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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 -【伏魔奇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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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2 10:51:3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回首往事,不過輕如塵煙,卻每每總要痛上一回。

  聽見身側一聲嚶嚀,坐在榻邊的鍾靖側過面龐,凝著床榻上的女子。她真是月華投胎?細細瞧她緊蹙的眉、她顫著眼皮的眼、她細挺的鼻、她小巧的嘴,和月華一般,很清秀,但不是一個樣;月華眉更細,眼睫更長,鼻子秀挺,唇色還要粉嫩一些……五官不同,連性子也不同,可她有些舉止確實令他想起月華。

  半夢半醒的巫香蘭只覺全身都難受,月事來都沒這麼痛,說不定連生孩子也沒這麼痛,身體裡面就像被火烤似的,感覺裡頭的臟器溫度很高很高,好像要焦糊似……她將自己縮成蝦子模樣,不受挫地哭了出來,嗚嗚嗚地哭著,她想大叫,可全身虛軟,她哭得眼睫顫顫,抱著肚腹在驚榻上滾動。

  原來被火烤的感覺是這麼這麼痛,如果有下輩子,她發誓她再也不吃烤肉了。

  知曉她痛,鍾靖脫靴上榻,兩臂撐起她身子;她痛得坐不住,軟綿綿的,他於是讓她靠在他胸前。可她真痛,在他胸前嗚嗚哭著,一面哭,一面扭著身子,扭到最後整個人撲進他胸膛,她下意識地抱著他腰身,哭得不能自己。

  「月……香蘭。」他一掌收在她腰間,一掌輕揉她腦後;他斂眸,瞧她滿臉濕淚,心胸沉甸甸,壓著巨石般。他明白他這是心疼、是捨不得,卻又懷疑著自己心疼是因為她是巫香蘭,還是因為她是月華轉世?

  巫香蘭聽見那低嗓,啜泣兩聲後,細嚷著:「師父……好、好痛啊……你、你那劍是什麼做、做的……」怎麼不流血比流血時還痛?「嗚……當、當死魂不……不好玩……我、我能不能後、後悔……我不想修練……也不要當陰官……我去投……投胎好不好啊……這裡、這裡沒有醫生,沒有急診……室,也沒有止痛藥……」她其實痛得腦後發麻,迷迷糊糊間說了什麼自個兒怕是也不清楚了。

  「別說話。」他將軟在懷間的她撐起,欲讓她坐正身子,她痛得發軟,坐不住,他道:「香蘭,持咒,淨口、淨身、淨心,自然能舒緩些。」

  他盤坐她身後,掌心貼上她背心。

  「什、什麼咒……我……我不會啊……」她還嗚嗚咽咽。

  「丹朱口神,吐穢除氣,舌神正倫,通命養神,羅千齒神,欲邪衛真,喉神虎賁,氣神引經,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煉液,道氣長存。」他徐徐說完,又道:「你隨我誦讀,我一句,你便一句。丹朱口神,吐穢除氣。」

  「丹……丹朱口……神……吐穢……除氣……」她哽著聲念,隨即感覺一股寒氣在她體內遊走,順著她的血管,她喘了喘,再隨他念:「舌神……正倫……」

  「乖,香蘭讀得極好,現凝住氣,在心申反覆默誦。」他本不是能言善道,這種稱讚的話聽來便顯得有些笨拙而彆扭,他凝凝神,又道:「體內劍氣需散盡,在散盡之前,每隔一段時間你便要痛上一次。你法力淺薄,承受的疼痛便愈深,我過一半法力,你會恢復得快些,疼痛亦會少些。」

  巫香蘭緊閉著眼,默誦他方才教她持的咒,身體裡還是燒痛著,可他氣流一波波湧入,涼涼的寒氣漸漸盈滿全身,她體熱漸褪,那種被高溫焚燒的痛楚也趨於緩和。她默默持咒,卻愈讀愈困;她身子又發軟了,令她想睡覺了……

  約莫是一炷香時間,他才斂氣、收掌,徐徐調良後,有什麼香味忽然鑽入鼻,他心神一凜,展眸時,眸現凌厲,目光直勾勾對上床榻前那雙帶著探究的玩味眼眸。

  來人輕笑了聲。「鍾將軍何必這樣看我?我跟你可無冤無仇,說起來你還欠我四個人情。」是妖王,他立在床榻前,搖著折扇。

  燭火在他身後竄跳,妖冶面龐一明一滅的,他那搖扇的姿態,不知為何讓他想起一殿閻王。「何來人情?」鍾靖扶著面前女子躺回榻上,再下床榻。

  「柳月華受你那一劍時,可是地府一殿的秦廣王親求我聚魂。蔣子問那人多清高啊,居然來求我,這便是第一個人情;巫香蘭被惡鬼挾制時,是我救下她,這是第二個人情;你不知她是柳月華轉世,再次差一點又讓她受你一劍時,是我提醒了你,這是第三個人情;連帶此次,是第四個人情。」

  「此次?」鍾靖眉間微現淺褶。

  「拿去。」酆燁拋出了什麼,只隱約可見是個潔白的小物。「剝開瓣蕊,一片一片餵她吃下。」

  半空中抓過那潔白物體,攤掌一看,是朵蓮,花開得極小,約莫他半個拳頭大,每片蓮瓣白而澄透,目線透過蓮瓣,都能瞧見瓣下的他的掌。這花極香,未湊近鼻,先嗅見清涼的蓮香。

  他抬眸直瞅著妖王,帶著疑惑。

  「你不識這好物啊?」酆燁笑了一聲,搖著折扇道:「玉峰的冰蓮,能降她腹內溫度,亦能修她純陰內力,這好東西可是長在冰河下,百年才得這麼一株,給她吞下,勝過你過自身法力給她。」

  想到了什麼,酆燁踱近床榻。「鍾大將軍,我說你啊,你現在很虛吧,才把法力給了她,我若在這刻對你下手,你猜誰贏?」見鍾靖臉色一變,他暢笑。「哈哈!坦白說,我真不喜歡你。瞧那蔣子問多器重你,每談起你,眉眼溫柔……他娘的,他同我說話都沒那麼溫柔看過我。不過這柳月華倒是有我眼緣。沒辦法,誰讓她前一世救過我呢,我不幫她良心可不安的。」

  「月華的前一世救過你?」怎又扯出月華前一世了?

  「是呀,否則我為何要幫她聚魂?若不是她曾有恩於我,當年管那蔣子問怎麼求我,我也不會答應。要知道,聚魂不容易,得用蓮花排盤,再用定魂珠將那碎魂一塊一塊組起來,那得耗我多少法力呀,修練很不容易哪,我自然不會幫一個對我而言毫無意義的女子聚魂。」

  略頓,又道:「那時我還未修練成妖,不過是路旁一株極不起眼的花。那日幾個頑皮孩童在附近玩耍,隨手便將我拔起,隨意扔在一旁,是月華經過,救了我。」酆燁淡淡道出更早的淵源,他極認真的眼神看著鍾靖。「所以你認為,我該不該送來這朵冰蓮?還是你不信我?」

  「我信。」他與妖界並無往來,但知曉妖界不似世人們以為的那樣以吸食生人的精氣神為生,他們一樣得修練,得行善,才能擁有法力,就如同陽間世人有善也有惡。他甚至以為妖的質比人更純樸,因為沒有功名紛爭、沒有利益糾葛,妖界自然是一片祥和。

  酆燁挑眉。「算你識相。蓮瓣入腹後,可行氣助她,劍氣會消散得更快,約莫兩日時光便能復原。她的魂本是用蓮盤聚回的,這冰蓮對她最是受用。她在我那聚回魂,又去了觀音大士那裡;觀音大士用甘露滋養了她幾百年,才完全斂去她魔性,若能再得觀音聖水讓她喝下,不出一日便活跳跳了。」

  看著掌中那朵小白蓮,鍾靖沉吟片刻,道:「他日若有困難,需要協助時,同我說一聲。」

  他是在表達謝意?酆燁看著他,眸光亮晶晶的。「蔣子問說你寡言冷情,找倒覺得你只是不擅表達罷了。不過讓他以為你冷情也好,他對你關注太多了。」

  鍾靖隱約明白了什麼,低道:「我心上只有一人,再無誰。」

  酆燁只是風流地笑了笑,折扇一揮,身形淡去。

  坐上床榻,鍾靖剝下一片蓮瓣,兩指輕壓女子柔軟下巴,將那冰涼的蓮瓣放入她口中。

  他想,倘若她好了,接下來他該怎麼面對她?

