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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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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倪匡-探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總版主

其實我很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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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7:46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十部︰四色名貴禮品
我疑惑的是,他口中的「三堂主」,是韓夫人本身呢?還是韓夫人已故的丈夫?

但是,「堂主」這個職位,在四川哥老會中相當重要,我卻也知道的。

哥老會的勢力,在四川分布得十分廣,統稱哥老會,或袍哥,在名義上,也有總舵之設,可是許多地盤,各自為政,都自有一套組織和名堂,領袖人物,多沿用「堂主」這個餃頭,有內堂外堂花堂等等名號的分別,十分復雜。同是堂主,也有聲勢 赫,一呼百諾的,也有不值一文,都看財勢而定地位。這位何先達口中的「三堂主」,听來像是十分有勢力的了。

這樣的自我介紹,說了等于沒說,只是有了稱呼而已。至于另外四個人,那是連自我介紹的資格都沒有的了。在韓夫人坐下之後,我和白素一直堅持,韓夫人也出了聲,何先達才坐了下來,那四個人站著,雙手仍然捧著漆盒。

寒暄過了之後,白素也替各人斟了酒,韓夫人向何先達示意,何先達向那四人擺手,那四人立時把漆盒放在幾上,打開盒蓋來。

他們的動作十分快,白素想要阻止,已自不及。

那四只漆盒子中盛放的是禮物,這一點我們早知道了,而且也明白這個女子帶了人前來送禮的原因,是由于有事相求。

白素從一開始就現出十分冷峻的態度,多半是她不願和袍哥發生什麼沾染的緣故。我的想法,和她略有不同,因為收不收禮,是不是答應他們的求助,決定權在我,看看來勢十分驚人的袍哥,送出一些什麼禮來,也是好的——在很多的情形下,出手送禮的人,品味性子如何,很可以從他所送的禮物上看出來。

所以,我很高興白素並沒能阻止那四個人揭開盒子來,而且立即向盒子看去,只看了第一只盒子一眼,我就發出了「咦」的一聲,而且,自然而然,一伸手,把盒子中的東西,取了出來,看個仔細。

這種動作,本來是十分小家氣的,可是在一旁的白素,非但沒有怪我,她也湊過頭來,和我一起看——之所以有這樣的情形發生,自然是盒中的那東西有趣之極,叫人一看到了之後,就忍不住要拿在手中多看幾眼的緣故。

說了半天,第一只盒子中的究竟是什麼呢?簡單點說,听到的人,一點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稀奇︰那是一塊拳頭大小的雨花台石。

雨花台石是相當普遍的物事,盛產在南京雨花台一帶,色澤斑斕,什麼顏色花紋都有,大小也不一,大約最大的可比拳頭大,小的一如米粒,相傳晉時高僧生公說法,說得天花亂墜,落地之後,就化為五色石子,連雨花台的地名,也是這樣得來的。

但實際上,雨花台石,自然是隕石,確然自天而降,不知來自宇宙哪一個遙遠而神秘的角落,地球人恐怕永無法弄得明白。早年,我有一宗奇遇,和一塊怪異莫名的雨花台石有關,就用《雨花台石》為名,記述過出來,所以我對雨花台石,另有一種愛好。

這時,我看到的盒中的那塊雨花台石,作不規則的扁圓形,顏色是常見的白色和墨綠色。它奇在在它的兩面,都相當平整,我一眼就看到,那上面有一幅天造地設的太極圖,一半墨綠一半白,不但整個圓形圓得標準,而且把太極圖分開的曲線,也絲毫不差,更妙的是,墨綠的一半中有一點白,白色的一半之中,有一點墨綠,也正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之上。

唯一可以挑剔的,是顏色並非黑和白,但是綠得十分深,實在也不應苛求了。

這樣的一塊奇石,只是奇,本身還是石頭,說不上十分值錢,可是,卻十分有趣,我一下子把它撿起來看,是想看清楚會否有過人工的修飾,也想看看它的反面,是不是另有圖案。

一拿起來仔細看,就可以看出,那純粹是天然形成的圖案,並無任何加工,而且,反過來一看,也是同樣工整之極的太極圖。

我和白素,都看得愛不釋手,我自然而然,也表示了一些意見,說真要是黑白兩色的話,那就更加不可思議了,白素則道︰「就這樣,也已經是奪天地之造化了,神奇莫測……」

我也立刻發了自己的想像力︰「太極圖可以出現在來自太空的隕石之上,那麼,連伏羲氏得到河圖、洛圖、創八卦等等,都可以有假設,是來自宇宙不知何處的一種訊息……」

白素深有同感,連連點頭。

在我們討論的時候,何先達和韓夫人一聲不出,他們看出我們十分有興趣,也有欣然之色。

等到我們住了口,何先達才開口,這顯得他十分之有教養,他道︰「雨花台石,放在水中,顏色才顯,這石子一浸水,顏色恰是黑白,不是墨綠色。」

我和白素又不由自主,「啊」地一聲,更感到奇妙無匹,何先達一伸手,不經意地,在第二只盒中,取起一只淡青色的水盂來,直徑約有二十公分。

他道︰「拿這水盂注水,恰好可以放這塊太極奇石,以供欣賞。」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若是說那塊雨花台石,只是奇、趣,不算名貴的話,那麼,這只被何先達不經意地取在手中的水盂,卻是非同小可,我和白素都看出,那是上佳的龍泉青瓷,是極罕見的珍品。

白素不置可否,我這時,對送禮者的心思,已十分有好感,所以再去看第三個盒子,卻是一個天然生成的老竹根煙斗,取起來一看,煙斗的裝煙部分相當大,嘴長約有二十多公分,大根之上,盤著許多小根,那些小根的形狀,千奇百怪,像是有不知道多少怪物,俯伏在大竹根之上,越看越多,看久了,倒像是那些千奇百怪的怪物,都在蠕蠕而動,像活的一樣。

我看了之後,不禁感嘆︰「那奇石是來自天上的杰作,這竹根,則是來自地下的珍品,難得,難得。」

何先達十分高興︰「衛先生真識貨,這竹根叫作‘百獸圖’,罕見之極,三堂主曾說,那是他韓家的祖傳,四川雖然多竹,但只怕刨遍了全省,再也找不出相類的竹根來了,昔年,韓家曾想——」

他興致勃勃,說到這里,韓夫人就叫了他一聲,不讓他再說下去。

我則揚了揚眉,暗示我想听下去,韓夫人笑了一下︰「也沒有什麼,韓家曾兩度想把這竹根當禮物送出去,都沒舍得,這是爺們愛好的物事,我女人家留著,也沒有用處,所以就作個順水人情。」

听得她這樣說,這竹根竟是名貴異常,深得主人寵愛。她雖然說是「順水人情」,但正是在提醒這件禮品的名貴之處。

她出手如此之重,想求我們的不知是什麼事?

這時,在一旁遞了茶來之後,就一直沒離去的老蔡,插了一句口。

老蔡一向倚老賣老,不是很懂規矩,他有點不服氣,問︰「兩次想送人又不舍得,想來是受禮人不夠資格收這名貴禮品了。」

何先達笑了一下︰「先一次,是四川總督來商量,想送給西太後當壽禮,後來一次,是想給袁大總統。」

我和白素不出聲,老蔡伸了伸舌頭,也沒有再出聲。

白素伸手在我的手背上,輕輕踫了一下,那是她在告訴我︰禮下于人,必有所求,要小心應付才好。我暗中點了點頭,再去看第四件禮物時,卻是一對白玉的虎符,自然玉質佳絕,手工精細。

看完了四件禮物,我向白素望去,只見她眉心微蹙,拿起了其中一只盒蓋來蓋上,沉聲道︰「韓夫人不知想我們如何效勞?只要可以做到,自當應命,這些禮物,我們一件也受不起,請原諒。」

韓夫人一見這種情形,現出了十分焦切的神情,雙手緊握著,雙眼之中,竟有淚光瑩然。白素是一見了她,就有十分好感的,這時忙道︰「韓夫人,我們不受禮,並不是說不肯助你。」

何先達在一旁嘆了一聲︰「實在是只有衛先生一人才能幫助,所以不嫌冒昧,前來相求。」

我笑了起來︰「有什麼事,普天之下竟只有我一個人才辦得到,別把我看得太神通廣大了。」

韓夫人一開口,聲音有點哽咽,更能博人同情,看來白素十分願意幫她,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神情,韓夫人這才道︰「我……有一個姐姐,在川西失了蹤,她可能進入了雲貴一帶,那是苗蠻聚居之處,她音訊全無,吉凶未卜,我……自小喪母,她大我許多年……是她撫養我長大的,所以日夜思念……」

常言道︰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韓夫人顯然十分關切那位比她年長許多的姐姐,所以說起來,有點著急,話也不是很連貫。

我听到了她的目的,是到川西或是雲貴一帶去找一個人,就不禁苦笑,心想這倒好,我和白素,也想到苗疆去找人,正沒頭緒,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何,如何還能幫助別人。

我正想說「無能為力」這類話去推搪。而且,我心中也不免奇怪,他們是四川的袍哥,人在川西失蹤,那正是他們的勢力範圍,雖然說時易事遷,但至少地理環境他們熟悉。而且袍哥人數眾多,派幾個有經驗的搜索隊出去,還怕沒有結果嗎?而且,就算他們找不到,我又能幫上什麼忙了?

不過,我話沒有出口,何先達已然道︰「唉,三堂主在生時,曾派出上百人去找尋,可是沒有結果,所以韓夫人才想親自去。」

何先達說著,現出了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顯然他對韓夫人親自出馬一事,也認為必然徒勞無功。

韓夫人低嘆一聲︰「我何嘗不知道事情困難之極?只是我總在想,別人去找,找的是我的親人,找得到找不到,都不關心——」

她說到這里,何先達忍不住加了一句︰「三堂主已把賞格,提高到了黃金一千兩。」

他在說了之後,又現出十分惶恐的神情,很不自然地挪動了一子,不過韓夫人卻並沒有責怪他,只是道︰「縱使黃金萬兩,又怎抵得上親情一分?我那姐姐養育我,就差沒有親自哺侞了。」

她說到這里,神情黯然,不勝欷噓。白素吸了一口氣︰「不知我們能相助什麼?」

韓夫人抬起頭來,欲語又止,像是不好意思開口,我這時心中在想︰不是要我陪她進苗疆去吧。如果真是這樣,那太過分了。我怕她一提出來之後,白素說好,再加上一句「我們本來也想到苗疆去,也是找人」,那就真是天大的麻煩了。

所以,我連連向白素,使了幾個眼色,示意她切不可答應。可是白素卻只是皺著眉,看來,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強烈暗示。

何先達在這時候,也干咳了一聲,想來目的是由他來說,比較容易開口些。韓夫人略點了點頭,何先達道︰「衛先生曾有苗疆之行,所以韓夫人想——」

他說到這里,我陡然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他這樣開了一個頭,求我做什麼,再明白也沒有,要是等他說出來再拒絕他,就更難辦了。

白素卻在我作手勢的時候,望了我一眼,很有點責怪我的意思,我只好把目光移開去,用明顯的態度,表示我的意見。

這種情形,自然十分令來人難堪,所以何先達支吾了一會,才鼓足了勇氣道︰「所以想請衛先生到苗疆一行。」

他的語聲才一出口,我就以第一時間拒絕了他︰「辦不到,到苗疆去尋人,並不是我的專長。」

韓夫人和何先達都好一會不出聲,白素看出我的態度異常堅決,所以也不說什麼,一時之間,氣氛十分之僵。我已準備拚著得罪袍哥的三堂主,站起身來上樓去了。而當我站起來之後,韓夫人才幽幽地道︰「衛先生可能誤會了,我們並不要求衛先生陪我們在整個苗疆找人,只請求衛先生帶我們去見那一族蠱苗。」

