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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驛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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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皚銀-花魁女溫柔清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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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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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5:05:57 |只看該作者
「啊?」顧世學吃驚地松了手,蘭靈如或大赦,才不管眼前這男人說了什麼,如驚弓之鳥般撲進他懷里︰「救……救我﹗」

「沒事了。」關宇飛一手穩住她的腰低聲安慰,眼楮有禮地看向一旁,回避衣衫不整的香艷畫面。

但是兩人的舉動落在旁人眼里,卻早成了糾纏不清的關系﹗眾人皆吃驚地張大了嘴,唯有溫柔看向靜靜站立一角,狀似漫不經心地把玩手里小石塊的樓砂。

他……他果然搬來了一塊免死金牌﹗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拖來小王爺,還逼得小王爺說出這樣一番話!

溫柔瞬時有股沖動,想撲到他懷里放松大笑一番。奈何現在的時機不對,她只來得及對樓砂投去感激的一笑,便匆匆走到小王爺身後,拍了拍他的肩,從他手里接過哀哀啜泣的蘭靈,也解了他的圍。

「別哭,沒事了。」溫柔卸下自己的披帛蓋在蘭靈被撕破的衣服外面,摟著她柔聲安慰。

另一方面,關宇飛少了懷里的溫香軟玉,氣勢立刻大了許多。他凌厲的目光掃向顧世學,只見知府之子對上王爺之子,那囂張的氣焰一下子全滅了,連股煙都不敢冒。

彼世學唯唯諾諾地打招呼︰「關、關世兄……」

小王爺看了看屋中掙扎後的凌亂,厭惡地皺眉︰「顧兄喝醉了嗎﹖如此強搶民……強迫弱女子,不好吧﹖令尊會作何感想﹖」

說真的,小王爺本就不是那種言辭犀利的人,加上他這番話在妓院說出,總有點怪怪的。但是王爺之子,說話自然有種雍容氣度在,加上顧世學此刻已深信關宇飛和蘭靈之間有糾葛,做賊心虛,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叫﹕「關世兄,不是我的主意!不、不是我的主意﹗」

這算什麼奇怪的話﹖小王爺一楞,不由自主地回頭看樓砂。只見樓砂對他點點頭,暗示他將計就計。

般什麼把戲……關宇飛在心里嘀咕了聲。拜師這幾年,就今天的差使最倒霉,竟被拖到妓院來蹚渾水!不過,總算是救人……關宇飛轉回頭面對顧世學,輕咳了聲,順著他的話意問下去﹕「那是誰的主意﹖」

「是……是程志良﹗」

伏在溫柔懷里的蘭靈听到這名字,竟猛地震動了下,雙眼大睜,扭頭望向顧世學。

這程志良,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嗎﹖溫柔疑惑地回頭看了樓砂一眼。

樓砂聳了聳肩,走到她身邊低聲道︰「就是那天推你的程書呆子。」

是那個混蛋﹖他又和這件事扯上什麼關系﹖溫柔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預感,擔心地扶著蘭靈,看向顧世學。

必宇飛亦是滿臉疑惑,重復道﹕「程公子﹖」

「是、是!」顧世學點頭如搗蒜,唯恐關宇飛不信似的,「關世兄,真的、真的是程志良算計我﹗他說如果我上了蘭靈姑娘,開苞的錢他來出﹗」

什麼﹖這姓程的難道頭腦不清﹖干這種損人不利己的骯髒事﹗除非……蘭靈突然出聲了︰「程志良﹖……兵部尚書的佷子,翰林編修程志良﹖」

「是,是的,就是他!」顧世學一迭聲道。

「蘭靈﹖怎麼了」溫柔心悸地看到蘭靈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的身體突然抖得好厲害,好象隨時會暈厥。

「蘭靈﹗」溫柔著急地搖晃她的肩,突然之間心中一動,明白了﹕「你和他……﹗」

蘭靈張大了嘴,像是用盡了全力在吶喊,出口的聲音卻嘶啞得幾不可聞,一字字都是血淚︰「他……是我文定的未婚夫!」

啊﹗溫柔震驚。就在這時,蘭靈呼吸一窒,昏了過去﹗樓砂立刻伸手幫溫柔扶住她,快速地在她人中上掐了兩下,看她一口氣緩過來了,轉頭看李嬤嬤﹕「快幫她找個地方,讓她休息吧。」

樓砂低沉的聲音有股難以形容的穩重感,再加上李嬤嬤也亂了方寸,竟沒問他到底是什麼人,就不假思索地照做了。

看李嬤嬤與小媚等幾個丫環合力將蘭靈抬入走廊末端的空房中,小王爺又看了看顧世學,語氣更凝重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王爺,蘭靈原本是前禮部尚書蘭愷的獨生女,她在父親過世後被遠親陷害,賣來紅香院。」溫柔的語氣還是冷靜,話卻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拳頭也在不知不覺中握得死緊。她可以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混、混蛋……「那位姑娘是蘭愷的女兒﹖」關宇飛吃了一驚,「那……」

「小王爺還不明白嗎﹖蘭靈和程志良原有婚約,蘭靈在被陷害賣入紅香院後,自然就失了聯絡。蘭靈一定是自卑身份難和當日相較,斷了尋找未婚夫的念頭。沒想到,沒想到他……」

樓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替她說下去︰「那姓程一定是最近從別人——八成是從這位顧公子的口中,听說了蘭姑娘,從而斷定她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不願履行婚約,又怕杭州城小,有一天撞見被賴上了,所以才鼓動這混蛋來紅香院非禮蘭姑娘﹗蘭姑娘既然出身體面人家,你想想,她會如何反應﹖」

小王爺瞪大了眼楮﹕「師父,你是說——」

溫柔點頭,狠狠地瞪著顧世學,插口道︰「他和那個姓程的,是想逼蘭靈自盡﹗」

必宇飛恍然大悟,怒視著臉色發青的顧世學︰「顧公子你﹗」

彼世學冷汗涔涔而下,慌得連連搖手﹕「關世兄,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真的不知道這位蘭姑娘的身份……我什麼都不知道啊﹗都是那程志良,他、他……」

哼﹗兩個一般混帳﹗溫柔霍然轉身面對牆壁,控制住自己的心緒。她很生氣,很生氣……胸口好象會漲開一般。

他以前怎麼會當這種人是可結交的世家公子?虧他西湖賞月時兩個都有請﹗關宇飛看著顧世學那樣子,只覺得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顧公子請回吧﹗小弟……改天也許上貴府拜訪令尊。」

「啊、是、是……」

樓砂快速地將那幾個保鏢的穴道解開。顧世學幾乎是連滾帶爬的,率著一眾人灰溜溜地走了。雖然沒有什麼真正的職權,但關宇飛是當今聖上的佷兒、未來的康成王爺。惹火了他,對自己可不好過。

小王爺余怒未消,一拂袖轉身欲下樓,被樓砂叫住︰「要去找程志良﹖」

必宇飛點了點頭,一張臉繃死死的。樓砂淡淡一笑,走過去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只見關宇飛的眼楮瞬時瞪得老大︰「師……師父﹖」

