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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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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煒晴 -【水家無雙(艷色無邊正傳之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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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19 00:09: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剛一柔的兩名男子,不動如山地注視著對方。

  同樣眼神清冷,面無表情,四周的溫度跟著下降許多。

  「是嗎?」孟少陵的聲音逐漸冷下來。

  佟胤玄的回答是將見底的酒罈反過來放在桌上。

  「失去你這個朋友,真的很可惜。」孟少陵發出一聲歎息。

  「所以你不打算收手?」但佟胤玄卻聽出他話裡真正的意思。

  如果孟少陵真的不打算失去他這個朋友的話,就不會這麼說,而應該是盡力挽回才對。

  「已經沒有機會了。」孟少陵搖搖頭,眼神透露出些許惋惜。

  「我給過你機會。」就在剛剛。佟胤玄顏色幽暗,全身上下瀰漫著一股暴風雨前寧靜的躁動。

  「如果今日你是我,你會想要這種機會?」孟少陵反問。

  「會。」佟胤玄沒有絲毫猶豫。

  如果又可以贖罪的機會,他絕對會選擇。

  「這證明了你我的不同。」他不需要贖罪,因為他認為自己沒有錯。

  而最大的不同就是,孟少陵永遠不可能是佟胤玄,所以水胭脂永遠不會愛上他。

  「那麼我們就是敵人了。」佟胤玄的聲音低沉得猶如迴響在煉獄之中,連眼神已無半點生氣。

  「從何看?」孟少陵打趣地反問,前不久的陰沉彷彿是幻覺,刺客又恢復慣有的笑臉。

  「只要你對艷府誰家不利,我們就是敵人。」佟胤玄臉上則是不苟言笑的陰霾

  孟少陵仰頭一陣朗笑,「對你而言重要的是艷府誰家,還是那個端麗的水大當家?」

  佟胤玄一怔,被問住了。

  「還是艷府誰家將和佟家簽下一年的合同,所以你不能眼睜睜看著艷府誰家出事?」孟少陵的語調輕快,但催促他回答的意味明顯。

  下顎一抽,薄唇抿得死緊,佟胤玄一聲不吭地任由他說。

  「讓我猜猜,因為佟二少回來了,所以你決定將這份合同準備好,由他來簽對吧?以你的個性來說,這可是替佟胤徽鋪上一條康莊大道的前景不是嗎?剛上任就有功勞,對佟胤徽來說確實是件好事。」孟少陵沉默片刻,做出結論,「我說的沒錯吧?」

  佟胤玄抑鬱地瞪著他,半響才開口:「你應該知道,一個商行換當家相同改朝換代,如果不能讓原本跟隨前任當家的掌櫃們信任,那麼接下來會遇到的問題,可不只是坐上單價只為繼承一大筆家產那麼簡單。」

  這些他在上任之後曾經嘗過的苦頭,他認為現在的佟家不需要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才會為佟胤徽鋪好了路。

  「基於這些,他需要實質的功勞來讓那些保守派閉上嘴。」他的做法很簡單,就是剷除異己,以及設法讓有能力的人歸順自己。

  但是這些佟胤徽可能都做不來,所以早在他退了當家之位後,便開始安排信任的屬下一步一步讓他們擔任重要的職位,這樣等到佟胤徽掌權之後,那麼屬下會像幫忙他一樣,盡全力幫忙佟胤徽。

  「你真的這麼想?」

  「當然」佟胤玄的語氣堅定。

  「那麼胭脂呢?」孟少陵總是突然將水胭脂扯進話題裡。

  佟胤玄一愣,隨即回道:「這些事佟家的問題,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所以我說你不懂。」孟少陵雙手抱胸,帶笑的眼底浮現一抹冷然。

  佟胤玄王澤他毫不掩飾的鄙夷,冷漠的戒備鬆懈了些,淺褐色的眸心閃著疑問。

  「名利、地位、身份、血統,你想胭脂是會在乎這些的人嗎?」孟少陵的語氣咄咄逼人。

  「什麼意思?」佟胤玄彷彿被人踩中痛腳,不悅的低吼。

  孟少陵說的這些事,他真的不知道嗎?還是他假裝不知道呢?就像對孟少陵喜歡水胭脂的事裝聾作啞一般。

  「就算佟家如何云云,她都不會在乎,她在乎的事很簡單,只是你把她放在心裡的哪個位置。」孟少陵沒有退卻,不卑不亢地把話說完。「而就我看來,你根本未曾吧她放在心裡。」

  「胡說!」佟胤玄怒極地反駁。

  他一直把她放在心裡最深的地方。

  他們是那麼的瞭解彼此,貼近彼此的心,深似海的感情,就連擁抱都緊得像想把她揉進身體融為自己的骨血一般,就是因為把她放在心底深處,才……

  「因為她能瞭解你這麼做的原因,就可以犧牲她嗎?」孟少陵冷然地說出他心中所想的話。

  這話完全切中了佟胤玄的內心。

  沒錯,就是因為水胭脂總是瞭解他的想法,包容他所做的一切決定,無論好壞,他總認為她懂,因為這樣,在那時許多難以抉擇的事情環繞之下,他輕易的就決定放棄一定可以瞭解他的她。

  這對她而言是多麼大的打擊啊!

  如果她知道的話會做何感想?一定認為他很自私,很卑鄙,很恨。

  他知道她一直都很恨他,他也能忍受,因為主臥室他自己造成的結果,但是他受不了她用那種瞧不起的眼神盯著他。

  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會看穿他自私的一面,他便無法想像那樣的景象發生!

  佟胤玄垂下眼,面如死灰,真個人籠罩著一股陰晦的氣息。

  「如果是我的話,就算犧牲任何東西,犧牲她對我的信任都好,只要她肯留在我身邊,就算要我逞威罪大惡極的壞人都沒關係,唯獨她,是我死也不會犧牲放棄的!」孟少陵語氣嚴厲的開口。

  他的話彷彿一棒打在腦門,把佟胤玄狠狠敲醒。

  笑容柔美的她,替他磨墨時的她,仰首用臉去接雪的她,和他同樣認為不能獵殺狼群的她,燭光下一頭烏黑青絲披散嫵媚的她,還有……最後滿臉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痕的她。

  那一幕幕總在夢裡重新被溫習的熟悉畫面,被孟少陵的話給打成了碎片。

  誠如孟少陵說的,他應該誓死守護她,死,也不能放開她的……

  「你說話啊!」見他不言不語,孟少陵真的動怒了。

  要遵守他所許下的誓言的……

  「如果你不要,我可是恨不得接收!」他以為他有多渴望?

