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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風住誰家庭院,引得落花聲聲。
每一次,來到風亦誠的居所,她就會想起這一句詩。
推門而入,踱進這再熟悉不過的房中,他正微笑凝眸,彷佛知道她會來。
「剛才你為什麼要走?」阿紫有些氣悶,「都說了你不是外人,我的事不想瞞你。」
「可有些事我並不想听。」風亦誠溫和道,「在宮中這麼多年,早已懂得如何讓自己舒懷。」
沒錯,知道得越多,越是胸郁糾結,他的確是個聰明人。
「剛才父皇派人送來了這個。」阿紫拿出藥丸,猶豫片刻,終究遞了出去,「總算到了,希望真的有用。」
他半信半疑,捏起那粒紅丸,對著光瞧了瞧,「沒什麼特別的,真是什麼海上方記載的?我看跟平常宮里吃的人參養榮丸沒什麼區別。」
他果真好眼力,的確,什麼海上方全是她騙他的,這也的確是最普通的人參養榮丸,吃了無害,補氣養神,但對他的毒終究無用。
藥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在于——推功。
「來,我替你推功助力,將這藥效發揮到最佳。」阿紫以熱水化了那紅丸,示意他飲下。
「權且一試。」他似乎不相信她的法子,但為了不掃她的興,只得順著她。
一碗藥盡,他褪去上衣,坐于榻前,听見她指節作響,雙指發力,一舉封住他幾大穴道。
「我要開始了,倘若受不住,要告訴我。」她在他身後囑咐道。
風亦誠點點頭,閉上雙目,感覺到她的掌心貼住他的背脊,傳來源源不斷的熱度。
他只覺得一股氣流在體內涌動,自背導入胸間,慢慢蔓延,侵入脾、侵入月復,擴散于四肢。
阿紫額前冷汗默默滲出,每替他推毒一分,她便虛弱一分。
從絕俠谷出來的時候,她曾去過國師書庫,盜得那醫治冰毒秘笈,上面記載,若替中毒者按照圖示指法運功療傷,自己的功力也會大損,至少會減兩層。
以她如今的段位,恐怕要倒退至青段、黑段……甚至武功全失,變成常人。
但她告訴自己,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停,再難受也要堅持下去,否則一旦走火入魔,便會前功盡棄。
彷佛翻越了萬丈高山,獨自登上懸崖峭壁,好幾次,當她以為自己就要摔死的時候,仍死撐著一口氣,體力消耗到極致,終于,冰雪散盡,得見晨曦……
風亦誠緊繃的身子往前一傾,撲倒在床榻上,喉中發出一聲申吟,又似舒慰的輕嘆。
阿紫睜開雙眸,竭力抱住他。
她不敢說話,失去了全身力氣,也無法說話,但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從前背脊如青石般冰涼,這一刻,卻恢復了男子應有的溫度,心正強力地跳動著。
這一局,她賭贏了。
原來,國師沒有騙她,那秘笈上記載的法子果然有效,然而,她卻開始一陣顫抖,彷佛冰雪融入了她的體內,瞬間河川凝固。
「好點了嗎?」她低低地問。
他「唔」了一聲,似乎笑了,翻身過來,緊緊摟住她,忽然發現她的冰冷,有些詫異,「怎麼像把毒給過了你似的?」
她心頭無奈地嘆息,嘴上卻保持著玩笑的口吻,「只是累了……今晚,你要收留我啊。」
「想走我都不放。」風亦誠再度莞爾,將她拉至枕間,大掌插入她的發絲,摩挲著。
她伸臂擁著他的脖子,一時間,像緊繃的弦終于斷裂,全身都癱軟了。
今晚,他若不收留她,恐怕她是挨不到天明了,唯有依靠他雄熱的體溫,她才能存活……
原來,中了冰毒這般辛苦,真不曉得這兩年,他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開始幻想他的前途,成為太子的紅人,神勇的大將,名垂青史的人物……
希望將來,他兒孫滿堂的時候,還會記得,曾經,有一個遠嫁的女子,這樣愛他,他倆,曾經,在長夜里擁抱。
一襲夜行衣,與黑暗交織,阿紫潛入東宮,直來到那打探過的窗下。
楊元敏就住在這里。
二哥將這個幸福的女子保護得很好,至今,對方仍不知狄國戰事,還在為做妻做妾糾結著,每次看到她,羨慕都會多一分。
不過,今晚她恐怕又要小小傷心一回了,上次騙了她,這次,她阿紫仍要再當一回惡人。
推門進去,楊元敏正半側在榻上閉目養神,睜眸間看到她,不由得一驚。
