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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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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煒晴 -【無良(盛唐圖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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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6 00:04: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華山畿!君既為依死,獨生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依開。

    ——二十五首之一

    李唐開元二年十月月晦

    “……還沒生嗎?”低沉的男嗓帶著濃濃的憂慮。

    “沒。”另一個聲音顯得清冷許多。

    貪污案的審理已經長達三個月,當初被關進地牢中的官員,有一半以上被貶官或是流放,少部分官復原職追討賄銀,如今還被關在獄中的,掐指算算不超過十個人。

    雷觀月是其中之一。

    一個月前他把廉欺世趕走後,她當真沒再來過。這段時間全靠嚴長風帶來她的消息,讓他瞭解她的情況。

    進入十月時,縱使身處牢獄中,他同樣開始期待孩子降臨在人世的那天,直到今天都月晦了,興奮焦躁的等待,如今化成濃濃的擔憂。

    照理來說,早該生了。

    “請大夫了?”雷觀月雙手負在背後,在牢房內來回走動,不自覺流露出不安。

    “廉姑娘自己就會把脈,所以不讓屬下請大夫。”嚴長風照實說了。

    雷觀月猛地頓足,厲聲咄道:“那就請產婆,總之,我要知道她確切的情況!”

    人家不是都說懷胎十月、懷胎十月?她現在都超過十個月了,為什麼還不生?

    擔心馮守夜會不利於他們,他老早要嚴長風把廉欺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同時加派人手時時刻刻看顧著她,也拜託笙歌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如此費盡心思保全她和孩子,最後卻是因為他無能為力的原因,而有了差池,他絕對會毀恨而終!

    “恕屬下直言,廉姑娘恐怕正是不希望爺知道她真正的情況,才不讓屬下請大夫的。”嚴長風說出自己的觀察。

    “……她還在生我的氣?”雷觀月慢吞吞地問。

    “屬下不得不佩服,廉姑娘確實是少數明理的女人。”嚴長風自從開始聽從廉欺世的話,替雷觀月煮湯後便漸漸傾向她,如今更是會為她說話。

    他瞭解主子命令他悄悄把廉欺世送往更安全的地方的原因,問題是廉欺世並不瞭解。在不瞭解的情況下,她一句抱怨也沒有,說走就走,而且還得忍受有人時時刻刻的跟著自己進進出出……若他是廉欺世,早發飆了。

    “嗯。”他知道她或許樂觀,卻不笨,想得也很遠。

    那日不歡而散,說不擔心是騙人的。

    好在從嚴長風這邊得到的消息來看,她並沒有生氣太久,很快回復原本的習慣,飯連一口也沒少吃,該睡覺的時候不會?唆,生活作息非常規律,令他安心不少。

    “但,並不表示廉姑娘會原諒爺。”嚴長風的話鋒急轉直下,“據屬下估計,也許廉姑娘是太擔心,才沒辦法順利生產。”

    “有這種事?”雷觀月並非不信,而是感到不可思議。

    照嚴長風這麼說,決定孩子何時出世的是母親的心情了,那幹嘛要等到肚子那麼大才生?

    “我去問的。”他怎麼可能真的知道。

    “問誰?”雷觀月一時間沒想通。

    “大夫和產婆。”雖然廉欺世不給他請大夫,不表示他不能去問。

    不顧主子稱不上好看的臉色,嚴長風聳聳肩,繼續說:“大夫說有可能和母親太過操心有關。通常女人都會擔心生出來的孩子健不健康,不過屬下認為廉姑娘還要多擔心爺會不會平安。至於產婆則說並非人人都是十個月就順利生產,也有人到十二、十三個月的,但胎兒若是在母體內成長得太大,到時候會有難產的可能性,而且待越久,也有胎死腹中的可能,不能輕忽。”

    難產?胎死腹中?

    雷觀月錯愕地呆愣在原地。

    “產婆也說,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母體都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到時候就要面對閒書中常見的‘要孩子還是要母親’的問題了。”嚴長風嚴肅地轉告聽來的消息。

    “要孩子還是要母親……”雷觀月喃喃重複。

    “這都是屬下以懷孕超過十個月會不會有危險的問題所得到的答案,產婆說超過十個月的雖然不多,但大有人在,依廉姑娘不擔心的情況來看,也許不會到那麼糟的程度。”嚴長風難得說出這種安慰人的話,最後還補了句。“因為廉姑娘很強壯。”

    雷觀月雙手抱胸,走到牢房的角落,背對著嚴長風。

    他知道這是主子思考時的反應,沒有再多說什麼,讓他靜靜的思考。

    “我說過把她托給你的話,你還記得吧?”良久,雷觀月緩緩開口。

    “屬下沒忘。”

    “從今天起,把她的命當作是我的,盡全力要保護她,哪怕是一根頭髮。”話落,雷觀月始終沒有回身面對他。

    即便沒有明說,嚴長風也懂得主子的意思——必要的時候,保母親棄孩子。

    “是。”嚴長風應允。


    十一月初,長安的天氣已經到了會冷的程度。

    “小世,你確定還沒要生嗎?”笙歌一邊替暖爐添上柴火,一邊問。

    廉欺世仿佛沒看見她的舉動,逕自推開窗,拍拍肚皮,對著裏頭的小傢伙說:“快感受一下,這就是初冬喔。”

    “給我披件外袍去!”笙歌立刻放聲尖叫。

    廉欺世取出兩件厚厚裹毛的外袍,一件遞給笙歌,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我想讓他感受一下冬天的氣氛嘛。”

    “等他出世後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感受!”笙歌沒好氣的吼。

    有哪個孕婦會在冬天曬肚皮的?!

    “跟在肚子裏的感覺不一樣,也許我娘也曾經讓我感受過在肚子裏過冬的氣氛。”廉欺世的“自有一套理論”開始放肆。

    “所以你還記得?”笙歌挖苦地反問。

    “至少以後我可以理直氣壯的告訴他:“你娘我曾經這麼做。”她驕傲地揚起下領。

    “我賭一幢房子,你會忘記。”笙歌故意掏了掏耳朵,話裏滿是敷衍。

    廉欺世才不管咧,繼續站在視窗對著肚子裏的孩子說話。

    “??,都生不出來了,要是還得了風寒,情況就不妙了吧。”笙歌沒有搬動暖爐靠近她的意思,反倒試圖讓她自己過來。

    “連你也認為我生不出來?”廉欺世好笑地反問。

    “如果生得出來早該生了啊!”笙歌理所當然道。

    “才不呢!才不是生不出來。”廉欺世漾起淺淺的笑,輕拍肚子的手勢,像是安撫著肚子裏的小傢伙,母子連心地偷偷告訴他“不用著急”、“慢慢來”、“等到你想出來,再出來就好”之類的話。

    “難道你沒打算請產婆催生?”