我怔了一怔,月兌口問︰「哪一族蠱苗?」

韓夫人道︰「自然是那一族——衛先生曾去過的。」

我不禁大是奇怪︰「韓夫人去見他們干什麼?莫非令姐的失蹤,和蠱術有關?」

韓夫人皺著眉,半晌不說話,這才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蠱苗在苗人中的地位十分高,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我要到苗疆去找人,說不定要找上三年五載,不知要見到多少生苗熟苗蠻瑤  人……只要能有一兩個蠱苗伴行,就安全得多了。不然,天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凶險事情發生。」

韓夫人的這番話,听來十分有理,找不出什麼破綻來,可是我听了之後,總覺得有點不盡不實,覺得她有隱瞞事實之處。

不過我既然不準備幫助她,自然也不必深究了,所以我只是淡然道︰「蠱苗自視甚高,不見得肯受聘做人的保鏢,而且,韓夫人,實話一句,生離死別,固然令人神傷,可是苗疆之大,千山萬壑,要去找一個人,無異是大海撈針,不會成功的。」韓夫人低下頭,有半分鐘的沉默,這才道︰「我有辦法使蠱苗派出人伴我行走苗疆。」

她對我的勸說,根本不听,拚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令得我有些生氣,我提高了聲音︰「我和他們的關系很好,但即使我出現了,開口求他們,也未必會有結果。蠱苗的地位極高,酋長更如同所有苗人的天神一樣。」

韓夫人的回答,卻大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並不需要衛先生出言相求,我另有辦法令他們答應我的要求,只是請衛先生帶路。」

我「嘿嘿」冷笑了兩下︰「請問是什麼辦法?如果無效,我豈不是白走一趟?如果他們看我的面子,派出人來陪伴你去找,又豈不是成了我強人所難?」

韓夫人用心听我說著,又低下頭,想了一會,才向何先達作了一個手勢,何先達自身邊取出一個布包來,一看到那塊布,我就呆了一呆。布已經很舊了,織在布上的圖案,也都已褪色,可是還是可以辨得出,那些圖案,是一些奇形怪狀的昆蟲蜘蛛之屬。

同樣的布,當年我深入蠱苗的寨子時,曾經見過,幾乎家家戶戶都使用來作為門廉,也拿來作包袱,是他們自織的土布。

何先達取出了布包,解開,里面包的是一只扁平的白銅盒,這種盒子我也不陌生,可以肯定是蠱苗常用的物事。

一時之間,我在蠱苗的寨子中所經歷的事全涌上了心頭︰如何為了芭珠的死而痛哭失聲,如何在一間陰暗的屋子中會見老酋長,如何和老酋長的兒子猛哥結成了好友。

這一切經歷,都如同就在昨天發生的一樣。

白素自然可以在我的神態上,知道何先達取出來的東西,確然是來自蠱苗的。所以,她也十分留意。

何先達打開了那只銅盒,盒子十分淺,看來是整塊白銅挖成的,只有一個火柴盒大小的凹槽,里面襯著一小幅有一種灰色光澤的不知是什麼的皮,有著十分細密的短毛,而在那塊皮上,是一只翠綠得鮮女敕欲滴,綠得發光發亮的甲蟲。

那甲蟲不過大拇指大小,形狀扁平,有寬而扁的觸須,也是翠綠色的。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甲蟲,也不知道有什麼用。可是卻知道那必然和蠱術有關,因為各種古怪的昆蟲,正是蠱術的主要內容。

直到又許多年之後,認識了藍絲,又和藍家峒的苗人打交道,這才算對蠱術又開了眼界,知道一只小昆蟲在蠱術之中,簡直可以變化無窮,神奇無輪。

那時,何先達舉著盒子,讓我們看清了那只蟲,然後,又把盒蓋蓋上。

雖然看到了那只盒子,那塊布,那只蟲,可以肯定和那種蠱苗有關,但是韓夫人自然應該有進一步的解釋。

韓夫人這樣開始︰「這東西,是我姐姐還沒有失蹤之前,叫人帶到成都來給我的,那時我才五歲,總希望有古怪有趣的生日禮。我姐姐知道我有這心願,所以她說,這算是賀禮,這玩意是來自苗疆的一種蠱苗,十分珍罕,有了這……個蟲,如果有什麼事要求蠱苗,一取出來,求什麼都可以達到目的……」

我當然可以肯定這只翠綠色的小蟲,大有來歷,但是我還是問了一句︰「你姐姐這樣說,你就十足相信了?何況她是托人傳言,不是親口對你說的。」

韓夫人望向我︰「是不是可以允許我詳細說。」

我還沒有反應,白素就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後來,我和白素又討論到了和韓夫人那次會面的情形,白素道︰「我就有預感,感到她再說下去,事情會和我有關系。」

我悶哼一聲︰「這韓夫人的城府很深,她必然早知道她的敘述之中會出現和我們有關的人物,卻不一上來就說,繞著彎子,才肯說出來。」

白素十分護韓夫人︰「我不以為她有預謀。」

這是後來的爭論。當時,白素既然答應了韓夫人可以詳細說,我自然不會反對。

來自苗疆,有關蠱術的事,也十分奧秘有趣,听听也是好的。

所以我點頭,表示同意。韓夫人道︰「小孩子家,有了這麼古怪的生日禮,自然要在人前炫耀一番,當晚,先父為我大擺筵席,請了許多人客,我叫叔叔伯伯叫得聲音也啞了,來的客人中,什麼樣的人物都有——」

她說到這時,我問了一下︰「令尊是——」

韓夫人沒有回答,倒是何先達說的︰「陳督師當年在西川帶兵,人數接近十萬。」

我和白素陡然一怔呆,白素立刻說出了一個聲名顯赫的將軍名字來,我也立時問︰「是他?」

一听到白素說出了這個名字,韓夫人立時站了起來,十分恭敬地道︰「那是先父的名字。」

何先達也立即立正——他可能是陳將軍的部下,當時有許多軍官,有袍哥的身份,不足為奇。

這時,我和白素真的呆住了難以出聲。她一上來介紹她自己是什麼韓夫人,丈夫是三堂主,听得我們不置可否。如果她一上來就說她自己是那位陳將軍的女兒,那我們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那位陳將軍,在中國近代史上,相當有名,有關他,有很多軼事傳下來,他的身份,嚴格來說,是一個「軍閥」,自然也月兌不了一般軍閥的野蠻落後的毛病。

可是他特別之處在和江湖人物來往密切,自身也大有豪俠之氣。

這位大將軍治軍極嚴,又用兵如神,勢力最大的時候,豈止在西川而已。

當下由于我們的驚訝,韓夫人解釋︰「女子出嫁之後,總要以夫姓為榮,所以衛先生不問,我就沒有提起。」

我和白素並不是趨炎附勢的人,但是韓夫人出身如此之好,大有來頭,也頗令人意外。

韓夫人又停了一會,才道︰「先父一見了我,一把抱了我起來,我就坐在他的膝上,他十分疼我,模著我的頭,說了一些話,賓客自然都奉承著他,我就在這時,拿出了這盒子來——盒子十分重,是整塊銅挖成的,打開給先父看。先父一看,就‘呸’地一聲︰‘女娃子怎麼也學男娃子一樣,捉起蟲來了?’我道︰‘這蟲不是捉的,是姐姐派人送來,作我生日禮物的。’先父一听,臉色就陡然一沉。」

韓夫人講到這里,向何先達示意了一下,何先達道︰「大小姐自小讀書,十分洋化,和陳帥……屢有頂撞,終于離家出走,陳帥曾為此大發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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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8:00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十一部︰大鬧哥老會
一個軍閥而有一個不听話又洋化的女兒,怎能不大起沖突,韓夫人嘆了一聲︰「那時我還小,只知道姐姐是不肯听父親的話嫁人,所以才出走的,父親曾派人去抓她,她拚著一死,不肯回來,父親也就無可奈何。」

韓夫人閉上眼楮一會︰「實在說,我對姐姐的樣子,也十分模糊了,可就是越來越想她。」我和白素都沒有表示什麼,韓夫人繼續說當時的情形,這是第幾次時空交錯的敘述了?且別管它,因為事情發展下去,越來越是古怪,在這個敘述中,韓夫人是一名小女孩。

當下,陳大帥面色一沉,不怒而威︰「別提這賤人。」

小女孩一扁嘴︰「姐姐不是賤人。」

手握重兵,威風八面的將軍,有什麼人敢反對他所下的判斷,可是面對的是一個小女孩,又是他最鐘愛的小女兒,官威再大,也發作不起,所以只是悶哼一聲。這種情形,自然十分尷尬,滿堂貴賓,都不知怎樣才好,本來是鬧哄哄的,忽然靜了下來,也正因為這樣,所以忽然之間,有幾個人「咦」了一聲,就人人可聞。

接著,還有一個人失聲叫了起來︰「這小蟲兒,不是那姓白的下江漢子的東西嗎?」

隨著那人一叫,立時有四五個人,身形快速,刷刷地向前掠來,掠向大帥的席位,一時之間,氣氛變得十分緊張,大帥的衛士長,大聲呼喝,也趕了過來,大有劍拔弩張之勢,眾賓客紛紛站起,不知道有什麼變故發生。

那五個人的身形十分快,一下子就到了大帥的席前站定,卻不再有動作,只是五雙眼楮,死死地盯著小女孩手上的那只銅盒子看。

大家這時也看清,那五個人,有兩個是高級軍官,一個還是師長,另外三個人,也都氣派非凡——本來,能參加大帥的宴會,自然不會是等閑人物,但是這五個人的身份,更是鮮明,不論他們的表面身份是什麼,他們真正的身份,是袍哥的首領,地位極高。一看清了這五個人是什麼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因為人人知道,大帥和袍哥的關系極好。可是卻也人人奇怪,因為看來,這五個袍哥的首領,十分緊張,像是發生了重大的事情一樣。

五個人之中,有性子急的,已經張大了口,想要喝問什麼,可是大帥卻泰山崩于前面色不變,皺了皺眉,沉聲問︰「怎麼了?」那五個人也知道自己失態,各自後退了半步,一個看來相當老成的道︰「大帥,早些日子,有一個姓白的下江漢子,大鬧袍哥總堂,妄想當總堂主的事,大帥想來已听說過。」

大帥是听說過,而且也知道,雙方還動了手,袍哥方面,很有些人受了傷,本來講好了是比武,可是輸得急了,難免意氣用事,弄僵了,又欺負人家是單身一人,群起而攻。可是結果,那「姓白的下江漢子」還是全身而退,把袍哥弄了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正因為大帥知道這個經過,所以他緩緩搖了搖頭︰「事情過去了,別提了吧。」

他這是顧及袍哥的面子,那三個人自然知道,可是還是指著那銅盒子︰「這正是那姓白的下江漢子的東西。」

袍哥在吃了虧之後,曾下了追緝令,揚言要那姓白的下江漢子在四川寸步難行,可是人家卻照樣大搖大擺,所以袍哥首領早已怒氣沖天,這時,雖然只看到了一只銅盒,也如同和仇人狹路相逢一樣,難以自制。

這時,小姑娘開了口,她童音清脆︰「這是我姐姐托人帶來給我的生日禮,不是什麼姓白的下江漢子的東西。」當韓夫人講到這里的時候,已經出現過好幾次「姓白的下江漢子」這樣的稱呼了。

當這樣的稱呼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我和白素就心中一動,互望了一眼,又緊握了一下手。

四川人很自負,四川省又居于長江的上游,所以把其他省籍的人,叫「下江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侮辱之意,但也當然不會有敬意。而那五個袍哥首領卻又稱那姓白的是「下江漢子」,那是十分尊敬了——可知雖然把他當仇人,但還是敬佩他的。