  陰曹地府有十殿,十位閻王坐鎮。一殿秦廣王管收魂問罪,十殿轉輪王管放魂轉世輪迴,其餘殿堂下皆設大小不同刑罰地獄,懲戒生前作惡之惡鬼。

  收魂的一殿面著黃泉路,陰森幽暗,不見天日。殿門兩側青面衙役覷見前頭路上那道愈近殿堂的身影,看了一眼便又目不轉睛瞪向深幽不見盡頭的黃泉路。

  「閻君可是在殿堂內?」鍾靖淡掀薄唇。

  鬼役甚意外他的開口,多看了他幾眼,才道:「在。需要為將軍通報嗎?」

  「不必。」他擺手,長袍一撩,步入殿堂。

  「我還在想,你怎麼還沒出現呢。」案前,秦廣王抬起面龐,似是料到了他的到來。「找我可是為了月華?或者該說巫香蘭?」

  「她轉世,為何不讓我知曉?」他直言。

  秦廣王輕輕扯唇,漫不經心地開口:「曉得了又如何?難道你要尋到陽間,站在她面前,告訴她你與她前世是夫妻?你以為她會信麼?還是你以為,你一名陰官能和陽世間女子相戀相守?再者,轉世哪戶人家,這本就不能透露,與其讓你掛念她轉世的生活,不如就什麼都別讓你知曉。」

  是,知曉又如何?他抿了抿嘴,又問:「自遇見香蘭開始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閻君早就安排的?」

  「不全然是。當年怕你做出日後後悔的事來,我隨你身後到南山,卻來不及阻止你,只能將月華四散的魂帶給酆燁,讓他為月華聚魂,之後再將那盆養著她魂體的木蘭交由觀音大士;而我,我只是在她將再度轉世前,上月老那兒,同他喝幾杯酒,然後將你倆的故事道出,他便直嚷可憐,老淚縱橫地答應剪了月華的紅線。不僅如此,他還請求注生娘娘凝造月華七魄時,不凝眼和心。」他微微一笑,道:「你也知無論陽神或是陰官,指末皆無紅線,月華投胎前必會先繫上紅線,另一端便是她陽世夫君,那樣子你與她如何再相聚相守?不系那紅線她便無姻緣,就算有人喜愛她,對她也只會一瞬間動心,之後便對月華再無情愫。至於注生娘娘那裡,她少凝月華眼魄和心魄,她自然對哪個人的臉孔和印象淺薄,又怎麼會對哪個男子動心?她根本就對人家提不起興致。」

  鍾靖有些錯愕。他聽香蘭提過她生前事,原來她和親人、朋友緣分淺薄的原因在此?因為他?「為何這樣做?」他不解。讓她投胎,卻又不給她姻緣?

  「凝魂後,她必須投胎,喝下孟婆湯,才能忘了上一世那慘痛的遭遇,也才有機會在這一世命終後再與你相聚。可她這世若有姻緣,陽壽盡了再回地府時,她牽掛的不會是你,是她這世的情人,那麼又如何在地府與你重逢聚首?」秦廣王回身,緩緩上階。

  「你與月華是注定的緣分。她投胎後,我並不知曉她在哪戶人家,那是轉輪王的職責,我不能插手;直到那夜無常使者勾錯了魂,連福德都回來請罪時,我查了查,才知勾到的是月華的轉世。我問了十殿轉輪王,確定了這個巫香蘭便是月華投胎。你每月來領的伏魔冊可是我寫的,我在冊上發現你在香蘭死後那幾日會去到那附近抓逃脫的惡鬼,才想著也許這是你與她能再相見的機會,便讓福德去問香蘭是要進枉死城等候轉世還是要隨在他身旁修行;當然我也能料到香蘭不可能選擇進來枉死城,畢竟沒有誰願意被囚禁啊。只要她不進枉死城,你與她就有機會再相見。她要願意跟著福德神好好修行,幫助困苦人民,功德圓滿了,而她也願意了,她便能與你一般同在陰司為官,這樣不是挺好的?」

  「怎不一開始就讓我知曉她是月華轉世,還讓她跟著福德神?」

  「只是要她好好修練,跟著福德神從基本的引魂學起,待法力修到一個程度了,才能站在你身旁,與你一道伏魔。若然先讓你知曉,難保你不會因為私人情感而影響了她的修練。天下男女一遇上情,有哪人真能不受影響?」

  他目光微微一爍,再問:「為何對我夫妻倆這樣付出?」從這一殿閻君、再到福德神,接著是妖王,現在又讓他知曉還有觀音大士、月老、注生娘娘相助。

  「你不知曉月華原是大士座下蓮花吧?」見鍾靖瞠眸,他開始述說:「長年佛法洗禮和甘露淨水的滋養下,她修出了靈性,也化成人形。她沒見識過人間,一次偷溜下來,卻遇上那一世的你。她喜愛你,時常偷溜到人間與你相會,酆燁便是她在人間時所遇;他原是木蘭,被一群孩童折下扔棄,月華本是蓮花,自然不忍那株木蘭就那樣死去,她用自身法力餵養那株木蘭,救活了他,也才養成了後來的妖王。她三番兩次下人間,被大士發現後免不了得受懲罰;她被打入人道輪迴,卻沒想到又與你這世相遇,兩人還成了親。」

  頓了頓,又道:「即便大士為她私下人間又戀上凡人的你,對她做了懲處。可大士慈悲,對月華仍是有所留戀和不捨,就如人世間為人父母的一樣,孩子犯了錯,該罰;可罰歸罰,心裡還是不捨見他痛,觀音大士對月華的心莫過於此。罰她轉世輪迴,又捨不得讓她太苦,所以要我與轉輪王多留心她一些;她既是大士座下蓮花,月老和注生娘娘自然也看這面子。至於我……」

  坐回位上,他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放聲笑了一聲後,目色變得飄遠,神色亦有幾分緬懷。「阿靖,其實生前,我也曾和心上人有過山盟海誓,可我死了,那名女子馬上與別的男子好上了。你說情為何物?我曾經笑它連爛泥都不如,可你與月華的夫妻之情卻教我感動。

  月華的傲氣與勇氣實屬難得,瞧她模樣柔弱,卻能為清白咬舌、為夫尋仇,世間女子有幾人如她?真希望我也能得一良緣,與之相伴永生,那麼就算永居於此,終日面對這死氣沉沉的黃泉路,亦是甘心情願。」