    “催生藥我知道怎麼做,況且都說了不是生不出來,是時辰未到。”廉欺世一臉正經的說。

    “那麼請你好心地替駑鈍的我解惑,何時才會生?你不急,可急死我們這些外人,擔死我們的心了!”笙歌水眸一瞪,逼問她。

    廉欺世驀地回首,露出慣有的怪異笑容,說:“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有個小小的孩子跟我說:‘不用擔心,時候到了你會知道。’我猜那就是他,他還不想出來的,我知道。”

    “那只是個夢。”笙歌的眼中浮現不屑,直搖頭。

    “我想,他可能是想等到他爹出來的時候才要出來吧。”她拍拍肚子,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真是那樣就好……你高興就好……”笙歌已經無話可說。

    “放心吧,我有預感,這孩子一定會和他爹同時出現在我眼前的。”廉欺世垂眸,低聲細語。

    笙歌瞅著好友祥和的神情,先是皺起眉,跟著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一手環過她的肩頸,攬過她,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再把自己的頭靠在她頭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當作是這樣吧。在那個可惡的男人出來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廉欺世張開雙手,抱住她的腰。

    “謝謝。”

    有個能懂她的人,真好。

   

    雷觀月的牢房前,又出現了一個男人。

    不是嚴長風,不是夏?實,是——

    “水禺大人。”雷觀月第一眼即認出來人。

    馮守夜的親隨,無官無權,卻是馮守夜最信任的部下。

    該來的總會來。

    水禺沒有廢話,直言道:“再過三天會有一場夜審,到時侯將直接定你的罪。”

    “所以?”

    “大人無法出手相救,於是派我來。”

    “派你來殺了我嗎?”雷觀月揚起無所畏懼的訕笑。

    馮守夜有兩大護衛兼親隨。私底下他們替馮守夜處理過的事,多是骯髒事居多,例如滅口。

    水禺沒有說話,等於間接承認了。

    “說不怕死這種話是騙人的。但是我拖著這殘破不堪的身子,努力走到現在,有多少次面臨死亡的威脅,至少讓我此刻面對你還不到嚇得跪地求饒。”雷觀月自嘲,緩緩從草堆上站直身軀。

    水禺仍是沉默,五官仿佛冰凍般森冷無情。

    雷觀月同樣面無表情地回望他。

    “大人很好奇怎麼沒接到你的喜帖,連孩子快要出生了都不知道。”水禺突然開口。

    雷觀月的心瞬間涼了大半。

    原本以為自己選擇的路,由自己來承擔後果,水禺的話代表什麼?除掉他以後,還要對他未來的妻兒下手?

    “哼,他明明去找過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雷觀月豁出去了,此時此刻他只想在迎向自己死期到來之前,確保一心想守護的人在自己死後也能平安無事。

    “大人從未見過你的妻子。”水禺否認。

    “怎麼可能——”雷觀月情急的怒喊到了一半就被截斷。

    “當然可能,因為從你入獄後,雷府一直受到我們的監視,去見廉姑娘的也是我。”伴隨話聲落下,一條新的人影加入。

    “你是?”水禺對這多出來的人,稍稍皺了眉。

    在他進來時,明明已經將所有看守的人都擊昏了。

    “般尚實。”人影誠實地報上名號。

    “厲二實。”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監視雷府?去找廉欺世的人是你們?是侍御史?”雷觀月搞混了。

    “我是很想現在告訴你,但是先得清除眼前的障礙才行。”般尚實面對水禺,渾身散發出和他不相上下的殺意。

    “不,我也想知道,但說無妨。”除了暗殺還替馮守夜收集情報,水禺不會放過任何奇怪的事情不查。

    “好吧。”般尚實歎了口氣,收斂起殺氣,開始解釋,“我們的目標,一開始就只是引蛇出洞而己,從來沒有想過要從雷大人這兒弄到任何消息。”

    “什麼意思?”水禺和雷觀月同時問。

    “證據早已經到手,我們是為了要斷絕馮大人的後路而己。”般尚實簡潔的說明,省略了許多不必讓雷觀月知道的部分。

    水禺眯起眼,似乎弄懂了什麼,下一瞬,飛身竄起。

    般尚實早有準備,同時迎擊。

    雷觀月看著眼前與自己無關的打鬥,試著從般尚實的話理出個頭緒。憑著在官場打滾多年的直覺,他嗅出謀略的味道。

    在他想盡辦法讓家人遠離危險之餘,不只他有動作,所有人都在動作。

    整個長安就像個棋盤,棋局在他還未能洞悉全貌之前,已經開始,所有人都只是一顆小棋子,唯有從棋局開始便動手佈局的人,才是隱身背後的棋局操縱者……

    某種不安的躁動隨著鬥爭,逐漸高升。



    同一時間,在豐邑坊的某幢僦舍裏,另一個戰鬥早己持續超過三天。

    廉欺世從三天前晚上開始感覺不對勁,用她的說法是“並非疼痛,而是怪怪的”。

    她躺不住,便坐了起來,沒多久仍不舒服,於是大半夜的,她在屋子裏走來走去,腳步聲吵醒了睡在隔壁的笙歌。

    前來查看的笙歌邊打呵欠,邊隨口問:“該不會是要生了吧?”

    她畢竟不是產婆,沒替真正的孕婦接生過,不瞭解要生了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幸好偷偷看過笙歌的娘——那個生了十七個孩子的偉大女性生產時的情況——她自認沒有到大呼小叫,要所有人統統去死的地步,於是認為自己還沒有要生。

    笙歌也就搖頭晃腦的回房去睡了。

    因為怕吵醒笙歌,她穿妥了保暖的衣物,提著夜燈,走到膳房,想弄些湯來暖暖身子,看情況會不會好一點。

    結果拖到了早上都沒變,下腹部總覺得脹脹的,不怎麼舒服。

    對於她的情況,沒生過孩子的笙歌雖然也不怎麼瞭解,但是堅持要找產婆來看看。

    廉欺世知道不是逞強的時候,便順著她了。

    結果,笙歌不知道去哪兒找了個非常年輕的產婆——或者該說“產姑娘”才不至於太失禮一—她聽完情況後,問她上過茅房沒有,她說沒有,於是她立刻要她去看看是不是有落紅。

    在笙歌的幫忙下,確定落紅後,“產姑娘”告訴她,孩子快要出生了,現在只等破水。

    由於不確定是何時落紅的,她也沒不舒服到無法做事的情況,三個女人大眼瞪小眼一番,最後決定坐下來好好喝個茶,聊聊天。

    聊過以後才知道“產姑娘”是產婆的女兒,今天產婆忙著到別坊去替別的女人接生,於是由她這個半途出師的“產姑娘”來幫忙。

    沒想到三個女人話匣子開了,一聊便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嚴長風傍晚前來看她,她們才驚覺時間過得飛快。但是廉欺世還是沒有要破水的感覺,產姑娘摸了摸她的肚子,發現沒有胎位不正的問題,也只好繼續觀察下去。

    吃完晚膳後,她決定再喝碗湯,且轉移陣地到房裏繼續聊,沒想到一起身,突然破水了。

    蔞時間,笙歌和產姑娘喳喳呼呼地把她送進房裏,不忘囑咐嚴長風去準備熱水、剪刀和大量的布巾。

    然後就一直到現在——

    “唔……”廉欺世滿頭大汗地喘著氣,等待又—陣的疼痛過去。

    “如何?要生了嗎?出來了嗎?”笙歌比她還緊張,直問產姑娘。

    “還沒,得再等等。”產姑娘仔細的觀察廉欺世的情況。

    “喔……我以為破水就是要生了。”笙歌不知第幾百次這麼說,因為破水到現在都過了一天多了忍過陣痛,廉欺世氣喘吁吁地央求,“可以把窗戶打開一點嗎?我好熱……”