再听下去,我和白素,都毫無疑問,可以肯定那姓白的「下江漢子」,不是別人,正是白素的父親白老大。

這一來,我和白素都興奮莫名,因為白老大先到四川,再西行進入苗疆,那三年時光,白素兄妹相繼出世,正是我們千方百計想要破解的謎團。忽然之間,平空有了線索,怎不高興。

再听下去,我和白素,都不禁咋舌,知道了白老大那次入川,竟然闖了那麼大的禍——他有時,也太妄自尊大了,四川的袍哥,有上百年的基礎歷史,非比一般尋常的幫會,他只身前往,竟然想人家奉他為總堂主,這怎能達到目的。演變為全武行,是必然的結果。

不過,白老大的目的雖然未達,可是他一個人大鬧袍哥總堂的場面,卻也驚人,連想上一想,都叫人全身發熱——那必然火爆之極,不知有多少場惡斗,白老大自然盡展所能,這才是雙方雖然反目成仇,但還是贏得了對方尊敬的原因,草莽英豪,很懂得惺惺相惜的道理,絕不矯柔造作的。

韓夫人也看到了我們有異樣的神情,所以停了一停,向我們望來。

白素忙道︰「請說下去,那……姓白的下江漢子,听來像是家父。」

白素這句話,說得心平氣和之至,可是韓夫人一听,神情訝異莫名,好一會說不出話來,呆了半晌,才向何先達看了一眼。

何先達卻並不驚訝,淡然道︰「白先生的來歷,後來自然弄清楚了,所以我早知衛夫人是他的千金。」

我和白素,簡直緊張之極,齊聲問︰「當年他在四川,你曾見過他?」

何先達點頭︰「有幸見過一面,那年我十一歲,才出道兒,說來慚愧,白先生大展神威之時,我是躲在桌子底下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悠然神往之至,恨不得白老大大展神威之際我們也在場,就算是躲在桌子之下,也是好的。

照我和白素的意思,都想先听何先達說說白老大大展神威的情形,可是這時,韓夫人的反應,卻奇特之極,她盯著白素看,看得白素不由自主模著自己的臉,以為有什麼不妥。韓夫人不止如此,又拉起白素的手來,翻來覆去地看。她的年紀不會比白素大很多,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卻像是比白素大很多一樣。

白素本來就對韓夫人很有好感,所以也任由她,我在一邊,看得奇怪之至。

過了幾分鐘之久,韓夫人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松開了白素的手,神情仍是古怪之極,又低頭想了一會,再抬起頭來,才恢復了常態。

她低嘆了一聲,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然後,她又道︰「當時,我只知道那只小蟲,是我姐姐送給我的,根本不知白先生是什麼人……江湖上的事,我不清楚……」

韓夫人說到這里,很是神傷,白素向她靠了一靠,表示安慰。看來,她準備繼續她的故事,我們自然也不方便打斷她的敘述。而且,她的敘述,也間接涉及白老大——從袍哥有事來求我們,忽然又和白老大當年的隱秘生活有關連,這一點是我們事先絕想不到的,世事變幻之奇,于此也可見一斑。

韓夫人吸了一口氣︰「那時,我還坐在先父的膝頭上,小女孩的話,令人很尷尬——」

小女孩的話,確然令那五個袍哥的首領十分尷尬,但這時,袍哥由于吃了虧,上下都想也令白老大受到同樣的難堪,很想把他在四川境內截下來,羞辱一番,以出那口惡氣。所以,成千上萬的袍哥,都在留意白老大的下落。

偏偏白老大又行蹤成謎,如神龍見首一樣。竟有幾次,傳他在相隔幾百里的地方,同時出現的,所以,後來,白老大在和袍哥冰釋前嫌之後,袍哥中人,有些以「白神仙」稱他的,這是後話了。

那五個之中老成的一個,不好直接問大帥「令千金在何處」,只好向小女孩問︰「小妹妹,你姐姐在哪里啊?這是你姐姐給的,一定是那姓白的給你姐姐的了?」

袍哥首領,急于想知道白老大的下落,行為自然也出了格,大帥和袍哥的關系再好,也不能容忍人家盤問他的小女兒。

當下,大帥面色一沉︰「這算什麼,她小孩子家,又懂得什麼?」

此言一出,五個袍哥首領,知道大帥動了氣,立時又後退一步,大帥又道︰「這種銅盒子,苗子多的是,盒中的小蟲,也不見得只有一只。」

大帥的意思很明白︰別見了風就是雨,小孩子手中的物事,未必和姓白的有關。

那五個人自然不敢再說什麼,可是小女孩卻又道︰「這蟲子,帶來的人說,世上無雙,是一群會使蠱的苗子的寶貝,留著,說不定什麼時候,很有用的。」

這幾句話一出,滿堂的人,又靜了下來。

雖然由一個小女孩的口中說出來,可是「會使蠱的苗子」這句話,還是令得人心頭栗然,那自然是由于人人都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的緣故。

那五個袍哥領袖,也是只見白老大取出這蟲子來過,並不知道它的來歷,這時一听,竟和蠱苗有關,也不禁臉上變色——袍哥的勢力再大,對于有辦法殺人于無形的蠱苗,還是招惹不起的。而如果白老大竟然和蠱苗有關的話,那豈不是糟糕之極。

大帥在這時,又斥道︰「小孩子知道什麼是蠱?」

小女孩撒起嬌來︰「我不知道,我問了捎蟲來給我的人,他也說不明白,爹,什麼是蠱?」

大帥也不免啼笑皆非,放下了小女孩︰「去,去,自顧自去玩耍。」

小女孩立時有女佣帶走,大帥沉聲吩咐了一句︰「找帶這東西來的人,看看他,我和這五位,有話要問。」

大帥的吩咐,自然有人承諾,大帥也算是給足了那五個袍哥大爺的面子,當然,其實大帥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究竟在什麼地方。

找到了那個帶東西來的人,一問,才知道他從川滇交界處,一個叫芭蕉灘的小地方來的,那小鎮在金沙江上,那人也是做販賣金子生意的,——當一隊士兵把他從客棧找出來的時候,把他嚇了個半死。

找那金販子的事,韓夫人是不知道的,我們是後來又找到了一些人,才問出來的,但不妨先在這里敘述一下,因為時間很接近的緣故——從芭蕉灘到成都,直線距離不足兩百公里,可是「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金販子足足走了二十六天,所以,那是離韓夫人五歲生日不到一個月之前的事。

算起來,那時候,是在白奇偉出世前一年,白素出生前三年的事。而我們又是在見了韓夫人之後又若干年,才找到了有關人等,知道經過情形的。照說,那麼多年的事了,當事人一定有點記憶模糊了吧?但事實並非如此,正如何先達所說︰「當年發生的事實在太精彩了,有幸參與的人,就算像我一樣,只是躲在桌子下偷看,也會感到驚心動魄,是一生之中,最最難忘,又再無機會重逢的盛事。」——所以,一些人都印象深刻,連一些微末的細節——都可以記得起來。

卻說當時,那個金販子在重兵押擁之下,進了大帥府,不知是吉是凶,直到進了偏廳,看到大帥和幾個氣派非凡的人,正躺在榻上,吞雲吐霧,旁邊還有幾個花旦在清唱,這才知道泰半會沒有什麼,而松了一口氣。還是袍哥首領之中,那個看來老成的人先開口,這位老大一開口,就是一連串流利之極的袍哥切口,這金販子也是江湖上走慣了的人,而且本身也在哥老會中,所以一听就明白,誠惶誠恐行了禮,既然都是自己人,就容易說話了。

那袍哥領袖道︰「我們在找一個人,這人大鬧哥老會,是一個下江漢子,那載著小蟲的盒子,應該是他的,你知從何處得來的?」

金販子一听,就「啊」地一聲︰「你們要找的是一個高大英挺,天神一樣漢子。嘿,這漢子,真叫人看了就心服。」

一個脾氣暴躁的袍哥領袖喝︰「哪有這麼多羅嗦,問你什麼就說什麼。」

金販子忙道︰「是。是。是。」

他一面答應,一面還在自己的臉上拍打著,表示自己的多口。

大帥這時才問︰「你也見到……大小姐了?」

金販子突然一驚,一時之間,張大了口,合不攏來,過了好一會,才用力一頓足,又犯了多口的毛病︰「唉,我怎麼會想不到。當然是大帥府的大小姐,不然,四川就算是天府之國,也難見這樣標致妹子。」

由于金販子是在稱贊大帥的女兒,所以這次沒有受到責斥,但由于最後他的話中,語氣不是很尊重,惹得大帥沉下臉來,哼了一聲,嚇得他又重重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這時,事情已經很明白了,這金販子見過白老大,也見過大帥的那個反叛大小姐。

于是,金販子就被要求,「詳細說來」,金販子也就抖擻精神,把經過情形說了個生動萬分,至于其中是不是有加油添醋,或歪曲事實之處,那是決計無法查考的了。

金販子和他的伙伴,沿著金沙江在趕路。金販子大多數沿金沙江來回,收購采金客身上的金子,帶回大城市去,從中取利,都是些跑慣江湖的人物,所以在趕路的時候,突然听到身後有一陣急驟的蹄聲傳來,他們只是向路邊靠了靠,決不會有任何人多事,回頭去望上一眼的。

兩匹駿馬,不急不徐,並轡而來,那兩匹是典型的川馬,身形不高,才一入眼,金販子全是長年跋涉江湖的人,對牲口自然都有認識,所以明知不應多口,也還是有幾個人叫了一聲︰「好馬。」

那確然是兩匹好馬,都是青花驄,鐵青的馬身,油光水滑,神駿非凡,跑得不急不徐,韁繩松馳,可知騎者並沒有對馬加以控制,全是馬兒自己在跑,卻又恰好符合主人的意思。

馬不但矯健,而且到了能心領神會馬背上人的心意時,那才叫真正好馬。

這一下喝采,引得馬上的一男一女,都轉過頭來,向他們望了過來。

這一伙金販子,本來就已經放慢了腳步,這時,馬上的人,一轉過頭來,他們就像是突然之間,遭了雷殛一樣,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那一男一女兩人,身上的衣服,都再普通不過,除了看起來十分整齊之外,並無特別,可是那男的氣勢懾人,不怒自威,但卻又叫人感到他有一股極大的正義力量,自然而然,對他生出敬意。那女的年紀很輕,最多二十二三歲,美目流盼,雙頰微紅,握住了韁繩的手,瑩白如玉,竟是一個絕色的美人。

那一男一女回過頭來的用意,只不過是由于人家贊了一聲「好馬」,而點頭示意。可是那一干金販子,卻個個呆若木雞,看傻了眼。

一男一女見了這等情形,相視一笑,又轉回頭去,繼續前進。那一干金販子兀自失魂落魄,一雙男女在馳出了十來丈之後,卻又折了回來,來到了仍然未曾移動過的那伙金販子的身前,男的還在馬上,女的翩然下馬,向他們走了過去。

剎那之間,看那伙人的神情,可以知道他們個個天旋地轉,要互相扶持,才能站得穩當。

那女的到了各人身前,輕啟朱唇,發出來的聲音,自然也動听之極,她問︰「有到成都去的沒有?」

其中一個金販子福至心靈,他本來不到成都的,可是在別人還沒有定過神來之際,他就先道︰「我,我到成都。」

他本來不是到成都的,但是卻搶著說了,那女子向他嫣然一笑︰「有一樣東西,想托大哥帶到成都去。」

女子說著,向馬上的男人望了一眼,男人點了點頭,女子就在身邊,取出了一只布包來。那布包看來並不起眼,可是女子接下來的一番話,卻令得那干金販子又驚又喜,有幾個,甚至把不住發起抖來。女子的話,其實也很簡單,她只是把盒子打開了,把那翠綠小蟲的來歷,說了一下。