  孤獨。即便是收管天底下亡魂的一殿閻王,那樣高高在上,那樣令陽世人、陰間魂聞之便懼,卻也只能與寂寞為伍。

  從不知他與月華緣分源自前一世……鍾靖靜默良久,薄唇淡掀。「妖王對閻君很上心,閻君待他亦是有情。」若非閻君透露,妖王怎會知曉香蘭是月華轉世?要說他們之間無情,他難相信。

  他語聲很淡,表情更淡,可話下之意卻無比嚇人。秦廣王瞪住他,俊美面龐漸浮暖色,

  想出聲反駁幾句,又好像什麼也說不出口。他別開眼,輕哼一聲:「巫香蘭怎麼樣了?」

  「我過了一半的法力,妖王也給了玉峰冰河結出的冰蓮,若無觀音聖水,約莫需用上兩日才能完全將劍氣散盡。」

  「聖水麼?我再上去求一求。」稍頓,又說:「想不到這妖王倒也有心。」

  「是,他是個有心人。」

  聽出他話下之意,秦廣王皺著眉,道:「阿靖,你今日話真多。」

  他微一頷首。「我只說該說的。妖王確實有心。」

  「聽見了聽見了。」秦廣王擺手。「找到心上人果然就不一樣了啊。」

  鍾靖目光微湛,什麼話也沒說,可眼梢眉角瞧得見淡淡的柔軟。他確實有點歡心,從知曉香蘭是月華投胎時的震愕、懷疑開始,直至現在又求得了那麼多真相後,心尖上那長年的沉鬱感已淡去不少。

  「打算怎麼過接下來的生活了麼?」

  鍾靖愣了一愣,道:「只想讓她先養好身子。」

  「這樣……」秦廣王起身,摸出白羽扇,搖啊搖的。

  「閻君有話要說?」鍾靖看著那把晃來晃去的羽扇。

  「不。」頓了下,才說:「只是在想香蘭的事。」

  鍾靖蹙了下眉心。「香蘭的事?」

  「既然你已知曉她是月華轉世,她亦有你一半法力,若她身子復原後,隨你一道收魂伏魔,對她而言應不是太難,你看如何?」

  與他一道麼?鍾靖心裡盤算過一回,訝然自己接下這伏魔將軍一職竟已有四百多年。當初接這一陰官職位是為了尋回月華,亦是為了看那幫惡鬼的報應,如今月華都已再轉世又經歷死亡,那幫惡鬼也全在地獄受刑,他並無續留陰曹的理由;可任期千年,他還得再待五百多年才能卸下這個責任。

  收鬼緝魂的日子甚平淡,甚至也可說是乏味,依她現在的性子,真能忍受這樣枯燥無趣的生活,陪他五百多年?再者,世人們總傳言伏魔將軍性喜嗜鬼,大部分的死魂見了他總遠遠便避開,她若隨他一道做著這樣的工作,必然要承受那些驚怕的目光,這樣真是好麼?對她又公平麼?

  遲疑時,驀然想起她痛得模糊之際,曾嚷著她想去投胎……默思好半晌,鍾靖緩緩掀唇:「讓她投胎人間吧。」

  秦廣王訝然瞪眸。「讓她投胎?」

  他斂眸,道:「是。懇請閻君讓她重回人間。」

  秦廣王抬高下頷,半瞇著眸看他。「重回人間?你為何做此打算?她不是你最掛念的人麼?如今回到你身旁,你卻要送她走?更間況,你還給了她你一半的法力修行,把她放回人間,豈不太可惜了?」

  「她不記得我,不記得前世,那樣很好。那些不堪記憶最好隨著她的輪迴永埋地府,別教她再想起。讓她去陽世為人,去過有七情六慾的生活,定好過隨我收鬼緝魂。至於法力……她前世都能因我命喪黃泉,我給一半修行又算什麼?」

  「她可願意投胎?這世意外死亡時,我讓福德問過她,她可是自願留著修練等著升陰官的。」

  想起她痛嚷著不要修練只想投胎的臉容,鍾靖低眸,沉默良久後,他輕掀唇片,啞道:「她自是願意。」

  秦廠王看了他一眼,道:「先別離開,我去去就來。」說罷,身形已淡去。

  也當真是去去就來,約莫半盞茶時間,黑衫又現,他淡聲開口:「適才問了轉輪王,三日後有個極好的投胎機會,本該由一名孝女前去投胎的,但她最終決定留在光明聖地修行,放棄投胎,這個機會便得讓給其它生前良善或有功的死魂。若香蘭願意,我等等就同轉輪王商量,把這機會給了她。」

  鍾靖抿住嘴,眸光幽黯,半晌後他輕道:「有勞閻君。三日後……」他又抿了抿嘴,嘎聲道:「勞請福德神走一趟了。」

  師父好奇怪。巫香蘭兩手拉著衣襟,一張臉蛋探出屏風,偷偷覷著那負手靜佇在窗前的男子。

  自前日她醒來後,他便是這麼沉默。其實他本就不是話多性子,一貫冷面少話,可她就是覺得他的沉默透著古怪,因她這兩日總發現他常常望著她出神。她身子不是痊癒了嗎?他幹嘛還一副煩惱憂心模樣?再有,他今日更是古怪,待她特別好。前兩日冷冷淡淡,今日又好得莫名其妙,害她現在躲在這探頭探腦,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喊他一聲,讓他來幫忙她把衣帶繫好。

  想起那劍氣鑽入肩胛時,當真痛得要命,痛到心裡都想著有機會投胎的話,她死也不要再當女的,因為生孩子肯定就這麼痛。她昏迷間還幾度痛醒過來,他教她持咒,她讀得好辛苦,癥狀也才減輕那麼一點點……幸好前日醒來,身子全好了,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痛意。

  好神奇啊,她還以為她會再死一次,魂散盡的,卻沒想到現在活蹦亂跳的。

  迷糊間知道他過給她什麼,就像武俠片中看過的那些畫面一樣,雙掌貼著背就能過真氣給對方;而她也確實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身體裡面流竄。她好像還吃了什麼東西,入口即化在嘴間,涼而不覺寒,她想那大概就是讓她能這樣快速復原的好東西……是傳說中的仙丹嗎?

  她問過他,她是怎麼好的,他簡短一句:「該好時,便好了。」

  什麼跟什麼啊!她有聽沒有懂,然後她就發現他變得好沉默,一種近乎漠然的沉默,接著今日又異常親切……好比說,她還在睡夢中,他便喚醒她,接著在這屏風後的浴桶裡備了熱水,要她淨洗,換上新衣;而她的新衣還是她曾說過她想試的古代衣裳,他說他一早上街買來給她的……

  她是很開心沒錯啦,可她不會綁衣帶,怎麼打也弄不好那個結。她想喊他幫她,但此刻見他淡淡側影有著郁色,似在沉思,她又覺得不該打擾他。

  「唉……」歎口氣,她轉了轉眼珠子,不意發現這屏風可真精緻,這在現在的陽間該是個古物,可賣好價錢的吧?是他挑的嗎?他一直都住在這裡嗚?