    “如果讓熱水冷了就不好了,況且你滿身汗,吹風也不好。”產姑娘似乎有點搞錯事情的重要順序,不過大致上沒說錯。

    “啊,對了,都已經過了子時,水差不多也冷了,我去叫嚴長風多燒些水!”一刻也靜不下來的笙歌匆匆跑出去,不忘緊緊帶上門。

    廉欺世能想見,連續兩天都在燒水的嚴長風一定會說:“這已經是你第兩百次要我燒水了。

    “你身邊的人都非常關心你。”產姑娘在她能說話的空檔,陪她聊天,多少分散點她的痛楚。

    廉欺世笑了笑,“是啊,我有很棒的家人……”

    只是最應該在她身邊,也最想在她身邊的人沒能出現。

    她不是不擔心雷觀月,而是相信他會出來。她這個人除了樂觀以外,偶爾還有點死腦筋,一旦相信的事,很難令她動搖。

    他答應過的,她信了,就信了,再也不改變。

    即使他用那種故意要嚇退她的語氣,除了一開始失去冷靜不能仔細判斷,回來之後,她便能理解他那樣說一定是有原因。

    只要他還視她為“上邪”,她永遠也不會背棄他!

    廉欺世抱著樂觀的想法,喃喃低語。“不知道他趕不趕得上?”

    不,孩子還沒出生,不是嗎?一定是因為孩子的爹還沒出現的關係。

    這小傢伙固執得跟他爹有得拚!

    “誰?”產姑娘問。

    在下一次疼痛襲來前,廉欺世抿唇,露出一記難看猙獰的笑,說:“孩子的爹。”

  

    四更三籌,刑部地牢內。

    結束了另一邊的事,般尚實回到雷觀月的牢房前。

    “你們拿我當餌,目的是為了誘出水禺?”雷觀月佇立在暗處,眯起眼盯著來人。

    “不能否認馮大人心腹愛將的忠誠度,足以讓他選過此劫,這點,今晚我差點親眼見證了。”般尚實聳聳肩,神態似乎不當一回事的輕鬆閒適,從他狼狽的模樣倒可以想見他離開的時間內發生了何等大事。

    “這麼說馮大人已經被捕?”雷觀月向前幾步,關心的只有這件事。

    與虎謀皮是他最大的錯誤,自然關心那只“虎”的動向。

    “是的。雷大人未來用不著擔心有人對你的妻小和家人不利了。”般尚實邊說邊替他打開牢門。

    “我可以走了?”雷觀月不確定地問。

    “水禺說的夜審是假的,但還是得要審判。”這也是般尚實替他鑄上手鑄的原因。

    雷觀月冷笑了聲,“真諷刺啊!需要的時候不斷來打擾別人,不需要的時候便一腳踹開,你們跟其他人並無不同。”

    般尚實沒有反駁,而是問:“雷大人如果被追討賄銀的話,打算如何是好?要還嗎?傾家蕩產去還?還是逃走?”

    “我以為眼前的選項只有掉腦袋一途。”雷觀月的話滿是譏誚。

    般尚實繼續說:“此次的判決,依涉入的情節重大為准,雷大人雖然只是八品官,卻能和三品的馮大人搭上線,依此情來看,雷大人該是馮大人的黨羽才對。”

    “你是嫌我太早被抓?讓我被‘歸錯類’?”他話裏的譏誚不減反增,“抓我的不正是你們嗎?”

    “雷大人知道為何我們要先抓你,而不把你算進馮大人的黨羽裏嗎?”般尚實的話鋒—轉,問道。

    雷觀月警覺事有蹊蹺。

    他早認清自己是這盤棋局下的犧牲者,從來沒有綜硯這盤棋的權利,如今有再多意外出現,他都不會感到意外了。

    “我再問一次,如果被追討賄銀,你會還嗎?”般尚實定定地看著他。

    雷觀月沒有閃避,筆直地看進他眼底,傲慢地說:“如果你們算得出來有多少的話。”

   

    嚴長風等不及鳴銜鼓,直接塞了不少錢給守衛坊門的侍衛,面如死灰的趕往刑部。

    他必須儘快通知雷觀月此刻的情況。

    雖然主子交代了必須保母親,但如果兩個都不保呢?

    直至今天,已經是第四天,如果以破水的時間來算,也拖了快三天時間,從產姑娘到產婆,她們努力的幫忙催生,但怎麼都生不出來。

    疼痛的頻率加劇,時間加長,廉欺世幾乎是靠意志力撐著的意識也漸漸渙散,好幾次都是被笙歌大聲叫醒的,他在外頭聽了也曉得情況越來越不樂觀。

    所以他想……至少要告訴主子,無論情況如何,他都應該知道!

    嚴長風抵達刑部地牢時,正好看見雷觀月被押出來。

    “爺——”深怕趕不上,嚴長風也顧不了什麼,直接高喊。

    雷觀月聽見了,匆促抬起頭,在衛兵手中握著的火炬亮光中,準確抓住嚴長風的位置。

    嚴長風沖上去,還沒來得及到他身邊便被擋下,只好扯著嗓子說:“廉姑娘的情況非常不妙,如果今晚再生不出來,就四天了!”

    雷觀月消瘦許多的身軀一震,腳下踉蹌,差點站不住。

    一旁的般尚實見了,暗中扶了他一把,同時制止衛兵,讓嚴長風得以靠近。

    “說清楚一點!”雷觀月一看見嚴長風,馬上低喝。

    “廉姑娘在四天前的夜裏開始感覺不舒服,隔天用過晚膳後破水,但孩子遲遲生不下來,產婆用盡了辦法催生……廉姑娘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產婆認為再拖下去恐怕……”嚴長風也想弄清楚主子究竟要被帶到哪里,可找不到機會問。

    恐怕如何?

    恐怕兩人都不保嗎?恐怕在他被審議的時候,連妻兒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嗎?

    雷觀月對心裏揣測不下千萬次的“恐怕”,感到全身發冷。腳下的地面仿佛隨時會崩塌,他正站在最不安穩的懸崖邊,推他入穀的,正是任何一個不願接受的“恐怕”!

    “保……保她……無論如何,都保她!”雷觀月蒼白的面容猙獰扭曲,牙齒不斷打顫,不只因為天冷,心裏的惡寒大肆侵略吞噬了他。

    他已經不知道能求什麼了,即使沒了選擇的餘地,他仍做出無理取鬧的命令,被迫一再感受放棄自己親骨肉的絕望決定。

    嚴長風這才瞭解那天在地牢裏,他不願回身的原因——無論割捨哪個,都是像刨下他肉做的心一樣痛!

    “但是……恐怕……”他不忍說出事實。

    “你說過她很強壯的!無論如何,保她!其他的……”雷觀月甚至不敢把“孩子”兩個字說出口,連想到都心疼。

    光是有這樣的想法,他已經憎恨自己!