樓砂肯定地點了點頭︰「怎樣﹖肯不肯呢﹖」

小王爺思索片刻,竟彎起嘴角笑了︰「好,就听師父的﹗」

「那你先回去吧。」樓砂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多謝你了。」

「弟子不敢當。」小王爺看著樓砂,「師父不走嗎﹖」

樓砂微微搖頭,朝溫柔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必宇飛順著樓砂的目光望去,只見溫柔面對著牆壁,看不見表情如何,只是背影好生僵硬,好象微微發顫。她……看看樓砂又看看溫柔,關宇飛心中若有所悟。師父也是為了溫姑娘的原因,才十萬火急地將他拖來,解紅香院的困吧﹖他們……他們倒是說不出的相配﹗這性情淡泊的師父對他來說亦兄亦友,他不由的為他高興。

……還有那蘭靈,但願別出什麼事。到底是禮部尚書之女,也許,他該想個辦法讓她月兌離這是非之地吧﹖關宇飛帶著這個念頭走出紅香院。

看人都走開了,樓砂走到溫柔身邊,一手輕輕搭上她的肩︰「……還好吧﹖」

「……」溫柔轉頭看他,那聰慧嫵媚的臉上,不知何時淌過兩行清淚,水靈靈的眼中,有難言的掙扎和痛,就那樣赤果果、不加掩飾地順著淚水宣泄。

樓砂卻不吃驚,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只是——難免心痛。

堅定卻又小心翼翼地將溫柔納入懷中,他珍寵地撫模她的秀發,喃喃低語︰「別哭了,溫柔……別哭。」

「嗚……」她輕輕點頭,但是淚卻流得更凶;仿佛她的胸口有堵冰牆,觸及樓砂的溫暖,就融化得更快,全都化成淚水。

痛啊!不知為何,心突然好痛。顧世學的猖狂、蘭靈的驚惶求救、她的無能為力、程志良的薄情和卑鄙、蘭靈昏倒前那無比的悲憤和絕望……一絲絲,一幕幕,不斷地在眼前晃過。突然之間,喉頭緊澀了,眼眶也濕了。也分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誰……是蘭靈?還是自己?還是全天下間的風塵女子﹖她不知道……只知道她傷心,她有痛哭的沖動……樓砂無言地摟緊了她,扶著她向她的房間走去。

「溫柔……」將小媚和另一個丫環留下照看蘭靈,防止她做出什麼傻事,李嬤嬤獨自從房中走了出來,剛好迎面撞見。

樓砂只是將溫柔圈在臂彎中,坦率、平穩、又幾乎不容拒絕地看著李嬤嬤﹕「我會照顧她。」

李嬤嬤看看他,又看溫柔信任地依偎他懷中的樣子,不由地有些驚異。溫柔這孩子……從不輕易落淚,尤其不肯讓外人看到她哭。眼前這氣宇軒昂的男子,又是如何與她結識的﹖很多問題想要問,但是時機不對。最後李嬤嬤選擇相信他,點了點頭﹕「好……不過小子,走人時機靈些,別壞了我紅香院花魁的名聲。」

對李嬤嬤的干脆多少有些欣賞,樓砂很認真地答應了﹕「是,我理會得。」

李嬤嬤揮了揮手,徑自下樓回前廳去了。唉……多事之夜啊﹗***小心地將溫柔放在床上,樓砂抱著她,喃喃說著不著邊際安慰的話。雖然是毫無意義,卻達到了安慰的本義。溫柔激烈的心緒漸漸被他平靜中和的語調所安撫,淚,也慢慢干了。

見她抽泣漸止,樓砂輕輕抽身站起,走到牆角的銅架前。臉盆中盛滿未用過的清水,卻是涼的。樓砂將雙掌帖在銅盆上,有些自嘲……最近他這一身苦修來的內功,似乎總是淪落成為她溫水熱茶之用﹗絞了條熱毛巾,他走回床邊遞給她,默默地看她那自然散發出柔媚的擦拭動作,心里的寵溺是那樣濃烈。何時,又是何故,已戀她至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你……好些了吧?」最後他沙啞地問。

「嗯……」溫柔點了點頭,起身將毛巾晾在架子上,回頭看他︰「謝謝你﹗」

是感激,是感動,也是、也是珍惜。四目相交間,很多刻意壓抑的情愫毫無防備,也沒有保留地流露。本就有心意相通的默契,這一刻,更再無需言語。

仿佛一切都已經排演過千百遍,溫柔靜靜地走向樓砂。在離他還有兩步遠的時候,樓砂敏捷地一個跨步,將她嵌入懷中,也在同時找到了她的唇。

溫柔閉上了眼楮,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世界仿佛在緩緩消失,一切都是那麼的靜,靜到他的氣息、他的心跳和她的,成為這天地間唯一的聲音……模模糊糊地覺得,就算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也無所謂了……樓砂在事情變得不可收拾之前結束了那一吻,兩人都喘息不已,臉上也微微發湯。溫柔輕輕嘆息一聲,難得柔順地靠進樓砂懷里,抱著他的腰,心里的認知,也更趨明朗。

她是愛上他了!不知不覺地敞開心房真誠以待,在發覺情絲糾纏之前,其實已經走了挺長的一段路……察覺到她的依賴,加上自己也是眷戀,樓砂彎腰將她打橫抱起放在床上,自己也坐了上來。看到她不解的目光,他在她紅瀲瀲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拆下她頭上的珠釵,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她一頭青絲閃亮地披散至腰間。樓砂一笑,很自然地躺下,伸手將她也拉了下來,一抬手揮滅了燭火……片刻後——「我們這樣,是不是叫做上床了呢﹖」黑暗中,溫柔將頭枕在樓砂的肩上,享受他的體溫帶來的舒適感覺。

「我想算是。」樓砂修長的手指緩緩地梳理她的頭發,懶洋洋地警告﹕「但是如果你不想讓『上床』這兩個字變成某種運動的代名詞,最好別再提出這種……引人遐思的問題。男人的自制力是有限的,溫柔。」

唔。溫柔乖乖地接受了他的警告。他這人,給她的印象永遠都是那麼穩重、冷靜,也難怪她老是忘記防備,把他當聖人看。

不自覺地又想起蘭靈,溫柔在黑暗中憂慮地輕皺眉︰「你說,蘭靈會不會有事﹖」

「那要看她有多堅強了。現在多想也沒用,先睡一覺,有了精神,等明天再勸勸她吧。」樓砂客觀地說,將她又往懷中拉近了些︰「心結只有靠自己解,有些事還是要自己去面對,別人是幫不上多少忙的。」

「嗯……」他說的是實話,而且,明日之事,何必今夜空煩惱?溫柔閉上眼楮,睡意來襲地打了個哈欠︰「晚安,樓砂。」

「晚安,溫柔。」他靜靜地響應。***想是累了,也或許是相擁而眠的溫暖太過舒適,等溫柔再次睜眼時,陽光已經滲透紙窗照亮了屋里。

「嗯……」溫柔輕輕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的腰被扣住了。她的半個身子正疊在樓砂身上,頭也枕在樓砂胸口。他的左手放在她的腰際,右手平攤著,正好和她伸過來的左手交握。

說真的,這樣睡覺滋味還真是不賴,挺舒服的。不過……如果讓人撞見,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像是感應到她的思緒,樓砂輕輕動了下,睜開眼。他的眼神祇有片刻的迷蒙,很快地就變得和往常一樣銳利,已經完全清醒。