「公主?你回宮了?」她已知令狐紫的身分,稱呼月兌口而出。
阿紫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出事先編好的說詞,勸她離開太子以避免兩國為此開戰,並獻計提供迷香以利出宮。
楊元敏果然沒見過什麼大陣仗,三言兩語便被她攪得心神不寧,全身激顫。
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像風一樣掠進來,奪走她手中裝有迷香的荷包,「元敏,不可!」
他來了,他果然來了。
今晚到此,其實是為了引他來看戲。她知道,這兩日他一直跟著她,自從那天她去見過父皇,他就沒相信過她。
「風哥哥,你干什麼?」阿紫凝住哽咽,逼自己從容面對他,冷冷地道︰「把荷包還給我!」
他不語,幽深的眸光射入她的瞳,引起她一陣顫栗。
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氣,一直平和溫文的他難得動怒。為什麼?因為她又在「欺負」楊元敏,還是因為她隱瞞他?
「阿紫,做人不能這樣自私……」風亦誠終于開口道,「我們已經欠元敏太多太多,有什麼資格讓她再犧牲?」
呵,他倆果然有默契,都到了這節骨眼,仍不忘繼續棠州那出搶親的戲碼。
她挑眉,似在問他要不要自己把事實全都抖出來,而他,卻視而不見,四周彷佛揚著他強大的氣場,緊密壓迫著她……
「我已經做過一次歹人,不介意做第二次,」阿紫听見自己的聲音,「你若怨我薄情,我可以將你送還……」
「你說什麼?」這一回,風亦誠真的怒了,瞬間變臉,「阿紫,這樣的話你也說得出口?」
「我首先是齊朝公主,其次才是阿紫。」她雙眼含淚,差點沒有辦法看向他,「若我欠楊姑娘的還不清,除了將你奉還,我還能怎樣?」
有一刻,她覺得他的目光像會殺死她似的,比刀更利,比霜更冷,空氣在四周凝結。
她等著他回答,回答越是狠絕,越接近她的目的。
丙然傷到他不願回頭,倒不虛此行了。
「夠了!」他未出聲,楊元敏卻道,「亦誠——是走是留,讓我自己決定吧。」輕緩地將荷包從他手中取出。
阿紫正怔愣著,風亦誠一言不發,一把拉過她的手,強拖著,直往門外走。
他掌中的溫度灼熱如烈焰,彷佛一觸即能將她燃燒成灰,與他相處這麼久,還不曾看過他如此暴躁的一面。
他素與她避嫌,從未走過紫霞宮正門,怕給她惹麻煩,但這一刻,他就這樣拖著她大步跨入那道宮門,不顧值夜太監驚訝的目光。
一腳踢開寢閣,他將她推到房中,大聲吼道︰「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阿紫一個踉蹌,幾乎要摔倒在地毯上,卻被他力臂一伸,攔腰扶住。
「你已經听見了,」她沙啞地答,「我希望……一切恢復原樣。」
「恢復原樣?」他眉一擰,「讓元敏離開太子,我離開你嗎」
呵,他果然能一眼把她看穿,自己那點小鱉計根本不算什麼,兩年的相處,沒道理連這些他都不明白……
她心下感慨,強忍淚水。
「我不想打仗……」阿紫搖頭,「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
話音未落,整個人已被他擁入懷中,他咬著她的耳垂,低切道︰「接下來,你是要說自己要去和親了吧?」
她一怔,愕然僵住。
曾幾何時,他如此了解她了?未語已知三分意。
「阿紫,告訴我,那天皇上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怎麼你忽然就變了?」風亦誠放緩聲音,重拾平日溫柔,「皇上是不是拿我的命威脅你了?」
她該說,差不多吧……他果然聰明絕頂,深知宮中規則。
「你是在氣我吧?」他繼續揭底,「知道我一直暗中跟著你,故意讓我看到剛才那一幕,讓我誤以為你欺負元敏,讓我誤以為……你要離棄我。」
她閉上雙眼,淚水被睫毛震落,像圓滾的珠,沾了滿面。
「沒有用,」他強硬道︰「除非我死了!」
這瞬間,她忍不住捂上他的嘴,听不得這個催淚的「死」字。
他反倒笑了,笑她不夠堅持。
「阿紫,你知道嗎?這兩年,你變了許多,老是動不動就哭,從前,你可是個很厲害的人啊!」風亦誠貼住她的臉頰,身子與她一同輕輕搖晃,彷佛共乘一葉扁舟,在風和日麗中徐行,暫時忘卻眼前。
他憶起初見她時,那副鬼靈精怪的樣子,說什麼也不會讓自己吃虧,怎麼如今卻可以犧牲至此?