    一個能夠喊出割捨親骨肉的父親,哪還有資格稱那是他的小孩?雖然選擇了她,他一輩子都不會好過,既使反之亦然。

    般尚實選擇在此時開口,“雷大人,時辰差不多,該走了。”反正他咬著牙打顫的樣子也不像說得出口,乾脆別浪費時間。

    嚴長風瞪向般尚實,怪他打擾。

    般尚實沒有理會,指揮衛兵押著雷觀月上馬車而非囚車,同時阻止嚴長風有任何動作。

    嚴長風目光兇狠地瞪視他,可也阻止不了雷觀月神情頹喪挫敗地坐上馬車。

    揚聲交代車夫可以走了,般尚實臨行前掃了嚴長風一眼,咕噥著:“也許現在你會瞪我,但是過了今天,你只會感謝我。”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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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駕繞建章。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禦爐香。共沐思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賈至

    由大明宮的正門一入,是條長長的龍尾道。

    所謂龍尾道指的便是群臣上朝時,由宮門到大明宮含元殿堂下那條長長的石板道。

    路分上兩丈、中下各五尺三層,兩旁築有雕蓮刻螭的青石扶欄,官員一路行來,逐級登上,面對高聳入雲,巍峨雄偉的含元殿,經過兩列荷矛執戟的衛士和在飛雪中恣意飄動的旌旗,鼻尖嗅聞著飄敞在空氣中的香煙,面對必須七轉才能登入朝堂的路途,很難不產生一股莊嚴凜然的感覺,更油然升起一抹知遇蒙恩的敬畏之情。

    這就是後世官員兼詩人的中書舍人賈至所吟詠“早朝大明宮”的景象。

    但此時此刻,雷觀月踏上這段路的心情,卻是沉重不堪,滿心憂慮著廉欺世的情況,只想馬上飛奔回她身旁。至少在她難受的時候。多少分擔她的痛苦。

    “雷大人,這邊請。”殷尚實推開某扇門,領著雷觀月入內,並在他踏進門內後,悄聲道:“請記得行禮。”

    腦子塞滿了有關廉欺世的事,雷觀月頓足,猛地抬眼,隨即被遏住。

    從他佇立的地方開始向前,一直延伸五進式里間的最底端,雕花精緻的書桌後頭,坐著一名和雷觀月看起來年紀差不了多少的黃袍男子。

    房內只有三人,從那人身上散發出的尊貴和威儀,令這段距離感覺比實際還要遠不可觸。

    雷觀月知道,那是一種稱為“君臣”的無形界線。

    “吾皇萬歲。”雷觀月立刻行了大禮。

    他並非沒見過皇上,只是以往因入朝的機會甚少,也很難有直接和皇上面對面說話的機會,才會不習慣見識所謂的“王者氣度”。

    “喱,總算來了。”皇帝面帶微笑,卻不會讓人感覺可以擅自親近;君臨天下的氣度,己能從這個登基不到三年時間,正值壯年的皇帝身上窺見一斑。

    “傳聞織染署署令早生華髮,今天還是朕第一次仔細見到。”

    “罪臣是病了才會這樣。”最近來地牢“見”他的人都沒有提起他的發色。雷觀月都快要忘了自己異于常人的顏色了。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皇帝命令。

    雷觀月遲疑了片刻,才抬頭。

    皇帝打量了他蒼白的皮膚和紅銅色的眼睛。

    “朕見過白子,卿和白子極為相近。”

    “罪臣是生病。”雷觀月再度聲明。

    “嗯,平身吧。”皇帝似乎也沒有對白子有偏見。

    雷觀月雙手交疊在胸前,垂首聽從發落。

    他不知道審議竟是由皇上親自主持,而房裏除了他和殷尚實以及皇帝之外,再無第三個人。

    “夏禦史人呢?”皇帝顯然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回皇上,延誠尚在處理馮大人的案子,恐怕沒那麼容易抽身,是否直接進入正題呢?”殷尚實建議。

    大唐能納多元文化的風氣,正是因為李氏皇朝擁有胡人的血統,作風多豪爽能納人言,這點從當朝皇帝身上更是展現的淋漓盡致。

    “就這麼辦吧。若非夏愛卿說了想知道朕做的決定,朕才懶得等他。”皇帝一揮袖,態度不見隨便,反倒有股爽快的霸氣。

    雷觀月始終默不作聲,是沒有他開口的份,也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那就……嗯……”皇帝提了個開頭,突然皺起眉,思考了片刻,才道,“殷愛卿,你先說好了。”

    他只負責宣佈結果,直接提顯得沒頭沒腦,怕雷觀月會以為他堂堂一國之君在騙人。

    “是,那麼先由微臣簡單解釋。”殷尚實掏出一本黑皮書冊攤開,“雷觀月,長安人,神龍元年入朝為內作使綾匠,隔年即斜封為織染署署令,同年行賄於當時的工部尚書,期間從太平公主黨脫離到馮大人之下,而後行賄至今長達九年時間,無論是向上行賄或向下搾取,賄銀的數目之龐大,實在難以估計。”

    般尚實說到一個段落,覷了他一眼。

    “對此,卿欲辯駁?”皇帝問。

    “回皇上,全屬實情。”雷觀月始終低垂著腦袋,不辯不爭。

    “殷愛卿,繼續吧。”皇帝又說。

    還有?不會真的要把他收的賄銀數目給計算出來吧?

    雷觀月心想自己除了被貶之外,可能還要被迫繳回賄銀。無妨,這些都沒什麼好怕的,只要能活著走出去就好。

    假使不能,亦如殷尚實所言,不會有任何對他所珍愛的人們不利的存在了。如今他擔心的是……

    “八年前,淮水的疏浚工程一度因為中央政權的轉移,遭到延宕,當時泗州居民歷經了一場可怕的洪災,賑銀和糧食則因地方和中央的聯繫不當,無法運送到災民手中,即使開了官倉也不夠食糧,卻有一筆沒有注明來源的銀兩和糧食被送到當地父母官手中,成了急難中最先到達的援助。

    “此後,哪里有不可預測的天災發生,除了賑銀外,總會莫名其妙的多出一筆不知從哪來的銀兩或糧食,這些援資經過微臣仔細的追蹤調查,意外發現是出於雷大人手中。

    “微臣於四年前開始調查的案件中,查得此情後,便開始暗中注意雷大人的動向,更確定一有賄銀到達雷大人手中,很快會被其親隨送到有需要的地方,若天下太平,暫無天災發生,即轉送到鄉間的書院,或者有需要的人手中。”殷尚實合上手中書冊,對著皇帝欠身稟道:“要全部將賄銀的數量加總起來,確實是一件難事,因為需要很多時間,倘若時間夠的話,微臣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全部清算。”

    傻時間,雷觀月目瞪口呆。

    從他第一筆收到的賄銀開始,他們就能查得清清楚楚?這“厲二實”究竟有多厲害?傳言他們未曾在中央久留,多是四處監察各地方官員的疏失,既然如此,怎麼還能瞭解他私底下的作為?

