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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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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煒晴 -【春史(盛唐圖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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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5 00:07: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阮總管按兵不動的好耐性,符某實在佩服。」當馬車開始行進後,他盈滿了微笑,對上冷凝著張臉的阮秋色。

  「我沒的選擇。」一句話道盡危險的情況下不允許她輕舉妄動。

  並不是聾子,她自然知道了符逸瓊就是樂七海,也是昨晚的入侵者,再加上曾凡軒和文闕帶來的官兵,在人海戰術之下,她沒有動彈的餘地。

  只是有一個武功底子如此深厚的人在身邊,她卻一點也沒有發現,真是不可思議。

  他究竟多會隱藏?

  「阮總管千萬別這麼說,饒是我也不敢小看你呢。」符逸瓊邊說,邊攏了攏衣衫,疏整亂七八糟的頭髮,沒一會兒工夫,她所熟悉的樂七海逐漸消失。

  阮秋色默然地看著這一切。

  符逸瓊穿戴整齊,只是束起發,眉頭揚起的高度稍稍不同,神情有改變,看起來完全是另一個人。

  「說來,杜家我最擔心的就是你了。」整理好儀容後,符逸瓊好整以暇地將雙手疊在胸前,神態自若。

  「你能文能武,杜家到了杜晴春這一帶,美其名是他的產業。事實上全交由你打理,足以見得阮總管能力之強。所以我在你面前,可不敢做壞事。」

  「如果你想偷書,多的是機會。」身為修書師傅,除了禁書庫使他不能進去的,還有哪個書庫房是他……該不會,他的目標正是進禁書庫?

  符逸瓊和杜晴春談起污名冊時刻意壓低了聲音,阮秋色並不知道他的目的為何,也沒看見她所懷疑的護院內賊。其實不只一個,而是整批。

  「嗯……也許你說的沒錯,只不過我並沒有偷書的意思。」

  「那麼你的目的是什麼?」阮秋色極其冷靜地問。

  不偷書,這點她相信,自從符逸瓊來了以後,觀書樓的書沒少過,即使遭夜盜入侵,除了觀書樓大火的那一次以外。

  「或許這麼說有點矯情,但我只是想要找一本書。」符逸瓊突地一頓,不甚在意的笑了,「好吧,或許還燒了一些書。」

  擰眉付度著他的話,阮秋色又問:「觀書樓的大火,亦與你有關?」

  符逸瓊用兩根手指比出一小段距離,「一點點而已。」

  「燒掉那些名人錄和地域史的原因是什麼?」

  「那也不全是我燒的。」

  「少爺說過有兩批不同的人馬,你是其中之一。」事到如今才證實了杜晴春的猜測。

  「阮總管這話有失公正。我說了,只是一點點關係真正動手的人不是我,我只是負責開門。」符逸瓊薇薇一笑。「也可以說,一直都是我負責開門的。」

  「負責開門……」他的話讓阮秋色聯想到上次夜盜進門應當也是他所為,只有一點她搞不懂——「你如何能不破壞內鎖開門?」

  「只要知道暗門的位置,內鎖算得了什麼?」符逸瓊哈哈大笑。

  「不可能,暗門的位置只有我知道。」阮秋色的神情有了細微的改變。

  「是啊,一開始我確實不知道,不過,只要派人在你關上門之前躲起來,我想要找到暗門並沒有那麼難,你說是把?」

  護院無論白天黑夜,基本上是不能進入書庫房的,除非緊急情況。

  為了探知暗門的位置,讓他們能再夜晚順利入侵五大書庫房,他派了一個善於隱身的探子,讓他躲在書庫房裡,查明暗門的位置。

  阮秋色一貫神色漠然,可握緊的手隱隱顫抖著。

  符逸瓊繼續說:「要騙過你的耳目實在很難啊!我派出的探子,必須長時間不呼吸,必要的時候連心跳他都能控制停止,還得再你的巡視下逃過一劫,那為探子勞苦功高,我回去還得好好獎賞他才行。」

  「所以砍傷我的夜盜是你的手下,他們才能順利逃跑?」雖是問句,但已經敢肯定。

  「阮總管,我想你搞錯自己的身份了。」符逸瓊失笑,「如今雖無直接罪證指向犯人就是你,可一旦進入官府,你便是帶罪之身。簡單的說,能問話的是我,而不是你。」

  「既然我已是帶罪之身,還望符大人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為何我的刀會在你手上?」幕後主使者已經現身,她還是想知道自己錯過了那些地方沒注意。

  「這很簡單,因為所以人都是我布下的。」符逸瓊雙掌交合,包住膝蓋,向後靠坐著。

  「所有人?」阮秋色隨即會意歸來。

  「嗯,所有人,所有護院。」

  她懷疑其中幾個固定輪守史料庫房的護院,卻不知道竟是全部的護院都是符逸瓊的人。

  阮秋色受到不小的打擊,愣愣的開口:「他們都是我親自選的……」是她的錯。

  因為用人不慎才會引狼入室,真是愚蠢的錯誤!

  「一個個都是箇中能手,不慎嗎?畢竟要成為官卒,可不能太弱。」杜家從長安遷到鳳翔需要新的護院,那是已在杜家工作一些時日的他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消息,順理成章地給了他安排眼線的機會。

  他還特別挑了府裡能力不弱的官卒來供她挑選。

  符逸瓊薇薇勾起唇角,看起來絲毫沒有惡意的說:「我想是被砍了一刀,影響你的判斷能力,當時在書庫房裡的夜盜可不只一人,因為我也在。於是刀子沒有抽出來,正好給了我一個能夠將你隔離開杜晴春身邊的主意,即使那個愚蠢的傢伙發出聲音引來你的注意,我還是不得不救他走。」

  「你的目標是我?」弄清楚觀書樓頻頻遭入侵的原因,阮秋色還是沒搞清楚他的目的是什麼。

  「阮總管,雖然我剛才說過一直很擔心你的存在,但充其量。你不過就是一個比較麻煩的擋箭牌而已,我一直是這麼想的。」無論他那些沒長腦袋的屬下有多害怕阮秋色的長刀,他也承認自己欣賞阮秋色的武藝,但是最難對付的卻不是她。

  「什麼意思?」她問。

  越聽他的話,越有種撲朔迷離的感覺。

  符逸瓊略感玩味地瞇起眼,接著又高高挑起一雙劍眉,好像思考著,繼而逸出幾許笑聲。

  「我說阮總管, 你究竟伺候那個故作無用的大少爺多久了?」

  阮秋色不知該反斥「無用」這個詞,還是對「故作」這兩個字皺眉。

  她才剛察覺杜晴春奇怪的行為模式背後代表的意義,但是「故作無用」?她的少爺難道不是懶了點,對管理家產毫無興趣嗎?

  「讓我猜猜……你一定從來不知道他背著你,暗地裡做些什麼事吧?」符逸瓊看著她的表情問道。

  背著她?暗地裡?

  阮秋色赫然想起昨夜他留下的警告,不由得做了聯想,可仍然想不透他指的是什麼。

  符逸瓊算準了她答不出來,逕自往不說:「你一定以為到了杜晴春這一代,他的成就只有名人錄而已,是吧?」

  碰到任何不利於杜晴春,或是諷刺他沒用的話,阮秋色便會忍不住替他反駁:「少爺不是……」

  「而且名人錄……」符逸瓊截斷她的話,「又是你代為捉刀寫下的,根本算不上是他的功勞。」

  「你怎麼會知道?」她和少爺確實每晚都在小書房裡寫名人錄,但沒人知道由她代筆。

  符逸瓊沒有回答她,「一個怕麻煩卻愛惹是生非,又撇給別人解決,連穿個鞋都不肯自己做的大少爺,確實令人不會懷疑他能有所作為。」

  「少爺他是很聰明的。」阮秋色只能擠出這句。

  「是啊,他確實很聰明,才會選擇裝出一副什麼也不會,扶不起的阿斗,來隱藏自己的能力。」符逸瓊非常贊同她的話。

  杜晴春的懶散魯莽是……裝出來的?