  無論如何也不能……不能放開她……

  「你以為自己多幸運?別不知好歹了!」孟少陵一把揪起他的衣領,破口大罵。

  可是在抉擇的關頭,他卻做了相反的選擇。

  佟胤玄別過頭不敢直視孟少陵的雙眼,仍是沒有開口。

  在好友的眼底,他見到了和年少時自己同樣執著不容撼動的光芒,那顆年輕的心,就好像在嘲笑他將『誓言』這兩個字背後的意義看的多麼簡單,卻連信守都做不到。

  「你不說是嗎?」此時孟少陵不止看上去有著不同於以往的暴怒,彷彿連頭頂都能看見白煙冒出。

  「說什麼?」無論他說出任何話,聽來都想辯解,而他已經失去了尊嚴,並不想再做辯解這種只會令自己難堪的事。

  「說什麼……」孟少陵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重複他的話,跟著拳頭重重地襲上佟胤玄的右臉。

  來不及反映,重擊的力道玲佟胤玄眼冒金星,一陣天旋地轉。

  「你竟敢這麼說!」孟少陵沒有放過他,每說一句,就狠狠地揍佟胤玄一拳,「你看過她哭嗎?見過她流淚嗎?」

  哭……對了,他只有在那夜見過她的眼淚,之後呢?她是不是夜夜躲在被裡哭?僅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才流淚?

  「不!告訴你,她從沒有哭!自從你離開後,她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用工作來麻痺自己的感覺。」說道後來,孟少陵甚至有些鼻酸,「你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嗎?」

  沒錯,水胭脂的一切他都派人暗中觀察著,所以一清二楚,但應該這麼做的佟胤玄到底都幹嘛去了?

  他怎麼能讓她傷心難過?

  「你知道她有多愛你嗎?」孟少陵進一步逼問,嚴厲盈著痛苦。

  這些事他都看在眼裡,不能安慰自己心愛女人的痛,佟胤玄應該比他還要瞭解才是!

  「我知道!」嘴角滲著血絲,眼角淤青,但佟胤玄臉上的神情卻是堅定的……

  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我知道她沒有哭,知道她心痛,知道她有多愛我……這些我都知道!」他們愛得那麼深,那麼裡瞭解彼此,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那麼你就不該放她一個人!」

  「我沒打算放她一個人。」佟胤玄突出一口血水,一把揮開他,從地上躍起。

  「什麼意思?」這次換孟少陵問了。

  「就因為我都知道,所以猜想得到她有多恨,多怨我,面對那樣的她,我真的慌了,徹底的驚慌失措,想靠近她,卻又怕更傷害她……甚至是自己。那樣的感覺,那樣的心痛有多痛,我深切的體會到了。」

  明明放不下她,卻有強逼著自己割捨,到頭來才看清自己從來沒真正將她放下,由心頭驅逐

  多麼可笑呀!

  他繞了崎嶇曲折的道路後,最後又回到有她的地方。

  「無論她多恨我,都無所謂。

  佟胤玄瞪著孟少陵的眼神專注得彷彿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呢,在那之中有下定某種決心的光芒。

  「你想怎麼做?」

  「我會去奪回她。」這就是他的決心

  不惜代價,他要奪回她的心!


  涼亭的樹叢裡,水胭脂悄悄地躲著。

  她聽從了佟胤徽的話前來別院,也許是對佟胤玄的存在特別敏感,剛踏進別院,她便察覺了他的存在。

  還沒決定要如何面對他,所以她躲了起來,接著孟少陵出現了,她原想離開,卻聽見他們的對話內容和艷府水家有關,於是她留下來了。

  原來孟少陵對她有情,原來他們各自用著不同的方式在愛她,原來……佟胤玄早就知道了。

  為什麼?她曾經以為自己被全世界給拋棄,如今才發現得到的太多。

  心中百感交集,她有好多話想說,卻又覺得沒有一句能確切的形容她現在的感覺。

  此刻,他們說過的話,她沒有一句記得的,只記得佟胤玄這麼說——

  一手捂著嘴,掩住哽咽聲,水胭脂還沉浸在他說的話中。

  她確定了,他還是愛她的。

  「這個答案,我想你應該滿意了吧?」孟少陵突如其來拔高嗓音,不知在對誰說。

  「你在說什麼?」佟胤玄蹩起眉。

  水胭脂一驚,知道孟少陵發現她了。

  遲疑了好一會兒,她才從樹叢後慢吞吞地踱出來。

  淺褐色的眸子不自覺大瞪,佟胤玄不敢置信地低喚:「脂兒……」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好了,這下正主兒到了。」孟少陵則像早知道她在那兒,「我也該走了。」

  既然該出場的都來了,他這個礙眼的還是快點離開的好。

  佟胤玄和水胭脂誰也沒有阻止他。

  眼下,他們只看得見彼此。

  雙眼盛滿相同掛念思緒的眸子,不偏不倚地對上。

  誰也沒開口……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先開口。

  水胭脂單薄的身子,在風中一動也不動的,但在佟胤玄看來卻好像隨時會被吹倒。

  以前他總是會站在她身側風吹來的方向,替她擋著。

  憑著一股衝動,他開口了——

  「我很笨,在面對那樣的煩惱的時候,只是一個勁兒的自己煩惱。」

  是的,他很煩惱,煩惱得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過於煩惱,他忘了可以依靠的一切,以為這世上只剩下自己可以相信,以為做出選擇是他必須獨自背負的責任。

  誰教他不是佟家的親生子,這是最大的錯誤,也是沒辦法改變的錯誤。

  門第觀念,收養恩情,繼承問題,在那時候成為他思考的主要方向,她的臉卻是在最後才浮現腦海。

  「煩惱著煩惱著,不斷地煩惱……然後迷失了方向,忘了該先跟你談談,即使知道你會和我一起煩惱,我卻忘了身旁還有你可以賠我……」他邊說邊抱住腦袋,話裡滿是懊悔。

  水胭脂得用手摀住唇才不讓哽咽聲洩露出來。

  他的煩惱,他內心真正想說的話……這些都是她第一次聽見他這麼對她說。

  「如果我能先跟你談的話……」他的聲音細如蚊蚋。

  她輕輕邁開腳步走向他,可惜抱著頭的他沒有察覺。

  「因為認為你能瞭解,所以我捨棄了你……」

  水胭脂二話不說抱住懺悔的他。

  佟胤玄一震,整個人因為感覺到她的體溫,而不著顫抖了起來。

  盈著淚,她不斷搖頭。

  她沒辦法說出『你沒有錯』這樣的話,但並不代表她不會原諒他。

  「傷害了你……我很抱歉……」他只奧這樣的話很輕率,感覺像是輕易踐踏了別人的心,有隨意的道歉,但是除了抱歉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唔……」她還是搖頭,眼淚不小心低落下來。