    “卿為善不欲人知的作法,朕非常感動。”皇帝神情溫和地笑著,“朕也瞭解卿行賄實屬情非得已,若當時己為朕的天下,朕絕不會縱其輩猖行霸道,定嚴加懲辦,如同今日這般。”

    說到貪污成性的朝堂,年輕皇帝的臉上閃過一抹嚴肅,顯示他對這件事情有多看重,才會嚴厲糾正朝臣間蔓延的奢華風氣。

    聽到這些話,雷觀月並沒有感到欣慰,反而捏緊了拳頭,肅穆昂首迎向皇帝。

    “恕罪臣斗膽有此一問,皇上所言,意指他日江山易主,此情此景將再度縱橫朝堂嗎?”

    皇帝輕蹙眉頭,對他的話不甚滿意。

    “依卿見地,有話但說無妨。”眼前這個即將引領大唐走向盛世之顛的皇帝,縱使不悅,仍然展現泱泱氣度。

    “罪臣在朝堂為官也有多年時間,深深明白,上樑一歪,下樑便難以支撐的道理;皇上若抱著天下易主,興衰換人擔的心態,要如何治國?罪臣認為,所謂的治國,是想辦法留下最好的給後人,設想什麼才是拔除腐敗根基之道,而非一再的治標不治本,那樣只會使百姓活在平順的日子隨時會結束的惶恐中。

    “希望皇上能明白,您的一言一行,所有決定和思考,影響的都是整個國家上下,而非單單是您一人,或者大明宮以內的所在。

    “若真想整頓朝堂敗壞的紀律,無論如何,請皇上不要忘記聆聽百姓的需要,永遠也不要抱著縱容小惡的心態。

    “如果朝堂清廉,天下才能真正太平,也請皇上將這股清流流傳於後世,留給大唐千千萬萬的子孫,直到永遠。”許久未曾如此激動說話的雷觀月,一席話說完,氣息已經不穩。

    “卿之所言,似乎完全不為自己辯解,甚至想要令朕儘快定奪卿之罪。”皇帝緩緩地說著。

    “罪臣的祖母是個有德之人。她曾告誡罪臣,一旦做錯,很難再回頭。當罪臣投身於朝堂便己做錯,又有何好替自己辯解的呢?”

    “聽見卿對朝堂如此失望,朕實在愧對。官官相護的腐敗,確實是上位者縱容的結果。過去因為多次的政變,在上位者專心於爭奪政權,無心勤於政,傾聽百姓需要,讓此風大長,朕非常明白。

    “朕也希望……應該說,朕也期勉自己能為後世樹立正確的典範,是以無論如何都要辦馮守夜。他曾經深得朕的寵愛,朕一度認為他是朕所用過的人才中,最清白乾淨的一個,直到兩位愛卿不畏強權,堅持將事實呈上朕眼前,才讓朕驚覺縱容了一頭猛虎在身邊伺機而動。

    “如今的審議結果,或許多不如卿之意,但是朕打算嚴辦馮守夜及其黨羽,在朕治國的日子裏,努力肅清朝堂,如此,是否能當作對卿的回答呢?”

    皇帝年輕的面容背後,有著省思和積極向前的覺悟。

    雷觀月感覺自己從屈膝跪求“犯錯”便開始握緊的拳心,逐漸鬆開。

    正對眼前願意正視舊有陋習,認真尋找改變之道,也能聽從身分卑賤低下的人建言的皇帝,他的回答,足夠了。

    “皇上有此決心,正是對天下間還在受苦的百姓最好的回答。”雷觀月拱手,打從心底深處的尊敬,垂頭向他敬禮。

    這就是祖母說過的——人如果對著打從心底尊敬的人,會自然而然垂頭斂禮——他今天第一次體會到。

    “卿為天下為社稷思考的態度,為朕所佩服,也提醒了朕該用何種角度看待天下,厲精圖治。”皇帝頓了頓,然後問。“卿難道對朕別無所求?”

    “待罪之身,何能所求?但憑皇上發落。”雷觀月端正面容,對自己做過的事勇於承擔。

    “若朕說卿之審議,將重新審理,暫時還卿自由之身,卿仍無所求?”皇帝又問。

    雷觀月以為距離太遠,自己看走眼,但是……皇上真的對他意有所指的眨了眼,對吧?

    難道就連皇上也知道?

    猛地想起殷尚實說過他們始終守著他的家人,皇上要不知道恐怕也難。

    “如何?現在說還來得及。”幾乎是皇帝在催促他了。

    如果能恢復自由之身……他想做的事還有其他嗎?

    雷觀月屈膝跪下,想也不想,低喊:“僅盼皇上能讓罪臣立刻回家。”

   

    雷觀月踏進僦舍的第一步,嬰兒的哭聲響徹裏裏外外。

    生了……他感覺自己的心隨著這兩個字,沉沉落下,跌進無底深淵。

    依稀看見嚴長風和笙歌對自己說了什麼,但是他聽不見,有個不認識的婦人從房裏走出來,一見到他,立刻交給他一個包袱,他看著自己推開婦人,跌跌撞撞闖進房裏。

    半垂的芙蓉帳外,只有一隻虛軟無力的手垂落。

    蔔通!

    心臟重重撞擊他的胸膛,是一種非常不舒服到疼痛的感覺,他連低頭去看包袱裏的東西是什麼的時間都沒有,顫巍巍地走向床邊。

    是他的錯覺嗎?為何那只手看起來一點生氣也沒有?

    “欺世……廉欺世……”他聽見自己叫她的聲音,茫然的視線往芙蓉帳裏探,只能見到她面向內側的耳廓弧度。

    她一動也不動。

    “?,該起來了。”他推了推她的手。

    那只手連指尖都沒有抽動,仿佛主人一句話也沒聽見。

    “?,如果不把手放進被窩裏,會著涼的。”他蹲坐在床邊,像她曾經照顧他那樣,拾起那只軟弱無力的手,打算替她放進被窩裏,卻一個沒抓緊,軟軟的手就像流水般順著他的掌心滑落。

    雷觀月一臉驚慌地倒抽了口氣,倉皇撈起她的手,不願接受事實,徒勞無功地貼上自己的臉,面容跟著低垂,再也忍不住哭聲。

    淚水順著她冰冷的手掌,緩緩流下。

    一股空虛感充斥體內,即使如此,他還能感覺出有更多東西跟著眼淚被帶出體外——許許多多,來不及向她傾吐的感情。

    終究,他還是晚了一步……

    “上邪……”他的聲音夾雜了濃濃的哭音,緊抓著她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怎麼也不願放開。

    “我聽見……你叫我上邪……”

    雷觀月錯愕地看著那被握在掌中,原本無力垂落的小手,緩緩爬上他的臉頰,順著那只小手向上,再向上,他看見了以為再也見不到的炯亮黑眸。

    “終於見到你了。”她一直摸著他的臉頰,捨不得放開。

    “我以為你……”他喃喃低語,眼角承載不住的淚又掉了兩三滴,一臉呆相。

    廉欺世露出兩眉倒豎的開心笑容,抹去他臉上淚痕,“就說了我很強壯啊……”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差,聲音卻是滿滿的精神。

    他不懂自己為何繼續哭,明明她笑了,明明知道她安然無恙……他卻忍不住淚。

    “抱歉……”他別開眼,垂下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也不想被她知道自己太過心急,誤會她已經……

    “我知道,你是高興,我也好高興。”廉欺世笑咪咪地摸摸他的頭,好像他曾對自己做的。

    啊……對,他是高興,開心到連眼淚都掉下來了。

    雷觀月徐徐抬起頭,露出一個又哭又笑的難看表情。

    “孩子呢?你看到他了嗎?是男孩還是女孩?”和每個母親一樣,她最擔心的是孩子。

    “孩子……對,孩子在哪兒?”他明明聽見孩子的哭聲了,孩子呢?

