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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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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無端嫁得金龜婿(葉氏三姝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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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5: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情況頗出乎彭槐安的預料。他的「緋聞」正式在媒體上曝光,而女主角卻遲遲沒有出面找他談判。

  按照他原本的預期,陸雙絲讀到報上披載的消息後,即使沒有怒氣大發,起碼也該打通電話來找他「聊聊天」,可是這四、五天來,一切卻風平浪靜,這就教人不得不感到懷疑了。

  或許他該主動出擊,殺到葉家攻她個措手不及。他有點暴力的暗忖。

  「總經理,陸小姐外訪。」秘書透過內線對講機通報。

  來了!

  他精神一振,好整以暇的囑咐秘書:「請她進來。」

  假設他期待著陸雙絲娉娉婷婷的俏影從那扇門出現,他可就大大失望了。

  其實,站在門口的嬌軀也一樣窕窈可人,沒有話說啦!只是這副軀體並不屬於陸雙絲。

  女客接近他的桌案,手上握著一卷畫作。她約莫二十出頭,黑直的長髮沒有什麼髮型設計可言,外形和穿著也樸素得像個民國初年的女大學生,然而氣質卻比尋常學子嚴肅得多。兩眉之間一道淡淡的紋路顯示她經常蹙著柳眉,使她感覺起來像個憂國憂民的革命女烈士。

  幸好她的五官相當細緻清淨,假設認真打扮一下,還算救得回來。

  「請坐。」他按捺下不解,揚手邀請客人坐進對面的椅內。

  「彭先生,您好,敝姓高,高維箴。」連她的聲腔都偏向低沉,很有幾分思想家沉思時的味道。

  「我知道你,你是陸小姐的繼女。」有了前次被葉萌萌嚇到的經驗,他已經準確的記住女兒們的名字。

  「這個詞的發音很難聽。」維箴嚴格的糾正他。

  「抱歉。」他清了清喉嚨,突然覺得自己有如被老師指正的小學生。

  維箴定了定神,緩緩傾身打量他的五官。

  彭槐安被她盯得怪怪的。現在又怎麼了?她的繼母在哪?

  「你一定是個很嚴肅的人。」維箴發表觀察所得。

  他差點失笑出來。她簡直是鍋笑壺黑!

  「所以?」他靜聽下文。

  「嚴肅的男人,意志通常比較冥頑固執,處事態度也較為強硬,所以我和你進行交談,很可能柔化不了你的銳利,如此一來就會讓我感到非常挫折和沮喪。」維箴仔細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而沮喪與挫折正是最容易干擾人心的武器,如果讓我間接產生灰色思想,可能就會影響到我未來兩個月的做學問精神。」

  他抹了一把臉,差點聽課聽到睡著。「令堂呢?」

  「在我後面。」維箴眼也不眨的承續他的新話頭。

  「有嗎?」他狐疑的瞥向空蕩蕩的門口。

  「當然有。」維箴隨意的轉過頭查看,發現後頭真的沒人。繼母大人不見了,她很緊張的轉回頭質問:「你們把她藏到哪去了?」

  他揉了揉額頭,又有翻白眼的衝動。

  「回去把你繼母拖出來,然後我們再談!」他簡潔的命令道,開始翻動桌面的文件檔案,一臉準備下逐客令的表情。

  「我在這。」微弱的細音從門外飄進來。雙絲本來不欲出面的,偏生這個傢伙不死心,硬要逼她現身。

  她的形影出現在眼前時,彭槐安霎時楞住。

  她看起來好憔悴!花容蒼白,眼眶下方的青色血管盡皆浮現,鼻頭卻又紅通通的。她通常會將自己打理得整齊清爽才出門,難得今天卻像煞了泡在淚缸子三天三夜。

  「發生了什麼事?」他又驚又急,小快步的奔過去牽住她。

  「我們先談正事好不好?」維箴兜著畫軸,擠過來當電燈泡。「是這樣的,我們有一幅畫……」

  她好吵!彭槐安轉而拉著女思想家,又扯又拖的走向辦公室大門。

  「好好好,明天我們再坐下來詳談,你先走吧!」兩手拱維箴出門,回頭就想關門閉客。

  「可是我們有畫要賣……」維箴及時將足尖頂住門縫,不屈不撓地奮勇向前。

  「明天再說!」彭槐安不耐煩,把她的腳抵出門縫。

  「不行,今天一定得談好賣畫的事……」這次維箴用手卡著。

  「你不是普通煩哎!」他索性橫眉豎眼給她看壞人長什麼樣子。「拿去,拿去,兩百塊給你!這幅畫我買了。」

  簡直像在打發義賣慈善卡片的學生。

  「等一下……」維箴錯愕的容顏終於被關鎖在兩人世界之外。

  雙絲發覺家產即將被謀奪,趕忙快手快腳地將絕世名畫搶回來。

  「你土匪呀?兩百塊就想買我的傳家之寶。」她怒嗔道。

  「誰理你什麼傳家之寶,喜歡的話儘管留著。」他蠻橫的握住她下巴,仔細審視她梨花帶雨的淒美情態。「你怎麼了?窩在被窩哭了三天沒洗臉?」

  他裝作沒看見也就罷了,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雙絲眨了眨眨濕的水眸,前兩瞬還太平無事,眨到第三下,來勢洶洶的淚庫登時洩洪了。

  「喂喂,別哭!……

  不要這樣,有話好說。」他著實被嚇到,手忙腳亂的揩拭她臉頰。「嘿,你別哭成不成?……哎呀,你真是……有什麼話慢慢說嘛!」

  她吸了吸鼻子,哇的一聲猛然哭得天地變色。

  彭槐安急壞了。哪有人一見面劈頭就拿兩泡眼淚Say hello的?