西川接近雲貴,金販子們,自然知道蠱苗是怎麼一回事,身邊帶了這東西,不論遇上了多麼凶悍的土匪,一亮相,土匪非鞠躬而退不可,這一趟旅途,可以說是萬無一失的了。

那女子又吩咐︰「到了成都,最好在一個月之內,送進去給一個過五歲生日的小女孩,說這是她姐姐特地給她找來的生日禮物,別看是一只小蟲,用處大著啦。」

女子說到這里,又向馬上男子望了一眼,問︰「要不要告訴妹子,這小蟲原是你的。」

那男人笑了起來,笑得豪爽之極︰「不必了吧。」

女子又轉回身來,取出一疊銀洋,那金販子卻死活也不肯收,那女子也不再堅持,道了謝,翻身上馬,和那男子,又並轡馳去了。

那金販子在大帥府的偏廳中,說到這里,就住了口。一個哥老會的大老問︰「他們到哪里去了?」那金販子道︰「看他們的去向,像是出四川,奔雲貴去了。」

五個領袖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那金販子口中那個氣勢非凡的男人,當然就是白老大,白老大若是離開了四川,那他們面子上至少交代得過去了,而且可以吹擂成白老大畢竟不敢再在四川逗留,就更有面子了。

大帥噴出了一口濃煙,十分生氣︰「孤男寡女,成何體統。」

那金販子十分愛多口——要不然,他也不會在一伙人之中,最早應大小姐的話了,他一听大帥這樣說,竟然走前一步,笑著道︰「大帥,那漢子英氣勃勃,一表非凡,你老沒見,見了一定喜歡,大小姐的眼光怎會差。能有這樣的女婿,那是乘龍——」

他一番議論,並沒有能充分發揮到底,因為大帥已重重一掌,拍在煙榻之上,大喝一聲︰「你有完沒有?」

大帥的威嚴,又非同凡響,嚇得他連退三步,又掌摑了自己兩下相當重的,可是本性難移,還是咕噥了一句︰「是實在的嘛。」

這一下,逗得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白老大有這樣的知己,他可能還不知道哩。

打發了金販子之後,五個哥老會的大老一商量,覺得還是要派人去看一看。大帥遲疑了一下,又吩咐︰「派出去的人,若是見到了小女,對她說,回來,我不再逼她嫁那人便是。」

五個人也接著告辭離去,不過,做父親的雖然終于屈服,但是倔強的大小姐,卻並沒有回去,而且從此下落不明,再也沒有出現過,直到韓夫人找上門來。

而韓夫人找上了我和白素,實在也容易明白︰白老大曾和大小姐在一起,而且大有可能,連袂進入苗疆這一件事,他們並不知道。

何先達曾對白素是白老大的女兒,一點也不驚異,他也只知道白老大曾出現過,不知道曾和大小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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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8:17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十二部︰救命之恩難以言報
而我們知道了這一段經歷,是由一位當時在大帥府偏廳之中的,那五個哥老會大老之一,告訴我們的。這位大老在向我們說起這段經過時,已屆百歲高齡,可是身體壯健之極,聲若洪鐘,講話之時,「助語詞」極多,諸如「格老子」、「龜兒子」、「先人扳扳」之類,不絕于口。

而且,說到激動處,拍桌頓腳,十分大動作,很是有趣。他本人倒罷了,他有兩個兒子,都是國際一級的出名人物,非同小可,所以他千叮萬囑,不讓我公開提他的名字,理由是︰「娃子不知道他們老子是干什麼出身的,格老子。」

我和白素,也有意拉攏他和白老大見見面,也想在他們的見面過程之中,多探明一些消息,可是他一听,雙手就搖︰「別了,別了。我再也不想見他……這人簡直不是人,唉,我認了,見了他怕,別讓我再見他。」

我真想把這一番話傳給白老大,那簡直是對他的最佳稱贊,但是白素卻道︰「算了,事情和那三年隱秘有關,他才不會願听。你可曾听他說過有關哥老會的事?他不說,就是不想憶起那隱秘的三年。」

我嘆了一聲,听從了白素的意見。

卻說當下韓夫人說完,目光殷切,向我望來。

事情的前後次序,十分重要。那時,我們如果確實知道了白老大和大小姐曾有這樣密切的關系,我們自然會有不同的決定。

(連大帥也拍榻罵「孤男寡女,成何體統」,可知兩人之間,又何止相識而已。)

而在當時,我們只是知悉白老大見過韓夫人的姐姐——不然,那小蟲不會到了大小姐的手中,再交到韓夫人的手上。

所以,我並沒有和韓夫人一起進入苗疆的意思,我避開了韓夫人十分殷切盼望的眼光,嘆了一聲︰「要到苗疆去找一個人,談何容易啊。」

這樣說,自然是有感而發的,白素立時有了同感,她也低嘆了一聲。可是何先達和韓夫人自然不明白,何先達還說了一句︰「所以,才用顏請衛先生相助。」

何先達的話,說得客氣之極,也證明他們真的想我出手幫助。可是我在想了一想之後,還是道︰「兩位,不是我一再推辭,而是我實在沒有必要走這一遭——有這小蟲在手,苗疆之行,必可暢行無阻,就算是再不通世事的生苗,也知道什麼是蠱,根本不需要蠱苗再派人保護同行。」

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是望著何先達說的,何先達是江湖漢子,自然知道我這番話通情達理之至。

看何先達的神情,分明也認為我的話很對,可是他斜眼看著韓夫人,神情相當為難。這說明要我到苗疆去,是韓夫人的主意。

我向韓夫人望去,只見她和白素互握著手,神情仍然十分緊張。我又搖了搖頭︰「韓夫人,若是你真想有蠱苗隨行,也不必我去,我把如何可以到達蠱苗所在處的路線,詳細告訴你,你們必然可以找到他們的。」

我這樣說了之後,韓夫人有些意動,我又道︰「事實上,你們進了苗疆之後,只要在有苗人之處,把這只銅盒亮亮相,根本不必打開盒蓋來,就必然不出三日,必然有蠱苗向你們接頭,到時,提我的名字,提猛哥的名字,就一路順利了。」

韓夫人十分用心地听著,現出了相當放心的神情。白素在這時候,忽然向我使了一個眼色,又向樓梯望了一下。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叫我上樓去,有事要和我商量。

就這樣留客人在樓下,自己到樓上去商量事情,自然不是很有禮貌的行為,但白素既然有此表示,一定有她的道理——她絕不是行事不知輕重的人。

所以我向韓夫人和何先達明話明說︰「兩位請稍等,我和內人有點事商議。」

白素也現出十分抱歉的笑容,我們兩人身形一閃,就並肩竄上了樓梯。

我們並無意賣弄,只是心急上樓而已,在我們的背後,傳來了何先達的一下喝采聲︰「好身手。」

上了樓,進了書房,一關上門,白素就緊靠在我的身上,低聲道︰「我很……緊張……心緒說不出的繚亂。」

我再也想不到白素會這樣說,自然莫名其妙,問她︰「你緊張?緊張什麼?」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爹認識韓夫人的姐姐,那小蟲如此珍貴,爹都肯給人。」

我想了一想,笑了起來︰「或許只是大家都在客途之中,見過一面,令尊一時興起,把東西給了人家?」

(後來,事實證明白素的「緊張」十分有理,那是她的一種第六感,而我的說法是錯誤的。可是,過往的事實是一點一滴發掘出來的,當時只憑一只小蟲的授受,實在無法作任何猜測的。)

白素的神情十分疑惑,欲語又止,顯然是她有些話,不知道如何說才好——她自己的解釋是︰恍恍惚惚想到了些東西,可是又捕捉不到任何中心。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自然想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如何說才好了。

她終于嘆了一聲︰「我和韓夫人,倒是一見如故。」

我道︰「我看她也有同感,她大不了你幾歲,也怪,連她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她父親倒是一名虎將,赫赫有名,而且十分忠義,結果失敗,也是失敗在太講道義。」

那位陳大帥的事跡,在近代史上相當出名,我和白素那樣說的時候,離大帥被人叛變,死于非命,也不過只是二三十年,白素和我,都知道經過——經過相當曲折,離奇,也很動人,是大好的小說題材,但自然不在這個故事的範圍之內。

白素忽然又道︰「我……想陪他們一起到苗疆去,你看可好?」

我听了之後,自然反對,可是我也知道,白素有這樣的念頭,不單是為了陪韓夫人,也為了她自己——她一直想到苗疆去找那  人的末代烈火女,這個烈火女,有可能是她的母親。所以,我在想,如何把我不同意的意見,委婉地表達出來。白素又道︰「他們到苗疆去找人,必然足跡遍及苗疆,我跟著出去……找……」

我嘆了一聲︰「你趁機去找烈火女,是不是?素,你不知道苗疆千山萬壑,幅員廣大,無根無據,想去找人,那比大海撈針更難。」

白素俯下頭去,低聲道︰「人家為了找姐姐,都可以不顧一切,我……要找的是……母親。」

我把她抱得緊了些︰「情形不同,素,你還有父親的這一層干系在——只要你父親肯開金口,你根本不必去萬里尋親!」

白素眉心打結,看得出她愁腸百轉,不知如何才好。

我道︰「下樓去吧,冷落旁人太久了不好!」

白素仍然有十分為難的神情,我再勸她︰「你如果執意要到苗疆去,令尊必然知你的目的是什麼,只怕血濺小書房的情景會重現!」

白素吸了一口氣,俏臉煞白,看來她已放棄了要到苗疆去的念頭了。我們打開門,才一到樓梯口,就呆了一呆,只見老蔡在收拾茶具,何先達、韓夫人和那四個隨從,已不知去向,那l四支小漆盒,卻還放在幾上。

我頓足︰「你怎麼不留他們。」

老蔡一瞪眼︰「腳全都長在他們自己身上,他們要走,我怎麼留得住?還留下了字句,請看。」

老蔡向茶幾上指了一指,我和白素立時看到,茶幾上有幾行字刻著,也不知道是用什麼刻的,多半是十分鋒利的小刀,刻的是︰「荷蒙指點,不勝感激,不辭而別,當能見諒。四包小禮,敬請笑納。若是後緣,定當聆教。」

我和白素互望,自然知道,對方離去,是由于我們上樓太久了,怠慢了客人的緣故。可是,客人又怎知道我們自己也有重重的心事?

我當下就十分不高興︰「打听一下這個三堂主究竟是什麼來路,把這幾件東西給他送回去。」

白素嘆了一聲,收起了那幾件東西——自此之後,很久很久,都沒有何先達和韓夫人的訊息。而且奇的是,打听的結果是,竟然都不知道哥老會之中,有一個姓韓的「三堂主」,只有一個姓韓的堂主,在川東一帶活動,年事已老,久不理事,當然不可能是韓夫人的丈夫。

所以,整件事,竟然又成了一個謎。

當時我們的心情,還是十分興奮的,因為至少又知道了一些白老大進入苗疆之前的活動,所以立刻找到了白奇偉,把情形說了一遍,白奇偉拍著桌子︰「難怪哥老會一直不是很和我們合作,原來當年老頭子,還有這樣一段過節——奇怪,他為什麼從來也不提起?」

白素沉聲道︰「這還用說嗎,自然是為了要掩飾那三年的日子了。」

我和白奇偉都同意白素的話,可是也十分疑惑︰「大鬧哥老會,和那三年隱秘,又有什麼關系?」

這個問題,自然得不到解答,我道︰「放心,這件事,對他老人家來說,一定是十分得意的往事,有機會引他說——人對于生平得意的事,總會想說出來給別人听听的,他老人家也不能例外。」

白奇偉悶哼一聲︰「難說,他老——」

他說到這里,陡然住了口,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和白素都知道他必然是想口出不遜,說了一個「老」字,就知道不該說,所以才突然住了口。

我卻接了上去︰「老奸巨滑這幾個字,倒也確切。」

白奇偉和我一起大笑,白素嗔道︰「你們兩個想死了。這樣對長輩不敬。」

自那天之後,我一直在尋找白老大自己炫耀當年勇武事跡的機會——要找這種機會,並不困難,大約在半年之後,白老大的兩個生死之交、我、白素、白奇偉在一起,已是酒酣耳熱,大家都興致十分高,我有意把話題轉入以寡敵眾上去。