    “不是一開始就抱著了嗎?”一直在門外看了出鬧劇的笙歌猛翻白眼。

    他們從一開始就要恭喜他母女均安的,誰教他先入為主的認定廉欺世已經“怎樣”了。

    雷觀月一愣,想起自己抱在懷中,卻沒機會仔細去看的東西,原來是孩子。隨即手忙腳亂地抱起孩子,攤開遮住臉龐的布巾,抱著孩子湊向她。

    我有預感,這孩子一定會和他爹同時出現在我眼前……

    廉欺世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如今她的預感真的實現了,不是嗎?

    眼前這個笨拙的新爹,七手八腳的抱著孩子,兩人一起湊到她面前,卻還弄不清是兒子還是女兒,在她眼中絕對俊俏的臉龐洋溢著喜悅和感動,而他紅銅色的眼中,映照出和他一樣神情的自己。

    “是……”雷觀月不知道如何把纏得老緊的布巾打開,所以還是回答不出是男是女。

    “是女孩。”一直都在的嚴長風代替回答。

    “女孩嗎?女孩好啊!”廉欺世笑呵呵的。

    “是女孩嗎……”雷觀月垂眸對上實在看不出性別的女兒,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正睜著和她娘一樣大又圓的澄澈黑眸,不哭不鬧,嘴角彎彎的好似在笑一般。

    雷觀月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描繪著懷中小小人兒,小小的眼,小小的鼻,小小的嘴……當指頭被她小小的手給握住,一股暖流流過他的心頭,充實了他因恐懼而寒冷的身軀。

    “她看起來好小……”仿佛生來就是要讓人保護的。雷觀月在心底喃喃道。

    “她好美。”廉欺世跟每個母親一樣不具客觀性。

    “是啊……好美。”雷觀月完全贊同。

    在父母親的眼裏,自己的孩子永遠與眾不同,就算多了一隻眼睛都很美。對雷觀月而言更是如此。雖然同個家族裏出現兩個“白子”的機會不高,他曾擔心孩子會像自己一樣,但是她黑眼黑髮……簡直是老天爺給他的另一個大禮!

    廉欺世似乎瞭解他在想什麼,握住他被女兒握住的手,微微一笑,問:“要叫什麼名字?我聽嚴兄說過,你奶奶的名字叫月華,而你的字原本是日行,最後改成華淵是因為你奶奶的關係,所以你看取華月好不好?永遠懷念你奶奶……”

    “不,我早就決定孩子無論男女,都要取這個名字。”雷觀月抱起女兒,早有想法。

    “哪個?”廉欺世挑眉,微笑提出疑問。

    雷觀月看進她的眼底,笑著對她低喃——

    “上邪。”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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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6 00:05:07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從背影看,傘下有兩雙足。

    撐著傘的是擁有一頭銀白摻雜著些許黑色的發絲,雙眼紅褐色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深紫色,花紋簡單卻不失貴氣的長衫,外頭罩了件暗褐色滾兔毛的厚襖袍,長髮綰成簡單的髮髻,簪上一根紅玉髓發簪,站姿優雅筆挺,看得出來是出生好人家的公子爺。

    而他身邊則是個站姿隨興,懷裏抱著一個孩子的女人。

    一身萬年不變的淺藍色長裙,深藍色半臂下是淺藍繡著碎花圖案的窄袖襦,維持寬鬆髮辮的髮型,抱在懷中的孩子看起來比較像她的弟弟或妹妹,而非她生的小孩。

    男人和女人注視前方的城鎮。

    “我有個問題。”女人率先開口。

    “希望不是什麼爛問題。”男人揶揄著。

    “每個人都像你這樣越貶官越高的嗎?”女人收回遠眺的目光,迎向男人好奇問道。

    竟給他從八品小官織染署署令“貶”到從三品的鳳翔府尹。

    “嗯……只能說走運了吧。”男人沉吟著,顯然也摸不著頭緒。

    雖然那天他的確是說聽從皇上發落,但聽到結果時,他也難掩錯愕。

    “啥,也許喲!”女人哈哈大笑,附和男人的話。

    “聽說這裏的前任府尹因為私貪賑銀,讓整個坊幾乎衰敗,到現在災民還未得到府方協助,能夠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除此之外,這裏還有著最大最奢華的妓院,甚至占地稱城,同時也有數一數二的書肆。”男人細數聽來的傳聞。

    “聽起來是個很熱鬧的地方。”女人一聽顯得很開心,“而且你將會開始忙碌了。”

    “嗯,很忙。”男人頷首,跟著問:“會擔心嗎?”

    “擔心?”女人的聲音揚著些許困惑。

    “離開熟悉的地方。”男人說。

    “不會啊!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嘛,有你在就不算不熟悉啦。”女人開始發揮她樂觀的天性。

    況且哪有什麼變?他們各自的好親隨、好朋友不都跟著一起過來了嗎?

    男人淺淺一笑。

    過去身不由己的棋局,雖然不能確定下到一個段落,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已經功成身退,離開那場棋局了。

    無論未來將面對怎樣的風雨,這次的棋局,由他們來開創。

    就在這個新所在——鳳翔。


    新官上任三把火。

    無論他人怎麼想,為了創造出一個符合心目中期許的美好地方,為了給妻女一個無憂無慮的安全所在,走馬上任一個多月來,雷觀月忙得頭昏腦脹,卻因為沒有擔任地方官或是要職的經驗,在鳳翔沒有地緣關係的他也沒有人脈,所以即使再忙,也像只無頭蒼蠅一樣瞎忙。

    仿佛打火隊一樣,哪里有火哪里滅,卻逮不著起火的真正原因。

    加上因為是新官,地方上很多和前任有關係,或者等著攀關係圖便利的富商和府尹之下的官員幾乎日日上門,都快踏平他家的門檻了。

    對貪腐之事有過不好的經驗和印象,如今坐上從三品府尹之位,位高權大的雷觀月雖然一開始不予理會,但很快便嘗到苦頭——原本打算推行的政策受到那些企圖行賄於他,卻被他拒絕的有力人士阻擾,遲遲無法進行。

    於是原本脾性就不算特別好,經過廉欺世的食療湯調養和離開烏煙瘴氣的長安後,體力比以前好上許多,也漸漸冒出黑髮的雷觀月,近來異常煩躁。

    “可惡!”重重合上送來的報告,雷觀月低咒了聲。

    前些日子集市的酒肆行因夜盜引起惡火,火勢因酒和風勢助長,加上天干物燥,沒有多久便波及鄰近的屋舍,又在深夜,救火的反應慢了些,造成不少人員傷亡和財產的損失。現在是開始重建的重要時刻,偏偏重建屋舍所需的木材送不到災民手上,集市附近的木工師傅也集體拒絕替災民重建屋舍。

    雷觀月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因為木工商會曾經有人來拜訪過他,反被他給“請”了回去。

    “還在煩集市的事?”送來熱湯的廉欺世問。

    雷觀月擠眉弄眼地訕笑,“長青坊的木工突然全都消失了,你說好不好笑?”