  「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曉得你在哭誰家的喪?」他氣得急了,粗魯地扯過她按進懷,禁止她哭出聲給他聽見。

  雙絲險些被他悶壞。

  「還……不都是你!」她抽抽搭搭的拎起他的領帶擦眼淚。「你在外頭亂說話,害……害萌萌她們誤會我……」

  「那個小鬼有什麼好誤會的?」他確實期待從她這兒得到一點反應,可是不是哭泣呀!

  「你講話客氣一點!」她含淚瞪他。萌萌是她最敬畏的偶像,不容外人來污蔑。

  「萌萌她們以為我真的要嫁給你了。」

  「你本來就會嫁給我,有何誤會可言?」他啼笑皆非。

  「亂講!」雙絲強烈否認。「我從一開始就堅持,絕絕對對不會嫁進你家!」

  「是嗎?」他忍不住戲弄她。「我記得你一開始就堅持,絕絕對對要嫁進我的家門。」

  她有點下不了台。「那只是玩笑話。」

  「好吧!那麼,我要求你給我一個合理的拒絕藉口。」他擺出一副「我最好商量」的表情。「你的兩位『大女兒』,我願意接納;你嫌加拿大或香港太遠,我也不反對在台灣佈置一個家。我四肢健全,成功發達,無婚姻紀錄和不良嗜好。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甚至可以傚法雜誌婚友欄的統一規格,告訴你我喜歡『看電影,聽音樂,週末假日最愛外出親近大自然』。所以,只要你能找出一個合理的原由說服我,我就放棄。」

  「因為……」雙絲一時之間實在也講不出具體的拒婚原因。

  當然,她可以堅持自己對他沒有任何感覺,然而他們都知道這種藉口純粹是推托之詞。如果要說兩人的國籍不同,全世界又不是沒有異國戀情發生,他一定會嗤之以鼻的笑話她。若提性格不合嘛……又太老套了。

  雙絲越想越覺得莫名其妙。一般而言,男人都是抗拒婚姻、不肯給承諾的那一方,只有女方拚命想說服男方結婚,他反其道而行做什麼?害她現在連不肯結婚都還得勸服他才行。

  「說呀!」他簇擁著雙絲坐回沙發,好整以暇的準備刁難她。

  無論她提出任何藉口,他自然有辦法一一否決。

  「因為……因為……」臨時找不到藉口,她只好往作古的人身上動腦筋。「人家李商隱說過:『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嫁進豪門的女人太可憐了,我才不要當你的深閨怨婦呢!」

  這下可難倒彭槐安了。他自小接受西方教育,假若她談的是「泰戈爾」、「巴爾札克」,他還能反過來唬得她一愣一愣的,偏偏她沒事扯出一個李什麼鬼東西的。

  「拜託你講我聽得懂的中文好不好?」他老羞成怒。話說到一半也能嘰哩咕嚕的掉幾句古早腔,真受不了!

  沒深度的港仔!雙絲搖頭歎氣。「這首詩描述婦道人家平空嫁給一個做大官的丈夫,可她丈夫每天一大早就要離開被窩,趕著上早朝,因此冷落了妻子。所以呀!女人嫁給事業做太大的男人是禍不是福,我何苦明著往地獄跳?」

  彭槐安一聽,登時樂了。

  「這個簡單!」他笑得又好色又邪惡。「我答應每天早上起床時,一定先和你做……」

  「住口!」她羞紅了臉,用力摀住他的嘴。「我才不是這個意思。」

  「真的?」他遺憾的搖搖頭。「太可惜了!」

  「你……我不要跟你說了。」她又羞又氣,忿惱地推開他站起身,正要走出門外的時候,還不忘丟下兩句文言文,「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你罵誰朽木?」一個語氣不善的質問當頭衝向她。

  雙絲被嚇退了一步,驚魂甫定地拍拍胸口,打量堵住進出門戶的大塊頭。

  一望而知,這個男人和彭槐安有血緣關係,他們倆體格相像,臉形相像,就連慍怒氣惱的表情也如出一轍。

  好嚇人……她囁嚅地道了聲歉,轉頭龜縮回彭槐安身畔。如果山洪暴發,她也好有棵大塊頭的浮木可以攀扶。

  天下怎會有男人長得跟大樹一樣?整家還出產不只一株咧。

  彭槐安並未意料到這位訪客的來臨,銳利的眼芒閃了閃,隨即戴上禮貌友善的面具。

  「爸,好久不見,什麼風把您吹來的?」他迎上前接見。「坐呀!媽也來了嗎?」

  「大家都來了。」彭父碩大的塊頭移進辦公室,門框立刻印出其他人的身影。

  彭夫人、白非凡、白君蘭各自帶著複雜詭異的表情,走向明亮的會客區。

  雙絲困窘的躲在彭槐安身後,巴不得能找個縫隙掩藏起來。用手中的傳家之畫想也知道,他們一大家子召開同樂會,肯定批鬥的意味大於樂室同歡,她居於「第三者」的身份,實在有點尷尬。

  「你們……慢慢談。」她小心翼翼的陪笑。「我不打擾了,先走一步。」

  「你也過來坐!」彭槐安拉住她的馬尾巴,阻止她逃遁。

  怎麼辦?雙絲心頭惴惴。誰都知道她最懼怕惡勢力的!