挪開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他淡淡一笑﹕「好象睡過頭了。」

她翻了個身離開他身上,變成和他並肩而臥,回報一個微笑︰「總算沒有被捉奸在床,不是嗎﹖」

「你很喜歡亂用詞句。」他一笑,沒輒地起床理了理儀容︰「……我該走了。」

溫柔點了點頭,心中突然涌起失落。……他們的相聚,似乎總是那麼短暫﹗一次又一次的意猶未盡,她突然之間,涌起了強烈想要離開紅香院的念頭。趕快擺月兌花魁的身份,才能和他朝夕相對……等等!朝夕相對﹖她……又用錯詞了吧﹖太……太快了些……早晨剛睡醒,不是思考的好時間。溫柔甩甩頭,將一瞬間涌起的千萬思緒全都壓下,客觀地開口﹕「這次走門吧﹗看天色,現在院子里正有人掃地,開窗反而容易被看到。」

樓砂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沒事吧﹖」

溫柔笑得很沉靜﹕「我會有什麼事呢﹖昨夜……最苦的是蘭靈。」

「那麼,我走了。」樓砂將門打開一條縫,看看外面無人,對溫柔點了下頭,無聲無息地閃了出去。

昨夜的激忿已過,冷靜下來的溫柔,又恢復了她那淡得像風的性情……唉!樓砂苦笑了一下。愛上的,正是她凡事盡量豁達的灑月兌和聰慧,但是也正是她那「看透」的心態,讓她不似普通女子一般容易打動。

愛上她,挺辛苦啊!

樓砂對自己搖了搖頭,笑得無可奈何,卻又甘願。要怪,只能怪自己的要求過高,追佳人的過程比常人辛苦,也是理所當然了。他還有很長的時間和更長的耐心,可以奉陪她到底。何況,溫柔只是瀟灑,卻不是冥頑不靈的固執。只要能獲得她的認同,接下來,就不會太難了。

所以,他還是一步步慢慢來,先去料理兩個人渣,也順便將那拖了快一個月的雜事了結再說。

悄無聲息地穿過走廊,樓砂突然听到一陣腳步聲,連忙藏身在玄關處的陰影里。

樓下隱約傳來談話聲﹕「丫頭,蘭姑娘呢﹖」說話的女子听來年紀尚輕,只是語氣中有絲仿佛天生的跋扈。

「蘭姑娘剛醒,還未用膳,她……一直在哭。」

女子哼了一聲,極不客氣地問﹕「那麼那個溫柔呢﹖」

「溫姑娘好象還沒起床。」丫環乖乖地回答。

「哦﹖我還以為我起晚了呢,哼!姓溫的居然自顧自睡覺,倒也難得……你去忙吧,我上去看看蘭靈。」

「封姑娘……」

「快去快去,別礙事!我上去探望我的好姐妹也不讓嗎﹖」女子似不耐煩,咄咄逼人。

「奴婢不敢,奴婢告退了!」女子在紅香院想必地位頗高,只听那丫環惶恐地答應一聲,走遠了。

女子輕手輕腳地慢慢上樓,樓砂從藏身處看得分明,這女人的面容頗為姣好,只是眉宇間流露著一股難以形容的乖張,看來是那種攻于心計,一心往上爬,勾心斗角不擇手段的女人。

她,應該就是溫柔曾在無意間提起過的封凝香了。是要給蘭靈來個落井下石,嘲諷一番,又怕溫柔壞她的事,所以走得如此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發現嗎﹖樓砂冷冷看她,嘴角微微揚起。這女人似乎挺尖酸潑辣……是個可造之材!他從藏身處閃出,裝做沒看到她,若無其事地做勢要下樓。

兩人在樓梯轉彎處遇上。

「啊!」封凝香低呼一聲按著胸口,顯然被嚇了一跳。但是她立刻就看清眼前是個修長,五官深刻的男人,楞了片刻,隨即詭異地笑了,雙眼閃閃發亮︰「呦,我還道我那兩個清倌妹妹有多乖呢﹗原來……呵呵,有意思!」一陣做作的嬌笑後,她暖昧地朝樓砂眨了眨眼﹕「你那相好的,倒是溫柔還是蘭靈呢﹖」***溫柔草草地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戴上桌上的珠釵碧簪,又將衣服上的折皺掃平。她嘆了口氣,準備去探望蘭靈。唉……想不出該對蘭靈說些什麼話。好象不論什麼安慰,都顯得空洞又沒有意義吧﹖這種事不是旁人能幫得上多少忙的,但是,又不能真的冷血地袖手旁觀。

……現在她能做的,也許只是陪在蘭靈身邊吧﹖想要走出陰影終究得靠當事人自己,她做為一個旁觀者,就只能給脆弱的蘭靈一點支持,如此而已。

溫柔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將門拉開一條縫,卻立刻听到封凝香的聲音﹕「……你那相好的,倒是溫柔還是蘭靈呢﹖」

溫柔立刻拉著門把,僵直不動了。怎麼回事﹖憑樓砂的機靈和本事,照說萬萬不會被封凝香逮住才是﹗除非……他故意現身的?又是為了什麼﹖門拉開那一條細縫,溫柔微微皺起眉頭躲在門後,凝神聆听走廊另一端,樓梯口傳來的談話。***樓砂輕嗤了一聲,評估地打量著眼前的女人︰「……你猜呢﹖」

封凝香眼珠轉了轉︰「那位前尚書千金,活像塊木板!硬梆梆死板板……想必你那相好,是我們假清高的當紅花魁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好個尖酸刻薄的女人!冷嘲熱諷,句句帶刺,倒是讓人開了眼界!

樓砂哼了一聲,算是承認她的說法。

封凝香頓時就像餓狼看到了獵物,緊緊地盯著樓砂。這個男人,居然真的是溫柔的情夫﹗初看時覺得他容貌只是中上,但是現在才注意到,他的五官相當深刻,越看越是耐看,身材又是精練勻稱,帶著說不出的氣度。他……難怪溫柔看得上眼﹗老天助她,她要好好利用這次機會,報復溫柔那目中無人的臭妮子﹗搶了她的情人,再將她的不檢點告訴李嬤嬤……這會是她封凝香多麼徹底的勝利﹗光是想著已經讓封凝香熱血沸騰,興奮不已。她挑逗地看著樓砂,撅了撅艷麗的紅唇﹕「我那溫柔妹子皮相是不錯,不過,恐怕生女敕得很吧﹖……放棄她吧!我保證,我會讓你更滿意,快樂……」她更湊近了些,抬起手,涂著厚厚一層寇丹的指甲眼看就要觸及樓砂的胸膛﹕「嗯﹖清倌,不一定是最好的……」

好強、善妒、攻于心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很善于玩陰的……短短幾句對話,已足以讓樓砂下判斷︰這個女人,夠格﹗一把扣住她就要模上他胸膛的手,他微微瞇著眼楮,笑得有點高深莫測﹕「你錯了,現在我對清倌根本沒興趣……到你的房間談談,如何?」