    “要說好笑當然也挺好笑的。”見丈夫不贊同地皺起眉,廉欺世繼續說。“明明都是大人了,卻還玩這種小孩子才會玩的幼稚把戲,確實挺好笑的啊。”

    雷觀月撤了撇嘴,埋怨道:“這是個擁有一堆披著大人外皮的小鬼大行其道的社會。”

    廉欺世笑呵呵地拍拍他的頭,“放心啦!嗯……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危機就是轉機。”

    “鳳翔最大的木工商會抵制我,木材供應商因為害怕木工商會的勢力,各個都是怕事的縮頭烏龜,還有前任貪污成性的府尹留下的爛攤子要收,以及一堆習慣靠銀兩來買通關係貪圖方便的幼稚傢伙……”雷觀月一一數給她聽,沒發現自己的語氣就像個在外頭受氣回家找人抱怨,最後下了個自暴自棄的結論,“我還真看不到轉機在哪兒。”

    廉欺世做出苦思的表情,未來得及答腔,嚴長風便先出現在門外。

    “大人,有位自稱是藺千禧的公子在前廳,您要見他嗎?”自從雷觀月當上府尹後,嚴長風的稱謂就從“爺”改成“大人”。

    “藺千禧?”雷觀月想了下這個熟悉名字的主人。

    啊,主事藺城的那個傢伙,幾乎可以說是君臨鳳翔夜晚的帝王。

    “送他回去,反正也不會是別的事——”

    “別忘了危機就是轉機啊。”雷觀月的話被妻子給打斷,只見廉欺世舉起碗,把湯悉數灌進丈夫嘴裏。

    雷觀月差點嗆到,忍不住咄道:“你再多來幾次是會死人的!”

    “呵呵。”廉欺世輕笑,“既然你還沒死,就快點想辦法幫幫那些曆劫歸來的災民吧,想必你現在和他們有同樣的立場和想法了。”

    “你用這種會嗆死人的方法喂我喝湯,就只為了讓我和那些災民感同身受?”雷觀月高高挑起眉。

    “哎呀,你挺聰明的嘛!想來要解決這點‘小事’對你而言不是‘不能為’,而是‘不願為’而己,對吧!”廉欺世人畜無害的笑著,然後收拾湯碗,轉身愉快地離開。

    雷觀月簡直不可思議,最後想想,他娶來的女人本就不是個正常人,有各種行為都不奇怪,於是揮了揮手,對嚴長風說:“讓他進來吧。”

    也許正是因為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才會遲遲不肯拉下自尊向那些人低頭,如果今天是他處在沒有遮風避雨、連養活自己都有困難的處境下,自尊這種東西值多少?

    這個問題似乎很輕易可以解開,答案就是“忍辱負重”四個字。

    只是這次,他必須快點,以免像他祖母那時侯一樣來不及;雖然做的是討厭的事,世道如此,他也只能選擇暫時隨波逐流了。在他管理鳳翔的歲月裏,定要設法改善這種惡習,即使只有鳳翔也好,即使慢慢來也好,她想告訴他的,要他停下來仔細想想的,應該就是這些吧。

    那麼首先,就從眼前這個帶著一身香氣,眼神邪魅的男人開始了。

    漸漸習慣在他人面前摘除面具和帷帽,雷觀月迎上藺千禧的目光時並沒有不自在,但神情慎重,率先開口道:“我的身體無法接觸日光,屋子裏這麼昏暗還請藺爺見諒。”

    “無妨。雷大人,先容藺某送上遲來的祝賀,恭喜雷大人成為鳳翔的父母官,殷切盼望雷大人能為鳳翔帶來一番新氣象。”說這些話時,原本抿著絲絲笑意的藺千禧一改精明的探試,露出雷觀月上任以來看到不想再看的商人嘴臉。

    啊,對了,他以前也曾是個商人,所以藺千禧的這種表情看起來就像在嘲弄他一樣;因為他以前也用過這樣的表情,說著口是心非的話,暗地裏嘲弄人。

    雙手交疊在案上,雷觀月有禮卻略顯冷淡開口:“藺爺客氣了,請坐。不知藺爺有無偏好的茶和茶點,我差人去準備。”

    在雷觀月審視自己之前,藺千禧已經徹底打量過他。

    雷觀月坐上風翔府尹之位已經一個月,由於人脈廣,且在藺城走動的大人物不少,早在雷觀月上任之前,他已有耳聞。

    雖然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做他這一途的……不,或者說任何口袋裏有幾個銅錢的都會注意執政者的動向,要瞭解他們的作風,知道他們喜歡什麼,如何逢迎討好,才不會馬屁不成拍到馬腿,這些都是他們注意的重點。

    藺千禧是聰明人,他不像那些一聽見新官上任就趕著來拍馬屁的人,反而先花了一個月觀察雷觀月的作為,認為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才前來拜訪。

    “什麼都可以。”藺千禧不是客氣,而是沒打算吃喝雷觀月提供的任何食物。

    雷觀月看穿這一點,還是吩咐嚴長風去準備,不過他有預感,藺千禧不會久留。

    “不知藺爺此雷前來,有何貴事?”雷觀月不想迂回,也懶得敷衍,直接問。

    聞言,藺千禧低低的笑了,笑聲溫醇,猶如美酒,笑容卻沒有同樣的感覺,顯得有些不搭調。

    “瞧雷大人的說法,仿佛藺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相求才來的。”

    “即使有事相求也無所謂,身為官員,為民盡心盡力是應當的。”不過他討厭盡“利益往來”的心力而己。

    “喔,即使藺某說,想買下整個坊?”藺千禧姿態優雅地打開嚴長風送上的熱茶杯蓋,像是做給他看,並沒有真正喝下。

    雷觀月不動聲色,“大唐之下的百姓是皇上的子民,大唐之下的國土也是皇上威澤的象徵,我僅僅一屆受祿于朝廷的官員,卻也瞭解國土並非能輕易在你我口中言賣的。”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我想雷大人應該耳聞我藺城之大,靠得正是阻斷銜道,封鎖巷曲鞏固的,這一切自然不是藺某說了算,前任府尹也幫了不少忙。”藺千禧維持同樣的笑容,充滿暗示性地說。

    來了,就跟其他人一樣。

    又到了選擇的時候,他可以選擇和藺千禧為盟,減少樹敵,將來也能從他那裏圖得方便;反之,他亦可以像這一個月來拒絕那些人一樣拒絕他……一切都在他的選擇。

    反正他也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

    “我想藺爺的人脈肯定非常之廣,不知道藺爺有無認識的木工?”雷觀月突然問。

    藺千禧似乎被他的問題給弄懵了,捕不清楚他的用意,但仍回答。“當初藺城在擴建時,確實找了不少木工,如果雷大人想修建府邸,藺某倒是可以代為介紹。”