  「白先生,好久不見。」眼見情勢險惡,惟有主動出擊,先套點交情,省得待會鬧起來難看。

  「陸小姐,你永遠是這麼的燦爛年輕。」白非凡依然風度翩翩,執起她的手背印上一吻。

  看樣子她起碼擁有一個友善的敵人。雙絲稍微鬆了口氣。

  「我和你父親閒來無事,索性跑一趟台灣,瞧瞧你和咱們家未來的媳婦君蘭小姐的婚事處理得如何了?」彭夫人狀似休閒,言語之間卻是字字句句含刺。

  彭槐安微微一笑,同樣悠然自若的接下狠招。「我和咱們家未來的媳婦『雙絲小姐』的婚事正在處理當中。」

  「亂……」雙絲的「講」字被瞪回嘴巴。

  做人要識相!她觸了觸鼻尖,怯怯的縮回他旁邊,繼續偽裝成雕像。

  「這位想必就是陸小姐。」彭父冷淡有禮的道。

  「我姓葉。」雙絲連忙澄清,以明哲保身。

  當場每個人都愣了下。

  「你姓陸!」彭槐安的臉色陰沉得很難看。

  「不,我姓葉。」她嫁給姓葉的人家,冠上了夫姓當然姓葉。

  「我說你姓陸,你就姓陸!」他咆哮。

  「好……好嘛……」她嚥了口涼氣。「你不要這麼凶……」

  「這位小姐到底貴姓?」彭父搞不太清楚狀況。

  「我……」察覺一道銳光射過來,她怯怯的轉口,「我沒姓『葉』之前姓『陸』。」

  每個人都聽得霧煞煞。一個女人還能有這麼多姓?

  「那你以後想改姓什麼?」白非凡好玩的詢問道。

  「彭!」自然有人願意替她回答這個世紀謎題。

  雙絲乖乖地盯著膝蓋,不敢吭聲。

  「陸小姐!」彭夫人只肯用眼尾餘光的九十度角瞄她。「我想你應該瞭解,我們家槐安已經是有未婚妻的人了。男人嘛!難免會在外面應酬交際,身旁有幾株花花草草,可是最後仍然得回到家花身畔,你又何苦纏著他不放呢?」

  彭槐安劍眉一凝,陰森森的正待反擊,這次卻被雙絲搶先一步。

  「話不能造麼說。男人一結了婚就得對婚姻忠實,怎麼可以拿『交際應酬』當藉口,在外頭胡來呢?」雙絲憤慨的反辯。「男人在外頭花天酒地,稱之為『風流倜儻』,女人在外頭有了外遇就要被罵成『水性楊花』,這世界實在太不公平了!

  彭夫人,我們女人必須懂得自救,用同一套忠誠標準來約束男人。如果女人每天下了班即按時回家,男人也應該同樣遵守,夫妻倆共同為家園打拚。否則的話,大家一塊兒出去外頭花好了,要戴綠帽,兩人一起來,我們女人才不願當縮頭烏龜呢!

  您說對不對?」

  「對。」彭夫人登時心有慼慼焉。如果她和丈夫當年擁有守護家庭的共識,或許兩人不致演變成今日的同床異夢。

  「白小姐,你也切記。」她的女性陣線聯盟相中第三位訴求對象。「看看這些姓彭的男人多麼不把你放在眼!當初主動提出結親之約的人是他們,現在反口要毀婚的人也是他們,他們當咱們女人是什麼?一段沒有感情的木頭啊?哼,太可惡了!我們應該讓男人也嘗嘗被背叛的滋味,他們才會明瞭個中酸苦,所以,你絕對不可以太輕易地原諒他們!」

  她講得眉飛色舞,溫馴的白君蘭聽得又怔又愣。

  「白小姐,我瞭解,你也是受害者。」她口氣一變,執起情敵的手,轉而採用軟性訴求。「像你這樣的大家閨秀,日常生活一定充滿了限制,立不搖裙,笑不露齒,說話不可以提高聲音,走路不能跑跑跳跳,許多女孩子成長過程所享受的歡樂,都被你的家長限制住,只因為你必須是一個『有教養』的大小姐,你真的願意這樣生活下去嗎?」她堅定的握住白君蘭,懇請支持一票。「你自己想想看,連你的婚姻都被拿來當做商業工具,二十世紀末了,居然還存有這種物化女人的八股思想,你真的要失去自我,終此一生嗎?」

  「不!」白君蘭用力搖頭,平靜無波的情緒終於激起浪花。

  「我也和你們一樣,同為這群男人淫威下的受害者。」她歎了口氣,語音轉為哀傷。「我從來沒有答應要嫁給彭槐安,甚至拒絕和他交往,可是他的主導欲太強烈,讓我不得不在他的淫威下委曲求全。剛才他對我大吼大叫的場面,你們也見識到了吧?試問,天下有哪個女人願意嫁給一個只許自己發號施令的男人呢?」她按了按眼角。「而且,他未經我的同意,便擅自向媒體發佈緋聞,還把我也給扯進來,讓我陷入對男方家長難以交代的場面,你們說說看,我……我到底造了什麼孽?」

  末了,還不忘吸吸鼻子。

  「彭槐安!」彭夫人的臉色沉到谷底。「你給我解釋清楚,陸小姐所說到底是不是真的?」

  彭父清了清喉嚨,試圖把話題導引回正途。「你們先不要瞎扯……」

  「瞎扯?為何我講話就是瞎扯,你發言就算真理?」彭大人恨恨的瞪視丈夫。

  「你哦!在外人面前說話也不給我留幾分顏面,不懂得體貼尊重,難怪我一、二十年來對你心灰意冷,對婚姻失去指望。」

  「我……」彭父啞口無言。

  「嗯哼。」白非凡趕緊插嘴。「大家冷靜一點,不如……咱們擇日再坐下來詳談。我和君蘭先離開好了。」

  「不!」白君蘭深吸一口氣,勇敢的告新父親:「這件事關係到我的終身,我一定要弄明白牙肯離開。陸小姐說得對,我不該讓一些不相干的人主宰我的生命,我……我甚至不認識彭槐安先生,為什麼您要求我嫁給他呢?」她紅著眼眶,輕聲地對彭夫人低語,「彭夫人,剛才聽見您的心酸,我也害怕了。我不願意讓自己的未來也囚陷在一樁沒有指望的婚姻。」