胸中燃起一絲溫意,他柔軟的唇就落在她的頸間,不讓她退怯。
「你也變了許多啊……」她悶聲道,「從前你哪敢這般犯上呢,張口閉口公主公主地叫著,也不見你發什麼脾氣……更不會……」
「更不會什麼?」他輕聲笑了。
「更不會明知前途坎坷,還這麼抱著我不放?」她有些害羞地說。
已經很愛很愛,他才會如此吧?否則,若感情只如楊元敏,說不定,他早已放手,任她嫁到北國苦寒之地。
她勝了……這輩子,她終于勝過楊元敏,這輩子,再也沒有能讓她嫉妒的女子了。
「就是不放,怎麼了?」風亦誠笑意更濃,「阿紫,這兩日我的身子彷佛好了許多,自從那晚你助我推功之後,又服了那藥——我覺得,皇上賜的良方或許是真的,我能漸漸好起來了。」
他感覺妥當了嗎?如此,她便可以放心了……
「你與皇上的交換條件,不會就是這方子吧?」他忽然憶起什麼,俊顏又是一沉,「用這換你到狄國去?」
假如,父皇手中真有什麼海上方,或許,她真會做這筆買賣,不過……阿紫慶幸上蒼沒讓這一幕發生,否則,她會更加肝腸寸斷。
「不是,」她鄭重回答,「絕對不是。」
風亦誠撫著她的頰,定定望著她的眼楮直到確信她沒有撒謊,忽然俊顏舒展,手一抬,將她打橫抱起來。
「干……干什麼?」阿紫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了。
「讓你記著我的好,舍不得嫁到狄國去。」他曖昧地啃咬著她的耳朵,腳下卻不停,直來到床榻前。
她剛想撐起身子,他便壓了下來,親吻也隨之而落。
……
阿紫覺得自己像潮濕的花朵,徐徐向他綻放,所有的理智頃刻間崩潰,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差一點,她就要沉淪在此,不願醒來,然而,她知道,若自己多貪歡一刻,不僅害了彼此,也會毀了這繁華國度,禍害生靈。
如此收斂心神,指尖往上一戳,點中他的睡穴,頓時,他頭一垂,倒在榻間。
簾外此時似有響動,太子的笑聲低低傳來。
「三妹,這把火點著,」令狐南調侃道,「為兄都不知該不該滅了!」
阿紫抱著昏迷的風亦誠,讓他輕輕靠在枕上,這才嗔怪地回應,「二哥,你怎麼現在才來?」
「其實來好一陣子了。」他的容顏隔著紗簾看不真切,估計正樂不可支,「看你們翻來滾去,不敢打擾,我還猶豫著要不要出手,真難為你舍得……」
她雙頰通紅,啐了他一口,跳下床來,「車都備好了嗎?」
「我叫蕭冀遠親自送他至絕俠谷,不會出差錯的,要是不放心,自個兒去送最好!」
分明一句玩笑,阿紫卻平添傷感,眼眶頓時紅了,令狐南只得住了口。
「麻煩轉告國師,他的傷已無大礙,但還需休養。」阿紫沉默了一陣,接著又忍不住絮絮叨叨,「以後還是勸他多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待著,盡量避著嚴寒,避著暑……」
「看來亦誠是真的愛煞了你!」令狐南卻道,「長這麼大,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子如此狂熱,我開始還擔心因為元敏的事他會和我生分,現下是沒這顧慮了。」
「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她看著榻上的俊顏,失落呢喃,「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去招惹他……」