  從他十幾歲的年少期一直假裝到現在?阮秋色驚付,不知道符逸瓊的話可信度有多高。

  符逸瓊似乎也不把她相不相信當一回事,自顧自得繼續說:「當然我想他會這樣,最開始有大部分理由是因為你。雖然我千百萬個不認為你會在下意識避開他,但他似乎很擔心這點,還是……你會?」

  有那麼一瞬間,阮秋色感覺他的目光像蛇一樣,冷血惡意。

  「我沒必要回答你的問題。」她冷靜的偽裝,被吞嚥唾沫的動作給洩了底。

  符逸瓊聳聳肩,彷彿那只是隨口問問的,她不回答也無所謂。

  「總之,等他開始寫污名冊後,發現這不失為一個良好的偽裝,便一直維持下去了。」他對她眨眨眼,問:「以上是我的猜測,你認為呢?」

  「污名冊?」阮秋色感覺腦袋一片亂烘烘的,接受的訊息太多,讓她來不及理清,也難以理解。

  符逸瓊同情的笑了,「所以我說你一點都不瞭解他。」

  第二次被人當面這樣指責,還是被一個在杜家住不到兩年的人,阮秋色難掩狼狽。

  她確實沒聽過什麼污名冊,也不知的他在寫這種東西,更不懂他怎麼有辦法瞞著她做這種事。

  她幾乎寸步地守著他啊!

  「我憑什麼相信你?」甚少出現臉部表情是阮秋色的個人特色,說出來的話也沒有透露半絲動搖。

  「說的也是。」符逸瓊出乎意料的附和她。「其實你信或不信,對我來說是沒有太大的影響。當然這些你不知道的事,我也沒必要對你說。只是——想想你已經跟在他身邊多久了?你替他處理大小事務,讓他的生活順遂,高枕無憂,他卻瞞著你,到底是為什麼?在我看來,杜晴春是十拿十的信任你,可是他同時又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暗地裡做這些事,不是很奇怪嗎?」

  眼尾抽了抽,阮秋色定神凝視著他。

  「還是說……他只是裝的很信任你?」符逸瓊不疾不徐地投下一顆巨石。

  阮秋色一臉平板,沒有隨他的話而起伏。

  她已經習慣在不想被看穿的情況下,努力隱藏心思,她不能讓自己因符逸瓊的話而懷疑杜晴春的心思。

  她只需要相信,杜晴春是需要她的,否則,他剛剛不會喊著要她回去。

  「一行名冊究竟為何?」她下回應,反問。

  符逸瓊挑高下巴,審視著她,未幾,他話鋒一轉——

  「「厲二實」你聽過嗎?」

  阮秋色直覺搖頭。

  「在市進鄰里間他們二人並不是很有名,但是在朝中,可是人人聞之喪膽,畢竟他們是侍御史,也就是專門彈劾官員的台院侍御史……」突然,符逸瓊想起了什麼,笑得很抱歉,「啊。這真是是個壞習慣呀。和少爺在一起久了,難免會有話題亂跳的行為,還請阮總管多包涵。」

  心頭一凜,阮秋色懷疑他是故意這麼說,好讓她一直想到杜晴春,只要想到他,她便難以保持清晰地思緒。

  「我習慣了。」她要自己不能再表現出任何一下點的表情。

  任何情緒反應都會壞事,她不能輕易被他的話給煽動。

  「阮總管不愧是阮總管啊。」符逸瓊的話意有所指,心中暗想,要挑撥這個面無表情,冷靜出了名的阮秋色實在不容易。

  事已至此,他只要等杜晴春乖乖把污名冊奉上即可,偏偏他這個人生性多疑,防心重,從來不會把事情看的太簡單。

  「一行名冊和侍御史有關?」阮秋色不理會他的話,逕自問。

  「這「厲二實」在肅查貪官污吏這方面絕不留情,且經由他們舉發的官員絕對沒有翻身的機會,所以官員們才會怕他們。」

  「所以呢?」這些事和杜晴春有何關係?

  「說了這麼對,聰明如阮總管,難道還猜不出?」

  污名冊和侍御史……

  阮秋色思索著這兩者間的關係,然後又想到符逸瓊說杜晴春些污名冊,一道靈光乍現,她才懂了。

  ——杜晴春是在替侍御史寫污名冊!

  符逸瓊從她無法掩飾訝異地眼裡看出她猜出了答案。

  「本來,我要對付的目標便一直是放在杜晴春身上。雖然他之前有你擋著委實麻煩了些,不過,我既出任這項任務,就代表論武我不怕。所以,我也從不把你當成威脅。」

  打開始他便認定難對付的是杜晴春,一個能夠裝作毫無作為的紈褲子弟模樣,私下卻執筆寫下污名冊和彈劾書,以及替「厲二實」保存證據的人,需要的除了智慧謹慎以外,還必須同他一般疑心病重,無時無刻不在懷疑別人。

  這樣的人比拳腳功夫了得的人還要難對付多了。

  「那你為何抓我?」她冷著聲問。

  符逸瓊突然俯身向他。「我要的是他筆下的污名冊,而我認為他最有可能藏在觀書樓裡,可惜我翻遍每一件書庫房都找不到。我當然想過他會帶在身上,或者藏在他房裡,不過這些地方我也都一一確認過了,還是沒找著。於是我想,可能在禁書庫裡,但是我找不到禁書庫究竟在那兒,更遑論進去了。」

  在他假扮樂七海的這段時間裡,竟從未碰過有人要進禁書庫的事情,不得已之下,只好商借胡念直金令一用。雖然有預感杜晴春不會被騙,但他以為至少他們會出於擔心有人對禁書庫起了歹念,而查看禁書庫的安全,沒想到完全沒有,於是他只得另謀他法了。

  「或許根本就沒有污名冊這種東西。」她道,神情冷酷。

  符逸瓊的眉毛幾不可察地上揚,隨後小聲的說:「那個人說有就是有,只可能是我找的不夠徹底……」

  那個人?

  阮秋色差點脫口問出「那個人」是誰,想了想,他也不可能說,於是閉口不提。

  「無論如何,我必須找到污名冊。」符逸瓊失了笑意,認真的說。

  「你進不去,而且禁書庫沒有污名冊這本書。」禁書庫只有他和杜晴春才能進去,也沒人知道究竟在哪裡。

  倏地,他又笑了,「進不了禁書庫也無妨,讓他親自送來給我不就得了?」

  阮秋色終於發現自己的功用。

  「你不是要對付我,而是拿我當人質!」

  「啊,阮總管也不笨,怎麼都現在才看清楚自己擔負的責任?」符逸瓊掩住嘴邊的諷笑,那模樣倒有幾分杜晴春手執方扇掩面的味道。

  「倘若少爺手中真有污名冊……」

  「怎麼,你想說他不會用來救你?」符逸瓊輕佻地勾起她的下顎,泛起極具自信的笑容,「我可以跟你賭,三天內,不,或許更快,他會帶著污名冊上門來,到時你會知道自己確實是他的弱點。」

  阮秋色動也不動地看進他眼底,毫無畏懼地開口——

  「那麼,我寧可死也不會讓你拿到。」

  杜晴春黑了一張臉,狠瞪著眼前的殷尚實。

  此刻,他們正在殷尚實不知如何找到的安全落腳處。

  當隱冬倣傚夏茶模仿說話的人的語氣,告訴他「盡快」時,他便知道請夏茶傳話的人,並非她的親哥哥,而是殷尚實——這個混蛋!