  「對不起,沒能守護你。」對不起,沒能實現他的承諾。

  他總是自以為是的承諾著未來,承諾著永遠,卻沒辦法做到。

  再見了……

  雖然那時他那麼說了,心裡卻明白不會再見,但他還是說了……那對她絕對是一大傷害。

  關上門的瞬間,她悲哀淒楚的神情深刻地印在他的新版上。

  如果可以讓他選的話,他想重來一次,這次他會把門用力地打開,然後緊緊抱住她。

  「唔……」她的哭聲不小心逸了出來。

  「對不起。」他只能不斷重複這句話。

  他的話漸漸撫慰了她欣賞拿到傷痕。

  如果說傷是他給的,那麼也只有他能撫平。

  「我也很愚蠢……」嗚咽的哭嗓竄出水胭脂的唇間,「即使我知道促使你做出這樣的決定,背後一定有原因,可是在知道那個原因之後,我並沒有站在你的立場替你想過,只是一個勁地責備你,因為太傷心,因為心好疼好疼,所以忘了去想你也會痛……」

  她的痛楚,隨著她的擁抱傳達到他的心底。

  「但是……我還是希望以後能陪著你……」她輕輕地捧起他的臉,淚水滑落在他的頰邊,「不管做什麼都在一起,能陪著你一起煩惱就好了。」

  佟胤玄深深一悸,眼眶就要承載不住淚水的重量,隨機化被動為主動,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些話原本是我該說的……」

  為什麼像她這樣的女人會願意待在他身邊,為他哭泣?為什麼總會說出他最想聽的話?為什麼還選擇原諒可惡的他?

  「從今以後你的承諾,由我來擔。」她的語氣堅定,所有憤怒在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

  他們,都不想再繼續錯過彼此。

  「」脂兒,我愛你。失而復得,佟胤玄以往無法輕易突出的愛語,獻給要以哭成淚人兒的小女人。

  哽咽了聲,水胭脂又哭又笑地發難,「不過你真的是個笨蛋!如果早點和我商量就好了!」

  雖然她一副梨花帶雨可憐兮兮的模樣,但他在她眼裡看見了釋然。

  「是啊。」佟胤玄滿足地輕歎。

  雖然他是笨蛋,確是個最幸運的笨蛋,因為能抱著她就已經擁有一切。

  他的世界,因她而完整。

  凝視著他,水胭脂的淚仍停不下來。

  就像嚴冬的寒雪,被春風吹過融成一片春水。

  她比冰還要難以融化的淚,此刻看來比春天的新芽還要聖潔。

  佟胤玄挑眉,眼底閃著疑問。

  「那幅畫,」她心裡還惦記著他的畫,「我一直沒看到完成的樣子。」

  他說過等畫完,會帶來給她看的。她始終記得他說故的每一句話。

  佟胤玄俊顏上揚起學究未見得歡愉,伸手替她撫開被風吹亂的發,輕聲開口——

  「你會看到的。」他承諾。

  秋風的蕭瑟,有股悲涼的氛圍。

  同樣的涼亭,一桌豐盛的菜餚,傍晚的彩霞將這一切染得通紅。

  「今晚沒有酒啊。」照例,孟少陵由暗處走出。

  下一刻,嬌脆的軟嗓跟著響起,「有小菜和我泡的茶,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水胭脂邊說邊走進涼亭。

  孟少陵一頓,看向她的眼神複雜。

  「坐。」為一坐著的佟胤玄對著他們說。

  孟少陵和水胭脂分別坐在他的左右兩邊的位置,彷彿是以前他們把酒言歡的景象。

  「我記得少陵喜歡吃魚,所以讓廚子做了幾樣魚的料理。」水胭脂一落座,隨即道。

  「你們是特別來找我敘舊的?」對著一桌自己喜歡的菜色,孟少陵還不至於如此貪口欲,別提動箸了,他連看也沒仔細看一眼。

  「看來你今日似乎不怎麼有胃口。」水胭脂說著,放下手中正要替他張羅的筷子。

  佟胤玄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

  「樊府的事,我不會罷手的。」孟少陵開門見山道。

  「如果你放手,我可以不追究。」既然他都這麼直接了,水胭脂也不跟他客套,直言。

  「但我卻無法再你們面前立足。」孟少陵冷漠地開口。

  「什麼立足不立足的?我們還是朋友。」水胭脂急忙低喝。

  「一個會對自己伸出魔掌的朋友?要是我才不會想要。」孟少陵的臉上出現冷笑。

  唉,他的朋友們,即使他這麼對他們,卻還是願意原諒他,真是令他……感動得想狠狠敲醒他們的腦袋。

  他媽呢可都是手執一方的霸業的商業鉅子,怎麼可以輕易放過會耍陰狠手段的人呢?

  他的話令水胭脂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瞧著她臉上的為難,孟少陵搖首,目光望著遠方,沒有來地輕歎,「昔日佟邊關,水涼幾,孟湘南的榮景已不復存在了……」

  他早決定重陽過後就要離開,離開這些人,離開他所熟悉的一切,或者說他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逼自己逃離他們。

  以為他是在感歎錦繡商行的衰敗,水胭脂來不及思考,話急切地脫口而出:「如果你想振興錦繡商行,我和胤玄都會幫你!」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無條件。」

  孟少陵徐緩地搖搖頭,「不要讓我更抬不起頭面對你們。」

  聞言,佟胤玄一震,更加沉默。似乎也瞭解再多說下去,只是更傷害好友的尊嚴。

  自己所做的壞事都被拆穿了,卻還輕易地被原諒、被接受的話,只會更不能原諒自己,更慚愧而已。

  所以,他才對水胭脂提議要再勸勸孟少陵這件事,保持著觀望的態度,如今他已經確定瞭解自己該怎麼做。

  「脂兒,什麼都別說了。」終究是多年情誼的老友,佟胤玄很瞭解孟少陵的心思,於是開口制止了她。

  「可是……」他們是好朋友啊!如果因為她而讓兩個好朋友分開,她會很內疚。

  佟胤玄對她搖搖頭,神情凝重地說:「我們已經是敵人了。」

  晚風輕拂,捲起一地的沉重,刮進每個人心底,氣氛凝窒。

  孟少陵撫著隨風飛揚的髮絲,露出一抹無奈又落寞的笑容。

  「是啊,以後碰面,連酒都不能喝的朋友……」

  水胭脂忍不住別過眼不看他。

  「今夜以茶代酒吧。」佟胤玄輕輕地握住水胭脂的手,要她抬起頭,因為他們即將松洲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所以不能迴避他的眼神。