早知會被當作禮物送往狄國,她該會離他遠遠的,或者,從一開始,就不要與他相識,情到深處才悔矣,嘆息昨日惹相思。
「你真的決定了?」令狐南忽然斂起笑容,肅然問。
「我長這麼大,還沒為齊朝做過什麼,白白享著公主的福,」阿紫澀澀一笑,「這一次,就換我為國犧牲一回,又有什麼可埋怨的?」
他心念微動,伸手將妹子拉住,「對不住,這本是男人該承擔的責任——」
「我不是一般的女人,若以我一人之力,能挑起千萬個男兒才能挑起的重任,倒也值了。」她輕聲道,「二哥,好好珍惜楊姑娘,她那馬車就停在西牆根下,別讓她逃了。我故意用話激她,不過是為了演戲給亦誠看,狄國的戰事她遲早都會知道,我代你告訴了她,你不生氣吧?」
「為了我和元敏,你真能割舍亦誠?」令狐南凝視著她,緩緩按住她的肩頭。
「你們已經是一對了,而我們,還離得很遠……」她怕自己再多說一句就又會控制不住淚水,于是擺擺手,不再言語。
的確,兩害相權取其輕,沒道理去傷害這快樂的一對。她這輩子大概永遠也得不到那樣的幸福了,遠的不說,單說這骨子里的冰毒……
這個冬天,她會很難過吧?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從前,無法體會詩中含意,如今,行過一道又一道的驛站,狄國的邊關眼看就要近了,她才明白其中蒼涼。
二哥所派的和親使者,是他新收的謀臣,名喚司徒容若。
說起這位司徒容若,她早聞大名,都說是朝中驚才絕艷第一人,踫了面才發現,用謫仙下凡來形容,更加貼切。
他坐在馬上,一襲白衣如月,映著晨光之色,容貌比女子還美,長發並未像俗人一般挽起,反而垂蕩肩後,隨風飛揚,有著青草般淡淡的氣息。
他細長的眼眸挑眉巧笑,嘴角彎成一抹明亮的弧度,神情卻有種捉模不透的深邃,給人隱隱寒意。
說起來,二哥與風亦誠也算美男子,但在他面前,卻失了光華,有著天上人間的區別。
阿紫見到他,頓時有些心定。他身為和親使者,一定能保她一路無虞。
「公主。」
用了晚膳,沐浴妥當,他一如既往前來求見。
「怎麼,那人又出現了?」阿紫心頭一緊,彷佛在與他打暗語。
司徒容若笑意從容明亮,「公主猜得沒錯。」
她听見自己「啊」了一聲,怔怔坐在椅上,半晌無語。
已經是第幾次了?她有些記不清,只知道每到一處驛站,總會有人搶先一步,替她安排妥當。
原本,這沒什麼離奇的,想來她一個公主遠嫁和親,各地驛館接到消息,自會隆重迎接,然而她很明白,這並非官方的安排。
第一次,有人將她的房間用紫色的紗簾裝飾,輕軟如煙,她告訴自己,這是驛館知道她素愛紫色,特意討好,所以並沒放在心上。
第二次,有人送上魚羹一碗,她告訴自己,不過湊巧而已,魚羹是再普通不過的食物,只是,會讓她想起絕俠谷的味道。
然而,第三次、第四次,她再也容不得自己無所謂,不論是送上的衣衫、器物、香薰、脂粉,皆是她所好,而且,有些喜好,她從未對外人說過……
「是二哥安排的嗎?」錯愕中,她問司徒容若。
「太子只吩咐驛館一切從簡,畢竟現在開戰在即,怕惹民間議論皇族奢華。」他掀起一抹紫紗,意味深長地道︰「這樣的房間美侖美奐,卻只住一晚,未免太過鋪張了。」
「今天又送了什麼?」阿紫忍不住問道。
「一對雀兒。」
司徒容若拍了拍掌,宮婢便將籠子提了進來,一臉歡喜。
「公主,這雀兒可有趣呢!」宮婢興奮道,「送禮的人留了個哨子,只要吹兩聲,這雀兒便會飛到人的肩上,再吹兩聲,竟從廊上的盆景里餃了片花葉過來!」
阿紫頓時臉色刷白,十指扣住那鳥籠上的圍欄,顫栗良久,仍未鎮靜。
他嗎?是他嗎?