  為阮秋色帶來危險地傢伙,如果不稱他一聲混蛋,太便宜他了!

  「混蛋!」杜晴春越想越生氣,啐了一句。

  「我已經提醒過你危險了,是你自己不當一回事。」殷尚實不痛不癢的回答。

  「這件事完全與她無關,她甚至不知道我和你們有關係!」怒火燒紅了杜晴春的眼,幾乎是咬著牙關,才能說出這些話。

  「秀暖,遷怒不像你的作風。」殷尚實用他的字稱呼,然後轉向隱冬問:「難道就沒有能安撫他壞脾氣的甜品?」

  「小的馬上去買!」隱冬立刻咚咚咚跑出去張羅。

  隱冬一走,杜晴春隨即安靜下來。

  「告訴我所有的情況。」

  之所以要在隱冬不在的時候問,也是不希望他涉入太多,受到牽連。

  「延誠和他的妻子平安無事,只是被監視著暫時無法聯繫我們,所以不用擔心,麻煩的是傅大人那邊。」

  延誠是夏桑實的字,殷尚實則是嘉芳,他們在一起時多用彼此的字來稱呼對方。

  「傅大人?」

  「傅蓮臣。」這是殷尚實第一次和杜晴春提起那個「大人物」。

  「傅蓮臣……你是說太子太師?」和他們混久了,朝中官員有哪些,杜晴春可記得清清楚楚,再說還是東宮三師之一,想忘記都難。

  「正是他。」

  「他是你們正在調查得那個大人物?」

  「沒錯。」

  「傅蓮臣、傅蓮臣……」杜晴春在腦海搜尋關於這個名字任何記憶,尤其是不好的。

  「三師為榮譽官職,一般來說都是功績顯著的老臣擔任,傅大人雖年輕卻為聖上欽命,因其推翻韋後有功,再加上太平公主對傅蓮臣推崇備至,聖上在立太子時,同時任命了傅大人為太子太師。」殷尚實說。

  「太平公主推崇的……」杜晴春蹙起眉。

  「在朝中的記錄裡,傅蓮臣是成都人,十八歲入宮,那年是證聖元年,同時也是則天順聖皇后治世時期。」殷尚實的話意有所指。

  「他該不會剛好是個皮相俊美的小伙子吧!」杜晴春忍不住怪叫。

  瞭解他為何會這麼說,殷尚實睨了他一眼,「則天順聖皇后治世時,有許多不經兩省任命,直接由則天順聖皇后封拜的官職,後孝和帝時期又開了斜封官的特例,傅太師應該也是因此入宮的。」

  杜晴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剛剛說傅太師為成都人?」

  「嗯。」殷尚實瞅著他如有所思的神情。

  前些年舊觀書樓被燒時——杜晴春開始說起一件原本不怎麼起眼的巧合。

  火燒觀書樓的事,他仔細推敲過,發現燒了古丹鳳和石舟風的人,和燒了其他名人錄的人完全不同。

  古丹鳳和石舟風真要說的話,就是字生得很像,若是潛入就觀書樓想燒書的人,沒看清楚或者一開始燒了其中一本,後來才發現燒錯了,於是驚慌失措地又燒了正確的那本,只要想想這兩人誰比較有可能來燒,便能鎖定兇手。

  所以他在意的不是燒了這兩本名人錄的兇手,而是乍看之下毫無關聯的那些名人錄。

  或許他們以為燒了他便看不出其中關係,事實上憑著過目不忘的本領,他可是連一個字也不會錯過!那裡頭寫的雖然只是少許,卻都提到了一個人——傅蓮臣。

  「是今天你提起這件事,我才發現,否則我本來只覺得有些奇怪,畢竟傅蓮臣這個人幾乎沒從你們口中聽過,也沒有任何不良記錄。」杜晴春口中的不良記錄指的是謠言或是任何風聲。

  殷尚實攏起眉心,想了一會兒。

  「太子和太平公主不合,這在朝中不是秘密。」他在想著該怎麼說才不會洩漏太多非必要的內情,「是以太子身邊跟了個公主的眼線,一定非常礙太子的眼。」

  「所以你和延誠是東宮派的?」杜晴春修長的指頭點著桌子,是他在認真思考時會出現的動作。

  「我們並非受太子之名調查傅太師的底細,這有違我們的作風。」殷尚實頓了頓,又說:「我們懷疑以他為主腦的收受貪賄行為,早已行之有年。」

  「我記得傅蓮臣坐上東宮太師,也不過是年前的事。」只要朝官位置有所變動,他們都會告訴他,為的是確實掌握官員們的動靜。

  年前倒像在最多不出半年,要成為貪官污吏的首腦,恐怕離「行之有年」還有一段距離。

  「但事實上,他在宮中生活早已超過十年。」殷尚實說出容易被忽略的事實。

  「這也不足以構成你們懷疑的原因。」任何在宮中生活超過十年都必須被懷疑的話,那可真是三干子打翻一船人。

  「是不成。撇開傅太師為太平公主的人馬一點不看,在他成為太師之前建樹不少,雖未斜封官,卻不失為人才。」

  「難怪很少聽到。」殷尚實和夏桑實會提起的,多是些不忠不義、品行失當的官員,好官不在他們談論的範圍內。qunliao「不對,如果是這樣的一個好官,百姓間不可能沒有傳聞才是。」

  「很奇怪吧。他就像不想被人發現,小心隱藏自己,但聞其聲不見其人。雖偶有傳聞,都是好的居多,實在很難被注意到。」

  「那你們又為何會注意到他?」杜晴春不解。

  「也許正因為他太小心,才讓人覺得奇怪。」殷尚實大略解釋了他們調查的內容,杜晴春邊聽,邊在腦中整理龐大的咨詢。

  「你認為只是符逸瓊,真正想要污名冊的人是傅蓮臣?」最後,他說出自己的猜測。

  「你有別的見解?」殷尚實詢問老友的意見。

  「不,我只是覺得有哪兒奇怪……」杜晴春沉吟著,可也說不出哪裡怪,於是道:「符逸瓊那傢伙曾說過,沒有污名冊邊無法交差。如果你們的調查方向沒錯的話,他要負責的對象也許就是傅蓮臣。」

  「符逸瓊確實也在我們調查的名單內。」殷尚實的話等於證實了他們之間有牽連。

  杜晴春瞥了他一眼,然後有把視線調回那些資料上。

  只要看過、聽過的事情他都不會忘記,所以「厲二實」才會借用他的腦袋,來整理大批的官員資料,他也習慣把所有相關資料都記下來。

  「我以為你的總管被抓,你會更擔心、更失控些。」殷尚實看著他稱不上是好看,但也不到發飆的臉色,發表意見。

  「你以為我剛才的混蛋是罵假的?」他斜睞著殷尚實。

  他是把滿腔怒火都按壓下來而已。

  大吵大鬧,失控惱火,懊喪挫敗都無法救出她。qunliao現在,他必須找找有什麼辦法能順利解決事情,讓她盡快回到他身邊。

  「嗯,我只是認為你看起來很冷靜……是我看走眼了。」殷尚實幹脆認錯,「放心,這件事我會解決。」

  郭料,杜晴春拒絕,「不,這件事,我要親自解決。」

  聽他自信滿滿的語氣,殷尚實忍不住問:「你有方法了?」

  「我不像你們只會用夜襲的方式,我靠的是這裡。」杜晴春指了指腦袋。

  「夜襲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如果你想搞得更複雜,隨你。」殷尚實不否認自己確實打著夜襲的主意。

  「你以為符逸瓊是呆子嗎?他們當人會有所防範,就算你拳腳功夫再了得,碰上一屋子的護院……」杜晴春一頓,然後帶著嘲弄的口吻說:「忠心耿耿的護院。要成功救出秋兒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更何況我們得算進他們可能迷昏秋兒讓她無法自在行動。」

  「扛一個女人對我來說不難。」殷尚實聳聳肩。

  「問題是我想自己扛我的女人。」杜晴春瞪了他一眼,又道:「他們敢動她,我怎麼可能只是救出秋兒那麼簡單。」

  殷尚實翻了個白眼。

  「你想怎麼做?」

  「這個。」修長的指頭指了指殷尚實查到的資料,裡頭有和符逸瓊有關的部分。

  「鳳翔的街道整治公款?」這個不過是符逸瓊貪的其中一筆而已,有什麼特別之處?