  前日醒來後,她對於自己置身的地方很好奇,確定身子無礙了,曾出去探繞過,就一個小院落,一外廳一內室;外廳也就一張桌、幾張椅、一個長櫃;她現在所待的這間內室便是他的寢房,一張床榻,一張圓桌和兩張小凳,再加上一個矮櫃和一個長櫃,而這屏風就擺在寢房角落,屏風後便是洗浴的地方。

  簡單,樸素,卻古色古香。

  自去過光明聖地,她已不意外這樣的建築和擺設,當真就和古裝電影裡看過的那些差不多;她也知曉他這屋子就在光明聖地的某一角落,因為這裡的白日天色渾濁、夜色陰涼,和建在陽世間的福德廟不同。

  她要一直住在他這裡嗎?不回去伯公那裡嗎?她幾度想問,可他前兩日那沉鬱的目光卻老讓她問不出口。也許等等可以問問他?然後再順便問問邱國彰後來怎麼樣了?品晏和邱奶奶現在又過得如何呢?

  「香蘭,還沒好麼?」屏風前頭一聲低問,促她回神。

  「啊?好了。」他的聲音就隔著屏風,她扯了扯衣襟,不知為何紅了臉。

  「該出來了。」鍾靖淡道。

  「不行啊……我衣服……穿不好,那個衣帶就打不好,還有肚兜的帶子和頭髮纏在一塊了……」愈講愈小聲,覺得太丟臉,這麼大一個人居然能把衣帶和頭髮扯在一塊。懊惱時,一雙黑靴映入眼,她訝然抬眸。

  「不會穿麼?」鍾靖覷見她微敞中衣下那件抹胸因頸帶未繫好而有些鬆鬆的,裸露了一片美膚,他面皮微微熱著。

  「就……帶子綁不好……」她低下臉,兩手拉了拉半敞的中衣,有些羞怯。

  一隻大掌握上她的手,牽握著她,領她往外走。她怔怔然,看著他的手,納悶地開口「師、師父……」

  鍾靖帶她移出屏風後,將她按坐在寢房內的圓桌前,從一旁矮櫃裡拿出一塊乾淨長布,還有一個黑箱子,箱子外型和大小很像化妝箱,他將長布和箱子擱上圓桌,掀蓋拿出一面化妝鏡,她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你、你怎麼會有這個?」當真是化妝箱,而且裡頭什麼都有。化妝用的刷具、口紅、眼影盒、腮紅盒、粉餅等等統統都有,這不是他那年代在用的東西呀。

  「自然是買的。大街上一家賣女子用品的店舖,裡頭全是女子喜愛的物品,老闆娘同我說現代女子都喜愛這個,我便買了來給你。」他一面道,一面拿起干布擦著她濕發,見真有幾綹髮絲和抹胸繫帶纏在了一塊,他低臉,專注地解著。

  接著將她髮絲往前撥,解了她抹胸衣帶,重新打上結,再拉過中衣,在腋下打了結。他眼神祇盯著該盯的地方,可指節不免碰上她裸膚,她紅著臉,透過鏡子瞧身後的他。

  「師父以前常幫女子系衣帶?」

  「娶親後才做這些事。」說罷,從箱子裡找出眉刷,沾了眉粉,另一手輕抬她下頷,說:「她喜歡我為她畫屆,總說我畫得比她好看。不過今日這些用具我頭一回使用,不怎麼習慣,你將就點了。」

  她明白他口中那個「她」指的是他生前的妻子。原來他生前是這樣浪漫的男人,為妻畫眉呢。「師父還想著她嗎?」

  「想。」他細細描著她的眉。

  她有點失望,卻仍帶著笑容道:「真羨慕她,有師父這麼好的丈夫。」

  他愣了愣,聲嗓微啞:「會有的。將來,你也會有丈夫。」

  可是她喜歡的是他呀,他真的感受不到嗎?抿了抿唇,她問:「今天有什麼事嗎?為什麼要做這身打扮?」還讓他親自為她上妝。

  鍾靖一頓,抬睫望進她眼底,半晌,他徐聲道:「從未正式收你為徒,可你也沒少喊過師父,今日這些……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讓她漂漂亮亮地去投胎。

  聞言,她笑咪咪的,心裡很是歡喜。「所以你是真的認我這個徒弟是嗎?那我不必再回伯公那裡了嗎?」

  「不必。從今而後,你無須再回到那福德廟。」

  「所以我就是跟著你了?」她眼眸亮晶晶的。

  對上她晶亮中又透著毫不掩飾的情愫和眷戀神色,鍾靖直起身子,負手望著窗外。「你想跟著我麼?」

  「想呀!跟著你有得吃、有得穿、有錢花,還能學法術,當然想跟著你。而且我、我對你……對你……」

  「前幾日,你痛嚷著想投胎。」似明白她接下去會說出什麼,他出聲阻撓。

  巫香蘭愣了下。「我有說我想授胎?」

  「你說你後悔,你不想修練,也不想當陰官,問我能否去投胎。」

  她想了想。「我忘了我說過這種話,那一定是當時痛昏頭了啊。」倏然想起受傷前的事,她仰著臉蛋,看著他線條剛毅的下顎,小心翼翼地開口:「師父希望我去投胎嗎?是不是因為我那樣幫著邱國彰,你還生氣著?」

  他拿過擱在櫃上、迭放整齊的外衣,拉起她,為她套上。「不氣。你畢竟是出於好意;可陰陽終是相隔,他不能留在陽間照顧他母親和孩子。」

  看著他好看的手細心地整理著她的穿著,她問:「那他後來怎麼樣了?」

  「下地府接受審判。刑罰後,還能轉世投胎。」

  「他還要被罰呀?」

  「自是應該。你那年代殺人不必償命的麼?」

  「當然要啊。但就是覺得他很可憐,他也不是真的壞呀。」

  「若我同你說,他妻子被判入鐵樹、拔舌、剪刀、冰山、油鍋、蒸籠等獄,每日被吊於鐵樹、被拔舌、剪十指,再上蒸籠、裸身上冰山、熱油鍋炸,每獄所受之苦皆是前一獄的二十倍,這麼反覆不知得幾千年才能受完罪刑,你心裡是否好過些?」他平鋪直述,她聽得膽顫心驚。

  「哇……這、這麼慘?」每天都要來上一回,光想就頭皮發麻。

  「自該如此。所謂因果,便是如此。無論生前做過什麼,死後都是得還的。再如何懂欺瞞術,欲欺瞞城隍甚至是十殿閻羅,終也會被查出,那是罪加一等。」他整了整她衣領,道:「好了。」

  被轉移心思,她忘了她沒能出口的表白,低眼看著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抬起兩袖看了那寬垂的袖擺,笑問:「我穿這樣好看嗎?」

  他眼眸深深,將她從頭打量到腳,輕扯唇瓣:「好看。」

  「真的嗎?」巫香蘭微昂下巴瞧他。被心上人讚美,心花朵朵開呀。

  「當真好看。」盯著那雙亮晶晶的眼,他心尖一抹酸疼。

  「那以後都穿這個給你看!」她喜孜孜轉了個圈,自顧自地說著。

  「以後麼……」他低眸,喃語。

  「今天穿這樣,到底是什麼事啊?」巫香蘭忽然想起他又要她沐浴,又讓她換上這身新衣,難道只是他一時興起?可他不是這種性情。

  鍾靖默了默,道:「隨我來。」

  她隨他走到前廳,一桌子菜和點心,她訝問:「今天什麼日子?你生日?」

  他拿起酒壺,給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他捧著酒杯,盯著杯裡微蕩波紋的酒水,靜默了良久,才聽得他嗓音淡淡:「你的生辰。」

  「我生辰?」她嘴饞,捏了塊白糖糕塞進嘴裡,鼓著頰問:「我生日不是今天啊,但我其實也忘了哪天了啦,反正從來沒人記得我生日,我也沒過過生日,久了也就忘了。」又捏了塊桂花涼糕。真好吃!