  「你能有所覺悟,那很好。」雙絲和彭夫人溫馨的拍拍她。

  三個男人當場傻住了,錯愕的看著她們組成女聯會。

  「呃……」彭槐安知道自己再不出面,可能會被另外兩個男性同盟圍毆。「雙絲,你不要隨便教唆別人。」

  「我教唆別人?」她憤慨的轉向女性同盟。「你們看,女人一旦產生一丁點自覺,就會被指責為『教唆』、『造反』,那他們男人一天到晚在立法院打架,在街上放冷槍,為何就沒有人指責他們『惹是生非』、『國民禮儀應該重修』?」

  三個男人頓時語塞,現在說任何話都會動輒得咎。

  「唉!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我已經徹底心寒。」雙絲重重的歎了口氣。「抱歉,我要回家療傷止痛,恕我失陪。」

  白君蘭隨之站起身。「爸,彭先生,彭夫人,我也想一個人出去走一走,順便思考一些以前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問題,再見。」

  彭夫人一逕盯著丈夫和兒子,冷笑著,不發一言。

  「散會了嗎?」白非凡偷偷咬彭槐安耳朵。

  必須承認,三個男人都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那邊廂,只剩狼狽的彭父對妻子的冷眼不知所措。

          ☆          ☆          ☆

  「你倒好!」轉角突然探出一隻大手,拖著她到牆邊審訊。

  雙絲萬萬料想不到傍晚出家門倒垃圾也會遇上突襲。

  原本正待橫眉豎眼的指責人,一見著彭槐安比她更橫更豎的五官,所有不滿自動化成音符,笑咪咪的從她唇飄出來。「彭先生,難得您大駕光臨,進來坐。」

  「省省吧!」他的雙臂泡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睥睨她。「你很聰明嘛,沒事東拉西串,哄得我雙親大人反目成仇,白氏父女心結難解,然後你躲回家過你的太平年。」

  「白先生和他女兒怎麼了?」雙絲連忙問。一直以來,白非凡對她相當尊重友善,她自然最關切他們父女倆的景況。

  「你誰都不過問,就只關心白老頭。怎麼?對他舊情難忘?」彭槐安氣瞇了眼睛。

  雙絲瞭解,與醋勁正盛的男人講理是沒有用的。她燦爛的陪了一個笑,開始往後退。

  「我女兒還在家等我弄晚飯……」

  「回來!」逃犯再度被囚鎖在牆面與肉體之間。

  她歎了口氣,已經漸漸習慣被他像拖麵粉袋一樣的扯過來、扯過去。

  既然逃不過,惟有消極抵抗。她伸手把玩著他襯衫的第三顆扣子,靜消消的,決定讓他去唱獨腳戲。好半晌,彭槐安也不發一語,只盯著她頷低的頭頂心,彷拂深想著某件大事。

  「好吧!」他忽然開口。「就這麼說定了。」

  喲!他會心電感應?!方纔他們倆誰都沒開口,何來的說定了?

  「說定什麼?」她扇動綿綿密密的長睫毛。

  「下個月初我們把儀式辦一辦。」他講得很豪氣,她聽得很生氣。

  「我們不要再為同樣的問題爭執了好嗎?」雙絲懲罰性地扯緊領帶,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你忘了,令堂並不贊同我的存在。」

  彭槐安嘿的一聲笑出來,又狡獪又得意。「你錯了,經過上次一役,她已經把你列入值得觀察的媳婦名單。」

  雙絲說不出話來,萬萬料不到會發生這種因福得禍的尷尬事。

  「可是,還有令尊呀!」她立刻扯出第二號擋箭牌。「令尊現在一定對我恨之入骨。」

  「錯了。」他得意洋洋的炫耀,「老頭子拚命告誡我一定要『把』你到手,等你將來進了家門,他再與你新仇舊恨一併結算清楚。」

  雙絲簡直是目瞪口呆。

  「哪有……哪有這樣的?」她還把希望放在眾人的反對上哩!

  「即使他們反對,那也不干我的事。我像是娶老婆需要家長同意的乖兒子嗎?」

  輕柔的長指撫弄著她的臉頰,一如千百年來人類撫觸著珍愛寶貝的姿勢。「告訴我,你遲遲不肯答應,究竟為了什麼?」

  雙絲咬著下唇,瞥向右側的家園鐵門。

  「如果我嫁給你,勢必要離開道,離開萌萌和維箴……我捨不得她們,她們就像我真正的家人,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想放棄這個家。」她輕聲地說。

  「她們也會有出嫁的一天,到時候你怎麼辦?一個人守著這間老宅子?」他無法理解她的執著。幸福的機緣在身旁圍繞,人們沒有不立刻掌握的道理。「你嫁給我之後,仍然是她們的一分子,仍然可像以前一樣關懷她們、愛護她們,我不是這麼不通情理的男人。」

  「可是,那種感覺並不相同。」她的眼眶微微泛紅。「日前我系以繼母的身份陪在她們身邊,然而嫁給你之後就什麼也不是了,甚至沒有最薄弱遙遠的血緣關係。我只能成為一個尋常的家族朋友,和她們的牽繫就此斷絕了,你懂嗎?萌萌和維箴是我最愛、最關心的親人,我不願意變成她們生命中的局外人。」