  「雖然我寫的是名人錄,但最近我開始寫起地域史,而且還是專門寫鳳翔這個地方。」雖然不懂當初他們燒燬鳳翔的地域史原因為何,不過在重新譽寫,並私下調查鳳翔這個地方後,可有許許多多的內幕讓他挖不完。

  符逸瓊以為只有自己才是內賊?他杜晴春也不是個傻子啊!

  「既然他們想要污名冊,我就給他們污名冊。」一本熱騰騰,連墨色都還很新的污名冊。殷尚實首次皺了眉。

  「但是……」

  「我不是在詢問你的意思,嘉芳。」杜晴春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我是不在乎你把污名冊給他們,問題是--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污名冊,不是嗎?」殷尚實淡淡的說出事實。

  杜晴春只寫過彈劾書和保存他們搜查到的證據,可從未替他們寫下什麼污名冊,一切都是為了遏止那些目無王法的貪官污吏,故意散播出的流言。

  「厲二實」手上握有污名冊,上頭記載了所有犯了罪的官員名單,這在朝中,是官員們想談,又不敢明目張膽談論的事,彷彿一談起,好像自己是做了虧心事,才會害怕,但事實上,做了虧心事的官員還真不少。

  原本為了令百官忌憚而謹言慎行的好意,把他們追查了近兩年的傅蓮臣給逼急了,才會出此下策吧。

  「你以為我的腦袋是長好看的,只要現在寫就好了。」

  殷尚實瞇起眼,「秀暖,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如果你真要這麼做,即使動武,我都會阻止你。」

  「你只需要拿起筆來,跟我一起寫,用不著阻止我。」杜晴春扔了支筆給他。「他們想要看到污名冊上面寫了哪些人的名字,那麼把他們的寫上去就好了,記得,順便把行貪收賄的部分寫清楚些。」

  「你沒打算把所有人名單都給他們?」

  「他們想要,也不過是想看上頭有沒有自己的名字,或者會出賣他們的人吧,隨便說幾個已遭彈劾的,再寫上他們的名字,要騙過他們其實很簡單,」杜晴春揚起方扇,笑得好不得意。

  光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已經令他們以為自己得到了真的污名冊而安心不少,這個時候,他的報復就開始了。

  殷尚實凝視老友眼中野獸般精銳森冷的眸光,心下瞭解他有計劃,不免有些同情與他為敵的人。

  他不會說杜晴春是個善謀略的狠角色,但事關他的總管,平常像家貓般使性子的傢伙,可會搖身變成出柙的猛虎。

  「只要你不鬧得太過火,我的工作是糾舉官員,而非逮捕為情失態的平民百姓,」殷尚實聳聳肩。

  「當然。」杜晴春哼了聲,「諒你也不敢跟我做對。」

  拿阮秋色當人質這點,符逸瓊確實做對,也做不對,對是因為她確實是他的死穴,不對是惹毛了他。

  他會讓符逸瓊見識到,他為了報復,不擇手段的程度。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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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到一天的時間,杜晴春已經準備好污名冊。

  「這樣真的就有用了嗎?」負責吹了整夜紙墨的隱冬下巴還酸著,皺眉看著那本才剛整理成冊的污名冊,很是懷疑。

  殷尚實瞟了隱冬一眼,「如果你識字,就會明白有多有用,」前提當然是事情真有杜晴春說的那般順利才行。

  可憐的隱冬鼓著酸疼的腮幫子,邊吹邊問:「這些紙少爺要弄成另外一本?」

  「用不著。」杜晴春和殷尚實交換了一記眼神。

  等隱冬苦哈哈地吹乾墨汁後,殷尚實隨即接過,將那份杜晴春額外寫的東西仔細摺疊好,收進衣襟內。

  「那麼我該走了。」

  杜晴春伸了伸懶腰,扭扭僵直的脖子,隨手揮了揮,「最多半個時辰,你一定得越過城門。」

  再多時間他可等不下去。

  「足夠了。」殷尚實曉得這已經是他最後的讓步。

  光看他一整晚寫污名冊時怒火騰騰地折斷了兩支筆,就能猜出他有多心急,尤其他一臉錯愕地看著自己拗斷的筆,帶著不知所以然的神情,可真是一絕。

  「快走吧,」杜晴春一邊趕他,一邊咕噥,「你不出城,我可沒得威脅。」

  殷尚實行囊一背,利落地離開。

  「少爺怎麼不讓殷公子留下來幫忙?」隱冬顧及他們主僕倆沒人會半點拳腳功夫,如此兩手空空,連個高手都不帶的深入敵營,怎麼想都不是個聰明的主意。

  「就說我靠的是這裡了。」杜晴春戳著他的太陽穴,一手往糕餅盒探去,只是隱冬昨天買來的甜糕早已全都吃完,一雙劍眉立刻攏起。

  見狀,隱冬忙道:「小的去買,立刻去買。」

  「不必了,」杜晴春歎了口氣,「買點石榴,葡萄,新鮮的錦鱗和麥面回來。」

  隱冬默默記下,心想這全是阮秋色愛吃的東西,若非少爺想來個睹物思人,便是真如少爺所說的沒問題了。

  「是,少爺。」他決定賭是後者。

  「記得,半個時辰內回來,再派馬車過來,然後……帶上石榴。」杜晴春交代到最後,神情有些扭捏不自在,「我們去接她回來。」

  隱冬愣了愣,一時間無法理解主子怪異的神色,漸漸看出夾雜其中的難為情和對不習慣的事感到困窘,猛然察覺某件事的隱冬扯出大大的笑容,終於懂了。

  原來少爺他……不知道阮總管知不知情?

  「好。」精神奕奕的應了聲,隱冬一溜煙跑出去辦事。

  杜晴春怪顱這個把阮秋色的面無表情當精明威嚴,努力向她看齊,卻不知道她從小就很少笑的貼身小廝,懷疑什麼事能讓他如此開心。

  「明明事情就還沒解決……」他抬起方扇,想起昨天熬夜寫污名冊時,發生的小插曲。

  「秀暖,你實在陷得很深,比起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還要深。」

  「干你何事?」

  「那麼,你說了嗎?」

  「現在是關心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你再不說,也許以後就沒機會了。」

  「娘的,你別亂咒人。」

  「誰也不能保證這種事不會有下次。」

  「又不是每天都有她被抓走的危險。」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凡事別太鐵齒,要不,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後悔嗎……誰說要等到總有一天,他現在就後悔得很。試探她的心,後悔自己是如此驕矜自大好面子,簡單的話也說不出口,光會做一堆無關緊要的傻事。

  在心底的某處他是害怕著她會離開的,於是不斷挑戰她能忍受程度的同時,又矛盾地想著她若能越早離開就好了,在他還不是那麼在意之前,傷得也不會覺得太痛。

  但是他想錯了--無論她是否想離開,離不開她的是他。

  ***

  杜家馬車停在鳳翔府前,動也不動,擋住了出口。

  隱冬假裝沒看見守門官卒的白眼,逕自安撫有些躁動的馬兒,隨後憂心忡忡地往大門內望,急著想知道現在的情況。

  自杜晴春進去後約莫半炷香的時間了,還沒有出來,若不是被留下來在危急的時候求救,隱冬早衝進去了。

  哪像現在他只能在緊張的時候梳著馬毛,等杜晴春交代的一刻鐘時間到了以後,才能去向夏桑實的妹妹夏荼靡求救。

  隱冬緊緊揣著杜晴春托付的信,一邊默背著他交代的話,心底暗自祈禱絕對不要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這廂,杜晴春難得坐正了身子,一舉手一投足間儘是壓人的翩翩氣質,連握著杯子的指梢都能感覺到優雅,恍若生來如此。