  見她一臉滿足樣,他輕輕笑開,帶著一絲疼痛,帶著一點罪惡感。姑娘家的心思從不掩飾,他怎會不懂,只是陰間生活如此寂寞,怎能要她相陪?

  「忘了就忘了,就將今日當作你生辰,往後每年這一天,你都可以慶祝。」舉杯,他又道:「這一杯,我敬你,望你日後聰明靈巧,福祿永久,一生無需勞心勞神。」仰首,酒杯見底。

  覷著他泛著水光的唇,她心口發脹,一種溫熱的感覺令她感覺自己像是還活著。原來死魂會哭、會笑、會痛,也會有這麼感動的時候。她想,就這麼一直當死魂,跟在他身邊的生活一定很不賴。

  「謝謝。」她聲嗓微哽,學他舉杯,抿了一小口後,緊皺了下眉頭,隨即笑開。「不好喝。我當初怎麼會喝酒喝到溪裡去呢?啊,我知道了!」她笑咪咪地抬眼,望著他。

  「嗯?」他盯著她發亮的眼。月華的眼沒她大,眼神溫柔羞怯,而她的眼睛大又圓,總是亮晶晶的,特別是看著他時。那麼轉世後呢?她又會是何模樣?

  「一定是為了遇見你!呵。」她說完,紅著臉兒低眼啜酒,小口小口抿著。

  他一窒,心口流竄著難言的滋味。他瞪著她瞧,眼中幾分狂亂,似是陷入矛盾間,她令他很苦惱、很苦惱似的。

  「怎、怎麼了?」感覺到他的注視,她抬眼對上他陰鬱的眼眸時,微微心驚,卻有一熟悉音嗓在屋外響起。

  「鍾將軍,老朽奉命前來,您……」

  「伯公!」聽見那微帶沙啞的嗓音,巫香蘭身子一旋,欲上前開門。

  「咚」地一聲,她踩著了裙擺,跌了個狗吃屎。有夠糗的啦!還好她本就不是氣質淑女,裙擺一撩,她爬了起來,低眸拍了拍裙面,未瞧見身後一隻探出的大掌又緩緩收回。

  也罷,總是要放手,又何必去扶她一把?鍾靖望著拍完裙面的她,提步往前奔去,這回聰明了些,懂得稍撩高裙擺了。

  一拉開門,見著屋外那拄著枴杖的老人家時,她奔了過去。「伯公!我還想著你怎麼都不來看我!」

  「這不是來了嗎!」福德笑咪咪,胖臉依然紅潤福泰。「傷好了吧?」

  「早就好了。」

  他點點頭,瞧了瞧她。「今日不大一樣哩。」

  「好看嗎?師父送的。」她得意地擺了個姿勢。

  「好看。這人啊,只要心地善良,面相自然就好看,面相好看,穿啥都好看呀!」他搓了搓胡,道:「穿漂亮一點,開開心心去投胎,下輩子轉生好人家。」

  「啊?」巫香蘭疑惑地看著他。

  「你不知道嗎?」目光越過她,直視後頭門後那俊秀身影。只見那人沉鬱地看了他一眼,擺手一揮,大門輕輕掩上。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忽然一歎。

  「知道什麼?」她瞧著福德神,見他目光落在自個兒身後,她轉首,納悶地問:「你在看什……師父,做什麼關門啊?」她欲上前敲門,卻聽身後人開口。

  「香蘭,時辰差不多了,你該跟我走了。」福德神喚住她。

  「去哪?」她回首,蹙著眉心問。

  「轉世投胎。我來帶你去地府。」

  她愣了愣,道:「誰說我今日要去投胎的?你記錯對象了。」

  「我怎麼會記錯?一殿閻王可是講得清清楚楚,要我引巫香蘭的魂回地府。」

  「可是師父明明說我……」她倏然止聲,驀然間明白了什麼。她原想說師父說她不必再回福德廟,她還想說她可以跟在師父身邊了,可他哪裡允諾過她可以留在他身邊!他只有說她不必回福德廟,所以……他早知她今日要去投胎?

  她心裡一急,上前拍著門板。「師父!伯公說我要去投胎,是不是真的?」

  一陣沉默。

  瞪著門板看,久久得不到響應,她心口一沉,又拍門板。「我是不是真的得去投胎?你開門,我要聽你說!」

  「香蘭,走吧,誤了時辰可就要錯失這個機會了。」福德催了催。

  「師父,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投胎?不是要讓我修行的?」她拍著門問,卻始終得不到任何反應,她一惱,氣一提,便要穿牆而入,卻「叩」地一聲,被硬實牆面撞得彈了回

  來,額頭生疼。「將軍不讓你進門,你撞破頭也進不去。」怕是施了法了。

  「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巫香蘭搗著額頭,拍著門板。「師父!開門啊!」

  「香蘭,走吧,晚了可就得再等啦。給你找的這戶人家家境優渥,雙親是高知識分子,性子都很良善,雖說夫妻倆已有兩個兒子,但盼著有女兒,求了好多年終於緣分到了,你就去和他們生活,相信會是被捧在手心裡疼的。像這樣的機會不是時常有的,別錯過了。」福德睇著她,難得斂起笑容。

  「當初不是讓我選擇入枉死城或是修行然後升陰官的嗎?怎麼突然又要我去投胎?你們陰曹地府的官員做事都這樣反反覆覆嗎?」

  福德傻了傻。當然不是反反覆覆,那是閻君憐惜前生的她,才讓她這世有所選擇。她當時若選了枉死城,便不會再與鍾將軍有所牽連,那表示他倆情緣也就這樣散了,偏偏她選的是留在陰間修行,那表示他倆是有這緣分的。

  但這些話哪能對她說。於是,他道:「也不是反覆,是那時閻君念你孝順、善良,有此功德得以覓得好人家投胎,但當時並無適合你的人家,才讓你選擇,現在有這麼好的投胎機會,自然先排給你呀。」

  聞言,她怔怔然。投胎好嗎?細細想來,這裡會讓她眷戀的並不多,邱奶奶年紀大了,再活應該也沒幾年,死了後也會去輪迴;品晏會長大,會有新朋友,也會慢慢有能力照顧他自己。再說人鬼殊途,她也不能常去找他;伯公待她極好,但有大花陪伴,有沒有她跟著好像也沒什麼差別;至於身後屋裡那人……她想跟著他,可他不讓她跟的話,她也只是單相思……這樣想來,投胎好像也不差?