  水胭脂抬眼,快速地瞥了孟少陵一眼,隨後又低下頭,開始泡茶。

  「為何要如此堅持?」

  「就當是我最後的執著吧。」孟少陵淡淡的回答,臉上的苦笑是那麼的明顯。

  水胭脂沉默了片刻,對他的回答似懂非懂,卻瞭解了孟少陵的體貼,加入他不走,死皮賴臉的留下來,也許她和胤玄就無法恢復到以前,也許他們三人之間都會各自懷抱著心結糾纏下去。

  「啊,就是明日了呢!」孟少陵的話是分別得開場。

  另外兩人都知道他指的不是重陽的事,而是他將離開的事。

  水胭脂清了清嗓子,故意不提他要離開,反而說:「我已經做好因對的準備。」言下之意,明日他們各憑本事。

  「嗯。」孟少陵臉上平靜的笑容像是對她的話得讚賞。

  他認識的水胭脂確是是這樣的人,永遠防範未然,輕易就能在別人還沒有看見俺的地方洞悉先機。

  「唉,我有點擔心明日輸的會是我了。」孟少陵舉杯,昂首飲盡。「好茶!比酒好喝多了。」

  水胭脂默默頷首接受他的讚美,怕再多說一句還是勸留,僅是替他斟滿杯中的熱茶。

  「明日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佟胤玄突然提起。

  「喔,最後還是決定由你來繼承佟家?」

  「嗯,我跟……爹娘好好談過了,」在改回含佟邦雪夫婦爹娘時,佟胤玄的顏色明顯柔和許多,水胭脂也握著他的手,給與他支持的力量。

  他從爹娘那裡瞭解,他們不是後悔收養了經商能力比佟胤徽這個親生兒子還要強的他,而是可惜他不是他們親生的。

  還好喝佟邦雪夫婦好好談過後,解開了另一個他多年來的心結。

  「是嗎?」孟少陵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仍是不自覺地別開視線。「也是,佟家這個責任只能由你來扛。」

  「胤徽還是不行啊!」佟胤玄的語氣彷彿有諸多無奈。

  水胭脂和孟少陵聽了都忍不住笑出聲。

  他們都故意不提,就像以往話家常一般地聊起以前不會聊的話題,想要從這些大小事裡確定知道大家都能好好地過下去。

  「好了,我該走了。」

  茶足飯飽,孟少陵像是被請來用膳的客人,吃完就該告辭離開。

  「不再多坐一會兒嗎?」佟胤玄不自覺地挽留他,也說不出是出於客套,還是不願面對離別。

  「不了,該走了。」再留,他怕自己會改變心意。

  「嗯,那我送你。」佟胤玄又說。

  「我也……」

  孟少陵打斷水胭脂的話,「不用了,你們都別送我。」他站起身,毫不戀棧地倆開。

  不能停留,絕對不能回頭看,孟少陵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偏偏送別的人卻克制不了自己,出聲喚道:「少陵!」

  佟胤玄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換住他是有什麼話要說,只是忍不住這麼叫。

  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呼喚好友的名字。

  孟少陵回過頭,從他臉上看出了迷茫,於是側首淺笑。

  「我不會說再見的。」

  話落,孟少陵背對著他們,舉起右手揮了揮。

  直到那道背影逐漸被晚霞吞沒,他的影子卻還拖得長長的,好像前進幾步就會追上的距離。

  「以後不會再見面了吧。」目送著孟少陵,佟胤玄感傷道。

  「真的不會了嗎?」水胭脂的語氣卻有些遲疑。

  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識,以至於他們都忘了這是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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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重陽,是個不平靜的日子。

  大清早的,水綺羅莆接到水青絲送來的消息,便急急忙忙闖進水胭脂房裡。

  「不好了、不好了!聽說官府的船已經開到傷城了,說是要將海寇們一網成擒,二姐和二姐夫他們不知道有沒有事……」

  「海寇?」水胭脂捧起杯子,不疾不徐地喝著熱茶,「偽城來的海寇?」

  「不就是二姐夫嗎?」

  「誰說他是海寇了?」水胭脂再度反問。

  「二姐夫原本就是海寇啊。」水綺羅撇嘴反駁。

  「你看到了嗎?」水胭脂很堅持。

  「是沒看到,可是……」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啊!難道大姐是想把黑的說成白的?

  「沒有看到就別亂說。」水胭脂神態從容地輕斥她一句。

  水綺羅仔細觀察著水胭脂平靜的神色,不慌不忙的姿態,甚至還有耐心擺開一整套的茶具,悠哉悠哉地泡起茶來。

  「大姐已經有了好對策?」她嘴巴這麼問,但心裡已經拿了九成把握。

  「已經預料會發生的事情,豈有不應對的道理?」水胭脂輕笑,慢條斯理地泡著茶。

  茶香慢慢地瀰漫整個房間。

  早在她派水珍珠到偽城探路之前,京裡便不時有皇上要派兵招降偽城那群無法無天的海口的消息傳出,防範這件事早已在她的計劃內。而重陽是樊府運送布匹銷往各地的重要時刻,她和樊皇雅討論的結果,一致認為樊府有孟少陵的手下,絕對會在重陽動手腳。

  所以他們商量的結果,決定請身為海口的滄瀾去護船,並掰開官府的招降軍隊。

  自從偽城有了艷城的分號後,大部分的女人都在艷城工作,男人們也漸漸回到陸地上安居樂業,除了滄瀾的船還掛著海口的旗子外,偽城現在可以說是沒有半艘海寇的船停泊,所以官船這一趟可以說是白跑了。

  不過,若是讓滄瀾知曉她讓水珍珠獨自面對那些官員,恐怕會大發雷霆,忙不迭回到偽城去自投羅網,是以她要樊皇雅和滄瀾保持聯繫,讓滄瀾的船停留在湘城的外海。

  如此一來,危機時可以幫上樊府的忙,等偽城派去的人把消息送到之時,她相信二妹也早已化險為夷。

  簡單的說,她留水珍珠的那封信只是個幌子,目的是拖延她想滄瀾求助的時間,甚至要她別求助,轉而要來滄瀾去幫樊府,這樣滄瀾才不會擔心偽城的事,而能好好的幫樊府護船,又能躲開官府的追查。

  如此不是一舉兩得?

  「真是美好的一日。」知道事情會照她的計劃進行,水胭脂揚起滿意的笑痕,執起聞香杯,嗅著第一泡的茶香。

  水綺羅瞅著她大姐處變不驚的安逸神情,心裡更加確定絕對不能同她作對!

