便能趕走她記憶及他此時的痛苦。
「莫浪平施術時,我身子尚虛,連昏迷的麻沸湯都不能多喝。蟲子每咬一次,他的刀每割一塊,我就痛得想死。好幾次,痛到昏了過去,又痛到醒了過來。要不是靠著想活下來見你的意念撐著,好幾回都想拿起刀子一了百了……」
他臉色慘白地倒抽一口氣,重重把她抱到胸前。
「之後,你就漸漸好轉了嗎?」他嗄聲問道,不知不覺間已嚇出一背冷汗。
「算漸漸好轉吧,每日吐血從一碗變成半碗。」她苦笑地吐吐舌頭,彷彿嘴裡還能嘗到那股腥味一般。「當時,多虧石影運氣到我體內,否則我也很難撐過那段時間……」
「你現在身子如何?」他挑起她的下顎,一寸一寸打量著她。
「一切都好,莫浪平只交代不能太勞累,否則一病便要驚天動地。」她聳肩說道。大難不死後,其餘的病痛對她來說,全都構不成恐懼了。
「那你方才還在外頭玩得那麼瘋,萬一不小心跌進池裡,傷風著涼還得了嗎?」他不客氣地狠敲了下她腦袋。
「叫我整天悶在屋子,死了跟活著也沒什麼差別。」她嘟了下嘴,玩笑似地說道。
「還說這種孩子氣的話,看我回去怎麼教訓你!」玉眸威脅地瞪著她,不快怒咆直吼到她面前。
「你允我回去了?」金映兒雙眸一亮,馬上巴住他的手臂。
南宮嘯天美眸閃過一陣狼狽,馬上冷起臉孔,別開了臉。
「我不原諒你身子已經好轉,卻未立刻通報我的行徑,貪玩比我和你爹重要嗎?」
「沒什麼比你和爹重要,所以我才會跟莫浪平打賭——賭我離開皇宮後,能否撐上十日不主動與你聯絡。若我能夠,他便輸了賭注,答允日後必要時也會救你們一命,我可是用心良苦啊!」她激動地大聲說道。
「我根本沒收到你的消息,你怎麼會輸?」他不信地瞥她一眼。
「我出皇宮第一日——也就是到了褚王府的第一日,我便忍不住偷偷地寫信給你,結果卻被莫浪平捉到……」
「你寫信給我?」
「了不起吧,連我都佩服起自己了。」金映兒得意洋洋地咧嘴笑著,一開口便停不下來。「石影教我識字寫字,雖然我畫符還是比較成功。總之,我和莫浪平的打賭輸了。因此,被罰三十日之內不得和你聯絡,否則莫浪平就不管我的病。幸好我聰明過人,想出流觴宴會這法子讓王爺找你來……對了,你今日怎麼這麼晚到,我還以為你不來了。還有還有,我還沒告訴你,褚王爺怎麼會認我當義女……」
三個月沒見,她有一輩子那麼多的事情想告訴他啊。金映兒說得極快,一會兒便臉紅氣喘了起來。
「好了,不急於一時。」南宮嘯天一瞧她臉色不對,馬上撫揉著她的後背,不許她再說。
金映兒從善如流倒在他胸窩處,卻也不自覺地揉了下眼。
「累了怎麼不早說。」南宮嘯天見狀,立刻將她抱到床榻躺下。「閉眼休息。」
「我想回家休息,想找爹。」
金映兒好好枕頭不躺,偏偏就要賴在他身上。
南宮嘯天瞪著她嘻嘻笑白牙,想著這折磨人的傢伙怕他傷心,竟寧可忍受自己孤獨身亡的下場。就連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也還咧著嘴嘻嘻笑,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這個騙人心的小騙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讓人不心疼呢?
不過,她沒事了,活著回到他的身邊了。
南宮嘯天俯身而下,用他的唇逐一撫過她的眼耳鼻唇,將唇停在她跳動的脈搏處。
金映兒望著他唇邊緩緩漾出的絕美笑容,撫住他的臉龐。
「你怎麼還是這麼好看……一點都沒有為情消瘦……就是這張可惡的皮相一天到晚出現在我夢裡……」她用力咬了下他的唇。
南宮嘯天瞪她一眼,低頭吮住她的唇兒,直到聽見她不自禁低吟聲音,這才饒過了她。
「休想我再放開你。」這回,換他狠狠咬住她的唇。
「人命長短哪容得人算計,該放開時還是得放開。」金映兒撫著他臉孔,生死關頭走了一遭之後,她是愈來愈相信唯有好好把握人生,方能沒有遺憾。
「你多活著的一日,我便當是我撿到你一日。」他嗄聲說道。
「這麼想便對了。」她讚許地拍拍他的手。
「還有臉教訓我,我還沒跟你算清楚……」
「唉呀,別說了……我頭昏眼花,要睡了……」金映兒耍賴地把臉埋進他的胸前,甜蜜地笑著。
她現下只想讓他這樣抱著摟著疼著,其餘的事兒,明天再說吧。
而南宮嘯天望著懷裡這個麥芽糖飴一般黏人的傢伙,自然捨不得不依順她。況且,他如今什麼也不想想,只想緊緊擁住這個失而復得的小女人。
總算——又相守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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