  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她對著門,道:「我知遒了。原來就是要把我送走了,你才買衣服送我,又弄那一大桌子菜,其實心裡很高興可以把我這個惹事的賴皮鬼送走。說什麼生辰,因為等一下就要投胎了,以後的今天當然就是我生日;因為纏著你認你當師父,你怕我真纏上你,所以一知道我要投胎就很歡喜對吧?那也不必對我那麼溫柔啊,我還以為……」鼻頭一嗆,水花花的眼淚滾了出來。「我還以為你對我有那麼一點點點喜歡的,原來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啊。」

  她拍了下門板,又說:「既然你那麼希望我離開,那我現在就跟伯公去地府。聽說投胎前要喝孟婆湯的,喝了之後就會把這裡的日子都忘光光,把你也忘掉。我不知道這樣子的意義究竟在哪?喜歡一個人了,又要把他忘掉,那為什麼會有喜歡這種事呢?對!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就算明白你心裡惦著你生前的妻子,我還是要說我喜歡你,然後我要帶著這份喜歡去喝孟婆湯,喝了就忘了,但是你會一直記得我曾經這麼大聲地對你說我喜歡你。」

  巫香蘭靜了靜,不見他有任何反應,她垮著肩轉身。「伯公,我們走吧。」

  見她沉著臉,全然沒有那種死魂可以投胎好人家的興奮,福德神歎口氣,道:「你這樣跟將軍說話重了點,他買新衣給你、備一桌菜,也是望你吃飽穿暖地去投胎。依他那種性子還怕你纏著他嗎?值可以不理會你的。在陰間的日子其實並不有趣,我還有大花作伴,倒挺好過的,但你瞧他雖是伏魔大將軍,可身邊有朋友沒有?惻啊,他總是那樣孤單,興許是不願你過著同他那般的生活,才盼你去輪迴轉世,享受七情六慾的完整生活。」

  「我知道,但就是氣,氣他用這種方式。把門關起來做什麼?他為什麼不在我醒來時就告訴我?那樣的話,這兩日我也還可以多看他幾眼,甚至多和他說些話的,結果這麼突然,我連告白都只能對著門板說,他這樣對我很不公平啊!」

  福德搓著白胡,道:「對他好一點又如何?只是增添傷感。走吧,去了十殿,轉輪王會送你上孟婆那兒,喝了她那碗湯,你就不難過了。」兩道身影慢慢淡去,未留意到身後那扇緊閉的門扉,曾經開了又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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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2 10:51: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翻身下馬,拍了下馬背,那神駿的馬兒嘶鳴了聲,便隱了去。

  走上大街,他隨意看了看,沒想買什麼,只是來填肚子。

  這幾日陰陽兩界甚平靜,伏魔冊上待捕或斬的死魂數量屈指可數,日子倒顯得清閒多了。清閒是好事,偏偏一閒,總要聽見某個姑娘的聲音,左一聲師父,右一聲師父,喊個不停,明明已入輪迴……

  「鍾將軍!好久沒見您逛街啦,上次那玉米好吃嗎?我家老太婆最近批了些糯米玉米,據說現在陽間很流行啊,那口感不一樣,您要試試嗎?」烤玉米攤的老闆瞧見了他,熱情地遞出剛烤好的玉米,香氣撲鼻。

  一般死魂見了他總避開,光明聖地的攤販為了做生意,通常較會主動同他聊上幾句,他道:「給她吧。」臉龐微微一偏,卻震了震。身側哪有那姑娘的身影?

  「呃……給誰?」老闆想起了什麼,恍悟道:「哦……喔,上回那位小姑娘嗎?她有來嗎?」腦袋瓜探了探,沒瞧見誰呀。

  鍾靖回神,只是掏出卦錢,擱在一旁,隨即離開。

  「將軍,您的玉米呀!」老闆見他只放下紙錢,朝他背影喊著,卻只看見他頭也不回地擺手。

  「怪了,給了錢又不拿玉米……」老闆撓撓臉,繼續他的工作。

  這是怎麼了?那姑娘離開好幾日,他居然還想著要買玉米給她……他自嘲地扯了扯唇,有些惱羞成怒,寬袖一揮,身形淡去。

  回到屋中,他脫去外衣,步入屏風後,兩手解著中衣衣帶。

  「就……帶子綁不好……」

  那姑娘低臉,扯著衣帶,又羞怯又有點可憐的面容驀地竄入眼簾。他一頓,沉鬱地瞪著手中衣帶,隨後索性不洗浴了,抓了外衣隨意套上便又步出屏風外。

  方走出,寢房矮櫃上頭那迭放整齊的衣物映入眼底,他入定般地不知想著什麼。良久,他長指撫過那姑娘的衣物,是那日送走她前,她換下來的那套原穿在身上的衣褲,是她那年代的運動衣。

  「我穿這樣好看嗎?」她抬起新換上的衣袖,笑問。

  隱約,那姑娘身形還在眼前啊。

  「那以後都穿這個給你看!」她伸展著臂膀,轉著圈。

  以後……他突然一惱,五指一收,緊抓那衣物。

  哪來的以後?要也只有她穿給別人看,不會是給他看,她做不到就別輕易開口許諾。可這不就是他的決定麼?是他替她決定讓她輪迴的,他如今惱什麼?

  是在乎啊,怎能不在乎?他在乎,無論是因她是月華轉世,或是因她巫香蘭自有的性子,他都明白他對這個女子是割捨不下的。月華那一世,若非因為他,她不會遭遇那些事;到了巫香蘭這一世,若非因為他,她不會有這樣的命格;他們如兩塊泥,攪和在一塊了,如何分得開?可他卻硬是將她推離。

  不知她這一生轉世哪戶人家?不知她家人待她是否真如閻君所言?不知她記憶中還有他麼?她乖巧麼?性子是同月華那世溫婉,還是同香蘭那世直爽?她名字為何?她哪時會再度歸返地府?去看看她好麼?去問十殿閻君她轉生何處,他就去看一眼,知曉她好不好就好,這樣應不違反陰司律法吧?

  心念一動,長指自那衣上離開,他一路步出寢房,又穿過外廳,拉開大門時,卻僵滯不動了。

  「師、師父?」門外的巫香蘭只聽得門後有什麼聲響,還不及反應過來時,門已拉開,她睜著圓目凝望他,有些心虛,有些驚喜。

  本來還猶豫要不要敲門的,她已無處可去,但那日氣惱下對他嘲諷了一番,她又怕他不理她,所以遲遲不敢敲門,卻沒想到他就這樣出現眼前。

  雖然那日他如此絕情,門掩了就施法讓她進不了屋,可她終究明白他也只是為她思慮考慮,才做了那樣的決定,所以哪還能氣他的絕情?這人待人分明是有情咿阿。

  鍾靖僵著身子,連腦子似也僵化了,使不動的感覺。那彎彎眉、那大而亮又帶著幾分靈氣的眼、那愛說話的嘴,還有那一身……可不就是那日他買給她的衣裳麼?是真實地站在自己眼前,還是他的幻覺?

  見他繃著臉不說話,巫香蘭抿抿嘴,鼓起勇氣說:「我、我沒有去投胎。」

  未投胎?那麼眼前的她是真實存在了?為何不投胎?他沉沉望住她。

  好像明白他是在等自己解釋,於是她說:「那天去晚了,過了投胎的時辰,所以得等下一次了,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要等多久。然後伯公升縣城隍,那大和裡換了新的福德神,我不認得人家,也不好去打擾,你、你能不能收留我啊?」

  鍾靖只是瞪著她,似處於某種情緒中,回不過神思。

  「如果說……如果不能也沒關係啦。」他遲未開口,她眼兒微紅,隨即掩飾般地哈哈笑兩聲。「我去問問我那個水鬼朋友好了,你就當我沒來過。」轉身,卻被從身後扣住手腕,她回身,對上他深沉的凝視。

  「錯過投胎時辰?」他開口,音律低啞。

  她點頭。「嗯……那日去到十殿,轉輪王說我遲了,所以不得投胎,要我籌下一次,然後就把我送到一殿。一殿秦廣王說這段等候期間,我可以回到福德神身邊同他修行,但我才回去兩日,伯公就接到升縣城隍的命令,所以他得離開那座福德廟,跟虎將軍去了新地方了。

  那福德廟現在是新任土地,我也不能再賴在那裡。」說著說著,便難受起來。「怎麼感覺自己在陽世間沒有家就算了,到了陰曹也一樣沒有依靠呢……」

  沒有依靠麼……他是她前世的夫,本該給她依靠,卻讓她落得那種下場;那麼慘痛的教訓,難道還沒能讓他領悟到他該給她什麼?送她走當真是好?若那些人無法待她好,她又能快樂麼?就好比這回,錯過了投胎時辰,若不懂得回來尋他,她這會兒又在哪裡?會遇上什麼樣的魂?危險時懂不懂得保護自己?