  「脂兒。」低沉的嗓音在門口響起,在佟府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她。

  水胭脂順著聲音來處望向門口昂藏的身影,唇邊泛起甜美的笑容,「今日這麼早回來。」

  「我聽說皇上派了……」

  「派了官船到圍場去捉拿二姐夫。」水綺羅截斷他的話,「這件事我方才跟大姐說過了。」

  「喔?」佟胤玄挑眉,看著水胭脂自信十足的俏臉,霎時明白是怎麼回事。「嗯,那就好。」

  水綺羅有些驚訝,「佟大哥不問是怎麼回事?」老實說她還挺好奇的。

  「免了。」他相信脂兒會處理得很好。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麼好管閒事?」水胭脂訓了妹妹一句。

  「我只是擔心二姐和二姐夫。」水綺羅搬出正當理由。

  「得了。」說到底,水胭脂就是沒打算告訴她。

  「呿。」水綺羅小小聲地啐了一聲。

  水胭脂立刻瞪她一眼。

  「好香。」是佟胤玄的話令兩個人停下幼稚的舉動。

  「是啊,大姐泡的茶可是連娘都讚不絕口。」水綺羅忙不迭地講道。

  只可惜水胭脂鮮少泡茶,別說為別人了,連為自己泡茶的次數都少得可憐。

  「今日天氣這麼好,挺適合到庭院裡喝茶的。」水胭脂突然這麼說。

  「好久沒喝到你親手泡的茶了。」佟胤玄的話裡有種懷念的味道。

  那日送走孟少陵時,他根本是『茶不知味』。

  「佟大哥喝過?」連她都沒喝過耶!

  佟胤玄笑而不語,可已經夠水綺羅確定自己的猜測。

  「差不多是向晚吃藥的時辰,我先走了。」看出兩人之間容不下第三人的甜蜜,水綺羅也不想留下來礙眼,找了個借口,匆匆閃人。

  看著水綺羅匆忙離去的背影,佟胤玄和水胭脂相視一眼,繼而低笑出聲。

  「走吧,我請你喝茶。」她站起身,主動朝他伸出手。

  不管今日、明日,或接下來的日子,她都很樂意泡茶給他喝。

  她的花顏,甜美的令人炫目。

  「嗯。」他微微瞇起眼,嘴角勾起和她同樣的笑弧,伸手握住她柔軟的小手。

  無論好壞,事情都過去了。

  不管是他們之間,還是和孟少陵有關,目前算是告一個段落,接下來迎接他們的,則是人生的另一個階段,未完待續的故事。

  而他們將會執起彼此的手,無論風雨,一起走下去。

  ***

  秋末冬初,長安京微寒。

  雖然『無暇』未開,他們已經重新執起彼此的手,許下一世不變的誓言,但水胭脂仍在乎十年如一日緊閉的花苞。

  每日,她總會花半個時辰守在『無暇』之前寸步不離,目不轉睛地盯著看,眼神執著得近乎瞪視。

  這件事,她一直沒跟佟胤玄說過,更不曾告訴他自己仍保留著『無暇』。

  今日一如往常……

  才怪!

  端麗的瓜子臉上神情僵硬,水胭脂飛快地跑過迴廊,經過幾個院落,很快穿過艷城,坐進返回佟家在長安京別業的馬車。

  向來習慣連戰速決的她,從不搭轎子,連婚後亦然。

  因為她並不能卸下一身工作,反而比以前更加頻繁的往來於長安京和邊關,幾乎每三個月就要經歷一趟長途跋涉,令她更不習慣也不喜歡步調平緩的轎子。

  馬車莆停下,水胭脂等不及來人開門,便逕自推開馬車門跳下馬車。

  「少夫人,您回來了。」畢業的總管差點來不及迎接水胭脂,小跑步跟在她身後。

  「佟爺呢?」水胭脂頭也不回地問。

  在外人面前,她仍改不了口這麼喊他。

  「在房裡。」總管恭敬地回答。

  「嗯,你下去吧。」話莆落,她人已經在迴廊的盡頭。

  站在房門前,水胭脂深吸了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抬手敲門。

  「進來。」房裡的人逸出輕笑,好似等了她很久。

  水胭脂輕巧地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幕靜益的景象。

  陽光由半開的窗子洩進來,佟胤玄一手撐著下顎,一手拿著閒書,端坐在房內,一邊享用著妻子娘家的上等好茶。

  是的,氣氛是恬靜優雅的。

  只是在她邁開大步走了進來以後,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無暇』呢?」她懶得廢話,直接問。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回家去了?」放下書,佟胤玄悠閒地舉起杯子喝著茶,一點也不著急,逕自岔開話題。

  對他們來說,這樣每三個月便奔往他地的生活方式,間接養成了他們另一種習慣——只要一到對方的『地盤』,即是另一方休息的時間,雖然不可能完全沒事做,但工作量大幅下降。

  而現在是在長安京,他自然比較清閒了。

  「你把『無暇』藏哪裡去了?」他的悠哉,反而讓她記得跺腳。

  已經那麼久的時間,她早習慣每天必須見到『無暇』,花時間去確認它會不會開花,否則就會像忘記什麼事一樣感到怪怪的。

  「無暇?」他朝她招招手,要她坐下。

  「別跟我裝傻!」她的口吻氣憤,卻還是乖乖走過去坐下。

  「你怎麼知道是我?」他似乎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拿走的!只有他會這麼做。

  「除了你還會後誰?」自從十年前那件事過後,根本沒有人知道她還留著這株『無暇』,更無人知道她每天都會花時間在看它。

  所以無論怎麼想,最可以的就是他!

  「嗯,也對。」他也不希望她猜不出是他拿走的。

  「所以『無暇』呢?」她又問了一次,這次比較沒有之前來得緊張。

  只是他肯承認,『無暇』是他拿的,比起下落未明來得要好多了。

  佟胤玄替她倒了一個熱茶,「現在這個時辰,應該已經通過白桐城了。」

  水胭脂根本沒有心思喝茶,全副心神都在『無暇』上。

  「咦?」他說什麼?白桐城?

  佟胤玄好整以暇地喝著茶,笑而不答。

  「難道你把『無暇』……」他把『無暇』偷偷運出長安京?

  「嗯哼。」輕哼了聲,他唇畔的笑意更加濃厚。

  天殺的!他竟然——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無暇』終年不開已經夠令她煩心的,如今他……

  「送回家有何不好?」他的語氣理所當然。

  雖說每每跟她到長安京來便是他休息的時候,可是她要操煩於龐大的家業,並沒有讓兩人多出時間相處,於是他做了這麼一個猜測——假設有比家業更令她在意的事,迫使她必須回到長安京的話,那麼就說的通了。

  當然,他很快就想到那株『無暇』。

  她以為自己真能瞞過他的眼睛嗎?