封凝香一楞,對這輕而易舉的勝利感到錯愕。但是她馬上就回過神,帶著勝利的笑容轉身,領樓砂走出飄香閣……溫柔悄無聲息地合上門,將頭抵在門板上,閉起了眼楮。剛纔……她听到了什麼﹖樓砂和封凝香……他們,他剛纔說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溫柔僵硬地走了幾步,跌坐在床沿。

她努力地想要理清腦中的一團亂,卻發現只是徒勞。樓砂竟然會看上封凝香﹖不,她不認為……那麼,剛纔她听到的那段話又該怎麼解釋﹖不能否認,她的心竟是那麼亂,那麼、那麼的痛……溫柔用力吐出口氣,使勁甩了甩頭。不!她不要這樣胡思亂想下去﹗樓砂的為人她信得過,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一定是的!她、她要相信他,也是……是相信自己。她很少看錯人的,所以更應該信任自己的判斷。否則……否則她會逼瘋自己。

溫柔抿了抿唇,霍然站起,弄得一頭珠翠也晃動不已。等下次再見樓砂,就可以弄明白一切了,現在她應該操心的,是蘭靈。

主意一定,她用比平時更有力些的動作拉開門,朝蘭靈的房間走去。***李嬤嬤不是個經常會唉聲嘆氣的女人。事實上,她精悍、強干,很少會認輸或怨天尤人。但是最近一段日子,她嘆氣的次數快要和蘭靈掉的眼淚一樣多了。

這也實在不能怪她。最近紅香院像是有掃把星當頭,接二連三地倒霉﹗先是蘭靈被調戲又差點被強暴,將這位清倌嚇得好幾天面無人色,大受打擊,每天只是哀哀哭泣。那幾天里,溫柔一直陪在蘭靈身邊,幾乎是沒日沒夜的。其實,她也不太和蘭靈說話,只是單純的陪在那里,照顧她的三餐,也防止她尋死。李嬤嬤有種直覺,溫柔不只是為了蘭靈而已,她……她似乎變得心事重重了。好幾次,李嬤嬤來探視蘭靈,卻看見溫柔神色飄忽地望著窗外,不知想些什麼。李嬤嬤沒有問,因為她了解溫柔。除非她願意說,否則問也是不會問出什麼的。可是……看著一間房里那兩個總是發呆的台柱,李嬤嬤能不嘆氣嗎﹖然後,兩天前紅香院來了個意想不到的貴客︰康成少王爺。小王爺單獨和蘭靈說了半個時辰的話,說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但是在小王爺走後,蘭靈又大哭了一場,任李嬤嬤或溫柔都勸不動。哭過後第二天早上,蘭靈竟主動要求進食,然後變了個人似的,有精神很多。

只是李嬤嬤還來不及慶幸,一向健康的溫柔卻病倒了。她推說是小病,不肯讓大夫來看,卻氣色很差,一天到晚懨懨地躺在床上。

兩個清倌紅人,又是她最疼的女孩接連出差池,李嬤嬤真是不嘆氣也難!

其實李嬤嬤多少也猜得出,溫柔的反常,和那天她驚虹一瞥的男人有些關系。只是想不到,一向酷似她娘的溫柔,竟然也會被卡在情字關口上。這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他又混帳地死到哪里去了﹖***最近的幾天,顧世學的日子過得可說是提心吊膽,非常之難熬﹗本來嘛!誰叫他被色欲沖昏了頭,也不想想只是泛泛之交,程志良無緣無故干什麼答應出開苞費,聳恿他去沾染蘭靈。現在可好,小美人竟然是康成少王爺專寵的女人!這下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嚇得他一連幾天躲在家里發抖,哪里也不敢去。

不過,接連四五天的風平浪靜後,顧世學的膽子又漸漸大了起來。也許……蘭靈那婊子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麼受重視?本來嘛﹗妓女最多也就是玩物罷了,誰又會真的放在心上……這麼反復地安慰了自己幾天後,顧世學終于忍不住又跑去花樓找樂子去了。紅香院去不得,杭州還有十來家其它的花樓,他總去得了吧﹖……還真是去不得!就在顧世學喝得飄飄然,志得意滿走在回家路上時,冷不防從身後伸來一只強勁的手臂!他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人已經被拖入一條暗巷片刻後——樓砂一把扯下蒙面黑巾,施施然地從巷底深處走了出來,一邊甩了甩手臂。練武果然辛苦,就連打沙包也是很累……算是給那個橫行鄉里的急色鬼一個教訓吧﹗樓砂掂掂從顧世學身上搜來的錢袋,滿意地淡淡一笑。這些銀子倒也不少了,剛好借花獻佛,給關宇飛當成給封凝香的賀禮。有康成小王爺捧場,她將來那少女乃女乃的地位也會愈加鞏固才是。

現在要解決的只剩下一件事了……就是幫關宇飛將康成王爺想要謀反的最後一點證據也偷出來,付之一炬。衡天心經寶藏的傳說害人不淺,康成王爺當時鬼迷心竅,寶藏的傳聞還沒證實,已經編織起發達夢,妄想找到寶藏後招兵買馬,自立為王。這消息沒有透露出去,自然是因為樓砂和小王爺兩人暗中的阻撓了,當初潛如書房,為的也是這個。

所幸現在發財夢醒了,康成王對興起謀反念頭悔不當初,小王爺的行動也終于可以和老子攤牌,轉為光明正大。這一團亂很快就可以結束……然後,去看看溫柔吧。才幾天不見,居然已經是如此想念……她是否也一樣呢﹖唉﹗原本是故意想要分開一段時間,試探她的反應,可是看來會是他自己先撐不下去。

走在回程路上,樓砂苦笑了一聲︰真不知道,要何時才能獲得佳人的首肯,隨他離開紅香院呢﹖愛她,也尊重她,所以更不能用那些道德綱倫的爛理由來逼迫她。他亦非什麼衛道人士,這樣做不但有違他的本性,還會讓溫柔和他絕交!

愛上的,本就是她的自由。她就像西域大漠里的蒼鷹,只有她自己甘願,才留得住她。強加縛束得到的蒼鷹是不會飛的鷹,即使飛了,也是迫不及待遠離那企圖縛束她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回來……那又何苦來哉﹖所以,想必是得花許多的時間來誘哄這只灑月兌的美人鷹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讓她心甘情願和他長相隨呢﹖唉﹗只能將這過程看成是自得其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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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才剛升起沒多久,樹枝、花瓣和草地上都掛著一顆顆的露珠,在陽光照耀下亮晶晶的,真像有仙女曾路過,灑下了滿枝滿葉滿地的水晶碎片。

溫柔拉了拉身上的披袍,深深吸了口氣。雖然此刻風涼微寒,但是她還是多站立了一會兒,不想太匆忙地回房去。頭還是很重、暈暈的……呼吸點新鮮空氣,對她有好處吧﹖忽地揚起一陣風,吹得溫柔裙角啪啪作響,也吹亂了她一頭未加刨花水固定的秀發。溫柔冷不防打了個噴嚏,哆嗦了下。她對自己搖了搖頭……還是回去吧,再站下去,恐怕這風寒就真的好不了了。