他一直尾隨著她,都跟到這里來了?為什麼……不現身呢?
二哥沒有將他送回絕俠谷嗎?又或者,他打敗了蕭冀遠,擅自逃走了?
他的傷已經痊癒了嗎?前幾天又下雪了,他應該過了兩年以來第一個舒坦的冬夜吧?
滿月復疑問,她沖到窗前,想試試能不能發現他的身影,然而,窗外一片冰凍平原的枯燥景色,什麼也沒有……
「公主知道是誰了?」司徒容若踱過來,莞爾道。
她咬著唇,不敢說確定,只怕空歡喜一場,欣悅化為夢境。
「這里,還有一張字條呢。」他忽然提醒她,「擱在鳥籠里,恐怕也是那人留下的。」
「字條?」她一把抓了過來,想攤開,卻一陣害怕,愣在那里。
「不如微臣替公主瞧瞧?」司徒容若很懂得看人眼色,淡淡提議。
阿紫神游一般,默默將字條遞過去,雙眸凝視半空中,也不知在看什麼。
「紫霞閣中玉生煙,千拾殿下總成約。青山綠水無賞期,明月梅花終有夢。」他徐徐念著,隨即挑眉不解,「是詩嗎?看來這個人詩才平平啊。」
呵,他一個習武的,能做出這四句,已算不易了。
在她眼里,這詩倒比千古名句更令她動容。
「什麼意思呢?」司徒容若似在旁敲側擊,「青山綠水無賞期——是說,再也看不到了,還是沒有觀賞的期限?彷佛有些語病呢。」
阿紫不由得笑了,嘴角才掀起,淚水便落了下來。
這意思,恐怕也只有她一個人懂得。青山綠水終究在,不必急于一時,留得明月與梅花,贈與天涯枕夢人。
可是,如今的她,還有夢嗎?
必山飛度,一路風塵,行了這麼久,總算到達永寧。
永寧,地屬狄國,與齊朝交界的地方,據說也算狄國第一繁華之城,此地商旅交錯,縱橫開合。
然而,阿紫卻覺得,這里比起齊朝任何一個小城來,都算貧窮冷清,難怪狄國處心積慮要入侵南下,望著他人秀麗山河、田原肥美,怎能不起歹心?
莊于君親自前來迎接她,這次也是他親領兵馬犯境挑釁,真可謂肩挑日月,和親與入侵,兩不耽誤。
好幾年不見,他已經從當年膽小縴弱的少年,變成高大黝黑的北方男兒,一襲鎧甲錚錚作響,滿面春風好不得意。
「公主,久違了。」莊于君向她微微頷首。
阿紫披著白狐大氅,仍用淡紫綢緞襯里,輕輕一掀,露出嬌俏顏色,彷佛雪地升紫煙。
她坐在長榻上,並不起身,擺明不想和他多加寒暄。
「多謝三皇子親自迎接,」阿紫冷淡道,「只是本公主現下乏了,改日再敘,如何?」
「看來公主對本王的態度一如既往啊,從前不耐煩,如今更不耐煩。」莊于君低笑,「如此怎麼相守一輩子?」
阿紫厭倦地轉過頭去,「一輩子」這三個字像針一般扎著她心。
同樣的天荒地老,換了一個男人,為何,卻如此討厭?