白老大也興致勃勃。我道︰「前些日子,才听說四川的哥老會,當年有一件糗事,曾有一個來歷不明的漢子,大鬧哥老會總堂,那麼人材濟濟的哥老會,竟未能把來人收拾,竟連來人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我一說,白素和白奇偉就會意,齊聲道︰「有這樣的事?只怕是誤傳吧。」

白老大笑而不語,他兩個老朋友,卻一起伸手指著他,向我道︰「什麼來歷不明的漢子,就是令尊!」

我假裝大吃一驚︰「有這等事,怎麼從來未听說過?據知,在總堂之上,連場惡戰,驚心動魄之極,最後袍哥群起而攻?」

白老大喝了一口酒,緩緩點了點頭,長嘆一聲︰「那時年紀輕,簡直不知死活。是的,到後來,袍哥十大高手,雖然被我一一擊敗,但又群起而攻,我力戰得月兌——」

他說到這里,現出了極度沉思的神情︰「……我雖然得以月兌身,但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奄奄一息,袍哥又到處在找我,真是凶險之極。」

白素听到這里,忍不住叫了一聲︰「爹。」

我們都不知道還有這等曲折在,也不禁呆了一呆。

白老大對我們的反應,都無動于衷,只是自顧自出神,緩緩地喝著酒,過了一會,看他的神情,已完全沉醉在往事之中了,我、白素和白奇偉三人,心中暗喜,連大氣也不敢出,唯恐打擾了他。同時,也打手勢,請那兩位也別出聲。

過了好一會,才見白老大陡然吁了一口氣︰「好險!唉!當時若不行險著,怎麼月兌得了身。最後,硬接了那大麻子三掌,簡直將我五髒六腑,一起震碎,當時,七竅之中全是血腥味,那血竟然沒有當場噴出來,還能長笑著離開,後來想起來,連自己都不相信。」

這一番憶述,可見白老大當年在哥老會總堂之中,獨戰群豪的戰況之慘烈,听得各人面面相覷。

白老大在自己的大腿上輕拍了一下︰「大麻子的三掌雖然絕不留情,可是他倒也是一條漢子,說好了的話,絕不反悔,保我出了總堂,這……一口鮮血,竟然忍到了江邊,才噴了出來,我只看到自己的血,噴到了江水之中,化作了一團鮮紅,接著,頭重腳輕,再也站立不穩,便一頭栽進了江水之中。」

我們幾個人屏住了氣息,一來是由于白老大說的經歷,十分驚險,以前絕未听說過。二來,這段經歷,和他那三年的隱秘生活有關,是以也格外驚心。

白老大身子向後仰,斜靠在安樂椅上,抬頭向上,可是視線不定,顯然此際,往事在他的眼前,一幕一幕地閃過去。

白老大說得更慢,而且每說上兩個字,就喝上一口酒,是以所說的話,听來也斷斷續續,若不是用心听,根本听不懂。

他說的是︰「當時,跌進江中時,腦子里還是一片清明,知道自己這一次,性命難保,過往的一些經歷,都一閃而過,想到的只是︰若要為自己立一個墓碑,竟不知刻什麼字才好——人到臨死,想的竟然是這樣的無聊事,不是曾幾乎死過的人,真是不知道的。」

我們都知道,白老大結果並沒有死,可是听得他的敘述,也不禁駭然。白素好幾次要出聲,都給我阻止,甚至用手遮住了她的口,唯恐她出聲。

因為,這時白老大的情形,由于沉緬往事,精神已進入了一種半自我催眠的狀態之中。看起來,像是他在向我們陳述往事,但實際上,他只是在追憶往事的過程中,在不自覺地自言自語。

只要他精神狀態不變,我們就可以知道他過往的更多秘密,若是白素一出聲,使他清醒了過來,尋就再也沒有故事可听了。

白老大停了片刻之後,才大是感嘆︰「真想不到,在這種情形下,還會絕處逢生,這救命之恩,竟然在醒過來之後,無法言報。哈,哈。哈哈……」

白老大那幾句話,絕不是說得不清不楚,而是說得字字入耳,最後那幾下笑聲,更是笑得十分歡暢,而且,現出一種十分歡愉,十分欣慰,又十分甜蜜的神情。

自我認識白老大以來,只見他虎目含威的時候多,而歡容則全是縱情豪笑,像這種神情,卻是少見,那分明是他的心中,想到了一些極值得喜悅的事,如今回想起來,那種心頭甜蜜的感覺猶存。

可是,什麼事令他喜悅,他卻未曾說出來——或者說,他講出來了,可是我們未曾听懂。

他說了,在九死一生的關頭,有人救了他。當時他必然昏死了過去,所以他才說「醒過來之後」。可是何以醒過來之後,竟然「無法言報」呢?救命之恩,在什麼樣的情形下,會「無法言報」?更莫名其妙的是,救命之德無法言報,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他何以接下來,竟然笑得這樣的歡暢?

大家都想听他接下來怎麼說,可是他卻神情悠然,像是中了魔一樣,笑容在他的臉上漸漸展開,到後來,滿面笑容,叫人看了,也受他的感染,想和他一起,享受他心中的愉快,也自然而然,有了笑容。

這時的情形,十分奇特——先是白老大自己,由于追憶往事,而進入了自我催眠的狀態之中,可是他的精神力量十分強大,我們又全神貫注,在听他陳述,所以精神狀態,也受了他的感染,他笑,我們也跟著笑,而且真正也可以間接感到他的快樂。

那時,白老大雖然一個字也沒有說過,只是把他心中的快樂,化為笑意,展示在臉上,可是事後,我們三個人意見一致,意見可以以白素的一番話作為代表。她道︰「我可以肯定,爹在獲救之後的……一段日子,過得快樂之至,那可能是他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完全可以感受到那種非常的快樂!」

那時,白老大不說話,只是甜甜地笑,也不出聲。白素和白奇偉,可能由于是他的兒女之故,受他的感染自然也較深,也跟著笑。我向他兩個老朋友望去,投以疑惑的眼神。那兩個老朋友搖了搖頭,也不知道白老大何以笑得如此發自內心。

這種情形,維持了竟然有將近五分鐘之多,這就令得氣氛變得有點詭異了——想像回憶之中,時間過得很快,夢了一生經歷,黃梁未熟,五分鐘之久,可以回想不知多少往事了。

我有點不知怎麼才好,這時,他兩個老朋友也有點忍不住了,齊聲道︰「老大,瞧你樂成這樣,什麼事叫你那麼高興。」

他們兩人,在這樣問的時候,語意之中,也充滿了笑意。經他們一問,白老大笑出了聲來,他呵呵呵地笑著,一面用手拍著大腿,人人都可以看出,他想到的賞心樂事,是如何值得高興。

這時,白奇偉也開了口,我想,他和白素,在那時都忘記了要探听父親的秘密,而是溶入了父親的歡樂之中。白奇偉一面笑一面問︰「那救命恩人——」

他才說了半句——後來,白奇偉說,他原來是想問︰「那救命恩人何以令你無法言報?」

因為白老大的歡愉,是接著那一句不易明白的話而來的。白奇偉這樣問,也十分應該。不過他是不是全句話問出口,都不重要了,因為他才說了五個字,眼前的情形,就有了變化,這也是令得白奇偉突然住口的原因。

變化是什麼呢?是白老大充滿生機和歡愉的笑容,忽然僵凝了。

這變化是突如其來的,而且來得快速無比,突然之間,根本沒有別的詞句可以形容,看到了變化之後,心中立時想到的是︰笑容死了。

笑容本來難以和生死發生關系,但原來白老大笑得實在太歡暢,太生機勃勃了,所以一下子叫人想到了生和死。

死了「僵凝」的笑容,當真是難看之極,古怪莫名,詭異絕輪,我們幾個人,都瞪大了眼望著他,心頭怦怦亂跳,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

白老大的神情,這時,又開始進一步的變化——人類臉部的肌肉組織,是生物的奇跡,竟然可以那麼完整地,藉著肌肉的活動,收縮或擴張,就把人內心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展示出來。

白老大的神情,漸漸變得哀切,這其間的轉變過程,大約在一分鐘之間就完成。各人自然同樣受了感染,一樣地感到心如壓了重鉛,天愁地慘。人人皆知白老大在回憶之中,一定有了十分悲慘的事,可是卻又不知是什麼。

白素和白奇偉盯著他們父親,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白老大並不開口,只是緩緩閉上眼楮,在他閉上眼楮之後,清清楚楚,有兩行清淚,自他眼中流了出來。

由此可知,他在那時候想到的事,令得他傷心至于極點。白素到了這時候,再也忍不住,嬌聲道︰「爹,有什麼傷心事,別悶在心里,對自己親人說說,說出來,心中會好過些。」

白老大的身子,突然震動了一下,可是他似乎卻又不是為了白素的話而震動。他說得十分慢,又不像是對自己在說話,總之,情形怪異得難以形容。

只听得他慢慢地道︰「我說過什麼來著?寧願上刀山,下油鍋,去探索十八層地獄的秘密,寧願潛龍潭,進虎袕去探險,也別去探索人心。」

他忽然之間,說起那樣的話來,听得人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雲。

白老大卻在繼續著︰「世上再也沒有比人心更凶險的了,要探索人心,也就比任何的探險行為更加凶險。」

各人仍然不明白他何以欣然之間有了這樣的議論,都想他再說下去。

可是他卻再也沒有說什麼,而且,神情也漸漸變得平靜,等一一會,竟然發出了鼾聲來,看來是酒意涌了上來,竟然真的睡著了。

白素輕輕地在白老大手中取下了酒杯。各人都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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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1-21 12:38:30 |只看該作者
探險 第十三部︰美人救英雄情節雖老套風光卻旖旎
我首先打破沉寂,我壓低了聲音,問白老大的兩個老朋友︰「兩位可知道他這段經歷?」

那兩人異口同聲地道︰「我們只知道他當年大鬧哥老會,全身而退,絕不知道他受了重傷,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救了他。」

我只好苦笑,因為這兩個老朋友,和白老大交情非淺,若是他們也不知道,那別人就更不知道了。

我們三個人商量,等白老大醒了,該怎麼樣。白素苦笑︰「還能怎麼樣,爹自然推得一干二淨。」

不出白素所料,第二天,白老大若無其事,見了我們,伸了一個懶腰︰「昨晚竟不勝酒力,在椅子上就睡著了。真是。」

我大著膽子,笑著說了一句︰「酒後吐真言,你可道出了不少秘密。」

白老大呵呵笑著,伸手作要砍我的脖子狀︰「敢在我面前嘮叨半個字,管叫你脖子折斷。」

我吐了吐舌頭,自己識趣,自然再也沒有在他面前嘮叨過。

不過,我們三個人還是討論過的,都一致認為,關鍵人物是白老大的那個救命恩人。

可是這個神秘的救命恩人究竟是什麼人,卻一點頭緒也沒有。只是可想而知,必然是一個絕世高人,不然,怎能在這樣凶險的情形之下救了白老大,而且還令白老大興「無以為報」之嘆?可見這個絕世高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也是十分神秘的。

我們當時,所獲得的資料甚少,當然只能作這樣的推測。直到後來,知道白老大居然曾和陳大帥的女兒並轡進入苗疆,那自然另有一番推測了。

卻說當時,非但不得要領,而且有了新的疑問。新疑問是我提出來的︰「老人家在回憶往事的過程之中,忽然大是感慨,發了一通議論,是關于人心險惡的,這究竟是怎麼一會事?」

白奇偉在這件事上,一直對父親十分不滿(看來男孩子急于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的心情,焦切程度尤在女孩子之上),所以他一听,就「哼」了一聲︰「誰知道,老頭子自己不說,誰知道他心中藏了些什麼秘密。」

