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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難以言說,該用怎樣的面目去對待他……
聶春巧醒來後,遲遲不敢睜眼。她感覺得到唐雲曦的手臂緊緊擁着自己,這份安定和溫暖與昨晚的激情和狂熱,并不能安撫她心中的忐忑,她清醒之後必須要面對一個殘酷的問題——
他不是着了賽妲己的道兒,昏倒了嗎?怎麽會半路上就突然清醒過來?他是幾時醒過來的?
還是……他一直都沒有昏迷?一切只不過是他故意做出的假象?
一想到這裏,她就被一種深深的恐懼籠罩,因為如果她的猜測成真,這就意味着……她的真面目在唐雲曦的面前暴露了。
一直以來,她都小心謹慎地隐瞞着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惜犧牲掉蕭沖,也要為自己建構一個天真清白的樣子。
一直以來,他的細心呵護、無條件的信任都讓她相信她的僞裝是成功的,可如今這一切竟然輕易地就被粉碎,而她,即将成為他眼中的騙子、混蛋、不可饒恕的罪人……
唐雲曦的手臂忽然一動,那溫柔絲滑得像是緞子一般的聲音,沿着她的耳廓滾落——“春巧,我好餓,今天你能給我做早飯嗎?”
她全身一顫,原來連她已經醒過來了這種小事都被他掌握着。那麽他的單純無害,他的天真無邪,也都是假象了?
她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可從頭到尾,她都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個傻瓜。
她驀然推開被子坐起身,衣衫不整地要沖出去,身後卻有一股風撲裹過來,将她大力地抱進懷中,抱得緊緊的。
“春巧,你要去哪裏?”
“我……我該走了。”
“去哪裏?”他再追問一句。
“去……”她無語,天地這麽大,她卻不知道該去哪裏。
“要回去覆命嗎?你昨晚帶我跑掉,太子那邊……不會原諒你的。”
最怕的事情還是到來了。她閉上眼,一行淚水從眼眶滾落,掉在他的手臂上。
他吃驚地扳過她的身子,為她擦去淚水,“春巧,為什麽哭?”
“別和我惺惺作态了!我們不需要再說謊話!”她忽然爆發地大喊出來,淚水不可抑制地更加噴湧而出,“你已經看透我了,你知道我是誰,從哪兒來的,就不要再對我這樣溫柔示好,我受不了!”
唐雲曦默默地望着她,拉住她的手卻不肯松開,那目光,那讓她第一次見到就為之心動的目光,像一泓清泉般幹淨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變過,就像他對她的心意,沒有變過。
“春巧,就算我知道你是太子身邊的人,我為何就不能對你好?”他柔聲道:“昨晚,你是真心的,對嗎?我也是真心的。”
“昨晚……”她咬着嘴唇苦笑,“我,不過是為了報你的恩。你在惡人手下救了我,我不過是要還恩罷了。”
“對任何幫過你的人,你都願意用以身相許當作報恩的手段?”他反問,擁她入懷,“春巧,你不要用絕情的表情面對我,我知道你不是絕情的人。因為昨晚那個女孩是你,所以我才會抱你。”
“我是為了害你才來接近你的奸細。”
“可你并沒有真的害我,對嗎?”
她語塞了,他的每一個問題都讓她的心理防線崩潰。她是想用激烈的态度來吓退他,吓破自己心中的愧疚感,吓跑自己對他産生的那股不可抗拒的迷戀。但是,從認識他、接近他,到現在她都做了什麽?
“幾時識破我的?”她呆呆地問,“從左風刺我一劍開始?”