  「但是『無暇』可能會因為禁不起寒冷而死去啊!」她就只有那麼一株,如果死了她一定會難過的不得了。

  「誰說的?說不定不開花就是因為天氣不夠冷的關係。」佟胤玄聳肩,只當她大驚小怪。

  「怎麼可能!」她吼道。

  「怎麼不可能?」他挑眉反問。

  水胭脂雙手抱胸,怒嗔地瞪著他。

  佟胤玄相反,整個人瞧去除了悠然可以形容外,就是放鬆了。

  「那麼,要不要回家去看看?」他也不急著反駁,只是提出意見。

  她先是瞪了他一眼,心裡滿是懷疑,接著一邊瞪著他,一邊思索著他話裡的可行性。

  最後她歎了口氣,「現在才不到兩個月,艷城還有很多賬冊等著我過目。」

  如果可以她也想立刻回去,可是累計了三個月的賬冊是無法在一時半刻內看完的。

  「脂兒,你該學會放手讓其他人去處理了。」佟胤玄拍拍她的腦袋,用著寵溺的神情。

  「可是……」她還是猶豫。

  「他們是你的家人,每個水家的人天生就有當商人的天賦,而且他們的當家稱號可是被你訓練出來的,沒道理不相信他們,對吧?」

  「是……這樣沒錯,但是……」

  「你到底有哪裡不放心?」他看不出對那幾個各有手段的弟妹有何好擔心的,若換作他是她,就不用像替胤徽那般操心了。

  「你這麼說是沒錯,只是……如果要讓銅鏡掌管家業的話,他還有得磨。」而且是得磨上好一陣子才行。

  想到那個不上進又會推卸責任的麼弟,水胭脂便覺得頭大。

  「又不是非他不可,除了銅鏡之外青絲也在不是嗎?」啊,他差點忘了一件事,「對了,綺羅也說會回來長安京,這樣以來艷城就有三個當家在,你還不能放心嗎?」

  水綺羅說是長安京的氣候比較適合佟胤徽養身子,於是他們決定回到長安京定居。

  「喔,這樣嗎?」那對艷城是件好事。

  等等!

  「不是的!」水胭脂突然發現自己被他的話牽著走。

  「嗯?」佟胤玄挑起眉,等著她把話說完。

  「我不是不能放心,他們的能力我也都很瞭解,只是……」她徐徐踱至他面前,握住他的雙手,「只是這些原本就是我的責任,就像你不能放棄佟家的一切一樣,我也是。」

  他們都是這樣被教育長大的,誰也無法輕易卸下肩上擔著的責任,才會形成這種生活方式。

  而他現在卻要她放棄,回到佟家,不要繼續操心艷城的事,過自己的人生,過清閒的生活,當然……不可能了。

  聞言,佟胤玄揉著太陽穴,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知道是自己自私,因為他無法放棄,而想要求她放棄一切。

  「那麼,至少學著多放下一些權利,讓自己輕鬆點,必經你有那麼多人可以幫你。」佟胤玄語重心長地說。

  水胭脂察覺他話裡的意用所指。

  「這倒是真的。」她很瞭解他想放卻不能放下的另一個原因——佟胤徽對經商別說能力了,連基本的概念也沒有。

  簡而言之,佟胤徽壓根不是從商的料。

  就這點看來,她或許應該慶幸銅鏡只是欠人使喚,並不是對經商不在行。

  「那麼……要回去了嗎?」

  「怎麼又說這件事?」艷府水家有多家大業大,就算她真的要放下,也不是一兩天能解決的。

  「唉……」佟胤玄突然怪歎了口氣。

  「怎麼了?」水胭脂繃緊神經,他不會沒來由的歎氣,肯定是想到了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到……」佟胤玄故意停頓片刻,瞧她一副被吊足胃口的模樣,才慢吞吞地繼續說,「說不定在你處理公事的時候,『無暇』已經開了也說不定。」

  水胭脂媚眼一瞠,紅潤的唇兒吐出堅決話語——

  「走,立刻回家!」

  ***

  當他們趕回佟家時,真好遇上冬季的第一場瑞雪。

  踩著踏腳凳下了馬車,水胭脂一手還在暖手筒裡,另一隻擱在佟胤玄掌心的小手已經迫不及待抬起接住天際落下的細雪。

  「下雪了!」她輕呼。

  稍早在馬車上不小心睡了一覺,醒來後發現天空降下細小如柳絮般的雪花,水胭脂興奮地撩起車簾,不肯放下。

  畢竟瑞雪常常在入夜後才將下,無怪乎她會像個孩子般開心。

  「少夫人請小心地上濕滑。」一旁前來迎接的華襄提醒,話才說完,一道黑影更快速地跟上翩然離去的纖影。

  佟胤玄快步追上她,嘴裡還不住提醒,「慢著,當心地滑。」

  慢?

  誰人不知她艷府水大當家什麼都慢得著,就是走路的步伐比別人快一些。

  「我沒有很快啊!」水胭脂才說著,腳下一個打滑,整個人往後倒,眼看就要栽個大跟頭,優雅的氣質盡失。

  「唔……」她不自覺地閉上眼,發出輕呼。

  「小心!」華襄驚喊,眼角餘光瞥見耀武正在幫忙搬下主子的行李,立刻指揮道:「喂!那邊那個四肢發達的蠢蛋,快來接住少夫人!」

  「你叫誰是四肢發達的蠢蛋?」耀武一聽,雖然對他的稱呼頗有微詞,仍急忙將行李扔下,準備接住水胭脂。

  「用不著。」淡漠的聲音響起,佟胤玄像是早料到她會跌跤,早就做好接住她的準備。

  砰!

  沉重的落地聲,若然有人摔倒了。

  「噢……」耀武從雪中爬起身,滿臉是雪,口裡發出痛吟,「好痛!搞什麼……」

  「啊,少當家接得好。」華襄面無表情地拍手,絲毫不同情同僚跌個狗吃屎的慘狀。

  沒錯,跌倒的不是水胭脂,而是被華襄叫去『接人』的耀武。

  「嗯。」佟胤玄輕輕地應了聲。

  挺拔的身影停立在雪地裡,在危急的瞬間,他及時抱住那輕盈的嬌軀,沒有讓她發生絲毫損傷。

  預期中的痛感沒有發生,水胭脂慢慢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的臉;微微蹙起眉心,大概是出自對她的擔憂。

  「唔……」她發出不知所措的單音,企圖矇混過去。

  「只是唔?」佟胤玄微挑劍眉,神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緒。

  好吧,看來無法用這招對付他。

  「對不起。」她輕聲咬著下唇,可憐兮兮地說。

  「嗯,下次小心。」這下他才鬆開眉心。

  他知道她只有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會出現像小孩子的舉動,否則就連在自家人面前都是一副端莊高雅的模樣。