  他喝著第三杯茶,負責招待的曾凡軒笑容慇勤的說:「請杜公子再等等,我家大人已經離府許久,有很多事等著他過目。」

  「為了私事而拋下正事,符大人也真是仁民愛物的好典範。」杜晴春吐出諷刺的恭維,下一瞬他揮動方扇,露出一抹如沐春風的笑,「無妨,他出不出來都無所謂,只是我耐性向來不佳,尤其是等自己的僕人的時候。」

  「其實正是因為阮總管尚未清醒,符大人好意不打擾她,才讓杜公子等的。」

  曾凡軒的話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對阮秋色用藥的事實,並仔細觀察他的臉色。

  杜晴春漂亮的鳳眸微瞇,似笑非笑地說:「那麼就是拖也要請符大人把那個不成材的僕人給我拖來了。」

  「算算時間,再過不久阮總管就要醒了,還是請杜公子再等等吧。」

  笑瞇了眼,杜晴春用方扇遮住嘴,「告訴符大人,我只等到這杯茶喝完,在那之後,就算他拖著她的屍體來求我也沒用。」

  話才說完,一陣輕笑揚起,符逸瓊緩步走進偏廳。

  「杜公子這話給阮總管聽了。真不知做何感想,是吧,阮總管。」

  杜晴春一聽見符逸瓊詢問阮秋色的話,費了好大的心方才忍住想要回頭確認她安好的慾望,等到阮秋色從面前走過時,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他,在見到她除了神情有些恍然,其餘一切安好,他暗暗鬆了口氣,方扇又開始揮動。

  「身為家僕,她已經浪費我太多心思和精力。」注意到她的頭猛一點,他的心也跟著抽跳了一下,確定她只是不勝藥力,他才繼續把話說完,「就是掉了一條小命,也只能怪自己,怨不得我。」

  阮秋色雖然意識有些昏沉,仍能察覺他如影隨形的目光,以及他的話。

  唉,她的少爺說的話全被他的眼神給出賣了。

  要她如何相信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若是真的不在乎,他連來都不會來。無論他是否有著其他心思,已經足夠了。

  「倘若杜公子非要這麼說,也罷。」符逸瓊不再專注於煽動人心的小小樂趣上,轉移話題問:「想必杜公子已把東西給帶來了吧。」

  杜晴春從容不迫的取出污名冊,在符逸瓊和曾凡軒有動作之前制止他們,「不許動。」

  符逸瓊和曾凡軒放鬆握緊的手。

  「沒錯,你們最好放鬆一點。」杜晴春舉起一直握在手中的杯子,裡頭還有八分滿的水,「有種紙不怕墨,不怕油,卻很怕水,只要被水沾濕,紙上的字可以在一瞬間消失蹤跡。」

  「這是為了防止污名冊落入他人手中嗎?」符逸瓊沉吟著,「但是,要在你動之前搶下污名冊對我來說,應該不會是太大的難題。」

  杜晴春打量著他,看出他是在虛張聲勢,「如果我的總管還醒著,我想她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得逞,而一點動作也沒有。」

  「你怎麼知道我沒廢了她武功?」符逸瓊確實是在裝腔作勢。

  「你又怎麼知道我帶來的是真的?」杜晴春掛著同樣的笑。

  兩方僵持著,直到杜晴春將杯子傾斜。

  「杜公子且慢。」曾凡軒出聲制止。

  符逸瓊略略失了笑容,不像屬下著急,反而道:「說到底你還是在意阮總管的。」

  「因為她剛好是我的家僕。」杜晴春語氣帶著不甘願,可話一出口,他忍不住生自己的氣,懊惱又說錯話。

  他並非埋怨,是對眼前的情況感到不悅,而且也完全不是那個意思。

  「就這樣?」符逸瓊挑起一道眉。

  「這到底與你何干?污名冊若是不要,我要帶走了。」沒耐性向來是杜晴春的最佳寫照,尤其當別人刺探他的感情時。

  「是沒關係。不過剛好有興趣罷了。」符逸瓊聳聳肩,朝曾凡軒點了點頭,他立刻解開阮秋色的啞穴和封住武功的穴道,讓她回到杜晴春身邊,同時伸手向他討污名冊。

  「你沒事?」即使眼見為憑,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是,少爺。」她揉了揉兩手腕間的骨節,又甩了甩手,「剛才很危險,屬下不僅不能說話,更無法動手阻止他,請少爺下次小心點。」

  「哪還會有下次……」杜晴春撇嘴。

  符逸瓊又笑了,「知道了吧,其實若硬奪,我們是能成功的。」

  只是他想知道要如何這杜晴春才能令他吐出真正的心意,算是他個人一點小小的興趣而已。

  「我也沒說不給你,只是要確定她能回來。」杜晴春猜測符逸瓊的用意,嗤了聲,把污名冊交給曾凡軒。

  「其實只要看得見污名冊在哪裡,我倒不怕你耍花樣。」因為對自己有自信,符逸瓊才能不慌不忙地陪他周旋。

  接過曾凡軒遞來的污名冊,符逸瓊迅速翻開。

  「這墨色……似乎有點新。」

  「一行名冊隨時都在補充,你以為貪官污吏就你們這些人而已?」杜晴春揚起訕諷的笑。

  符逸瓊沒答腔,迅速翻了一下,隨即將污名冊放進一個小箱中,上了鎖。

  「一行名冊確定是你寫的了,你覺得我會放你走嗎?」他把雙手撐在案上,笑瞇瞇地問。

  「若我是你,自然不會。」杜晴春輕哼了聲。

  「沒錯。」符逸瓊笑得非常開心。

  杜晴春一口喝光杯中的水,勾起唇角,「但那是指你沒有任何把柄握在別人手上之前。」

  這下換符逸瓊的眉抖了一下。

  「燒掉鳳翔史料是因為想隱瞞貪污的證據是吧,街道整治公款,水渠的引道,橋樑的修築,以及藺城封街時,主事者藺千禧一定也給過你不少銀兩,另外,去年因水渠引道工程延宕,河水暴漲毀壞了天興坊內一半以上的屋宅,災民得不到府方的幫助也罷,竟連義倉也不開,近三個月,河水連續漲潮,府方卻絲毫沒有動靜,任由災民挨餓受困,對聖上掩飾災情,我說的有錯嗎?」杜晴春說出自從開始重寫鳳翔史,並調查鳳翔這個地方之後,得到的各方消息。

  在場只有阮秋色感到訝異,她不知道杜晴春瞭解如此多內幕。

  「既然你寫污名冊,而我也在其中,那麼你會知道這些並不奇怪。」符逸瓊仍然神色自若,不以為忤。

  「我可以大膽的假設,你不害怕是因為沒有證據嗎?」杜晴春眼裡閃爍異樣的光彩。

  阮秋色認得那種野獸盯著獵物的銳利目光,光和這樣的眼神對著,久了會有心跳漏拍招致冷汗慢慢冒出,以及被看穿的心虛感。

  於是她不動聲色,留給她的少爺表現。

  符逸瓊皺起眉心,難得地沒有接話。

  「如果我說彈劾書和證據已經讓侍御史殷大人送回京兆府,將直接呈上聖上面前的話,你會怎麼辦呢?」察覺符逸瓊臉色微變,杜晴春滿意地笑了,「另外再告訴你一點吧,彈劾書在你夜襲我房間的那晚,就已經送回長安了。」