“在我十四歲那年,我曾經回京看望母親。”他忽然避開她的話題,講起了一段往事。“那一年正逢皇後壽誕,所有皇親國戚都入宮祝壽,母親也帶我入宮。那晚的夜宴席開于皇宮內的春绾湖旁,賓客至少百餘名,場面極其盛大。我坐在角落裏,看着周圍熱鬧的人群,只覺得一陣陣孤獨,好像這裏的喧嚣都不屬我,這裏的人,我幾乎一個也不認得,別人縱然來和我打招呼,我也只是躲到一邊去,所以,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攝政王府的小王爺也去赴了那次夜宴。
“那一晚,所有的客人們都很盡興,也許因為太過盡興,有些客人便鬧得有些出格。禦史大夫孫謙和不小心打破他酒杯的小太監吵了起來,一巴掌将那小太監打落到春绾湖內,頓時場面亂成一片。我正要起身去救,卻見一個人影比我跑得更快,一下跳進了湖水之中,奮力将那小太監救起。
“那時候正是深冬,湖面半凍,湖水冰涼刺骨,救人的那個人竟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宮女,她從湖裏爬出來時,渾身濕透,不住的打着冷顫,連嘴唇都成了青紫色,但她居然在笑。旁人責怪她說:‘這麽冷的湖水你也敢跳?不怕生病?’她卻得意地說:‘救人一命這種功德無量的事,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那種潇灑大氣,那種無畏無懼,令我這個男孩子都為之欽佩汗顏。春巧,你知道那救人的小宮女是誰嗎?”
聶春巧傻愣愣地聽着這個很長的故事,直到他問,她才輕輕一嘆,“是我。”
許多年前不值一提的一樁往事,幾乎早已湮沒在她的記憶裏,她從來沒有将那件事當作能向別人炫耀的資本,故而做完也就忘了。萬萬沒有想到,會被人挂念至今,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時候,唐雲曦就在左右。
所以……
“你第一次爬牆頭來到東方世家時,我一眼便認出你來。因為你這雙眼,總是促狹得像是要和所有人開一個天大的玩笑,而你卻要躲在一邊看熱鬧。你的眼,只要看過一次便不會忘記。
左風都記得你,更何況是我。”
聶春巧怔怔的一笑,“原來,我真的一直都是個傻瓜……”所有的算計謀劃,早因當年的湖邊一眼灰飛煙滅。
唐雲曦輕輕搖頭,“縱然認得出你,我也願意把你留在身邊,所以,我才是那個傻瓜……”
第一眼便已識破;第二次相逢便決定将她留在身邊。說不清是當年驚鴻一瞥的傾心使自己忘了理智,還是前生注定的緣分,讓今生找不到那把可以斷情的利劍。
“你……你既然已經識破了我,為何昨天還要喝賽妲己那杯茶?”
“賽妲己?”他想了想,輕笑,“原來她還有這麽個別名?倒是人如其名,妖媚得很。其實我當時并沒有真的喝那杯茶,只是用內力逼在喉間,趁你們說話時吐掉了。但……”他臉一紅,“她突然喂我藥丸卻是我沒有想到的,情急之下來不及運內功抵擋,結果就……鑄成大錯……”
唐雲曦捏緊她的手,“春巧,我會娶你。”
“不!”她的俏臉一繃,“你我是敵人了,我不要你負這種責。”
“你不要嫁我?”他一愣,“難道你要嫁別人?”
她尴尬地掙脫他的手,“我嫁誰關你什麽事,反正……反正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絲笑意,笑得她渾身上下不舒服,怒道:“你笑什麽?別以為我是和你開玩笑!我……”
“春巧……”他輕輕叫着她的名字,“我餓了,幫我做頓早飯好不好?”
她頓時無語地用手捂住臉,頓足道:“好!我上輩子欠你的!其他事以後再說,我現在就去給你做飯。”
推開門,她迎面撞上歐陽琴師,他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姑娘,雖然我這人不拘小節,也喜歡灑脫率直的人,但是姑娘這樣衣衫不整的跑進跑出,還是難免引人遐思,不如……”
聶春巧被說得紅透了臉,将衣服拉好,束上衣帶,頭發松松绾了個髻,問道:“廚房在哪裏?”
歐陽琴師用手一指,她便像蝴蝶似的跑去了。
他站在房間門口,戲谑的揶揄道:“一轉眼,雲曦也長大了。那姑娘是你的意中人?只是帶到為師這裏來做那風流之事,是不是太不拿為師當外人了?”