白素的態度,和她哥哥不同,她認真地想了一想,才道︰「看來,像是有人出賣了他,做了一些對不起他的事,所以他才會有這樣的感嘆。」

我道︰「一般來說,應該是這樣。可是他重傷在江邊,是人家救了他,不是他有恩于人,那救了他的人,沒有理由先救他後害他的。」

白素「嗯」了一聲,很同意我的分析,可是她又想不出別的原因來,所以秀眉緊蹙,我伸手在她的眉心中輕撫了一下,又道︰「他所指的,也不可能是哥老會中的人,因為如果袍哥對他做過喪心病狂的事,他後來也不可能和袍哥冰釋前嫌了。」

白素又點了點頭,白奇偉再悶哼一聲︰「袍哥大爺也算是這樣了,給他這樣在鬧一場,結果還會言歸于好。」

我們知道白老大當年大鬧哥老會的這件事,可是對于整件事的經過卻不知道,曾目擊的何先達又不告而別(可能是為了報復我不肯陪他們到苗疆去),無法得知詳情,那實在是令人十分難熬的事,我連嘆了三聲,才道︰「江湖豪杰,動手歸動手,但是心中還是互相尊重對方的,容易言歸于好。」

白素趁機望著我和白奇偉︰「你們兩人還不是打成的相識!」

那時,我和白素結婚不久,和白奇偉從生死相拚到關系大好,也還是不久之前的事,所以白素才會特地提出來。我伸了伸舌頭︰「豈止是打出來的交情,白公子曾三番四次要我的性命哩。」

白奇偉一瞪眼︰「陳年往事,提來則甚。」

由白老大的那一番感嘆而引起的討論,就到此為止,所得並不太多,只知道白老大在江邊傷重垂危,被一個神秘人物救活了而已。這種事,在江湖上行走,人人都有機會遇到,似乎並不值得詳細追究。

可是,白老大竟和陳大小姐在一起,白老大且把蠱苗的寶蟲隨手給了大小姐當大小姐小妹妹的五歲生日禮,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就大大值得追查下去了。

首先,我和白素算了一算,金販子在金沙江邊,見到白老大和陳大小姐之時,距離白老大扶傷闖出哥老會總舵,一定不會太久。因為蠱苗的寶蟲,在生日宴上一亮出來,就立時引起了五位袍哥大爺的注意。

這一來,事情就變得十分可疑了——照白老大所說,他傷得極重,且是內傷。這樣的傷,就算有極好的靈丹妙藥,也至少得調養二三十天,才能復原。

如果白老大傷勢未愈,他似乎不應該有那麼好的心情,陪伴美人,並騎西行。

可是時間又確然是在他傷後不久的事,那麼,情形就只有一個可能,白老大的救命恩人,就是大帥府的大小姐。

當我把這一點提出來的時候,白素把頭搖得和博浪鼓一樣——那天她恰好戴了一副長長的珍珠耳環,所以使勁搖頭的模樣,格外可愛。

她一面搖頭,一面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沒听何先達說,大小姐是念洋書的。」

我堅持自己的看法︰「念洋書,至少也得十幾歲之後的事,她的少女時期,必然是在帥府中度過的,她的妹妹就說是姐姐撫養她長大的。」

白素皺著眉︰「奇怪,帥府之中,僕佣廝養成群,怎會有勞動大小姐來撫養二小姐之理?」

我的理解是︰「那自然是姐姐十分關切妹妹之故,小女孩記憶模糊,可是印象又十分深刻,所以才夸張地感到自己是由姐姐撫養成人的了。」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也不能引申為大小姐就是爹的救命恩人——她一個女孩子家,爹是江湖大豪,又受了重傷,怎麼相救?」

我一翻眼︰「你就不讓大小姐也有一身絕世的武功,再加有妙手回春的神醫絕技?」

白素撇了撇嘴︰「你的想像力真豐富,剛才還說她在大帥府長大,上哪兒學絕世武功去?」

我一拍桌子︰「就是由于她自小在帥府中長大,才有學武功的機會,陳將軍手握重兵,權傾一方,又性好結交江湖豪杰,他自己就有一身的武藝,四川的武風甚盛,高手極多,單是袍哥之中,就不知道有多少武林高手隱伏著,說不定大小姐小時候,遇上了隱藏在大帥府中的高手,自小就習武,你可知道四川土話,稱練武作什麼?」

白素搖頭笑︰「不就是叫‘躁扁掛’嗎?這種大小姐自小遇到高手,躁扁掛的故事,好像很耳熟?」

我不理會她話中的諷刺意味,大點其頭︰「是,王度廬的《臥虎藏龍》中的玉嬌龍,金庸的《書劍恩仇錄》中的李芷沅,都有這樣的經歷。」

白素笑得前搖後晃︰「好啊,凡事不過三,再加上陳大小姐,就恰好鼎足而三了,陳大小姐的閨名是什麼?」

我搖頭︰「不知道,連韓夫人的閨名,我們也沒來得及問——」

我說到這里,陡然住了口,白素本來一直在笑,認為我的設想太荒誕,沒有可能。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間,她突然止住了笑,也向我望來,我們兩人都不出聲,但也都知道對方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

過了一會,白素才道︰「別……別開玩笑。」

我十分認真︰「一點不開玩笑,大有可能!」

白素又呆了一會,才又道︰「你……你能設想……其間的過程嗎?」

我用力一揮手︰「太容易了。先肯定陳大小姐身懷絕技,是一個真人不露相的高人,在江邊,恰好救了身負重傷的令尊,自然悉心救治,直到傷勢痊愈或是半愈,這其中的時間,約莫是十天半個月,或二十天。你想想,一個英雄,一個美人,單獨相處,還會有什麼事發生?別以為小說的情節千篇一律,要知道太陽之下無新事。」

白素默然不語,但是又用十分疑惑的眼神望著我,我為了表示我所說的真是我的設想,不是在開玩笑胡鬧,所以我的神情也十分嚴肅。

我繼續道︰「在這段時間之中,他們互相之間的了解程度,必然突飛猛進,大小姐不知為了什麼要到苗疆去,令尊自然陪她一起去——這便是為什麼金販子會在金沙江邊見到他們的原因。」

白素的聲音有些發顫︰「到了苗疆之後……又發生了一些什麼事?」

我道︰「細節問題無法假設,我只能推測大致的情形。他們兩人既然兩情相悅,在苗疆蠻荒之地,雖然既無父母之命,也無媒妁之言,但是令尊豪氣干雲,大小姐思想新派,似乎也不必拘束于禮法吧。」

白素神情駭然︰「照你的說法,我們兄妹兩人的母親,竟然是帥府的大小姐。」

我的一切推測,都是朝著這個目標進發的,可是等到白素直接地提了出來,我還是呆了一呆,因為這確然是十分令人吃驚的一個結論。我在再想了一遍之後,才道︰「太有可能了。」

我不說「大有可能」,而說「太有可能了」,自然是加強語氣之故。白素十分迷惑︰「不是說……陽光土司的妻子是  人的烈火女嗎?」

我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我心中同樣迷惑︰「這其間一定還有我未曾想通的一些關鍵,不過我想,  人誤傳的可能很大。例如,令尊和大小姐,可能住在烈火女所住的山洞之中,  人不明究竟,就以為令尊是烈火女的丈夫了──這可能性太子了。」

白素半晌不語,我又道︰「而且,你們兄妹兩人,怎麼看,也不像一半有  人的血統。」

白素的聲音猶豫之至︰「  人又不會在頭上刻著字,可是哥哥卻是留著三撮毛的。」

我道︰「那更容易解釋了,入鄉隨俗,滿山都是三撮毛,忽然冒出一個沖天辮來,那多礙眼,對小孩子也不會有好處。」

白素望著我,神情越來越是茫然,忽然她握住了我的雙手,道︰「我……好害怕。」

我一時之間,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害怕,在繼續分析︰「只有那樣,令尊才會覺得救命之恩,無由得報,兩人成了至親至愛的夫妻,還有什麼報恩報仇的事?」

白素仍然望著我,欲語又止,我更加覺得我的假設大是合理,又道︰「你還記得嗎?你一見到韓夫人,就有十分親切的感覺。她一听到你是白老大的女兒,便盯著看了你好久,那必然是她也有點知道令尊和她姐姐之間的事。而你感到親切,那更自然了──韓夫人是你的──」

我還沒有說出來,白素一伸手,遮住了我的口。照我的假設,推論下去,韓夫人應該是白素的阿姨。

而當日,韓夫人要我們幫助去找的姐姐,極有可能,是白素的母親。

我們若是早推測到這一點,自然不會拒絕。可是現在,連萬里尋姐的韓夫人,也下落不明了。

一想到這點,我拍案而起︰「這就走,我和你一起去找一找。」

白素一听,雙眼淚花亂轉,聲音哽咽︰「不……必去找了。若是  人的烈火女,倒還值得去……找……」

我大是訝異︰「為什麼?」

白素又重復了一句︰「我好害怕,你想想,我母親如果是大帥府的大小姐,有什麼理由爹離開苗疆,她不跟著離開?」

白素當然是早已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她才一直在說「害怕」,而我直到這時才明白。仔細一想,我也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因為隨便怎麼想,都設想不出白老大離開苗疆。陳大小姐不隨行的理由。

唯一的理由,只有陳大小姐已經離開了人世,SG香魂長留苗疆了。

由我的推論,又有了這樣的結論,自然不是很愉快的事,所以我和白素兩人都好一會不出聲。

過了一會,我才自然而然搔起頭來,因為在這一段時間,我想到了很多事,覺得不可解的事情,實在太多。我道︰「你先別害怕,整件事,不可解的謎團太多了,隨便舉舉,就可以舉出好多。」

白素吸了一口氣︰「舉些來听听。」

我揚起手來︰「令尊和……大小姐一起進入苗疆,何以令尊忽然會搖身一變,變成了陽光土司?」

白素道︰「這一點,我們討論過了,一定是爹路見不平,替人排難解紛,本領又大,很容易使  人對他敬佩,奉他為土司。」

我點頭︰「就算情形是那樣,陳大小姐呢?她應該名正言順是土司夫人,也受  人的尊敬,何以她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樣?」

白素皺著眉頭,顯然這個謎團,她無法解釋。

我又道︰「還有,殷大德獲救的時候,你才出世兩天,如果大小姐是你的母親,那麼至少兩天之前,她仍然和令尊在一起的,何以會不露面?」

白素的聲音極低︰「這正是我害怕的主因,她……她會不會因為……難產而……死的?」

白素的憂慮,自然不是全無根據。可是我仍然搖頭︰「不會那麼簡單──我只覺得整件事,復雜無比,隱藏著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我敢說,甚至令尊,雖然那是他的經歷,但也示必能了解一切內在的隱秘。」

白素緊皺著眉︰「這像話嗎?是他自己的經歷,他怎會不明白?」

我悶哼了一聲︰「一個人自己的經歷,絕不會全明白,不明白的太多了。還記得《背叛》這個故事嗎?被背叛的,經歷了幾十年,都不明白為什麼會被背叛。人心太險惡,全然無法了解和明白──」

我說到這里,陡然住了口,白素也用一種十分奇訝的神情望著我。我是自然而然這樣說下來的,忽然住了口的原因是,我發現自己所說的話,和那次白老大在醉後所發的牢蚤,十分接近或甚至相同。

白素自然也由于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用那麼奇怪的眼光望著我的。

也就在那一剎間,我陡然靈光一閃,失聲道︰「令尊當年的經歷,他不肯講出來,一定和極復雜的人事關系有關,一定有一個他至親至愛的人,忽然有了完全意想不到的行為,令他感到了悲痛莫名,所以他才把這段經歷,深埋在心中。」