  「不可能。」符逸瓊臉色瞬變,厲聲咄道。

  「怎麼不可能?你看見了嗎?你親眼證實沒有人在夜裡從杜家走出去嗎?你知道我是如何與「厲二實」聯繫的嗎?」杜晴春一字一句,說得既輕柔又堅定,反倒有種逼近感。

  「不可能的。」生性多疑的符逸瓊出乎意料的對脫離自己幸控的事遲疑,動搖了,「不可能的,如果你說的是事實--」

  「官卒很快就會來了。」杜晴春鏗鏘有力地說。

  這當然是騙人的,彈劾書是近一個時辰前才送出去的這件事,他當然不會照實告訴符逸瓊。

  「完了,完了,要是讓那個人知道……」符逸瓊臉上浮現懼色,嘴裡頻頻念著「不好了」,「糟糕了」之類的話。

  「那個人是指傅大人?」杜晴春試探性地問。

  符逸瓊一愣,還不知道他們已經追蹤到傅蓮臣,所以神情茫然。

  杜晴春為了確定這件事,刻意不在那本假的污名冊上寫出傅蓮臣的事,就是算到會有些情況,也許能從他口中套出點什麼。

  「你怎麼知道是--」

  「大人。」曾凡軒驀地大聲斥止符逸瓊。

  阮秋色直覺地擋在杜晴春面前,即使沒有擅長的長刀,也豎起手刀,擺開架式警戒。

  「退下。」杜晴春平靜地下令。

  阮秋色沒有聽命,當有危險時,向來是由她判定是否解除警戒。

  頎長的身軀平穩地站起,杜晴春走到她面前,擋著。

  「少爺。」阮秋色不贊成地喚了聲,還想要替他擋去危險時,杜晴春抓住了她的手。

  「你違背誓言的事我到現在還很生氣,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就乖乖的別跟我辯。」他直視著前方,越說手勁越重,到了足以弄痛她的程度,希望她明白他有多難受。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聽從他的話,在安危這件事上,她向來有優先決定權,可是此刻的他,不容拒絕,說出的話也毫無置喙的餘地。

  手,被他握得好痛。

  她第一次面對他強勢的一面,感覺到他也是個男人,一股沉甸甸的重量像顆石頭壓上她的心。

  並非沉重,而是--踏實的心安。

  「等我解決眼前的事,有任何事回家再說。」杜晴春垂眸凝視著她。

  他的眼神清楚表示有話要告訴她。

  「嗯。」阮秋色輕輕地應諾。

  接著,他緩緩踱到符逸瓊面前,冷眼瞧著他。

  「如果讓大人知道了……如果讓他知道了……」符逸瓊像個做錯事怕被發現的孩子,不斷喃喃自語。而原本在一旁的曾凡軒則不知上哪兒去,連帶放著污名冊的小箱子也不見了。

  阮秋色也注意到了。

  「我去追。」她說。

  但很快被杜晴春阻止。「不用了。」

  阮秋色雖然還不瞭解他的意圖,但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也不再多言。

  「你們不會懂得,傅……那個人有多麼的……不擇手段,和他做對的下場是很慘的……」符逸瓊連提都不敢提起傅蓮臣的名字,甚至一想到便直打哆嗦。

  「當你們收賄,犧牲了聖上廣佈於民的恩惠,就是不忠,陷百姓於寒冷與飢餓的災禍中,無道於官途時,就是不義,現在連你的親隨都棄你於不顧,這就是報應。」杜晴春散發出凜然難犯的正氣,纖瘦的身影此刻看起來卻像座山,難以撼動。

  阮秋色為之震懾。

  他拿出如此強烈且正面的氣度,絲毫不像平常的他,她竟為這個不同的他,隱隱心顫著。

  不能否認,多年來她一直希望杜晴春能變成一個如此有擔當的人。

  此時,杜晴春正好抬頭覷了她一眼,「走了。」

  「是,少爺。」她垂首斂禮,習慣性地想替他整理衣襟,可他今天穿得完美極了。

  「不用忙了,快走吧。」他拉下她的手,優美的儀態和正氣凜然的面容開始出現裂痕,空著的那隻手已經不耐煩地扯著束得過緊的領口,連聲催促。

  見狀,阮秋色弄忍俊不禁。

  她雖然曾經希望過他是個完美,能勝任杜家當家一職的男人,但是這才是她習慣的少爺啊。

  儘管事與願違,她放在心底日夜思念的人還是眼前的這個他。

  「少爺。」她突然喚了聲。

  走在前頭的杜晴春回首,衣襟已經開了大半了,纖細的五官有著明顯的不耐。

  「謝謝你來。」這次,她對他揚起許久不見的笑。

  鳳眸瞬間瞪大,一股奇妙的溫熱充實了他的心房和眼眶。

  「誰教你是我--」最不願失去的人。

  他的話雖然只說了一半,可是阮秋色終於看出那執拗的神情下掩藏的真心。

  有些話他或許一輩子都說不出口,不過,她懂就好。因為,有那麼多的話,她確實也無法誠實的向他傾吐,那麼,又有什麼差別呢?

  「少爺,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說,」她拉下他的頭,在他耳邊低喃,「我以真心保證,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身邊,無論你是不是永遠需要我,無論他人怎麼說,此生對你,不離不棄。」

  杜晴春用方扇遮住面容,可露出來的臉頰紅得不得了。

  「所以請少爺不用再試探我了。」她揭穿他的「老毛病」。

  如果讓他一輩子找麻煩的話,還不如接受這個一直以來不夠老實又很狂妄霸道的男人輕鬆些。

  「誰都你總是給人撲朔迷離的感覺……」他嘟嘟嘍嘍地埋怨。

  「以後不會了。」她保證。

  他似乎又說了什麼「誰知道」,「我不認為」之類的話,卻忍不住嘴角滿足又扭捏的笑痕,後道:「現在,可以回家了吧。」

  「嗯。」這次她沒有拒絕,把自己的手擱進他的手心裡。

  走到門前,杜晴春腳步一頓。

  「我要是你,會立刻離開。」他對符逸瓊留下這麼一句,如同若干年前在市井遇到擋路惡棍的時候一樣,然後離開。

  只是這次,他沒有留下任何挑釁的言詞,也不是由她來開路,而是牽著她走。

  往後,他要和她平行而前。

  走出鳳翔府的大門,迎接自家的馬車,隱冬又哭又笑的歡迎,堆滿了整個馬車內的石榴,他彆扭又無措的可愛神情,雖然一會兒大罵,一會兒懊惱,但是他始終紅著一張臉。

  「快走了。你說再也不離開我,這次,你再失信試試看。」杜晴春惡聲惡氣,但是扯著她的手顫抖著。

  「是,少爺。」阮秋色把這個小發現放在心底,沒有當面嘲笑他。

  說穿了,她的少爺只是個容易害臊難為情的小鬼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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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章

  開元十八年,時逢春夜,關內道,治鳳翔府,府內向東賈客多,道上馬車若狂,酒肆,飯館座無虛席,停杯共說帝京風華,忽有一客贊天興坊內街景地上難尋,仙界才有,另一人笑說帝京上元才剛過,皇城內歡騰夢幻的街景才走難得。

  頓時,群客騷動爭論,但有一人居中仲裁,表示親眼所見為憑,十來賈客一呼之下,結伴至天興坊,少頃,眾人被滿街杏花嬌和繽紛燦爛的街景給迷惑,目眩神迷。

  上元過,天興坊內有此街景,實在令人訝異,群賈招路人問之,經鳳翔居民介紹,始瞭解此為百姓與鳳翔府合力促成,整年內,府內各處都有不同花卉可欣賞。

  聞訊,紛紛讚不絕口,稱之與帝京蓮及牡丹相比擬,絲毫不遜色。

  信步夜遊天興坊,巷尾胡同,處處令人驚奇,夜市攤販聚集,其繁華熱鬧程度不亞京兆,東都。

  是歲,與長安,洛陽,太原,江陵並列「盛唐五都」。

  --杜晴春《盛唐鳳翔府地方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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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篇