唐雲曦也紅了臉,起身對師父行禮,“昨晚事出倉卒,絕非老師所想。雲曦是誤食了壞人的藥,所以……”
他了然地笑道:“對你下那種下三濫的藥的人,大概也是個漂亮女子吧?是不是也對你一往情深,卻輾轉不得?”
唐雲曦神情一正,“那人乃是太子的心腹。”
歐陽琴師怔住,“太子心腹?”
“老師應該知道我家中出事了。”
“嗯。”
“所以我只是在這裏暫住一晚,今天就會離開,絕不會給老師添任何麻煩。”唐雲曦猜他害怕惹事,自行提出離開。
歐陽琴師遲疑了很久,低聲說:“雲曦,你可知道太子為何與攝政王這樣水火不容,終于鬧到現在這步田地?”
“不是為了父親不肯還政于太子嗎?”
“應該……不只。”歐陽琴師走入房中,将房門一關,眉頭輕鎖,“有一個傳聞……只是傳聞,或許與此事內情有關……”
聶春巧在廚房揉着面團,心裏一個勁兒地氣自己。她到底是在幹什麽啊?為了他和太子鬧翻了,日後能不能活命也不知道,如今卻在這裏給他揉面做早飯。
她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竅了。
到底為什麽那麽容易就陷進去了?她想得有些出神。或許……還是因為他看上去太單純。
自小被人收養的她,早就被告知了出身,在養父母面前她努力裝乖讨巧,還是動辄得咎,最終被賣入皇宮。皇宮裏自上到下都是爾虞我詐,她一個小小宮女要想出頭真要過五關斬六将,使出渾身解數才不至于被人欺負死。最終,終于博得到太子跟前伺候的差事。
當然,旁人覺得在太子身邊伺候更容易得寵,是個美差,但俗話也說伴君如伴虎,太子又性格乖戾,哪裏是那麽好伺候的?她為了讓太子滿意,又要陪着太子讀書習武,又要下廚學習烹調美食,一個人恨不得分身成七、八個,每天都不可能得主子一句贊許。
曾想着熬到十八歲就可以混出宮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卻不料又被太子派了這樣一個棘手的差事,讓她勾引唐雲曦,将唐雲曦帶到京城,交給太子處置。
出宮時,太子許她——“靈兒,只要你把唐雲曦帶到本宮面前,我便提前放你出宮,還賜你萬金回家置地置屋,你若願意,本宮還可以封你做一個郡主。”
她不敢奢望做什麽郡主,但金子、自由,誰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信心滿滿而來,太子讓她做的,她都做到了,唯一失策的,就是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唐雲曦,或許也不該說是喜歡,是迷戀,是……愛……
臉頰又燙了,昨晚的事情,既超出她的預想,又可以說是在意料之中。臨出宮前,她去請教過賽妲己,該如何讓一個男人盡快喜歡上自己?賽妲己暧昧地摟着她肩膀笑道:“小姑娘,你在我這绮夢居住上三天,我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是未經人事,但并非不懂人事,太子雖然還未大婚,但在賽妲己出宮之前,她也曾撞見過太子和賽妲己在寝宮之內的“好事”,男女之事上,宮中的小宮女們都又是好奇又是羞澀地悄悄談論過,所以她有自覺,自己可能會在某一個環節上做出怎樣的犧牲。
但,他太正人君子了,即使是抱住她時,他的心跳聲都不會有任何不規律的跳動;即使是握着她的手,他都不會趁機偷香。
讓他碰自己一下,難如登天,何況是更進一步的……
如今,賽妲己那粒藥成全了她的犧牲,卻将她又打入另一個萬劫不複的泥淖。
想哭,哭自己笨,送了身體還送了心。
可是……當她捧着清粥小菜,兩個燒餅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他那一臉燦爛的笑,一如在東方世家中,他每天期待她送來早飯時,所有的苦澀和辛酸又似是被他的笑容都融化掉了。
“春巧,這幾日你便不要出去了,就留在琴館吧,老師會照顧你的。”他一邊喝着粥,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她皺皺眉,“為什麽?”