  這代表了她對他的信任,所以他不會制止她,只希望她能為了他的心臟著想,下次別再這樣慌慌張張,要不難保他的心臟不會越來越脆弱。

  「嗯。」見他沒有罵她,水胭脂含笑應允。

  雖然早知道他不會責罵她,但是出錯的是自己,才會心虛怕被罵。

  「下次我會記得不要離你太遠,免得你接不到。」她好心情地打趣。

  佟胤玄默默凝望著她,露出微笑。

  她輕輕拍著他的手臂,他將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偶爾拉住腳下打滑的她,最後乾脆牽起她的手,保護意味明顯。

  時而低聲耳語,,時而相視而笑,兩人間互動親密。

  這一幕看在往來搬運行李的嚇人眼裡,引起一陣騷動,分分緩下腳步注視著他們。

  在他們眼裡,那是主子和少夫人之間深切牽絆的證明。

  兩人相偕拾級而上,穿過天井,走過庭院,水胭脂偶爾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天空,伸手接著細雪,凍紅的臉上浮現欣喜的笑靨;佟胤玄則細心地替她拉起滾兔毛邊製成的披風,溫柔地凝望著她。

  「快點,『無暇』呢?」直到遠離了眾人的視線,水胭脂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

  她已經好一陣子沒看到『無暇』了,這可打亂了她的生活習慣。

  「別急,別急。」這個穩重的小女人,在他面前似乎特別容易腳絆腳跌倒,所以他總要提醒她。

  「那你告訴我在哪裡呀!」她催促著。

  「別急。」他氣定神閒的,一點也不急著告訴她。

  「胤玄?」她揚眉,催促意味明顯。

  「你都已經等了一段時間,還差這麼一會兒嗎?」佟胤玄帶著她往兩人房間相反方向走去。

  「那……『無暇』開了嗎?」她忍不住問出最想知道的問題。

  佟胤玄聳聳肩,伸手替她拍掉肩上的薄雪。「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怎麼會知道?」

  瞧他這副不疾不徐的模樣,絕對知道!

  可惡的傢伙……水胭脂暗襯,卻也拿他沒轍。

  「算了。」她微微歎了口氣。

  說得也是,不差等這一段路。

  「等待,說不定會有令人驚訝的結果。」

  「喔?難道現在沒開,再等個一會兒就會開嗎?」她的語氣有些諷刺。

  「說不定正是如此。」孰料他如此回答。

  她的眉挑得更高了。

  怎麼可能?他的眼睛裡傳達出這樣的問句。

  「對了,先閉上眼。」他停下腳步。

  「咦?」她跟著停下來。

  「我先幫你確認看看開了沒。」

  是這樣嗎?是想吊她胃口吧?

  「你不相信我?」看出她的懷疑,佟胤玄拍拍她的粉頰。

  「我只是相信你屬於奸詐商人的那一部魂魄。」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聽話地閉上眼。

  「手。」他道。

  她依言朝他伸出手,他穩穩地握住了。

  感覺到他溫暖的掌溫,水胭脂的唇畔勾起柔美的笑痕,即使閉著眼睛,也毫不猶豫的邁開步伐,因為有他牽著。

  「小心樓梯。」

  他牽著她,不時提醒她腳邊出現的障礙。

  又走了一陣,他們終於停下步伐。

  「啊……」他低呼一聲。

  「怎麼了?開了嗎?」她不由自主地睜開眼,一雙厚實的掌心卻很快地擋住她的視線。

  「走錯地方了。」他故意耍她。

  被他蒙住眼的水胭脂在心中給了他一個白眼。

  「佟胤玄。」她的聲音微沉。

  「打個趣嘛。」他聳聳肩,堅持要她閉著眼,由他牽著她走。

  「不好笑。」她並沒有反對,卻對他的話頗有意見。

  佟胤玄沒搭腔,繼續帶著她繞,繞到最後她都無法分辨方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佟府裡。

  「到了。」無預警地,他停下腳步,她一時剎不住腳地撞上那副寬廣的背。

  「唔!」他可以先知會一聲嘛!

  「好了,快看。」佟胤玄沒空注意他撞紅的鼻梢,往旁邊站了一步,催促她。

  水胭脂揉著鼻尖,現實埋怨地掃過他一眼,繼而轉向正前方,然後她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大片的『無暇』。

  訝異、驚喜、不敢置信等感覺充斥在她的心中。

  冬日的第一場雪和『無暇』互相輝映著。

  她找來了第一朵『無暇』他則悄悄地替她種滿了庭院。

  他回應的心情,再無一刻像現在這般令她深切地體會到了。

  「『無暇』要在天寒地凍的地方才會開花。」輕輕擁住她,佟胤玄在她耳邊低聲道。

  「你怎麼知道?」她捨不得移開眼,但仍不忘問。

  「我只是去探聽而已。」就像她花費心裡去找來這朵『無暇』,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一樣。

  他不需要鉅細靡遺地訴說到底是怎麼打聽到的,因為他能做的是那麼的少。

  「是嗎……你去探聽的嗎……」她懂他在想什麼,所以也不想過於渲染這件事,只是淡淡地開口,將感動全留在心底。

  「因為你很希望看到『無暇』開花。」她的希望,就是他的。

  他能做到的只有喜歡她、愛她,如此而已,如果連這點事也不能辦到的話,連他也會討厭自己。

  水胭脂感動的不能自已,淚光閃閃地望著眼前一大片的『無暇』,但太過幸福的感覺,突然令她有些卻步。

  她想起午夜夢迴時,總會在夢中出現那扇緊閉、曾經切斷他們聯繫的大門……

  「『無暇』會一直開下去吧?」她無法不這麼問。

  「會的。」只要是她希望,『無暇』便會一直開下去。

  「不會再只剩下花苞,對吧?」她又問。

  「不會。」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所以用更緊卻絕不會傷害她的力道抱著她。「我已經擁有你,不會再放開了。」他把頭埋在她的頸間輕喃。

  如果因為他的背信讓她如此沒有安全感,那麼要他承諾幾百次,甚至幾千次都是他應得的。

  水胭脂喉頭一哽,眼眶隨即被水霧給佔領。

  反正,就只是失去而已……

  這種傷透心的話,她永遠不想再說第二次了。

  「你,永遠是我心上的無暇。」佟胤玄輕吐在她耳邊的這句話,輕易地攻入她的心底,迴盪不已。

  剎那間,她彷彿看見了那年帶著一顆真心前來的颯爽少年,在她面前閃閃發亮。

  水胭脂轉過身,輕輕地走進他給的溫暖,緊緊地抱住他。

  不要再分開了……

  他好似聽見她這麼低語。

  他以『無暇』作為對她的承諾,承諾從今而後比翼雙飛。

  他們再也不會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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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19 00:10:0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那是一間瀰漫著墨香的書房。

  畫案後掛著一幅畫,是一副美人橫臥花心的畫。

  畫上提了句詩,字的墨色相較於畫還很新,是之後才寫的。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苑懶回頭