「公主,本殿下還有禮物要送你呢,」莊于君掃了手下一眼,「去,把那東西帶進來!」
侍衛行禮,轉身自門外牽進一頭龐然大物。
乍見,四周皆驚,不禁駭嘆,齊朝使團皆變了臉色,莊于君等人卻滿是大仇得報的快感。
阿紫聞到動物的騷味,不禁回眸,卻見那侍衛正牽著一只白虎,立在不遠處。白虎雄姿矯健,鼻下發出咻咻之聲,目光如炬地瞪著她,若非項上有皮圈拉著,說不定下一瞬它就會飛撲過來,將她撕裂。
「公主不認識它了嗎?」莊于君一臉戲謔,「這還是當年公主送給我的呢。」
呵,當年圓頭圓腦的小老虎,如今竟變成這凶猛惡獸了?本以為他早將它給扔棄,沒想到養了這麼多年。
阿紫眉間一凝,涌起不祥預感。
「本殿下有樁心事,這麼多年積郁胸間。」莊于君看好戲似地打量著她,「公主不是一直說我膽小嗎?這白虎可是本殿下一手養大的,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讓公主瞧瞧,本殿下非你所說的那般沒用!」
想不到當年她為了拒婚而耍的小伎倆,倒是激發了他的斗志。很好啊,無心插柳,柳卻成蔭了。
「這白虎喜歡紫色,」他眸里閃爍一絲陰冷,「本殿下素來把它愛吃的食物放在稻草人里,而那稻草人,披著紫紗。」
阿紫一怔,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來,這莊于君不只膽小,心胸還窄得可怕。他做了這麼多事,就是為了報復她?名義是痴情不忘,想娶她為妻,實際上是為了當面羞辱她、折磨她吧?
「本殿下若命人放手,公主以為這白虎會如何?」他挑眉緊盯著她。
「三皇子,請不要無禮!」齊朝使團急切地道。
「當年公主說本殿下膽小,如今面對同樣一只虎,怎麼公主也花容失色了?」莊于君仰天大笑,「還以為多有勇氣呢!」
白虎大概餓了,此刻看到阿紫白氅下露出的那一抹熟悉的顏色,頓時焦躁難安,不斷發出低吼,顫動的雄軀似乎就要從侍衛手中掙月兌,惹得四下眾人皆驚,紛紛護住鮑主,劍拔弩張。
阿紫凝眸瞧著眼前的一切,思緒在沉默中飄浮。
反正她已是中毒之人,不久于世,若真被白虎所噬……齊朝便有藉口贏得這場戰爭吧?
本以為,她犧牲了自己的幸福,至少可以換來一天的和平,誰料想,終究止不住金戈鐵馬。
臨行之前,她對莊于君還有幾分愧疚,但此刻,一報還一報,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了。
正思忖著,只覺四下喧嘩聲如潮水將自己擁住,忽然,門外卻傳來短琴清音。
彷佛上蒼恩賜的休止符,霎時諸人都靜了下來。
那琴音,清心寡慾,迷惑心神,就連白虎听了也倏忽乖巧,嗚咽一聲即趴到地上,猛獸頓化為大貓咪。
阿紫詫異地看著門簾,卻見一襲白衣踱入,司徒容若手持短琴,笑顏如雪域繁花。
「容若見過三皇子。」他收起了琴,向莊于君徐行為臣之禮。
「原來是先生,」莊于君回過神來,輕哼道︰「多年未見,听說先生已投誠齊朝太子。」
「容若是來提醒三皇子,此處為永寧,若南齊公主在咱們北狄地界發生了什麼不幸,後果不堪設想。」司徒容若欠身提醒。
「咱們北狄?」他不禁嘲諷,「虧先生還把自己當狄國人。」
「容若曾在狄國當差數年,狄國如我第二故鄉,不可忘。」依舊從容的微笑。
「謝先生提醒!」莊于君不滿的拂袖而去,「公主舟車勞頓,本殿下就不打擾了。」
眼前熙熙攘攘的一切隨著先前囂張的氣焰而去,阿紫強撐的心神彷佛在這一刻崩潰,身子一軟,幸得司徒容若扶住。
「公主不必害怕,沒事了。」他安慰道。
阿紫舒出一口氣,心跳如麻。
她不是怕死,只不過,就這樣死了,太不甘心……她還沒有見到那個一直尾隨她的人呢。
為什麼,看到她身陷險境,他依舊不肯露面?方才,連司徒容若都趕來救她,他如在附近,真能按捺得住?
「沒想到莊于君會對公主如此無禮,」司徒容若卻又勾起笑弧,「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公主如此聰明,不必微臣多言了吧?」
什麼意思?他又在暗示她什麼?
她不解地望著司徒容若,猜不透那美艷笑顏下藏著什麼,看透了她幾分,又站在她這邊幾分?
她心中一片混亂,但稍過片刻,又彷佛撥雲見日,不老實的心性在耳邊提醒著她,似乎,可以做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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