“你已經是太子眼中的叛徒了,不能再現身。”
她哼了一聲,“太子的目标是你吧?你才是不應該現身。”
“我要去救我的爹娘,所以不能一直關在這屋子裏。左風、左劍現在也可能被人盯住了,要想辦法讓他們趕快離開。”
聶春巧靜默了一陣,才說:“我總覺得太子要抓你,并不是為了殺你。”
唐雲曦瞥她一眼,“是嗎?太子沒有當面告訴過你,他要抓我做什麽?”
“太子只叫我把你帶到京城來……”她咽了口口水,那半句“還要我迷惑你”被她也咽了回去。縱然有了昨夜的情事,她也不敢說出來,怕自己都要先笑話自己的自不量力。
“前後派出三批人馬去抓我……”唐雲曦一笑,“太子還真是在乎我這條命,連父親被抓的時候都沒有這麽大陣仗。”
“但他如果要殺你,昨天你已經落入賽妲己手中,賽妲己就可以殺了你。”
“也許只是太子想要親自動手殺了我。”他将幾樣食物都吃得幹幹淨淨,随後擡起頭,拍拍她的手,“別猜了,我們總會知道答案,或許我應該當面問他,這樣也省得兜圈子。”
“當面問……”聶春巧驚呼,“難道你要入宮?”
“我不喜歡被人一直追在後面跑,天天防着有一把刀等着切到我的脖子上頭來。”唐雲曦起身說道,“我直接去問他,他給我答案,便不用再這樣猜來猜去了……”
“別傻了!”聶春巧一把拉住他,“縱然他是有陰謀詭計,也不能去自投羅網啊!你還真把自己當作一只待宰的羔羊了?”她咬着唇,“太子的脾氣我清楚,你不用找他,他自然會來找你的。既然你識破了我的身份,而他也認定我是個叛徒,我去,更容易比你套出話來!”
唐雲曦瞪着她,“這是什麽道理?你去才是送死!”
兩個人在那裏争執不休的時候,歐陽琴師忽然敲了敲門,慢條斯理地說:“兩個小情人就別吵架了,外面有人來找雲曦,我是讓他進來還是不進來呢?”
聶春巧驚詫地問:“有人找?”他們昨日是臨時起意才到這兒來的,會有什麽人跑到這裏來找他們?該不會是太子的人馬吧?!
“不行!絕對不行!”她跳起來急切地喊道。
唐雲曦卻拉住她的手,問道:“請問對方可是姓厲?”
“自稱姓厲。”
他笑道:“是天宏,請他進來吧。”
聶春巧這時候才反應了過來。原來是厲天宏?他幾時和唐雲曦約好在這裏見面的?
唐雲曦走到前堂,厲天宏正在那裏焦慮地來回踱步,一眼看到他走出來,驚喜地沖過來将他一把抱住,雀躍地說:“太好了!雲曦,終于找到你了!”
“左風、左劍不知道你來這裏找我吧?”
“不知道,你不是讓我瞞着他們倆?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我也沒去錦繡居和他們會合呢。”
“左風、左劍應該是已經被太子的人盯上了。”唐雲曦說道,“那天我偶然看到他們正進入錦繡居,而他們身後有人盯梢。”
“啊?那怎麽辦?”厲天宏緊張起來,“這裏也要不安全了吧?”
“暫時應該還好。”唐雲曦說出自己的打算,“但是我們也不能在這裏待太久了,我想入宮一趟,看看能不能見到我的父母。”
“入宮?”厲天宏也吓了一跳,“你瘋了?你現在是太子的眼中釘,是他急于捉拿的人,你還要自己送上門?”
“無論如何,總要見爹娘一面。”他堅定地說,“你要是不便去,可以在這裏等我。”
厲天宏尴尬道“我有什麽不便去的?我來不就是為了保護你的?你想什麽時候去?總不好大:白天就去吧?”
“今天晚上吧。”
唐雲曦正說着,門口忽然跑進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氣喘籲籲地喊着,“師父!出大事了!”