  阮秋色發誓自己是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發現《杜氏情史》這本由杜晴春親手撰寫的……紀傳。

  瞪著那本由丈夫枕頭下發現的書,她心想難怪他總不許人動他的枕頭。

  片刻後,她決定忽視慾望的吶喊,將書藏回他枕頭下,而且還依照杜晴春未被發現前的模樣小心擺好,照例整齊摺疊完被褥後,上工去。

  過午,她心神不寧,又晃回房裡來。

  坐在案前,倒了杯茶輕啜了口,她克制不了自己的眼睛直盯著枕頭瞧,好像那裡頭有著偉大的秘寶。

  事實上也差不多了。

  畢竟,打從她有記憶以來,杜晴春的作業是她寫的,名人錄是她捉刀的,就連杜家的賬冊都是她寫的。

  活了大半輩子,她從沒見過那雙搖扇子,抓甜糕的手提起筆過……好吧,塗鴉亂畫,污名冊以及鳳翔史不算的話。

  總而言之,她實在好奇《杜氏情史》的內容。

  於是,生性服從,甚少起好奇心的阮秋色,終於忍不住翻開《杜氏情史》的慾望,從丈夫的枕頭底下拿出那本還算有份量的書。

  封面是他說過的萬年紅紙頁,足以見得他希望這本書不被蠹蟲給破壞,她小心翼翼的翻開,像在偷窺別人的心思一樣,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自在,偏偏,她是個決定要做就會堅持到底的人--

  杜晴春,字秀暖,長安人,水淳二年,二月春生。

  阮秋色,長安人, 文明無千生

  垂拱三子,二月,秋色與我一同上學堂,夫子問起論語首句時,我回答出上句,秋兒竟回答出下句,前幾日我看見她從觀言樓抱了許多書出來,我想她一定下了番苦功夫。

  同年,三月四日,當我被爹叫到書房裡訓斥在學堂上故意作亂的事,秋兒經過,趁手不注意的時候,我對她做了鬼臉,嚴肅的秋兒笑了,多麼美好的一天。

  五月五日,秋兒親手幫我包了一串甜糕,比所有粽子都好吃。

  垂拱四千,上元節,解宵禁,阮總管牽我和秋兒上街賞梅,我在夜市上買了石榴,聽說大人喜歡喝石榴釀成的酒,我嘗過味道,非常香甜,爹說小孩子不許喝,但我想讓秋兒聞聞那種味道,於是我買了石榴給秋兒。

  她看起來很高興……於是我也很開心。

  載初元年,十二月初,我病了,秋兒一直守著我,我怕她也會染上風寒,但阮總管說,秋兒一輩子都會在我身邊,雖然覺得秋兒徹夜不眠地陪著我有點可憐,但是我很高興,很高興知道秋兒會永遠在我需要她的時候在。

  載初元子,十二月中,秋兒染了虱寒,我想整夜守在她身邊,但是爹和娘不許,阮總管說他會看著秋兒,我很失望,竟然看不到她能為我做的。

  我發誓再也不會有下次。

  載初二年,春……

  同子八年……

  九月三十……

  天授元年,臘盡,雙親逝,秋兒發誓一輩子不離開我,我在心裡發誓,也永遠不會離開她。

  阮秋色一直看到這裡,稍稍停了下來,眼眶有些濕潤,然後仰首看著屋樑,片刻後,才又繼續看下去。

  看到他寫了她犯錯的事,他不知如何是好的事,她何時開始和他保持距離,他對此的憂心,害怕她離去……他把一切都寫了上去,包含他不知如何表達自己心意的部分。

  阮秋色看得一下子笑一下子哭,好像在看本非常好看的書,裡頭講述著以她和他為主角的故事,沒多久就把內容給看完。

  沒想到一直以為從不提筆的杜晴春,不但寫了一本自己的情史,還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更令她在意的是上頭的筆跡。

  她從袖口掏出那張片刻不離身的紙頁,如今對照之下,她終於知道那是誰的字了。

  阮秋色嘴角銜著微笑,將《杜氏情史》收回枕頭下,沉思了番,然後決定了一件事。

  ***

  他的《杜氏情史》一直有缺頁。

  缺的那一頁原是他隨手抄了張紙寫下,待日後補進去的,後來也不知隨手放到哪去,就這麼丟了。

  反正他為人處事隨興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當時也沒急著找,又是在小書房裡弄丟的,他想來日方長,總會有找到的一天。

  日子就這麼不知不覺流逝,前幾年,《杜氏情史》第一部隨著他和阮秋色的婚姻結束,正欲著手開始寫第二部的他,猛然想起了這頁缺頁,於是翻遍了整間小書房,卻遍尋不著。

  找不到缺頁令他有種未完成的感覺,固執的牛脾氣又突然跑出來作祟,遂卯起勁來,一古腦的非要找到那缺頁不可,以至《杜氏情史第二部》遲至今日仍無法下筆。

  如今,杜晴春幾乎日日都要上觀書樓的小書房,晃它個一圈才滿心不甘地離去。

  「今天再找不到,我就不姓杜。」他瞪著滿屋的書,大發脾氣。

  自從……符逸瓊離開後,小書房整齊不少,但還是堆滿了書,紙頁同樣堆得到處都是,要找到實在很難。

  他晃呀晃,秋風掃落葉般揮落滿桌的東西,又走到軟榻邊東翻翻西找找,未了他回到書櫃前,靜止不動。

  明明和尋常沒兩樣,他偏偏覺得書櫃有哪邊怪怪的。

  人的預感是很奇怪的東西,也不能說完全準確,而他向來是好的不靈,靈壞的。

  倒不是說這預感和他的缺頁有關,純粹是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杜晴春伸手扶著櫃子,長指順著邊緣滑出去,俊秀的臉上凝著深思,尋找著不對勁的地方,突地,他察覺是哪裡有問題了。

  拿起一本薄薄的《警世箴言》,鳳眸掃過另一排書櫃,對上不同厚度不同大小也不同重量的《浮心語》,杜晴春低喃:「怎麼會換了位置?」

  從卡得緊緊的書中抽出《浮心語》,一個小小的「喀嚓」聲突兀響起。

  杜晴春眉頭微蹙,隨手放下那兩本書,抽了幾本放在《浮心語》左右的書,隱約發現後頭有塊不仔細看很難看出的夾層板。薄唇抿起偷腥貓兒般的賊笑,接著他一口氣把整個叢集的《慾海波》給抱了下來,露出書櫃後的夾層機關,他從容不迫地擱下《慾海波》,屈指敲敲發出不同聲音的夾層板。

  他怎麼沒發現呢?依照秋色的行事風格,,慾海波。這種艷書和《浮心語》這類文集是不可能放在一起的,難怪他會覺得奇怪。

  「啊啊,秋兒啊秋兒,這可怨不得我聰明,而是你糊塗啦……」

  杜晴春愉快地說著,邊利落的拆掉夾層板,取出裡頭暗藏的玄機。

  --《杜晴春情史補記》。

  微微一愣,以為自己看錯了。

  《杜晴春情史補記》?他怎麼不知道自己的《杜氏情史》還有一本補記?

  困惑地走回桌邊落坐,翻開屬名是他的情史補記,一張夾在紙頁間的紙紛飛落下,攤開仔細一看,他搖搖頭,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不正是他的缺頁嗎?