  他困擾的揉著額角,對於她的執著無可奈何。

  「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收養你的『女兒』,成為她們的繼父。問題是,她們倆已經成年了!她們不需要父親。」他挫敗的擁緊雙絲,彷彿想藉此說服她。「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每一隻小鳥最終都會離巢。」

  「我寧願等她們長大離巢,也不願先拋下她們。」她一旦堅持起來,任何人也說服不了。

  「你……」彭槐安無計可施。「你別這麼固執好不好?」

  「對呀!你這麼固執幹什麼?」冷不防冒出觀眾評語。

  兩個人錯愕的偏首。

  萌萌蹲在路邊,兩手支著下巴,不曉得已經看了多久的好戲。蘇格拉底神氣地端坐在小主人身邊,狗毛金燦燦的發亮。

  「萌萌!」雙絲漲紅了臉,有如上課看漫畫被抓到的小學生。「你、你你、你何時跑出來的……」

  「冷靜一點。」萌萌懶懶的直起腰。「你每次一心虛,講話就會結結巴巴。」

  「我,那個,其實……」她比手畫腳的,說了半天也逼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你閉嘴,交給我來交涉。」彭槐安橫她一眼。

  「哇拷!」萌萌咋了咋舌。「叫她閉嘴是我的專屬權利,你也未免搶得太快了。」

  彭槐安豎直全身的毛髮,進入戰備狀態。

  「如果你真的關心她,就應該勸她及早把握幸福,以免機會溜走。」他覺得很奇怪,為何面對一個黃毛丫頭,自己卻有如臨大敵的感受?

  「哦?意思是,如果繼母大人繼續蹉跎下去,你打算溜走囉——」萌萌酷帥的勾勾手指。「算了,這個男人不夠心誠意正,我們回家吧。」

  「好。」雙絲乖乖地跟上去。

  「回來!」彭槐安火大,狠狠地又扯回她。「你幹嘛這麼聽她的話?」

  雙絲很無辜的回望他。「我們一家人都聽萌萌的。」

  「從現在開始,你聽我的!」他總有一天會被她氣死。

  她無助的咬著下唇,望向小女兒,期待萌萌大發神威,解救她脫困。

  「紀漢揚向我提過彭先生,」萌萌漫不經心的彈了彈手指甲。「他說這傢伙還不錯啦,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如果你想跟著他,我當然不會反對。」

  「我……我要跟你們在一起……」她怯怯的偷瞄彭槐安,一看他目露凶光,連忙壓低腦袋,眼觀鼻、鼻觀心,吭也不敢吭一聲。

  「那我就沒辦法了。」萌萌晃呀晃呀的踅過來,拍了拍他臂膀,賜與無言的遺憾。「只要你有辦法說服她,人讓你帶走,不干我的事,我要去溜狗了。」

  彭槐安狠狠的瞪著小女生晃開,又瞠視雙絲充滿愧疚感的頭頂,只能傻在原地。

  他最近真是流年不利、八字不好,動不動就得生受女人的無聊氣,莫名其妙被一大團雌性生物搞得雞飛狗跳!在他的生命中,敗在女人手上可是頭一遭。偏偏這些女人……尤其是陸雙絲……說也說不動,罵也罵不聽,又無法瀟灑地撒手走人,再換個好口味嘗嘗。

  他終於體認到,這就是報應,老天爺降給他的報應!懲罰他以前對女性的輕忽態度。

  「對了。」萌萌走到一半又晃回來。「上回繼母大人送交給你的畫作,你何時要進行拍賣?」

  「什麼畫?」他完全不記得有這檔子事。

  萌萌冷冷瞥了繼母大人一眼。「畫呢?」

  「呃,在他辦公室。」她笑得很尷尬。「我……忘了。」

  瞧見她們一問一答的情狀,彭愧安心中立刻有了計較。若欲順利捕捉到陸雙絲,必須先從小女生身上下功夫。不知道為什麼,雙絲極端敬畏這丫頭。

  「畫作放在我辦公室不至於遺失,我回頭再幫你們處理。」他開始收攏人心。

  「敢問那幅畫是由哪位大師繪成?」

  「石濤。我已經請專業的鑒定師簽發真品證明,你若需要另外找人再鑒定一次,我也不反對。」萌萌精明的一面立刻流露出來。「請問,石濤的真跡大約可以拍賣到多少價錢?」

  「這必須看畫作的保存狀況。和石濤同為『四大畫僧』的漸江,有一幅山水作品曾經拍賣到一百二十萬的高價,所以石濤的畫應該不會低於這個價錢。」他挑了挑眉,笑得若有深意。「如果經過『有心人士』哄抬,即使要拍賣到一百五十萬,甚至兩百萬也不成問題。」

  兩百萬?!母女倆四目相望。

  「彭先生,來!面請坐!」萌萌親親熱熱的走過來挽住他。

  「萌萌!」雙絲抗議。

  「你別吵。」她怪瞪繼母一眼,偏頭繼續笑咪咪的交代他。「不然咱們談個生意好了,彭先生,只要你能把石濤的梅花拍賣到兩百萬,我就把繼母大人打包讓你帶走。」

  「萌萌,你怎麼可以這樣?」雙絲急了。這簡直是賣母求榮嘛!

  「好。」彭槐安也笑得高高興興的。「我們進去坐下來談。」

  「萌萌!」她在後頭氣得蹦蹦跳。「你們怎麼可以聯手欺負我?」

  水泥牆另一側,維箴慌慌張張的喊聲驀然響起。

  「繼母大人,誰欺負你?你別怕,我馬上來。」惶急的倩影閃出門外,手上還拎著澆花用的水管。「啊!又是你,你這個土匪,你不要跑!看招……」

  萌萌發現情況不對,連忙出聲喝叫:「等一下!」

  來不及了!