  他盯著掌中那細瘦的手腕,低問:「餓麼?」

  她愣了下,說:「一點點,但更想睡覺。我這兩天都不敢睡欸,想著福德神換了,也不知性子,所以我只敢窩在福德廟外面廣場的溜滑梯上面,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像莫名其妙就成了孤魂野鬼……」

  盯著那張眉宇間微有疲倦神色的臉,他掌心一施力,將她拉進懷裡。

  當臉頰貼上他胸膛時,巫香蘭一愣。他抱著她?盯著他前襟,感覺心臟好像動了起來,好用力地跳了一下,她隨即感到臉頰生熱。

  「我後悔了。」他低嗓輕吐。

  「……啊?」她眨眨眼,滿腦子困惑。

  「往後,我在哪,你便在哪,不讓你輪迴了。」

  她怔怔然的,好像懂了什麼,又不很確定,她訥訥問:「以後都跟著你嗎?」

  「都跟著我。」他應了聲,又問:「你要麼?」

  「不會又把門偷偷關起來,又施法不讓我進屋吧?」

  「再不那麼做。」

  聞言,那不確定的什麼好像明朗了,她心裡一喜,卻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低著眼問:「那日你在屋裡,我在屋外對你說的話,你有聽見嗎?」

  「聽了。」鍾靖低低應聲。

  所以他真的聽見了她的表白?她感覺臉頰熱了,語聲弱弱地開口:「那天……那天我說我喜歡你是認真的……」

  他看著她,深眸專注。「我亦認真,聽得極認真。」

  「咦!」意外聽見這種回答,巫香蘭從他胸懷間抬臉看他,與之相望,卻意外跌入他墨邃如淵的眼底;她瞧著他,他亦凝著她,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以為讓你去輪迴是最正確的做法,可這幾日心裡仍想著不知轉世後的你過得如何?想你今世的家人是否善待你?我亦有打算到陽世去看你今生長得是何模樣……我想……我終究是捨不得你。」

  巫香蘭根本沒想過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怔怔凝望他,反應不過來。

  「跟著我,要麼?」他眼如墨,眸光切切。

  跟著他,當然好啊,她肖想很久了,可她只傻乎乎看他,忘了開口。

  「隨我一道修行、一道收伏惡鬼……」她不答腔,他掌心貼上她臉頰,再追問了句:「你,要麼?」

  臉腮微涼的感覺終於讓她回過神。她知道這已是他最誠懇的表示了,依他這性子,能說出這番話已屬不易,她當然不會傻到去問他愛不愛她、還愛不愛他生前的妻,或是問他愛她比較多還是愛他生前的妻比較多等等問題。人生無常,死了也無常,能得心上人陪伴,已該滿足。

  她抿了抿唇,紅著臉點頭,難得流露出女兒家姿態。「要。」

  他唇角有笑紋淡現,清俊爾雅,好看得令她難移目光。他察覺了她的注視,只是縱容似地摸了摸她臉頰,道:「不是困麼,進來吧。」轉身,領她進屋。

  當門掩上時,兩道身影漸漸清晰。

  「總算在一起了。」福德拄著枴杖,看著那扇門。

  「我還擔心香蘭那傻姑娘不曉得該來找鍾靖呢。」身側黑衫男子表情欣慰。

  「閻君這招真是妙。不過……」搓了搓胡,若有所思又道:「這樣子插手他倆的情緣,上面知道了不會怪罪嗎?」

  「上天皆有好生之德與慈悲之襟,即便是惡靈怨鬼,也會先規勸他們放下惡思怨念,並助他們修己心性。每道靈皆有各自姻緣,我看鍾靖與巫香蘭注定是分不開的了,咱們助那兩人了了輪迴之苦,又得以相守,不也是美事一樁?天界自是不會怪罪。」

  秦廣王盯著那門,又道:「再者,我們不這樣偷偷幫忙,鍾靖那性子那麼……那麼……」思索著適當的形容。

  「悶騷。」福德神接了話。

  「什麼?」他側眸看著白眉白胡的老先生。

  「他那癥頭在這年代叫「悶騷』。就是心裡並非是那樣想著,可表現出來的卻是很矜持。」搓胡呵呵笑。「我也是聽多了信徒的話,才知道「悶騷』的呀。閻君有空上我那小廟坐坐,聽聽老百姓的交談或是祈願的內容,很有趣的。」

  「你明白我意思就好。他那人心裡捨不得,還要讓香蘭去投胎,若不用這招試他一試,他何時才能誠懇面對他自個兒的心?」答應讓香蘭投胎一事是假的,那不過是在鍾靖面前做做樣子,之後他再找了福德過來帶香蘭,又讓轉輪王打發走香蘭,接著他再要香蘭回去跟福德……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刻意安排過的。

  他料香蘭在這沒親友,最後必然會回來找鍾靖,事情發展果然也依著他的心思,這樣甚好!甚好!

  「閻君所言甚是,要誠懇面對自個兒的心。」福德呵呵笑。

  秦廣王笑了笑,道:「走吧,我不能離開太久。」

  「那閻君啥時要誠懇面對自個兒的心呀?」福德隨他身後,慢吞吞問著。

  「嗯?」他負手而行,墨長髮絲迎風飛,姿態瀟灑。

  「妖王呀!您跟他不是那個……嘿嘿……那個那個……」

  他白淨面龐隱隱生熱,道:「你是嫌縣城隍工作太閒了是吧?有時間在這嘴碎?」

  「欸,不是不是,是我瞧那妖王對您很上心呀。」

  「是麼?」他低低應。眉眼輕垂,似是陷入自己的情緒裡。

  「不是嗎?」

  秦廣王心思一凝,冷眼望著身側老人家,道:「大花對你似乎也很上心?」

  「……呃?」老臉突然一變,敲了敲枴杖,說:「它可是只獸!」

  「萬物皆有情,獸又如何?」

  「你、你……你這閻王把屋裡那對男女騙了一圈,現在連我這老人家都要欺負呀?」

  秦廣王長眸一挑,似笑非笑地問:「你老人家?我記得你明朝人?」

  福德神一愣,老淚縱橫。「老朽確是明朝人……」這閻君是東漢人,怎麼算都比他老,還老上很多,可他這張老臉怎麼看就是比俊美年輕的人家老呀。

  寬袖抹抹淚,道:「我還是回去找大花玩。」瞬間消失無影。

  秦廣王瞪著老人家消失的方向。開個玩笑都不成啊?

  搖頭失笑,那黑色身影漸淡,最終隱了去。

  下雨了,雨勢還不小。黑色駿馬急奔,一路濺起水珠,在一處小屋前,男子扯了扯韁繩,馬兒神俊地揚起馬蹄,隨後落蹄時,它甩了甩馬首,水花四處噴濺。

  「哇啊!」本就沾滿雨水的臉蛋又被濺了滿臉濕,巫香蘭驚叫了聲,兩手忙抹著臉蛋。

  腰間一緊,隨即被身後男人抱下馬,那人輕拍馬背,馬兒也不知是有意還無心,又甩了甩馬臉,她又被噴了一臉。

  「哇,小羆,你實在是……」她抹掉眼皮上的雨水,睜眼,哪裡還有馬?