  如此說來,這還真是他「無中生有」的情史補記了。

  一手拿著缺頁,他將目光調回書頁上--

  先天二年,仲秋,長子出世,名凜秋。

  隔年四月,凜秋已能立於行二三步,能言爹娘,然則其父嫌之過於早慧,不如尋常孩童哭鬧,乃請人大檢視,醫者久看無恙,遂問之爹何以為病?其父據實告知,被斥為荒唐,大夫拂袖而去。

  凜秋早智開,三歲即能識字,四歲能吟詩作對。

  開元三年,長女出世,名春滿。

  開元四年,夏,春滿始能獨白坐起,隔年,夏,始能站,逾兩歲方能出口喚爹娘,記住簡單詞彙,可其父不以為異,催之請醫,不為所動,問之,兒爹言:「能哭,愛笑,已足夠。」

  春滿雖晚悟,打從襁褓之時,哭聲洪亮,又逢人就笑。

  --《杜晴春情史補記》杜晴春笑容滿面的將缺頁夾回封面標為《杜晴春情史補記》的內頁裡,然後擺到一邊,拿出一本新的空白本子,題上《杜氏情史第二部》這龍飛鳳舞的七個字,翻開,在新頁的開頭寫下--

  開元五千,六月十八日,發現吾妻撰寫《杜晴春情史補記》,其言恭謹而嚴肅,多寫子女之成長,無情趣可言,難看至極。

  自古紀傳多言簡意賅,使後世能解其歷史為主要目的,然則,吾以為情史非紀傳,歸為小說之流,無須此般處理分明敘述。

  小結--寫寫你心裡的話吧。

  末了,他將《杜氏情史第二部》和《杜氏情史補記》擺在一塊,然後悠悠哉哉地晃出小書房,找甜糕去。

  ***

  一個月後,杜晴春再度繞到小書房,這次手裡還提著一個小籃子,裡頭裝滿了各式各樣能甜他嘴,緩他怒火的甜品和《杜氏情史》第一部,閒適的輕步,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前不久才用「我有要事得忙」,逃離處理自家產業的人。

  來到有著暗櫃夾層的書櫃前,他迅速抽出《杜晴春情史補記》,幾個靈巧的動作後在案前坐定,打開籃子,捏了塊桂花糕,翻開上次看到的那一頁--

  六月十八,《杜氏情史第二部》開頁。

  咬了一口的甜糕分裂,從他嘴邊落下,正好掉在六月十八的字上,杜晴春不敢相信地張大嘴,未幾,開始誇張地翻動紙頁,尋找這一個月來應該要有的進展,卻得到一場空,所有的進展就那短短的一行而已。

  這女人……

  虧他還特地等了一個月才來,一個不爽,杜晴春磨了墨,提筆在那行句子之後,用更大的字跡寫下一句--

  《杜晴春情史補記》請認真點寫。

  而後,大力合上《杜晴春情史補記》書冊,將《杜氏情史》第一部也一同留下,然後砰砰砰地離開。

  ***

  又過了十天,杜晴春翻出《杜晴春情史補記》,突然看見在那行大字旁邊,出現一行新寫的小小的聲明--

  此乃《杜晴春情史補記》。

  就這樣?看完,杜晴春忍不住叫了出來,忿忿不平地往後翻,突然在後頁發現另一段娟秀的字跡,心中一陣竊喜。

  少爺把缺頁補回去。

  見狀,杜晴春縱有再多的不滿和怒火,也實在忍俊不禁。

  難怪上頁的句子沒結尾的感覺,敢情他親愛的「總管夫人」,是把這本書當成他們之間的聯絡橋樑了?

  翻出放在一起的《杜氏情史》第一部,身為撰寫人,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缺頁在該補在哪裡,而她……大概是把整本看完才找出來的吧。

  畢竟他撰寫的方式也很隨意,有時一頁寫得滿滿的,有時一頁只寫上一兩個字,要分辨實在很難。

  唉,也罷,看在她如此有心的份上,他暫且原諒她這麼不認真的寫情史吧。

  紙頁沙沙翻飛到那有著補過痕跡的一頁上。

  吾之思,藏於心,拙於形。

  缺頁上的字,是他在極度自我厭惡下寫的。

  那裡的他正為了察覺自己的心意,又表達不出而感到煩躁,在她面前緊張到手心冒汗,不知所措,對她的每一句話都過度反應,好像每句結巴都會不小心洩漏自己的心思一樣。

  那時的他,只想著如何才能向她傾吐,但是驕傲的自尊和害臊作祟,他開始將無法說出口的怒火發洩在她身上,跟著情況越來越走樣,他也從初時的慌張到最後對無法順利告訴她的自己感到自暴自棄,且挫敗生氣又無力,才會寫下「拙於形」這三個字。

  杜晴春回想十五歲情竇初開的那年,一點也不開心,更沒有他人話無知當年的自嘲揶揄,只有滿滿的愁苦感覺。

  微皺眉,他不由自主地翻著自己寫下的情史錄,回想起更多他明明無意使她誤會,卻因為拉不下臉而不解釋,甚至變本加厲作惡的記憶。

  他真厭惡自己把不好的一切記錄得這麼清楚。

  是說……自他們成親之後,除了大事之外,多是他想怎樣而她拒絕的事會被鉅細靡遺寫下,《杜氏情史第二部》簡直像是附近大嬸抱怨家裡死鬼丈夫不解風情的酸言酸語大集。

  而今天,他更能在杜氏情史第二部內添上新的一筆--

  七月二十八日,吾妻秋兒僅於《杜晴春情史補記》註解與補全《杜氏情史》第一部缺頁,一連月餘,《杜晴春情史補記》上對為夫的隻字未提,怒也怒也。

  杜晴春無聊地打開《杜氏情史》第一部,隨意翻閱,正要放回夾層時,手一頓,繼而又翻開書冊到最後一頁。

  在他提下的最後一行字旁邊,多了行不屬於他的秀麗筆跡。杜晴春探指輕拂而過,彷彿也看見了落款人的心跡,忍不住露出有點莫可奈何,可是絕對開心的苦笑。

  「笨秋兒,貼心話都不懂得用說的……」低喃著,他一遍又一遍,無數次重複來回在字句上,捨不得別開眼,看著他們兩人共譜的結尾--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但求一人心,如影相隨形。

  很久很久以後……

  唐,以「傳奇」著名。

  唐傳奇,小說也。

  《中國小說史略》中有言:小說亦如詩,到唐代而一變,雖尚不離於搜奇記逸,然敘述宛轉,文辭華艷。

  宋時劉貢父亦言:小說到唐,烏花猿子,紛紛蕩漾。

  足見唐傳奇何其盛行,引人入勝。

  由志怪類的《古鏡記》,《補江總白猿傳》,《玄怪錄》,到出世類的《南科太守傳》,《枕中記》,再到諷刺類的《李娃傳》,還有豪俠類的《糾髯客傳》,《聶隱娘》和言情類的《離魂記》及《長恨歌傳》……族繁不及備載,皆是傳奇。

  流傳下來的扳指可數,而這其中有部鮮為人知的言情類傳奇,一套共有四部,每一部皆有另一補記,湊成雙始能成冊。

  後人稱這部特別的傳奇為「夫妻書」,每一部缺了哪一本都不完整,感覺就像一對比翼連枝的夫妻,缺一不可,又其內容分成兩冊的原因,即是這部傳奇小說是由一對夫妻共同譜寫的。

  當然時久而不可考,於是有人懷疑撰寫者是否為一對夫妻,又或者根本不然,但無論其結果如何,都沒人能否認在這部傳奇小說裡看見了一對情深意重的夫妻。

  於是「夫妻書」之名不陘而走,久而久之,也就再無人記得這部言情傳奇的真正名稱了。

  【全書完】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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