我自以為我已經在茫無頭緒的情形之中,捕捉到了一些什麼,所以才有了這番「偉論」的。可是說了出來之後,白素大是不滿︰「這是什麼話,說了等于沒說。」

我先是一怔,但接著想了一想,也確然說了等于沒有說一樣,而我也無法作進一步的發揮,只好長嘆一聲,作為結束。

白素當時說了一句︰「單是假設,沒有用處,我們需要知道更多的事實──多聯絡幾個袍哥大爺,或者可以有進一步的資料。」

我搖頭︰「不單是袍哥,還要多找當年在苗疆活動的人……可是時易事遷,早已人面全非了,上哪里去找那麼多的老人家來談往事?」

白素望著我,欲語又止,她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我道︰「當然,最好的方法,是直接去問令尊,但我可不敢再試,只好旁敲側擊,也會有一定的收效,像他身受重傷一事,就是他自己講出來的。」

白素點頭,表示同意──這次的討論結束,過了幾天,把我們的討論,告訴了白奇偉。白奇偉听了之後,呆了半晌,才道︰「你們兩人的想像力真了不起。」

我忙道︰「你不同意?」

白奇偉說道︰「不。不。我只是說,我竟然找不出破綻來反駁。」

我笑了一下,也不知他這樣說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不過他也贊成對白老大旁敲側擊。

但是白老大自那次「醉後失言」之後,似乎有意避開我們,行蹤飄忽,全世界到處逛,我們自己也事情很忙,所以見面的機會不多。白老大白奇偉父子,甚至有超過五年沒有見面的記錄。

在這一段時間──從知道和假設了白老大和陳大小姐之間的關系之後,至少又過了五年,事情才有了突破性的發展。自然,在這五年之中,發生了許多事,有的是和白老大的秘密無關,有的有關,也就是說,點點滴滴,又得到了不少白老大的資料。

其間有一件最大的事,發生在我和白素的身上。這件事令得我們悲痛莫名,真正達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而且,幾乎發瘋。

這件事,也十分怪誕,也正是我一再說過的,由于事情實在太令人悲痛,屬于想也不願再去想,在主觀願望上只當它沒有發生過,叫人產生鴕鳥式心理,所以一直沒有在任何情形之下提起過。

自然,最後,還是非提不可的──當時事情發生的時候,曾有一些經過,十分令人莫名其妙,後來倒也一一弄明白了。

唉,絕不是故弄玄虛,這件事可以不提就不願提,可以遲些提,就不願早些提,還是押到推無可推的時候再說吧──單是為了寫下前一段文字,我已經要使自己爛醉三天,以彌補略一提起就產生的傷痛。

好了,先說這段時間之中所得的資料,雖然是一點一滴得來的,但是匯集起來,卻也相當可觀。這些資料,有的是無意中得來,有的是刻意求來的,由于來源不一,得到的時間也不一,自然不必一一敘述,且把它們匯集起來,總的說一說。

最有趣的是,有一次,在一個朋友家聚會,這個朋友是中國金幣和銀幣的收藏者,藏品十分豐富,自然也像所有的收藏者一樣,以給人看他的收藏品為樂。

我對于收集錢幣的興趣不是太大,但也有一點,所以听得他說起最近得到了幾枚罕有的錢幣,也听得興趣盎然。這位收藏者把「高潮」放在最後,他提高了聲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道︰「各位,現在說到我所有的收藏品中,最珍貴的一枚了,這枚面額拾圓的金幣,未曾在任何記載之中出現過,據知,現存只有一枚了。」

他一面說,一面用十分優美的手勢,找開了一只盒子,拈出了一枚金幣來。

那枚金幣,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圓形,和別的金幣一樣,金子的成色可能十分好,金光閃閃,黃金得到人類的寶愛,自然有它一定的理由。

金幣在客人的手中傳來傳去,看它的人,好像都是外行,只是發出了一般的贊嘆聲,使得收藏者十分失望。等到金幣到了我的手中,我拈起來一看,一面,是一面人像,穿著軍服,和年份,也沒有什麼特別。翻過來一看,是幾個篆字,一看清了那幾個篆字,我不禁「啊」地一聲,本來是坐著的,霍然站了起來,立時向收藏者望去。

收藏者立時現出十分高興的神情︰「想不到吧,世上還有這樣的一枚金幣。」

收藏家以為我懂得欣賞這枚金幣的珍貴處,其實他誤會了。確然,想不到,驚奇,這一切,都可以在我的行動和神情上看出來,但是我卻另有原因。

我的驚訝,是來自金幣背後的那一行篆字,尋衛行字是︰「陳天豪督軍六十壽辰紀念幣」。還有一行小字是「川西鑄幣廠敬鑄」。

各位知道我為什麼震驚了吧。那個陳天豪督軍,就是大小姐和韓夫人的父親,那個曾坐擁重兵、雄踞川西的軍閥,也有可能是白素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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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險 第十四部︰快樂家庭何以驟變?
盤踞各地的軍閥,自制錢幣的甚多,但是公然鑄「壽辰紀念幣」的,好像只有涂世晶的「仁壽同堂」金幣,用自己的肖像來鑄幣的,有袁世凱、唐繼、曹錕、段祺瑞等等,也已經十分珍罕,陳督軍也出過金幣,確然沒有記載,未之聞也。

(各位當然知道,陳天豪三字,只是一個假托的名字,這是我敘述故事的一貫作風,反正名字只是一個,假托的和真實的都一樣。)

我再翻過來,看幣上的肖像,自然也不能看出什麼名堂來。我問收藏家︰「為什麼只有一枚?習慣上,鑄幣廠會鑄造許多枚,就算不公開發行,也可以供大帥拿來作賞人之用。」

收藏家一拍大腿︰「問得真在行,你且看這金幣鑄造的年份。」

我早就留意到了,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我心中就想到,真巧,恰好是白素出生的那一年。這時,再經收藏家一提,我又想到了這點︰這一年,也下百陳大帥遭難的年份。

陳大帥兵轄三個師,三個師之中,第一師師長由他自己兼任──軍閥很喜歡這樣子,像吳佩孚,官拜直魯豫三省巡閱使,可是仍一直兼任著第三師的師長。

陳大帥麾下的第二師、第三師師長、副師長,自然都是追隨大帥多年、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可是在天下大亂的時候,道義兩字,在人心之中,到底還有多少價值,也就很難說了。

受了敵人重金收買,又許下極誘人的條件的兩個師的首腦人物,選擇了農歷新年發動叛變──安排得相當戲劇化,兩個師各送了兩串有上萬爆竹的爆竹串,在高級軍官向大帥拜年的時候,燃點起來,就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喜氣洋洋的新年里,叛軍一早挑選好的精銳部隊,沖進了大帥府,見人就殺。

爆竹聲掩蓋了槍聲,直到帶頭的軍官,沖進了大帥當時所在的偏廳,大帥和他的警衛部隊,才知道發生了變故,倉皇抵抗,自然無一幸免。

這一段經過,有著相當多當年參與其事的人,或是劫後余生的人的記載,大致都相同。那些背叛的將領,後來沒有一個有好下場,都給他們的收買者整治得死去活來。

正由于我們知道這段經過,所以在韓夫人一說出她父親是誰是誰我和白素才會感到如此驚訝。

因為算起來,韓夫人那年,八歲不到,還是一個小女孩,照說在這樣的大變故之中,萬無幸理,卻不知怎麼給她逃了出來,或許恰好有高人打救──驚天動地改朝換代的大變故,雖然有不少記載,當然誰也不會去留意一個小女孩的下落的。

金幣上的年份是這一年,可是事實上,這一年,陳大帥只過了半天就已遇難,金幣當然是早一年鑄成,準備在這一年使用的,但怎麼會只有一枚呢?

我指著金幣︰「陳督軍就在這一年的大年初一出了事,這金幣……根本沒有用過。」

收藏家大是高興,又恭維我了幾句,才道︰「金幣一共是三千枚,出事的時候,混亂之極,奇襲大帥府的軍人,雖然說領有命令,可是大帥府中的金子銀子,奇珍異寶,何等之多,見到的人,誰不眼紅,自然也不會在那種混亂的情形之下廉潔奉公了。」

我「啊」地一聲︰「金幣被搶走了?」

收藏家點頭︰「是,發現金幣的,是一個團長,和兩個連長,那是一只十分結實的大箱,打開一看,就是三千枚閃閃生光的金幣,那團長當機立斷,也不想升官,只想發財,就命那兩個連長,抬了那箱金幣,月兌離了隊伍,一直向西走,進入了苗疆。」

這時,聚集在收藏家身邊,听他講故事的人,越來越多,收藏家也抖擻精神,講得有聲有色。

我心中暗笑,心想這些事情發生的經過,全都隱秘之極,他怎麼會知道,自然是任意瞎編的了。

收藏家略停了一停,續道︰「本來,三個人平分,或是團長多拿一份,也足以安享晚年了,可是人心險詐貪婪,兩個連長暗中商議,要把團長害了,兩人再對分,偏偏團長機靈異常,不等那兩人發動,就先發制人,結果兩個連長死在團長槍下,可是混戰之際,正在一個極陡的斜坡之上,團長也受了傷,他身子在斜坡上滾下去,那箱金幣跟著滾下來,下滾之勢,滾得比他人快,眼看他就要被那箱金幣壓成肉醬了──」

收藏家講到這里,我有忍無可忍之感,大喝一聲︰「等一等,這些經過,你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就像你親眼目睹一樣?」

給我一提醒,听故事的人,也都覺得收藏家的敘述,大有問題,所以告人都笑嘻嘻地望著他,看他如何可以自圓其說。收藏家卻不慌不忙地道︰「我雖然未曾親眼目睹,可是出售這枚金幣給我的人,卻是他的親身經歷,是他告訴我的。」

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回答,我立時問︰「是那個團長?他還在人間?」

收藏家眉飛色舞︰「自然還在人間,就是前兩天,他拿了這枚金幣來求售的。」

當時,我還未曾料到事情和我們探索的隱秘,有著直接的關系,只是事情和陳督軍有關,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我也不耐煩听收藏家的復述,急著問了當年那團長的住址,立即和白素聯絡上了之後,就告辭了。

我和白素,幾乎是同時到達那團長的住所門口的。團長的經濟情況顯然欠佳,住的是郊外的一間簡陋的石屋。白素先問︰「究竟是怎麼一事?」

我把看到金幣,和那收藏家的故事,說了一遍。白素皺著眉︰「大小姐那時不知所終,事情和……爹的關系不大,爹甚至沒有見過大帥。」

我道︰「總是當年隱秘的一環,先听听團長怎麼說,也是好的。」

白素點了點頭︰「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沒出生,那是正月里的事。」

我笑道︰「是啊,你還在令堂的胎中。」

白素嘆了一聲,自然是為了直到那時,她們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什麼人之故。

我們叩門,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滿面花白胡子的男人來應門,他一手拿著酒瓶,全身酒氣,瞪大著眼看著我和白素。我一開口,就是地道的四川話︰「老哥,你是挑過梆梆槍的,我們直話直說,不和你扮燈兒,希望听你說一段往事,不會白听你的,要不要造點粉子,邊造邊說?」

這一番話,是我早想好的,所以說起來,流利無比,這個若干年前是團長,應該也是袍哥,如今年事已高,又潦倒不堪的四川漢子听了之後,眼楮眨巴了至少有一分鐘之久,想是他久矣乎未曾听這樣的土話,也不容易一下子就接受了。

但是在一分鐘之後,他顯然明白了「梆梆槍」就是盒子炮,那是軍官才有資格佩帶的槍械,表示我明白他的身份。「扮燈兒」是開玩笑,「造粉子」是吃飯,那根本是袍哥的黑話。

等他弄明白了我的話,他發出了一下怪叫聲,現出了十分興奮的神情,大聲道︰「好!娃子和妹子,一起進來,想知道什麼,只管問。」

把我們讓進了石屋,自然陳設簡單,我和白素並不坐(也沒有可坐的地方),開門見山就問︰「當年你們打陳督軍的翻天印,你得了一箱三千枚金洋,走到苗疆,又起了窩里翻,我就想听听這段經歷。」