才走出兩步,溫柔眼角瞥見一條紅色人影從側樓里走出來,她的嘆息,差點就從口中逸出了。是冤家路窄嗎﹖那人,正是她最不想見到的封凝香。

封凝香穿著大紅繡金的短背心,里面是紫紅連衣紗裙,還戴了不少的金飾,腰帶末端也綁上了兩只金鈴,一走動就叮當作響,熱鬧非凡。封凝香的模樣活像個志得意滿的貴婦,帶著滿面驕傲的假笑向她走來。看來,是不打算讓她平安回飄香閣了。

沒奈何,溫柔向她迎了上去,客套了一句︰「封姐姐早,今天好漂亮。」

封凝香刻薄地打量了一身湖藍,雲散亂的溫柔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冷哼﹕」可是咱們花魁看起來活像個落迫的病表!真可惜啊,我不能給你同樣的贊美。」

「沒關系,封姐姐學我一樣,說謊就好了。」溫柔淡淡地回答。

為什麼有些人就是喜歡自取其辱呢﹖封凝香想在口舌上佔她便宜,祇怕還有待修煉,偏偏她就是不信邪﹗「你!」果然,封凝香氣得語塞。溫柔不想和她多糾纏,微微一笑就繞過她,回飄香閣去了。

「你你……」背後封凝香憋了半天,突然大叫,「你這臭妮子神氣什麼﹖還不是犯賤!為了個男人失魂落魄,要死不死的﹗」

溫柔身形一僵,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她很快就恢復過來,默默、穩定地走回房中去了,讓封凝香看起來像只亂哮的瘋狗。

「小姐!」小媚已經上來端水泡茶了。看見溫柔進房,她迎上去接過外袍,擔心又有些責備地問︰「小姐上哪里去了﹖當心受涼。」

「沒事的。下去花園里透透氣而已。」溫柔勉強一笑,喝了口熱茶,乖乖躺回床上去了。

「就算要散步,也等太陽升高些嘛!」小媚數落,「小姐以前都不太生病,一病起來就這麼厲害,更加要小心啊﹗」

「知道了。」她含糊地回答,有些發愣。真的是因為他嗎﹖這些天她好象……是有點失職,漫不經心中,忘了好好照顧自己……突然看見桌上靜靜躺著的瑤琴、她楞了一下,心里隱隱抽痛。為什麼?總是在不經意間,被勾起……很多的回憶……總是……「小媚,幫我把琴拿過來好嗎﹖」溫柔輕聲問。

「啊……是,小姐。」小媚總覺得主子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就是那種不尋常的神色,讓她不敢追問,乖乖地將琴捧到床上交在溫柔的手里。

溫柔將琴擱在盤起的腿上,調了一下弦,就彈起來。

小媚才听了幾個音,就忍不住皺起眉頭。她雖然不懂樂理,但是跟在溫柔身邊久了,多少也知道一些。這……跟本就不成章法!一個個高低強弱不同的音,被胡亂湊成一氣似的,斷斷續續。就算初學者的功力,也不會比這差到哪里去!小姐……在干什麼﹖彈著彈著,溫柔的腦海里突然浮現蘭靈雙手染血,狂烈彈奏的模樣。「當」一聲,琴聲頓止。溫柔瞪著自己微微發顫的雙手,仿佛那上面也被拉開了十多道口子。她……她在干什麼﹖「天吶……」溫柔重重嘆了一口氣,無力地將背靠回墊背上。

「小姐……」

「我沒什麼。」溫柔搖了搖頭。她……不折磨自己!相信樓砂啊﹗對自己說過相信他,卻為何還是會……對他的在乎,真的到了這種程度﹖她已經幾乎不認識自己……「溫柔……出了什麼事﹖」

「啊!你、你、」小媚張口結舌地望著窗台邊,那個突然多出來的男人,「你是誰?!那里冒出來的﹖」

溫柔沒有說話,只是楞楞地看著樓砂。他來了……真的來了!還是那副神情,還是那一樣溫和又關心的語調,他……眼前的視線就這樣模糊了。在這一刻,她很丟臉的,什麼也說不出,只是像個白痴似的看著他流淚。

樓砂快步走到她床前,從來淡漠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急切︰「怎麼了﹖」

「我……」她無言地猜想,她的性情中一定隱藏著無賴這個特征在。因為她變本加厲地哭得更凶,就連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帶著很多耍賴撒嬌的成份在。

樓砂皺眉看她音容憔悴的模樣,幾乎是反射性地,將手帖上她的額頭,驚覺她在發燒。

「溫柔……」才十天不到,她卻怎麼會生病了?樓砂心疼地將她摟在懷里,「怎麼了﹖到底是什麼事﹖」

「喂你……」一直插不上話的小媚再看見主子居然靠在這男人懷里哭泣,震驚更重,有氣無力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是誰?」

他抬頭面對她,簡單地回答︰「樓砂。我叫樓砂。」將目光放回溫柔身上,他輕聲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回去,好嗎﹖」

「我……嗯。」溫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回答得有些迫不及待。她轉過頭,乞求地看著小媚,「幫我和李嬤嬤告個假﹖」

「小姐……」小媚看到主子的眼神,突然之間若有所悟。小姐曾提起過的情人,就是他吧﹖小姐的病和反常,或許也是為了他。這男子不算十分俊美,卻有種特殊的氣度,讓人過目難忘。

……是情人吧﹖如果是這樣,相信李嬤嬤一定也樂見其成。她一直期望著小姐能有個看得上眼的男人不是嗎﹖小媚體內的少女夢幻因子發作,毫不猶豫地點頭︰「小姐放心,我會和李嬤嬤解釋的。」

她從衣櫃里挑出一件鴿絨披風,交到樓砂手里﹕「好好照顧我家小姐。」

樓砂很認真地對眼前這看來不過十五的小女孩承諾﹕「我會的,放心。」

小媚對他的評價又高了些,默默地退在一旁,看樓砂溫柔地用披風將她的小姐兜了個妥當,然後抱了起來,一轉身,姿勢瀟灑地掠出窗外,轉眼不見了蹤影。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身邊她就是容易睡著。明明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卻是在他的懷里太過舒適,讓她沉醉在靜靜依偎的感覺,不知不覺就閉起眼楮。等再次睜眼時,早就不在途中了。

睜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樓砂跨坐在窗台上,懶洋洋地曬在陽光里,漫不經心地把玩手中的玉簫。听見聲響,他立刻轉頭望向她︰「醒了﹖」

「嗯。」她睡了挺久吧﹖一醒來,四肢百賅都酸軟無力,心情卻舒暢了很多。她笑得有些調侃﹕「你對窗有什麼特殊感情嗎﹖每次見你都是形影不離。」

「唔,」他輕笑,手一撐漂亮俐落地翻了下來,朝她走來,「小時候喜歡坐在窗台上吹風,到現在依舊是。」

這里……是他的家嗎﹖溫柔坐起身,好奇地打量四周。

很簡單,很干淨的一間臥房。沒有什麼特別貴重和奢侈的擺設,但是也一點都不覺得簡陋。隨意、實在,……像他這個人。

在溫柔東張西望之時,樓砂已經拖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怎麼會生病了﹖」

「不小心就染上風寒……不礙事的。」被他一提醒,立刻想起自己丟臉地死賴著他哭的模樣,溫柔簡直想跳下床,挖坑躲了。她那時的樣子,一定像個病中鬧脾氣耍性子的小孩……一世英名全完了。