  維箴扭開水管龍頭,嗶啦嗶啦的自來水澆得兩人滿頭滿身。

  「高、維、箴!」她濕淋淋的立在人行道上,咬牙切齒。

  「萌萌!你……你幹嘛站在土匪旁邊?」維箴為時已晚的發現,妹妹就站在土匪旁邊。

  彭槐安盯著自己泡水的皮鞋,最終只能仰望蒼天。

  天哪……

  「我、我不曉得……」維箴連忙拋下水管,湮滅證據。「因為後娘嚷嚷有人欺負她,前幾天這個土匪又搶了我的畫……」

  「高維箴。」萌萌神色不善。

  「我知道,我閉嘴,我立刻消失。」她刷的一聲閃進家門,離開犯罪現場。

  「糟糕!」雙絲立刻回過神來,母性霎時酵。「你們會著涼的,趕快進來,我拿乾毛巾給你們。」

  她也消失了。

  萌萌吁口長氣,揮開臉上的水霧,反手拍拍他。

  「一切搞定,別說我沒幫你。」她也走了。

  彭槐安愕然地盯著纖巧的背影,再細思她話中之意。

  可不是嗎?姓葉的丫頭表面上刁難,其實已經為他找好一條得到陸雙絲的藉口。

  他想了一想,突然微笑起來。

  這個小女生,其實還滿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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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在瑞士蘇黎士,「蓬勃拍賣集團」擁有專屬的物流中心。整棟建築物巍峨於蘇黎士市區,規模有若一間小型博物館。

  其實,稱呼「蓬勃拍賣中心」為博物館並不為過。由於該館本身設計了兩處精密儲藏區,專門暫放運來接受拍賣的珍奇物品,而且全區采中央空調控制溫度、濕度,因此許多大型展覽也經常租借拍賣中心做為展覽館。

  為了貨品保全起見,儲藏區通常禁止閒雜人士進出。雙絲得以在正式拍賣開始前的兩個小時進入禁區,自然是因為她有「非閒雜人士」陪同。

  「經過專家修繕,這幅梅花依然維持良好狀況,今天應該可以賣出不低的價錢。」彭槐安立在掛畫的前方,點頭表示讚許。

  「嗯。」雙絲淺淺一笑,眼角卻帶愁意。

  「名畫可以順利脫手,難道你不開心?」彭槐安意識到她異常的沉默。

  雙絲輕輕歎了口氣。「葉家淪落到必須拍賣產業才能延續,我怎麼高興得起來?」

  他瞭解了。

  「如果可能,我真希望把這幅畫原封帶回台灣,掛在自家牆上。」她抑鬱的轉身,率先走向儲藏區出口。「我總覺得自己很像一個敗家母,連亡夫最後一點身後物也守不住。」

  彭槐安心暗忖,能賣掉這幅鬼畫他可爽快得不得了。因為它的存在,徒然讓雙絲追憶那死鬼老公而已。他可不願意下半輩子苦苦和一隻鬼魂競爭。

  「別想太多了,我們回拍賣場看看。」他也不管保全人員有沒有看見,大方的啄吻她一下。「萌萌和我說走了,如果這幅畫以兩百萬脫手,你就包袱收一收準備嫁人。」

  雙絲的注意力果然被他轉移。

  「那是你們倆私自協議的,我這個當事人可不接受。」她嬌嗔。

  「不接受也不行。萌萌承諾過,如果你拒絕履約,她就把大門反鎖起來,不讓你回去。」他笑歪了。反正任何壞事一律推到葉家小鬼頭上,他樂得坐享其成。

  拍賣場位於三樓貴賓室。

  由於拍賣品德等級有別,「蓬勃」的瑞士分公司也將全館規劃成不同的區間。

  一樓大廳通常拍賣平價商品,二樓大廳以等級次之的書畫、骨董為主,三樓貴賓室則走高價位、高格調路線,三加的買者通常是歐洲的知名人士,尋常人甚至弄不到邀請函。

  今天的拍賣品最低底標為五萬塊美金。石濤的梅花起標為六萬五千美元,相當於新台幣一百七十五萬。

  一百七十五萬的畫作要攀到兩百萬簡直輕而易舉,彭槐安坐在專屬席位上竊笑。

  拍賣會準時展開。

  依照往例,主持人約略解說一下規矩,第一項物品……維多利亞時期的著名纖細畫作放在展覽台,各路人馬開始競標。

  台上每成交一樣拍賣品,雙絲的心跟著沉重一分。再隔款骨董,就輪到她的石濤了。

  她思潮起伏,悠悠想起亡夫生前的形影。丈夫生前最愛賞玩這些金石書畫,每每和她談論起來,總是眉飛色舞,萬般煩惱頃刻間即煙消雲散。

  人在畫在,沒想到,人亡故了,連畫也保不住……

  她低下頭,以免泛紅的眼眶讓其他人瞧見。

  彭槐安聽見身旁傳出可疑的呼吸聲,怪異的輕觸她臉頰。

  「你在幹什麼?」他可以感覺到從她身上傳射出來的哀傷。

  雙絲搖搖頭,仍然低頷著,無法仰首。

  「你在哭?」他低問。

  她還是搖頭,但這回吸鼻子的聲音更加明顯。不期然,兩顆瑩亮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