四川土話中,「打翻天印」就是背叛,以下犯上──接下來團長和我們的對話,自然全以四川土話進行,但是若照實記述,十句有三句要翻譯,未免十分麻煩,所以還是用口語化來記述,只在有趣的地方,才用土語。四川語在中國語言中佔相當重要的地位,多少了解一些,很有好處,這情形,就像我在記述《錯手》、《真相》這兩個故事時,使用了若干上海方言一樣。

團長喝了一大口酒,嘿嘿冷笑了起來︰「打督帥的翻天印,那是師長旅長的事,還輪不到我這個小小團長的份,倒是那一箱子金洋,我一直到現在,閉上眼楮,還可以覺得金光耀眼。」

他那樣說,雖然夸張了一些,但是對一件事,印象真正深刻,畢生難忘,也是有的。

我道︰「你差一點被那箱金洋壓死,自然更不會忘記了。」

團長忽然打了一個寒戰︰「忘記?我記得一清二楚,連那箱金洋滾下來時候的隆隆聲,我現在都听得見。」

看來,這團長說話,習慣了「撮鼻子」(吹牛、夸大),我也不去理會他,只是追問︰「那你是怎麼樣死里逃生的?一箱金洋,又何以只剩下了獨獨的一枚?」

團長眯著眼,他的目光,本來十分渾濁,可是一眯眼之間,反倒相當有神。他抿著嘴,過了一會,才道︰「我斃了那兩個龜兒子,自己也帶了傷,一個打倒栽,滾下斜坡,連人帶箱,一起滾下去,斜坡下是萬丈懸崖,就處不被一箱金洋壓死,跌下懸崖,也難逃一死,那時的情形,現在想起來,還直冒冷汗,可就在那一刻,命不刻絕,斜坡里,不知打哪里,竄出來一條漢子,身手矯捷得如同花豹子一樣,我也是打打行(武術界)的人,幾時曾見過這樣的好身手來。」

團長說到這里,又大口喝酒,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起了疑惑,團長又道︰「那漢子一伸手就抓住了我,又一腳踢向那箱金洋,我百忙之中,看了他一眼,見是天神一樣的一個大漢。」

白素和我齊聲問︰「後來,你知道了那漢子是什麼人?」

團子點頭︰「後來我問人,一說那漢子的模樣,就眾口一詞,說他是陽光土司。」

是白老大。這對我們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

團長嫌我們打岔,揮了揮手︰「那一腳,踢得箱子彈了一彈,撞在一塊大石上,唉,那漢子絕想不到箱子中是三千枚金洋,他疾聲問我︰‘你也是飛機上的?’這句話,听得我一頭雲霧,反說了一聲︰‘你說什麼?’那漢子才又問︰‘你不是摔飛機死里逃生的?’我仍然不明白,只是一個勁搖頭──那是,箱子撞上了一塊大石,‘嘩啦’一聲,撞得粉碎,箱中的金洋,全都飛了起來,像是炸開了一天的金花。」

團長說到這里,急速地喘起氣來,要三大口酒才壓得下去,續道︰「那石頭在懸崖邊上,金洋像是一蓬驟雨,落向懸崖之下,只有一枚,反向我們所在處飛來,被那漢子一伸手,抓在手中──就剩下了這一枚,那漢子真是人物,他硬是給了我,我一直保存到現在,真正窮得過不下去了,這才出手的。」

我和白素對他並無興趣,只是急急地問︰「你和那陽光土司之間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動作,你都好好回想一下,告訴我們。」

團長卻有點不樂意︰「我干哈子要賣你們這個帳?」

我向白素一指︰「她是陽光土司的女兒。」

團長听了我的話之後,反應好像被人在頭頂用鐵錘敲了一下,整個人向上彈了起來,用力柔著眼,盯著白素看了一會,才道︰「是有點像,可是那時候,我以為你是男孩子。」

我一作手勢︰「別亂七八糟,慢慢說。」

團長的神情十分激動,我叫他慢慢說,可是他說來還是有點顛來倒去,他先道︰「既然是恩人的女兒,我還能不巴心巴肺(竭盡所能,一心一意)嗎?那漢子……恩人救了我之後,有一個小娃子奔到他身邊,是三撮毛,卻又管漢子叫爹,我以為……」

他說到這里,又斜眼向白素看來,我這才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那是她的哥哥,那時候,她還未曾出世。」

團長「哦哦哦」地應了七八聲,才道︰「那漢子一伸手抱起小娃子,就問︰‘大帥府發生了什麼事?’他才救了我一命,而且有一股威嚴,叫人不能不回答他的話,我就把兩個師的長官都叛變了的事,說了一下,那漢子兩道濃眉上堅,神情十分難以捉模,忽然大喝一聲︰‘去吧!’乖乖,張飛喝斷橋的那一下巨喝,也就差不多了,我自然連滾帶爬離去,他又趕了上來,把那金洋給我,就抱著小娃子走了,就像神仙一樣。」

我和白素在團長的敘述之中,意外地知道了他曾見過白老大,甚至白奇偉,那是意外收獲,自然心中狂喜。可是說下來,我們所得的資料又不是太多,未免又有些失望。

我想了一想,又問︰「他根本沒有向你通名,你怎知他是陽光土司?」

團長道︰「我後來向人說起獲救的經過,听到的人之中,有見識的都說,那是陽光土司,最是行俠仗義,救急扶困,是天神一樣的人物,我是交了好運,才會遇上了他,死里逃生。」

白素又問︰「他問你是不是飛機上的,那是什麼意思?」

團長努力眨巴著眼楮,一面又大搖其頭︰「我不明白,他先問我是不是飛機上的,又問我是不是摔飛機死里逃生的?飛機這玩意我見過,可是卻沒坐過,老大的鐵家伙,在天上飛,總靠不住吧?」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問︰「你再想想,還有什麼不記得的。」

團長很認真地想了一回︰「有,那鐵一樣的漢子,抱著小娃子,對小娃子說話的時候,竟然也很柔聲細氣,他道︰‘該回去了,你媽會惦記,唉,可是那兩個人,又不能不理,你能自己先回去?’我當時听了,就嚇了一跳,不論他住得多近,叫一個才歲大的小娃子自己回去,在苗疆的叢山之中,總不是路吧。我想提醒他,可是他已抱著娃子,轉過山角去了。」

團長的這一番話,倒是把白老大形容得活生生地,白奇偉那時小得只能才學會走路,可是白老大已確信他可以自行回家。

白奇偉早已長大成人,並沒有在苗疆遇險,自然不必為他擔心,而當時,白素出神之極,緊握住了我的手,發了好一會呆,這才站了起來,低聲道︰「再問不出什麼來,走吧。」

我們在離去的時候,她一直握住我的手,直到回到家中,她才道︰「你剛才听到沒有,那……團長說爹曾對哥哥講,再不回去,媽會惦記。」

我點了點頭,我非但听到,而且也知道白素有點失常,正是這句話的緣故,因為在這句話之中,白老大提到了她的母親。

可是,接下來白素卻說了一句情緒之極的話︰「來我真是有媽媽的。」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想說「這是什麼話,你當然有媽媽!令尊再神通廣大,也不能生你出來的吧」,可是我看到白素在說了這句話之後,一副向往的神情,又帶著深刻的哀傷,我便不敢取笑她,她這時的情緒,其實不難了解──她直到這時,才間接地听到她的父親提到母親。

對于白素這樣一個聰明善感的女性來說,這實在是令人啼笑皆非,十分傷感的事。

我想了一想,才道︰「你當然有母親,只不過由于某些理由,令尊不願提,而我們這些年來,所作的努力,就是──要揭露這處秘密。」

白素低聲道︰「幫助我。」

我提高了聲音︰「這是什麼話,也和我大有關系。」

(各位都知道,許多年過去了,這處秘密始終沒有被揭開,雖然獲得的資料漸漸增加,可是在大多數的情形下,得到了一些新的資料,也同時帶來了新的疑問。)

(但秘密是終于會揭露的,我和白素,終于有了苗疆之行,並不是為了尋找烈火女而去,而是另外有事,在那次苗疆之行中,發現了女野人紅綾,從白素教導紅綾的過程之中,引出了許多陳年往事來,各位必然已經料到,紅綾是一個關鍵人物。)

(紅綾如何會是這個在秘密中的關鍵人物?似乎一點關系也扯不上,怎麼可能是?)

(當然可能是,看下去就會明白。)

(看下去?這本書已經只剩幾頁了,怎麼快速交代,也不能「水落石出」了。)

(真要快速交代,五句話就可以了,連一部《紅樓夢》,濃縮起來,十句話也可以交代完畢,可是作者偏偏要「滿紙荒唐言」,慢慢詳細道來,這才是小說。不必求其速成,《探險》之後,可以《繼續探險》──天地良心,才開始敘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並無「繼續」之意,但是在敘述的過程之中,一來是有趣的事極多,二來,有關當年的隱秘,一樁樁,一件件,簡直層出這窮,舍棄了哪一件,故事就無法完整,而這個故事,又是必須完整的,因為牽SG涉到的事實在太多了。)

(原諒則個。)

白素在沉默了半晌之後才道︰「那……飛機……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早已想過了這個問題,所以回答得很快︰「一定是附近,有一架飛機失了事,令尊才會以為那團長也是飛機失事的余生者。」

白素同意我的說法,她補充道︰「失事飛機還有兩個余生者,他們受了傷,要照顧,所以爹才會要我哥哥獨自先回去。」

我也同意白素的話,但是卻提出了我的意見︰「這兩個劫後余生的人,應該和整件事無關。」

白素搖頭︰「未必,至少在那團長獲救的時候,我們的家庭,還是一個快樂家庭。」

我呆了一呆,閉上了眼楮,白素用「我們的家庭」這樣的詞句,實在有點怪,因為那時,她還未曾出世,她在七個月之後才出生。

那麼所謂「快樂家庭」的情形又如何呢?由父親,歲半大的兒子,和一個懷孕兩個月的母親所組成。

七個月之後,這個「快樂家庭」中主要的成員母親突然不知所終,由父親帶著兩歲大的兒子和才出世的女兒離開了苗疆,而後那麼多年,母親一直沒有出現,父親絕口不提,可則知,就在那七個月之間,發生了可怕之極,難以想像的變化。

而那兩個飛機失事、劫後余生的人,恰在這七個月之後出現,當然很有可能,事態的發展和他們有關──白素那樣說,自然是根據這個推論而來的。

我們互望著,都一起點了點頭。于是有很長的一段日子,我們致力于尋找那失事的是什麼飛機,余生的是兩個什麼人。

可是根本無案可稽,無跡可尋。事情過去了好多年,又發生在那麼偏僻的地方,連查也無從著手調查──問白老大,他自然會有第一手資料,可是他不肯說。而且我、白素和白奇偉三人,也和白老大瞥上了氣,較上了韌,你不說,我絕不再問,而一定要憑自己的力量,把結果找尋出來。

所以,到白老大因為腦部有小瘤,要開刀,醫生說機會只是一半一半,而又有奇妙的石片上的圖案,顯示他腦部的X光片的情形是,是他的生死關頭,應該是他吐露秘密最好的時機,他也似乎有意把秘密說出來,但我們三人的反應是︰你死不了的。

那意思就是說︰有什麼話要說,到必死無疑時才說。

(白老大那段入院動手術的經歷,詳細記述在《命運》這個故事之中。)

我們一直在進行探索,可是一直沒有什麼收獲。直到紅綾的出現,才有了新的發展。

哦,對了,那一百五十多卷錄影帶,我還沒有看完,就倒敘起往事來了,等到看完之後,是不是會有更多的發現呢?

當然有,不然,故事只有一半,豈不變成紀曉嵐取笑太監的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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