    雷觀月終於笑了,那是不再對未來搖擺不定的笑。

    “我確實是想修建,但不是自家,而且我需要的是大量的木工,因為修築的範圍非常廣,就不知道這樣藺爺還願不願意替我介紹了。”

    說來,他太在意自己以前貪腐的前科,無論那些不法的賄銀最後流向哪里,他都知道自己做的是壞事,於是到新的地方,便力求表現,希望至少不要再像以前一樣,身不由己的身陷其中。

    現在他曉得了,明明沒有要守護的東西,卻還隨波逐流才叫身陷其中;如今他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想要做出的改變,就必須這麼做,先穩定民心,創造出富裕的生活,才能談大刀闊斧的變革。

    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藺千禧思考著雷觀月的話意,驀地問道:“也許是我弄錯了也不一定,但雷大人需要木工,該不會是因為集市的酒肆行大火的緣故吧?”

    “確實如此。”雷觀月也不隱瞞,只是跳過被杯葛的事情沒說。

    聞言,藺千禧突兀的大笑起來,雷觀月忍不住皺起眉。

    他不懂這有什麼好笑的。

    “雷大人難道打算自掏腰包,請木工去替長青坊的集市重建?”笑聲漸歇,藺千禧才問。

    “鳳翔並非長安,名義上實行市坊分離制,但實際實行起來的成效不彰,市里有坊,坊裏有市已經是常見的景象,酒肆行的大火燒毀的可不僅是災民們的店鋪,更是他們的家。你曾經露宿在沒有屋頂的地方嗎?在現今的大唐盛世之下,在鳳翔這等雖不及長安,可同樣繁華的地方,競有人無家可歸,你難道不認為這是很可笑的事嗎?”

    “雷大人的意思是?”藺千禧眸光輕輕流轉,似乎在觀察著什麼。

    “既然都說到這裏了,講出來也不怕被藺爺笑話。長青坊的重建之所以遲遲無法動工,正是因為我拒絕了木工商會以壟斷市場,恣意抬高工資為目的的行賄,肇因於我,要我拿出再多錢去請木工都沒問題,只要快點讓災民能擁有安身立命的所在就好。”他這些話可不是因為真的差點嗆死才說的。

    藺千禧停頓了片刻,然後重新打開半途蓋回去的杯蓋,這次終於舉起茶杯,輕啜了口己涼的茶水。“關於雷大人的傳聞,我也聽了不少,但是傳聞總是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今天藺某算是確認了天助鳳翔,讓我們得到一個能屈能伸的好官。”

    關於雷觀月被“貶”的背後真相,藺千禧從某些高官口中聽到不少消息,這趟他來,是來確認消息是否正確的。

    不,或者該說是“賭”,因為他可是兩袖清風走進來,半毛賄銀都沒帶咧!

    “你的意思是?”雷觀月聽得一頭霧水。

    “再次獻上我真心誠意的祝福,希望雷大人能將鳳翔引領到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能夠讓人人都豐衣足食,讓年年都是平安順利的好年。”藺千禧喝完整杯茶,起身恭敬地朝他斂禮。

    人如果對著打從心底尊敬的人,會自然而然垂頭斂禮……

    耳邊突然響起祖母說過的話,雷觀月懂了。

    “你願意幫我?”

    “我本來是在想,假使你和我聽到的傳聞不符,就直接買下長青坊,由我來改建,當然會不會成為第二個藺城我可不敢保證;如今你願意出錢整修,我反倒省了一筆錢,身為商人,有利可圖的交易,我自然不會放棄。”

    利?他根本沒有半點油水可撈啊!卻還願意這麼做……

    “你怎會願意做這種事?”雷觀月無法不這麼問。

    “對於有難的人出手相救,不是人之常情嗎?況且我這個人非常喜歡讓別人欠我人情債。”藺千禧笑得好不快活。

    雷觀月卻終於有了遇到知己的踏實感,短短幾句話和藺千禧“表裏如一”的笑,讓他理解,等待改革的不只有他,而眼前的男人,將會成為他強而有力的後盾。

    ——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看見了光芒探頭而出。

    “謝謝。”有點鼻酸的感覺,雷觀月露出坦率的笑。

    藺千禧似乎能瞭解他此刻複雜的感受,回以一笑後,開口道:“先別謝我,其實我有個條件要你答應,是有關路標這玩意兒……”

    “是不是轉機啊?”

    藺千禧走後,廉欺世悄悄出現在門後。

    雷觀月背對著她,雙手負背佇立在案前,沒有答腔。

    廉欺世走到丈夫身後,雙手環抱住他的腰,笑道:“那位藺公子待了好一陣子了,我有聽見笑聲,若非他是個能讓死人都回魂大笑的風趣之人,就是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吧。”

    雷觀月正隱隱笑著。

    還有什麼好問的?她根本就在外頭偷聽啊!

    “對了,你煮的湯是不是越來越大碗了?”他突然問。

    “怎麼?你有異議?”她加重手勁,故意用力抱緊他。

    “沒,從今天開始,越大碗越好,因為我要開始更忙了。”雷觀月樂得大笑。

    “沒問題。”廉欺世笑嘻嘻地允諾,然後補上幾句:“但是,請你帶著我一起去,我保證自己很有用。”

    稍微拉開她的手,雷觀月轉過身來,垂眸瞅著她。

    “我知道。”她有多有用,他絕對是體會最深的人。

    “還有一件事。”窩在丈夫的懷抱中,廉欺世的聲音竄了出來。

    “什麼?”他正感受她的溫暖,一定得現在說話嗎?

    廉欺世推開他,用雙手扳正他的臉,笑咪咪的要求已經一個多月沒能“得逞”的欲望——

    “今天晚上可以跟我一起睡覺了吧。”

   

    長青坊的重建工作,因為資金背景雄厚的藺千禧的介入和雷觀月的重視,在年底前得以竣工,藺千禧提到的道路規畫,也讓長青坊成為繼藺城之後第二個擁有路標的坊裏。

    雷觀月和廉欺世以及長青坊的住民一致認為這個規畫好極了,於是雷觀月積極的投入道路規畫的決策中,同時藉由藺千禧的幫助,大動作攏絡人脈,建立關係;而經由藺千禧的居中介紹和調解,越來越多人瞭解雷觀月和以前的府尹不同。

    他願意花大錢去處理居民對生活環境的需求,卻對和富賈吃飯喝酒沒興趣,他當然會有休息的時候,但通常都會和妻女在一起……

    不久後,鳳翔的百姓都曉得,他們有個願意傾聽百姓心聲,厭惡貪污的父母官。

    但是沒人對他行走于陽光下卻得撐著傘,或者特殊的外貌有微辭或任何不利於他的謠言傳出。

    因為對百姓而言,知道在碰上困難時能向誰求援,且絕對會獲得援助的,真正在乎他們是否能溫飽三餐,安居樂業的,就是好官。

    【全書完】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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