  「別哭。」他笨拙的掏出手帕,揩拭她的臉。「大庭廣眾下,不好看,別哭了!」

  唉!真是傷腦筋。

  左右的買家開始投來好奇的眼光,漸漸有人發現她的異狀。

  「第七件作品,編號30749,東方水墨畫,清朝石濤的『梅花』,底標六萬五千美元,請喊價。」會場開始有人競標。

  雙絲掩住唇,卻壓抑不住抽泣的聲音。

  葉家最後一件值錢的寶貝,居然是從她手中流傳出去的,她簡直愧對葉家的列祖列宗,死後也無顏面對死鬼老公了。

  嗚嗚……她開始打嗝。

  「六萬八千元。六萬七千元。」主持人隨著買家舉牌的動作,一路喊上去。

  「六萬九千元……」

  雙絲突然握住他的臂膀,滿臉淚水的央求道:「我不要賣了……你幫我把『梅花』撤下去,我不要賣了……」

  數十雙目光集中在他們身上。

  彭槐安清了清喉嚨,努力控制狀況。「物品都送上台了,怎麼可以臨時撤換?乖,別孩子氣!」

  她哽咽得更大聲,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哭得一塌糊塗。「嗚嗚……我要……我的畫……嗚……」

  天哪!讓我死了吧!他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彭先生,是不是女士看上了名畫,你不肯買來送她?」幾位買主和他算熟朋友,忍不住調侃他。「別這樣,做人家男朋友就要乾脆一點。」說著,還故意舉了一下牌。

  「七萬兩千。」主持人看見買家的手勢。

  彭槐安投給他必殺的眼光,無可奈何的只得跟著競標。教他臨時撤換當然不可能,那麼,只好花錢買回家。

  「七萬三千。」主持人喊。

  其他買家看見,登時樂了。

  好玩,有人要當冤大頭,那他們何不助他一臂之力呢?反正這些年來「蓬勃拍賣集團」賺傭金也賺得很飽。

  左邊的買家壞壞的衝著他賊笑,舉起喊價牌。

  「七萬四千。」主持人唱歌似的喊。

  彭槐安臉都綠了,只好再舉牌。

  「七萬五千。」

  然後全場的人陪他一起玩遊戲,價錢一路往上飆漲。

  「七萬九千,八萬,八萬一千……八萬四千,八萬五千……十萬兩千,十萬三千!」主持人瞪大眼睛,連播報的聲音都驚愕得發抖。

  另一個人舉牌。

  「十萬四千!」主持人大喊。

  太離譜了!彭槐安鬆開領帶,額頭上開始見汗。

  「十萬四千一次。」

  雙絲眨著淚濛濛的眼,充滿渴望的衝著他看。

  「十萬四千兩次!」

  其他買家也轉頭向他,期待他手中的牌子再度舉起。

  「十萬四千……」

  「十三萬!」他徒然跳起來,對著全場大吼。「我出雙倍價錢,你們別再玩了!我認栽可不可以?」

  全場歡聲雷動,喝采聲、口哨聲、鼓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周圍的買家全跳起來,又拍又拱的鬧他。

  「十三萬一次,十三萬兩次,十三萬三次。」小木槌敲下,主持人快快樂樂的唱名:「編號30749由彭槐安先生得標。」

  另一波掌聲暴響。

  終於!他抹掉額角的汗。經此一役,元氣大傷。

  「謝謝你!」雙絲忍不住投入他懷,又哭又笑。「謝謝你,謝謝你。」

  「喲荷!」看戲的觀眾呼嘯起來。

  「Encore,encore,encore……」

  「謝啦!」他沒好氣的點了下頭,打橫抱起美人,速速離開現場。

  講出去會笑掉人家大牙!「蓬勃」的首腦竟在自家公司花雙倍價錢,買回一幅自己送出去拍賣的畫作。

  雙絲一時情緒激動,捧著他的臉,深深獻上美妙的甜吻。他顛躓了幾步,差點跌倒。

  「不好意思,害你出糗了。」她軟軟的依偎在他肩膀上。

  或許,吃點小虧也不算太壞,彭槐安滿足地想。他找個無人的角落,放下她,把她拘禁在胸前的一小方天地。

  「不成,我損失太大了,你要賠償我。」他故意板起臉。

  雙絲勾住他頸項,甜美的笑顏依然點綴著幾顆水珠。「我賠不起,怎麼辦?」

  「你當然賠得起。」他輕輕舔掉花容上的淚痕,低聲索討,「你要留畫還是留人,自己挑好了。如果想索回石濤的梅花,人就得跟著我。」

  「可是石濤已經過世很久了,怎麼跟著你?」

  「還鬧?」他重重的吻了她一下。「趕快決定,否則我回頭進會場,把盡轉賣掉。」

  「好嘛……」她羞赧的躲進他懷,嗓音幾不可聞。「跟你就跟你。」

  「真的?」他連忙抬高她下顎,再確定一次。

  雙絲含羞的點了點頭。

  「哎!」他陡然抱起她,興奮的轉圈圈。

  「小聲一點,放我下來。」她笑出來,拚命拍他手臂要他放人。

  「等一下。」他忽然想起。「你從來沒叫過我名字,叫一聲來聽聽。」

  「呃……」她張口,又頓了頓,嬌顏上的紅霞益發顯眼。

  「叫啊!」他催促道。

  「槐……槐……」不行!太彆扭了,她的雞皮疙瘩全浮起來。「不要,我習慣叫你『彭先生』,我覺得『先生』比『槐安』更親切。」

  「是嗎?」他狐疑的擰起眉心。「你剛剛說『先生』比什麼更親切?」

  「槐安。」她拚命點頭,說服他讓自己維持原稱呼。「你聽聽,好彆扭,還是『先生』比較順口。」

  「好吧!」他假裝投降。「不過你確定你知道我的名字嗎?會不會寫?」

  「這有什麼好不會的?」她深覺受侮辱。「槐木的『槐』,安全的『安』,『槐安』,沒錯吧!」

  「沒錯!」他忽然壞兮兮的賊笑起來。

  雙絲為時已晚的發現,她又上當了。這傢伙!