樓砂嘆了口氣︰「溫柔,不是第一天認識了,到底有什麼心事瞞著我?」

「我——」她語塞。到了這時,看他對她百般呵護的樣子,她心里已經再清楚不過。不管那天樓砂基于什麼理由,對封凝香說了那樣一段話,他和她之間絕對沒有什麼暖昧瞞著她。

樓砂說得好,認識也不是頭一天的事了。她應該向計劃中的那樣冷靜,心平氣和地詢問他那天發生的事,而不是一見他就像個刁蠻千金似的哭哭啼啼,最後還要他抱回家來安撫。她……真是不該﹗「溫柔?」

「我……」她深深嘆了口氣。不願讓他知道自己缺陷的一面,卻同樣無法瞞天過海。她思索著適當的用詞,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天你走時,我剛好要去看蘭靈。我……听見你在樓梯上,和封凝香說話……」

「啊!」樓砂有片刻疑惑,隨即恍然大悟,急急地解釋,「說那番話只是為了讓她別大聲喧揚,一方面也——」

他頓了下,選擇最直接的方法告訴她﹕「封凝香要嫁給程志良了﹗」

「什麼﹖!」溫柔這下可吃驚不小,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她沒听錯吧﹖已經是「貨經萬人手」的前花魁,下嫁那個滿口四書五經,寧願逼死未婚妻也不願自家門第被妓女侮辱的混帳書呆﹖!

樓砂肯定地點了點頭﹕「給那個滿口仁義道德,卻心狠手辣的偽君子一個教訓。這件事說起來小王爺關宇飛出力最多,他利用權勢,逼程志良娶個妓女過門,否則便毀了他的仕途。」

唔,有小王爺出力,這件事的確辦得成。當然,也得有個稱職的女主角……溫柔立刻會意﹕「所以你挑上封凝香,因為她壓得住臭書呆﹖」

她已經猜出這事的來龍去脈。樓砂松了口氣,點頭證實︰「那天要離開時剛好撞見封凝香和丫環說話,感覺上她像是個蠻橫驕縱的人,所以故意讓她看到我。和她說了幾句話,更覺得她足以勝任,就故意出言誤導,到她房間密談去了。」

「嗯,真是報應不爽﹗」如果是封凝香,程志良將來的日子,不會好過﹗封凝香潑辣但是不笨,程志良雖然離人中之龍差了十萬八千里,成不了大器,但是他的叔父卻是堂堂的兵部尚書。關系三轉兩轉,程志良這編修總能當上翰林學士。學士夫人的位置,又是正室,封凝香當然會死命咬住不放。加上她天性霸道善妒,背後又有靠山,更不會容許丈夫娶偏房。

程志良只因為落難未婚妻「清倌」的身份,便狠心要逼死出身高貴,賢淑又有大家風範的蘭靈,結果卻被迫娶了個潑辣蠻橫,沒多少教養的悍辣娼婦。他的心里除了怨恨康成小王爺,想必也會很後悔吧﹖溫柔心里為蘭靈感到好過了些,不過,也覺得有點奇怪﹕「這麼大的事,封凝香竟然會一聲不響……是你要她不許走漏消息的嗎﹖」

樓砂點頭﹕「事情沒辦成前我不想節外生枝,所以威脅封凝香,不許到處耀武揚威。」他輕輕嘆了口氣,「我不知道那天的對話你有听到,不然——」

溫柔搖了搖頭,按注他的手﹕「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該胡思亂想……」她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這算什麼﹖理智上明明知道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但是卻又克制不住地會擔心,會有質疑,會……心不在焉……」

所以她病了﹖樓砂心疼地將她摟在懷里,沙啞地問﹕「為什麼不來找我,溫柔?為什麼不來問我﹖」

「我不想讓你反感。」溫柔埋首在他胸口,靜靜地回答。她嘆了口氣︰「我不想做個善妒又疑神疑鬼的女人,那樣……只會惹人厭煩,不是嗎﹖」

「你……你這個傻瓜!」樓砂將她抱緊了些,撫模著她的頭發,搖了搖頭。他明白了……傻溫柔啊﹗她的開通和豁達,有一半是環境所逼。在紅香院長大,她一定看到了太多太多的露水姻緣、聚散匆匆,太多的無常……多到讓她以為合則聚,不合則散,萬事都淡漠,才是相處的唯一模式。

輕輕將她推開些,他扶著她的肩,直視她的眼楮︰「溫柔,像這種事我不介意你來找我問清楚。相反的,你如果不來找我,我才會感到不安。」他抬手輕輕帖著她的臉頰,認真地說︰「我知道,那天我說的話很容易讓人誤解,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當然有權過問。如果位置互換,你又會不會介意我來找你問清楚﹖」

「不,我不會。」溫柔突然之間有些明白了,「樓砂……」

他在她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深深地看著她,就像他一貫看她的那種樣子,好生專注,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別壓抑自己,溫柔。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天,就別讓這種事懸在我們之間,可好﹖」

「嗯。」她點頭,心情突然輕松起來。一方面是因為終于將這件心事說清楚了,再來,樓砂剛纔的那番話,等于婉轉地道明了他和她之間的關系。他們是情人……溫柔想著,有些出神地微笑了。除了娘和李嬤嬤,她從來沒允許過誰像他那樣,接近她最真實的一面。而對他的感情,又和對娘、對李嬤嬤的大不相同,只有和他在一起,才會有這種……暈暈的感覺……情人……多麼嶄新的經歷!她能感覺自己像個好奇的小孩,正在開始她的探險。她要學要去體驗和接受的,還是那麼多﹗……隨緣吧﹗只要用心,也許有那麼一天,她終究會學會和他共渡一生。***

「這棟房子可真不錯,難怪你不肯住王府了。」

樓砂的宅子其實還挺大,而且頗為清雅舒適。花園里有一張石桌和幾個凳子,溫柔身上披了披風,又毫無顧忌地依偎在樓砂身邊取暖,悠閑地听他彈琴。這時剛吃完飯,天已經全黑,也轉涼了。

他手下彈著輕松緩慢的調子,微微一笑﹕「是啊,兩年前看到時忍不住買下了,花掉了幾乎全部的積蓄。如果不是這房子的地點偏僻,只怕那時的我還買不起呢。」

「地點偏僻不是正好給你拿來練腳程嗎﹖」她環顧四周,贊嘆道,「真是塊好地方,幾乎有世外桃源的味道了。」

樓砂搖了搖頭,似乎有點自我解嘲的味道︰「剛好讓我這一介莽夫修身養性,不是嗎﹖」

「如果你是莽夫那我算什麼﹖潑婦﹖」溫柔挑了挑眉,突然笑了起來,「唔,這樣一來杭州城至少有七成人是啖毛飲血之輩了,包括那些公子哥們,那多可怕。」

樓砂也笑了,坦承道︰「要我說的話,常在康成王府走動的那群公子們,倒有幾個比西門街上殺魚的更需要修身養性。不過在他們看來,我這武夫出生的才是粗人,難登大雅之堂吧﹖」