  「你老喊它小黑,它自然這樣逗你。」鍾靖眸底滲笑,寬袖一抬,遮在她頭頂上,便拉著她匆匆進屋。

  「它本來就很黑啊。」一走到屋簷下,巫香蘭抖了抖運動服外套。她還是習慣穿這種衣服,好穿好脫又不必顧及走路姿態,不像那古代服裝,穿脫繁複又礙手礙腳,她常是踩了裙擺就自己跌了個狗吃屎。

  「它是五殿閻君所賜寶馬,甚有靈性,你那樣喊它,它自然不開心。」

  「為什麼要給你那匹馬?你有法術,可以自由行走,不需要它呀。就好比最近出門其實都不需要它,我們自己靠著法術就能到的。」這段時間,她果真隨他一道去收鬼緝魂。她身上雖有他一半法力,可自身若無修練,那些法力不過保她魂體不受損傷,但無法增她法術能力,所以跟著他行動,多少從中學一點法術。

  「接下這官職之前,我也不過凡夫俗子一個,毫無法力,亦不懂法術,是五殿閻君傳授,並賜了些緝拿鬼魂時可助我力量的法器,我才稍有能力。那時無論去到哪裡,對我而言都是相當大的負荷,我的法力不足以讓我自由來去,自然要藉烏錐馬的能力。現在的確是不需要它便能陰陽兩界來去自如,可偶爾也是得讓它出來話動,以免日後需它時,它卻不靈敏了。」

  哦……原來就跟人一樣,就算是專長,久未去碰,也會生疏的。她點點頭,又問:「那它平時都在哪裡?」從不曾在他這小屋見過那匹馬,總是他有需要時,它才會出現。

  「地府。由馬使爺照料著。」他拉著她一路穿過外廳,回到裡頭的寢房。他翻出乾淨的布巾,塞到她手中。「先擦擦,等等泡過澡,便會舒爽些。」說罷,便轉身欲走。

  「你要去哪?」巫香蘭拉住他手臂。

  「給你備熱水。」一滴雨水自他頭頂滑下,落在他眼睫上,他眨了下眼,模樣有幾分孩子氣。

  她笑了聲,把干布塞進他懷裡,手指抹上他沾了雨水的眼皮,說:「可是你也淋濕了,先擦一擦吧。反正不會感冒,不一定要洗熱水澡的。」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死魂的福利?就算淋了雨,也只是感到全身濕黏不舒服,卻不會生病。

  鍾靖看了她一眼,拿起干布擦乾她臉蛋後,解開她馬尾,將布覆上她頭頂,輕輕地擦著她的發;那布巾下的雙眸半瞇,很是享受他的服務。除了屋頂上滴滴答答個沒完沒了的落雨聲之外,屋內是極靜的。

  「後悔麼?」

  「阿?」她睜眸,拉下頭上那塊布。「你有說話?」

  他淡勾笑弧,再度開口:「跟我過這樣的生活,你後悔麼?」

  「為什麼要後悔?」她睜圓了眼。

  「不覺陰曹生活無趣?捉鬼的生活亦是平淡?」

  「還好啦。」她歪頭想了想,說:「活著時,我也是一個人,伹是在這裡,不管做什麼事都有你陪著。」

  他輕扯笑弧,布巾又回到她發上;,她見他全身濕答答,搶過布巾就往他臉上抹。「我也幫你擦擦。」她眼眸亮晶晶的,又吩咐說:「你低下臉來。」

  他淡淡一笑,清淺笑意下有著縱容。他微低面龐,欲讓她拭他的臉,可他低臉,她仰首,那瞬間他唇恰恰擦過她鼻尖,兩人皆因此而稍愣了愣,抬眸時,他看著她,她亦凝視他。

  他眼很深,靜黑得似探不著底的深海;他鼻樑高挺,如他那身清傲氣質;,他唇偏薄,抿直時有幾分冷淡;可這刻瞧著瞧著,她竟興起一探究竟的念頭。不知道接吻是何感覺?吻他又是何種感覺?他有沒有想過吻她?

  都跟他生活近半年了,他對她最親密的舉動僅只是摟抱,除了那次為她系衣帶和畫眉算是比較親密的舉止之外,他對她再沒有過什麼親密互動,要不是知道他曾娶妻,她恐怕要懷疑他喜歡的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了。

  他都不會想吻她嗎?像她這樣生前沒談過戀愛,對他都會有親吻的慾望了,怎麼他這個娶過老婆的男人對她沒有任何想望?

  可不可以吻他?一下就好啊……她抿抿唇,想湊唇親一口,覷了他一眼,他直勾勾望住她,她被看得勇氣盡失,只好拿起布巾擦上他的臉,擦啊擦啊擦的,從額擦到眼,然後兩頰,接著鼻子,再來是……她又盯住他的嘴……

  正想著到底要不要放下女孩子的矜持,勇敢吻上去時,她驀然瞪大了眼。

  她睜得大大的眼裡看見他眼底的自己,傻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被這男人吻了。他唇瓣涼涼的,廝磨片刻卻也被他磨出熱意,這讓她覺得好似也有一股熱氣從自個兒腳底開始往上竄升。她身子熱熱的,臉兒熱熱的,連腦後也熱熱的,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兩隻手不知該往哪兒擺,只能看著他深邃的眼。

  然後,在她想起來自己應該抱住他時,唇上那抹熱意消失,她回神,才發覺他已離開她的唇。她指尖碰了碰自個兒的唇,隱約還有他輾轉廝磨後的熱意;抬眸瞅他時,卻在他耳根覷見淡淡的紅澤,不知為何,見他似是害羞,她亦覺得無比羞澀……兩兩相望,紅臉對著紅「那個……」巫香蘭輕咳了聲,先打破這刻的暖昧。「我、我本來還想著你、你怎麼也沒想過要……嗯……要親我……結果你就……」她面上兩抹紅。

  他喟歎一聲,道:「你還小。」其實若以他死時年紀,他與她相差不過幾歲,可他終究在這陰曹待了幾百年了。

  小?她記得古代人都很早結婚的。「那你娶親時,你家娘子幾歲?」

  「十七。」

  「我現在都二十了……」瞅了他一眼,她低聲又說:「若是生在你那年代,我孩子都不知生幾個了……」說完才覺這話好像有點兒暗示意味,紅了臉。

  他凝視那張透著嬌羞的臉蛋,半晌,俯唇過去,深深一吻。她意外他又吻了他,臉紅,心像是也跳了起來,感覺身體好像又在發熱,熱得她後腦發暈,兩腿有點軟,她攀住他寬肩,探出舌尖回吻他。

  他手游移到她胸前,拉下她外套拉煉……她一愣,瞠大眼眸,伸手按住他手背。「要、要這麼快啊?」

  「什麼這麼快?你全身濕涼,泡個澡比較舒服。剩下的你自己脫,我去幫你備水。」他鬆開她,看了她一眼便走到屏風後。

  只是要她泡澡?瞪著被他拉下的拉煉……她搗著臉,只覺自己真是不良,亦覺他不解風情。可轉念一想,今日已有進展,她還怕等不到進一步的關係嗎?

  「香蘭。」屏風後,低嗓傳來。

  「哦,等等就來了。」她回神,脫著外套。

  「那我先泡了。」依然是低低的嗓音,不起波瀾的。

  先、先泡?他先泡?他意思是……她手一頓,臉又紅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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