  不過,她滿足地想,無端嫁得金龜婿,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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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0 00:08:35 |只看該作者
  那個真正的「畢斂眉」

  我不知道親愛的讀友們會不會覺得奇怪,為何我會在第十一本書中談到頭一本書的女主角。

  自從《帥哥有難》出版後,讀友們在來信中納悶地詢問,為何凌淑芬對半夜毀壞人家車子的景象能做出如此精密的描述,莫非小女子我當真動手實行過?又,書中的女主角相當其實,是否真有其人?

  其實《帥哥有難》中的情愛情節是虛構的,但女主角和她的事跡卻如假包換。

  當然,現實生活中的「畢斂眉」並不叫這個名字,她的外形也和《帥哥有難》中的小畢有所出入。除此之外,無論年齡、性格,甚至她曾經做過的惡作劇,都和書中描寫的一模一樣。我只知道她的綽號,卻無緣真正認識她。

  之所以知道她的豐功偉業,是經由二嫂的敘述。現實生活中的她和「畢斂眉」一樣,絕非我們想像中的乖乖牌,稱呼她為「頭痛人物」其實更恰當。

  她的天性帶著幾分邪氣,性格屬於典型的「有仇必報」,而且擁有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價值觀。

  且看她為了整一整結下樑子的科主任,便甘願花費大把精神,只為了三更半夜去毀了人家的愛車。至於在辦公室讓她看不順眼的傢伙更是該糟了,他的茶水出現一些瀉藥或死昆蟲等添加物是必然的。小從助理、大至總經理,無人能倖免,最後整得全辦公室襄的人見了她只能大叫「姑你你饒命」,偏又奈何她不得。

  聽起來雖然很小奸小惡,偏偏她對待真心關照她的人,又回報以令人感動的關愛,讓人覺得「天使和魔鬼全集中在她體內」(這是我二嫂的形容詞)。

  或許很多讀友們……尤其是那些從小聽話的乖寶寶……會認定她頑劣得不可救藥,甚至有教壞「囡仔大小」的可能性。但我卻出乎尋常的被她吸引了。

  說真的,我鮮少對其他人的「個性」產生興趣。

  儘管外在的凌淑芬開朗熱情,但真正的凌淑芬其實帶點冷眼旁觀的味道……不喜歡讓別人介入屬於我自己的私人生活。平時我若主動問起別人的生活狀況,也只是為了禮貌性的交談,或者純粹閒磕牙而已。然而,當我頭一遭聽二嫂說起她辦公室的這號人物,簡直快好奇斃了,難以想像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能心思縝密到此等地步,雖然是用來整人的。

  以後我和二嫂的談話中,不免會天外飛來一句:「那個XX最近如何了?」

  (為了方便起見,咱們暫且稱呼她「小美」吧!)

  二嫂笑著說,她曾告訴小美:「我的小姑對你很感興趣,你想不想見見她?」

  而小美臉兒一撇,地撂下一句:「我可不輕易讓人認識的。」

  我聽了之後,差點笑出來,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真的會有報應,因為我也常以一句「本姑娘不輕易見客」來回絕一些生份者的邀約。

  二嫂又正色地告訴她:「我是說真的哦!你不瞭解,我那小姑也有點怪脾氣,從來沒聽過她對哪個人這麼感興趣的。」

  小美立刻好奇起來,「哦?真的?那有空我倒要見識一下。」

  (哈哈,這就上勾了。)

  當然,因緣際會之下,凌淑芬和「畢斂眉」這兩大魔女終究沒能湊在一起。

  但我在知道了小美這號人物後,也體會到世間必然的無奈。因為很遺憾的,小美和小說中的「畢斂眉」相同,有著坎坷的家庭背景。猶有甚者,現實中的她必須凡事靠自己,每個月寄錢回家補貼母親。而且她也沒能如同「小畢」那樣,遇到一個溫柔的好好先生「時彥」。

  去年年初,二嫂告訴我小美離職了,因為她決定去酒店上班,公關小姐的薪水才能負擔得起她每月的龐大支出。她母親和極多傳統的父母一樣,認為女孩子沒必要念太多書,趕緊找份工作,每個月寄錢回家比較要緊。

  身為普通的同事之誼,二嫂無力插手小美的家務事,更何況小美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連公司的人事資料都是變造過的,一旦她從大家的眼前消失,便很難再去掌握住她的行蹤。

  我最近一次聽見她的消息已經是去年年中的事,當時她交了一個男朋友。

  「好像也是那種很愛玩的年輕小伙子。」二嫂有點無奈。「而且她的酒店工作也不順利,據說她拒絕和客戶出場,所以老闆扣住她整月份的薪水不發,她不得不換家酒店工作。」

  我常常盼望,但願小美換個更適切的工作、但願新的老闆有點良心、但願小美永遠不會有屈服的時候、但願顧客們體惜他身旁的公關小姐是個剛滿十八歲的小女生……儘管有無數個「但願」,卻不可能讓每一個都實現。

  小美和大多數青少年所差無幾,總是採取最直接的路徑來解決自己所遭遇的難題,所不同的是,她應該聰明得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不在複雜的環境中吃虧。可惜,「不吃虧」並不代表佔便宜,有時人們甚至寧願吃點虧,以求得平靜安穩。而小美太年輕了,甚至年輕得不曉得自己循著這條路走下去,終將會失去多少生命中的純真美麗。

  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對她說些什麼,雖然我可能永遠也不會認識她,更不曉得應該如何助她走出這些現實的枷鎖。

  我只是一直想著,「畢斂眉」,這個以她為模具塑造出來的女主角,逃出了生命中的寒冬,正在享受心上人的照拂,而現實中的小美呢?

  一種無力的心痛感讓我沮喪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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