「嗯,一群自以為是的的家伙。」

提到紈褲子弟,不免又想起程志良和顧世學這兩個敗類。本來溫柔對白白便宜那兩個混帳一直耿耿于懷,直到今天得知程志良將迎娶封凝香,心里才好過了點。剛纔吃晚飯時,樓砂又告訴她自己蒙面搶劫顧世學一事,讓她笑了半天。這一招實在頗為高明!顧世學雖抓不到證據是誰主使,但是必然會猜是小王爺挾恨報復。這樣一來,他更會認定蘭靈在小王爺心里的地位,今後也決然不敢再去找李嬤嬤的麻煩。

程、顧二人一個被迫娶潑辣娼婦,一個破財還挨了頓揍。雖然這麼做有點仗勢壓人,但是也算這兩個家伙罪有應得,報應不爽了。

溫柔听著樓砂悠揚的琴聲,突然之間想起若非貴族子弟,普通的練家子很少文武雙修。一時有點好奇,轉頭問道﹕「什麼時候開始學琴的﹖」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問起這個,楞了一下,但隨即手指又行雲流水似地拂過根根琴弦,答道﹕「嗯,一轉眼,已經差不多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時才十七歲,喜歡……應該說是迷戀上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很精通樂律,為了她,我苦學琴簫。」

「是嗎﹖」溫柔的心口有些緊,輕聲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她自然是嫁人了,嫁給門當戶對的富商之子。」樓砂淡然地回答,似笑非笑,「那時瘋狂的迷戀感覺早就沒有了,倒是多了這麼一個愛好,保持到現在。」

他回視溫柔︰「會介意嗎﹖」

「……是有點吃醋。」溫柔想了一下,坦承,隨後有幾分俏皮地皺了皺鼻子︰「但是我不會沒品到為這種事鬧別扭。」

一生只動一次情固然唯美,世上又有幾個人做得到﹖要說起來,這種陳年爛帳她也有過兩筆,如何清算﹖溫柔微微閉了下眼楮,想起了剛出道沒多久時,夜夜細心打扮,只為能得「他」一句夸贊;然後看著「他」夜夜笙歌、左擁又抱,心漸漸痛得麻木、冷了、也硬了。

那時,她學會了對男人冷眼以對,再也不輕易動情……直到遇上樓砂。

實在是他不知為何太投契,讓她不知不覺撤了心防。從近乎是對立的心態,變成朋友,變成知交,又成了情人。算來相識不過一個多月,可是一天天、一步步,慢慢變得在乎他,也依賴他。

看著他的側臉,她不由得感到有些迷惑,但是更多的,卻是自己也不明了的情愫。想要靠著他,一直這樣,也許長長久久下去,就這麼……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問道﹕「為什麼是你﹖」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有人心有戚戚蔫,听懂了。樓砂停下琴聲,轉頭認真地看她︰「我也很想問同樣的話。」他抬手帖著溫柔的臉頰,近乎耳語地低喃︰「為什麼是你呢,溫柔﹖」

四目相交,那瞬間的震撼超出了兩人的預料。在溫柔了解到發生什麼事之前,樓砂的臉已經離她如此之近……然後,讓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地,她閉上眼楮主動湊了上去,吻住他的唇。

他嘗起來……味道很不錯……溫柔模糊地想著,雙手不知不覺地攀上他的肩膀,環著他的頭頸,手指也插入他的發中。一聲低吟從她喉頭逸出,樓砂的反應是將她更拉向自己,加深了這一吻……他們幾乎就要迷失在彼此之中了——只是幾乎。最後樓砂還是克制住自己,在事情失去控制前結束了這個吻。好一會兒兩人都是微微喘息,緊帖著彼此舍不得分開。

溫柔想起了他們未完的對話,帖在他胸前柔媚地一笑﹕「是我,你不開心嗎﹖」

「深感榮幸。」樓砂抱著她,動情地回答。***紅香院的花魁整整失蹤了四天,結果在第五天的早晨,也就是封凝香風光出閣後的第二天,帶了個男人回來大模大樣地找老鴇要求贖身。

李嬤嬤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了,但是在听到她的寶貝花魁說的一番話後,也有半天回不過神來。

溫柔很坦白地告訴她,男方已經提出要娶她了,但是她要對方「包養」個兩年,才決定是不是下嫁。

這……這是什麼奇怪的條件?李嬤嬤活了半百,什麼事都听說過,就是沒听過這種不倫不類的條件。也不知那看上去開通的男子是不是太過開通了,居然也一口答應下來……算了!溫家女人都是怪胎,當年溫可人要求停業一年生個女兒來玩玩時,她就領教過了。是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實在是至理名言!

最後,李嬤嬤沒有收溫柔任何的贖金,因為怎麼說也是看著長大的,早就把她當成半個女兒看待。天底下哪有娘收女兒贖身錢的道理﹖李嬤嬤恢復了那瀟灑的本性,發表臨別贈言﹕哪天玩膩了,歡迎隨時回來,紅香院的花魁寶座永遠為她溫柔留著。

當然,會這麼大咧咧地說也是因為听了溫柔的「被包養」豪言,直覺樓砂是個百無禁忌,幾乎沒脾氣的人。溫柔也無意糾正她的錯誤,只是甜甜笑著虛應了兩聲,然後將她那面上無表情,其實已經快要砍人的未來夫君拖離李嬤嬤的視線。

至于說紅香院的三個台柱美女,一個離開,一個出嫁,最後剩下的一個又被帖上「康成少王爺專屬」的標簽,紅香院的生意會不會一落千丈呢﹖其實倒也未必。

那日翰林編修程志良痴心為紅顏,不惜耗金五千三百兩為名妓封凝香贖身,義無反顧地娶過門奉為正室,如今成了杭州城大街小巷人人津津樂道的美談。紅香院的名聲,可正旺著呢﹗更何況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花魁不難物色,尤其是在杭州這專產美女的地方。接替溫柔的奇女子,遲早會有。就不知道,那時會引出怎樣的一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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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13 05:05:59 |只看該作者
人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我是到今天才體會,這句話果然是至理名言。

我那要被包養兩年的豪言,終究沒能實現。和他同住三個月,好幾次天雷勾動地火,差點就要寬衣解帶,裎果相對,他卻總是在最後關頭壓抑住自己,沒有踫我。我知道他是真的愛我,也尊重我。當初和他訂下兩年之約是因為心里還有一絲不確定,但是和他相處越多,心里的疑惑也漸漸消失了。

他是很認真的,比什麼都認真。所以,我實在不必死腦筋地再堅持什麼,那樣只是和自己過不去而已。于是,在他再次向我要求縮短考驗期時,我一口答應,讓他去向老娘提親。

可惜我不是什麼神筆,否則樓砂那片刻間少有的錯愕和呆楞,實在應該畫下來珍藏。

老娘其實早在三個月前就從李嬤嬤口中听說了,有樓砂那麼一號人物在。然後我曾經單獨來看過她一次,也是那次,很明白地告訴她,我離開紅香院去被人「包養」。當時老娘好象噎到了一下,然後又恢復常態,問我︰「你覺得自己腦袋清醒著嗎﹖」