  半緣修道半緣君

  短短四句,將畫者的心緒表露無遺。

  「爹,這幅畫是你畫的?」稚嫩的臉龐仰起,佟李齊問向父親。

  佟胤玄停下手邊的工作,回頭和兒子一起看向自己年少時的畫作。

  畫上是他珍愛的女人,也是他唯一的妻子。

  「是啊。」半響,他才將視線調向兒子。

  英氣勃發的眉像他,靈巧流轉的眸似她,這個有著他和她優點的孩子,是他們的孩子。

  「畫上的女子是娘嗎?」佟李齊又問。

  「是啊。」他仍是同樣的答案。

  「可是這詩的寓意……」佟李齊忍不住蹙起眉。

  這分明是悼念失去的戀情,爹提這首詩不對吧?依他由旁人的口中聽過的爹娘相識過程,似乎『長千行』的前半段比較合適。

  「曾經見過滄海的浩瀚,便不會被其他流水所震撼;除了圍繞巫山的纏綿雲霧,別處的得雨霧實在無法使我動容;饒是行徑奼紫嫣紅的花苑,亦不會回頭駐足;一半是因為修養身心,一半是因為你呀!」佟胤玄低喃一陣,隨後淺淺一笑,又是那兩個字:「是啊。」

  「很奇怪不是嗎?」佟李齊仍覺得奇怪。

  「那是因為爹曾經傷了你娘的心,逼得她離開,所以才會提上這首詩。」說到這兒,佟胤玄顏色一黯。

  每當想起自己一意孤行對她造成的傷害,他的心底仍是難受。

  不知道那段過去的佟李齊可不這麼想,只見他雙眼一亮,幾乎忍不住衝動地開口問。

  爹娘的感情好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在邊關哪個人不把他們的感情當成一段佳話,從小他就把這事當傳奇故事聽,偏偏就是有一段過往任誰都支支吾吾,不肯告訴他。

  他有預感就是爹說的這一段!

  佟李齊小心克制自己不要過於表露出心裡的好奇,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喔,是這麼回事?」

  掃了兒子一眼,佟胤玄不知道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到底是父親,那有可能看不出來?

  年紀小小已經懂得隱藏自己的心思,不動聲色的套話,而且套的還是自己父親的話,真不知道這是教育失敗還是太過成功。

  「唔……看來要制止你跟著你娘出去談生意了。」

  「嗯?」佟李齊沒聽清父親的低喃。

  佟胤玄才想著,妻子窈窕的倩影便出現在書房門口。

  「李齊,你爹在工作,別吵他。」水胭脂招招手,要兒子過來。

  「爹說要告訴我畫上那首詩的意思。」佟李齊不卑不亢地開口,沒有把心裡記著知道的模樣給表現出來。

  眉蹙春山,水胭脂倒是有問題。

  「李齊,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一件事,不只是要不表現出內心的慾望就夠,更要懂得以退為進,這才是上策。」即使看出兒子對那件事的在乎,水胭脂卻是來一場機會教育,而非制止兒子過問。

  「是,娘。」佟李齊畢恭畢敬地回答。

  在佟家是慈父嚴母的情況,對佟李齊來說,父親絕對好商量,母親就要好生應付才行。

  佟胤玄倒不是那種對兒子百般寵溺的父親,只是已經有一個嚴肅的母親,他沒必要再施加壓力給兒子。

  「切記這點,等你學會了以後,要上手是很簡單的,到時候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沒有弄不到手的。」

  「這不是重點吧……」佟胤玄簡直拿妻子沒轍。

  水胭脂曾經說過,培養過一個水銅鏡讓她深切的體會到教育要從小扎根的重要性,尤其他們只有一個兒子,所以她對佟李齊的『當家養成教育』更是絲毫含糊不得。

  「孩兒瞭解。」

  「脂兒,你是來找李齊的?」未免這對母子再出現任何驚人之語,佟胤玄忙不迭地問。

  水胭脂搖首,「胤徽和綺羅來了,所以我來看看你得閒了沒,要不要一塊兒用午膳。」

  「李熙也來了?」聞言,佟李齊臉上出現興奮的神情。

  佟李熙是佟胤徽和水綺羅的兒子,和佟李齊不但是堂兄弟,也是打小玩在一起的好兄弟。

  「嗯,快去吧。」水胭脂朝兒子露出淺笑。

  佟李齊跑了幾步,有回過頭來,怯生生地開口,「下午還有夫子的課……」

  「夫子今日派人來說好像吃壞肚子……」水胭脂點點唇兒,下一瞬綻開慈母的笑容,催促他,「安心去玩吧。」

  「我以為你會要他上完課再去找李熙。」目送兒子步伐輕快的離去,佟胤玄怪視了妻子一眼。

  「總得讓他放鬆放鬆,否則一味學習不知道休息,哪能有成效?」她是看得長遠。

  唉,可憐的兒子大概還以為娘突然轉性了。佟胤玄暗襯。

  「他們怎麼突然回來?」合起賬冊,他也決定放鬆一下。

  「李熙身子同他爹一樣不好,每次一到冬季便趕著回長安京,今年他的身子調養的不錯,說什麼都要來看看『無暇』。」

  這些年來,邊關種起了大量的白花,每逢嚴冬,那種花便會盛開,給寒冷的冬日帶來另一種不同的粹白純潔。

  對,那種花的名字就叫『無暇』,據說是由邊關的大富人家——佟家開始種的。

  每到冬季,佟家上下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歡愉的笑容,沒有人會在這個季節裡吵架,整個佟家瀰漫著一股溫暖而舒適的氛圍。

  夫妻兩人相偕來到早已擺上暖爐的涼亭,亭子四周圍繞著滿滿的『無暇』。

  「今年的花開得真美。」柔媚的視線掃過盛開的『無暇』,水胭脂輕聲道。

  佟胤玄伸手接住鵝毛細雪,「嗯,雪倒是比去年下得小。」

  滿庭院的『無暇』,她曾說不愛孤芳自賞,所以他總會在她會賞花的日子提早回到府中,最後乾脆每到冬季便要各分號的掌櫃將賬冊送進佟府。

  「今日是小雪,才能出來賞花不是嗎?」如果是下大雪的日子,她根本不可能到庭院賞花,這是她和他的約定。

  「我以為是因為我在,所以才出來賞花。」他打趣道。

  水胭脂笑而不語,媚眸專注地瞅著他為她栽種的花朵。

  佟胤玄順著她目光望去。

  那飽經風雪淬煉的『無暇』,就像他們的感情,在經過風風雨雨的考驗後,越發貞潔純白一樣。

  不過無論『無暇』開得再美,都比不上她。

  在他的心中,她才是唯一的無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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