我給了她肯定的回答。當時老娘是這麼說的﹕「那麼,哪天你決定成親了,把那小子帶來給我瞧瞧。」

所以,今天我把人帶來了,老娘也沒有太過意外。她只是評估地打量著樓砂︰「你就是我女兒想嫁的那小子﹖」

「是。」樓砂恭敬,但沒有過份諛媚地行了個禮,「伯母﹖」

「唔,你可以叫我娘。」老娘揮了揮手,初步認可了他這個女婿。

說真的,全場我只是從頭到尾袖手旁觀,沒有一點點要幫忙熱絡的意思。一來從小到大,老娘對我的決定沒有干涉過多少。二來,只要樓砂別刻意擺出他平時那張「天塌下來也不關我事」的死人臉,他這人還頗具親和力。到了吃午餐的時候,看得出娘對他的評價已經頗高。

席間,娘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往我碗里倒了一勺芹菜炒魷魚卷。樓砂看見了,不動生色地一邊和我娘聊著,一邊將我最厭惡的魷魚全挑到了自己碗里。後來想想,娘應該就是在那時完全放了心。

吃完飯,看得出老娘有話想和我說。樓砂不等她開口,先說想去看看院子,體帖地離開了。我被老娘拉進她的閨房。

「那樓小子還不錯,娘挺喜歡。」娘這麼說著,示意我在她身邊坐下,「娘……有些話要告訴你。」

「嗯。」好難得看見娘這麼認真的表情,我不敢開玩笑,乖乖地點頭準備洗耳恭听。

「你外婆的事,我也和你說過些。她……是個很博愛的人,全天下的人她都愛,只要能幫助到別人些什麼,就比什麼都開心。」

我只好點頭,不明白老娘為什麼會突然提起我那無緣一見的外婆,但是老娘又不像是在閑聊,反而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也不敢插話。

「我從小和你外婆一直都不是很親近。她當然也是疼愛我的,但是我總覺得,她對那些不相干的人,遠比對我來得在意。尤其是在你外公去世後,那種感覺更加明顯……」老娘長長地嘆了口氣,「後來她死了,我被賣到妓院。那時我很傷心,但是也會怨她……怨我為什麼是她的女兒?!她自顧自死了,留我在這世上活受罪﹗」

「娘……」我開始有些害怕了。娘想說什麼﹖沒見過她這麼激動的樣子…娘搖了搖頭,直盯著我的臉︰「小兔,你能了解娘的心情嗎﹖娘十四歲被賣來妓院,到懷了你時,已經過了將近十年!那時娘的心,是死的!我不相信什麼愛情……不,應該說,我這人跟本就沒有什麼感情。但是我也知道,不可能一個人走完一輩子,所以——」

「所以我想要個孩子﹗這樣……到我老了,總有個人可以依靠。」

「嗯……」我咬了咬嘴唇。听這番話,心里面當然老大的不痛快。娘想說什麼﹖只是告訴我……我是她的籌碼?

娘好象看得出我的心思,連忙接了下去︰「可是我錯了﹗我……你是我肚子里出來的,我……這份骨肉情,不是我說斷就可以斷的……」

「沒過幾年,我後悔了﹗」娘直視我的眼楮,熱淚盈眶地坦承,「生下你時只想到自己,沒有替你好好打算過!我那時後悔自己竟然會做下那麼不負責任的決定,後悔沒有替你著想過﹗一個妓女的私生女……我竟然自私地就給你冠上了如此難堪的身份!」

「我……娘,我懂了……」突然之間,我明白了娘想要對我說的是什麼;突然,我……我的喉嚨像被堵上石塊,眼楮,也模糊了。

「你真的明白嗎﹖小兔……你能原諒娘嗎﹖娘很自私地給了你一個難堪的身份,頂著這身份,你想找個匹配的男人是何其困難!所以娘才會放手一搏,讓你去紅香院當個清倌,又鼓勵你自由發展自己的個性……」娘嘆了口氣,似有無限感慨,「總不能叫你學我,也胡鬧地嚷著生個孩子養老吧﹖青樓女子雖然地位卑下,可是……機遇也比那些被綁死的良家女人多些!娘……也遇見過頂天立地的奇男子……」

娘突然精神一振,微微笑了﹕「娘一直希望你能遇到一個接受你的身份,喜愛你脾氣的男人……娘不是什麼信徒,可是就為這一宗,娘也不知求過菩薩多少次!現在,這個男人看來你找到了。娘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所以娘才敢和你談起這些事。小兔……原諒娘,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我不怪娘!不怪娘……」我忍不住抱住了她,哭著說了一遍又一遍。心里一直存在的那一小塊陰影,因為她的這番話而消失無蹤。曾經受過的委屈不重要,重要的是,娘是愛我的,遠比我想象中的還多!這就夠了,真的足夠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戀戀不舍地分開,娘對于自己哭成這樣似乎很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嚨,轉移話題﹕「那姓樓的小子看起來挺有頭腦的樣子,很不錯……小兔,你一直都很有分寸,知道自己的斤兩,這很好。不過,到底有些事你的經驗還嫌不足。姓樓的給娘感覺蠻聰明,也看得開、看得遠,有他看著你,娘很高興……你的眼光不錯。」

「嗯……」很少听到娘給任何人這麼高的評價,我心里很受用,幾乎是有些飄飄然了。真是奇怪,她贊的是樓砂又不是我,我居然也高興成這樣……唉,情這一字啊!

老娘清了清喉嚨,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一轉眼女兒居然要嫁人了……唉!不服老也不行啊!」

一眼就能看出,老娘是九成九的言不由衷,大概還在為剛纔哭得淒慘而不好意思,竭力想要轉移話題重建威信。我也就配合地給了她幾句贊美︰「娘才不老呢﹗蘇杭第一大美女,再怎麼看都像是我的姐姐而不是娘。」其實這也不算太夸大,娘的身材保養得相當好,從背影看來,幾乎和我平分秋色。

「是啊!」老娘得意洋洋的。

我眨了眨眼,挺壞心地加了句︰「尤其是不會水的大美人,更加楚楚動人,我見尤憐!是吧﹖」老娘最大的遺憾之一就是沒有學會游泳,無法效仿唐朝豪放女,到西湖嘗嘗果泳戲水的樂趣。

「……好啊﹗小兔崽子你消遣我﹗」老娘立刻把尷尬忘得干干淨淨,一跳三尺高。

算我好運,老娘很開通地沒有去迷信什麼舊風習俗,準我仍然和樓砂同住,只要成親接她到場就好。不過我們走時,她一路送了出來,在門口站了好久。那時我才看出,她是真的很戀戀不舍的……看著娘的身影,我突然想起曾經看到過的兩句詞︰「還君明珠淚雙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其實這世上太多的恨不相逢,又豈只是未嫁時﹖老娘那傳奇似的十多年的花魁生涯,一定也遇到過幾個可以托付的男子吧﹖只是她的心早就冷了,也不去相信什麼了……我悄悄握緊樓砂的手。

「怎麼了﹖」他轉頭看我。

我搖了搖頭,突然之間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回望他,輕輕地告訴他︰「只是……很慶幸遇到了你。」

他的嘴唇動了動,最後伸手將我摟在懷里︰「彼此彼此,溫柔。」

靠著他並肩走在微風里,感受他的體溫,我是真的很滿足,也從沒有像那一刻那樣感謝自己的運氣。在我的心還沒冷,還沒硬,還期待愛情的時候,遇上了同樣還沒有放棄這個夢的他。

我們,相逢得正是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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