歐陽琴師喝道:“慌什麽?學琴之人第一要做到的就是氣定神閑。”
那少年是歐陽琴師的徒弟,每日到這裏來學琴,也沒想到屋裏竟然有這麽多不認識的外客,又被師父吼了一句,吓得站在那裏,後面要說的話也卡在咽喉了。
唐雲曦對他溫雅笑道:“小兄弟,別怕,出什麽事了?”
那少年看着他,喉嚨動了動,小聲說:“那個……外面貼出了告示,說……攝政王叛國謀逆,要在三日後被問斬……”
此刻縱使唐雲曦向來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也不禁變了臉色。他足尖剛剛一動,聶春巧就從後面将他的手抓住,小聲提醒,“別忘了你是誰!”
厲天宏喃喃說道:“怎麽會這麽快就問斬?像攝政王這樣的大人物,不經過三堂六審的,豈能定案?”
歐陽琴師卻淡淡開口,“若是尋常官員犯了錯,自然會三堂六審,查個一年半載,拖個三年五載,十年二十年沒有定案的也有得是。但正因為他是攝政王,這次的事情是太子與他撕破臉,太子要的不是知道他犯了什麽罪,而是讓他死啊——”
聶春巧只覺得唐雲曦的手心都在出汗,她在他身後說道:“這……或許是太子的計策,為了引你現身罷了,你不能上當!”
他卻輕聲嘆息,“可我……卻偏偏要上這個當。”
唐雲曦看上去是個好脾氣的少爺,但是如果被他認定的事情,任誰去說,他都不改主意,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他堅持要夜探皇宮,厲天宏攔不住,聶春巧也攔不住。她只得說:“那我必須要陪你一起去。
皇宮中的地形我最熟悉,起碼可以幫到你。否則你連天牢在哪裏都不知道。”
唐雲曦也拗不過她,最終同意了。
他們的對話沒有讓厲天宏聽到,而厲天宏對于聶春巧居然要與他們同行很是驚訝,“怎麽?要帶上這個丫頭?豈不是累贅?”
聶春巧對他做了個鬼臉,“論輕功,你還不見得比我強呢。”
厲天宏簡直不敢相信這丫頭居然會對自己口出狂言。先前她爬東方世家牆頭的時候,還是他一手把她拉下來的,這丫頭不是不會武功嗎?怎麽……
唐雲曦也不多做解釋,和聶春巧探讨完路線之後便對厲天宏說道:“天牢在北宮門那一側,遠離太子的寝宮,但一定有重兵把守。我們兩個人得分頭行事。”
他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去太子寝宮鬧事,讓人以為太子要遭到行刺,把重兵引開,然後你去天牢見王爺和王妃?”
“是的。”
厲天宏拍着胸口保證,“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唐雲曦的那把劍埋在了城外,歐陽琴師知道後主動表示會幫他去取。天快黑的時候,他果然帶着劍回來了。
事先他們想了一個主意,讓琴師帶着一張舊琴出門,把琴身下面的琴板打開,将劍放進去,然後再将琴板封好,帶回城。這一招果然奏效,看守城門的士兵因為白天見到他抱着琴出去,又抱着琴回來了,便不疑有他,很容易就放行了。
唐雲曦拿到自己的劍後,忽然對歐陽琴師跪倒叩首。他驚道:“這是何意?雲曦,咱們不是早說過,我們名為師徒,情如兄弟,不許行這種大禮嗎?”
“唐家家門不幸,大難當頭,老師還願意仗義施援,必須受雲曦這一叩。”唐雲曦鄭重其事地說道,“請老師從今天起,盡快先搬離琴館,找一處不為人所知的地方躲藏起來。”
歐陽琴師一愣,心知唐雲曦是怕自己事敗,同伴中有人禁受不住拷問,供出他曾經幫助他們藏身的事情。
但他素來是清高自傲的人,此時便硬着脖子說道:“為師為情為義,當年王爺對我禮遇有加,又得了你這麽一個鐘靈毓秀、聰明絕頂的徒兒,難道只是讓我日後誇耀,共享虛名嗎?不過……你要記得我和你說的那個傳聞……”
他暧昧的提示,唐雲曦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聶春巧在旁邊聽到,不解地問:“什麽傳聞?”
“只是一則流言蜚語,不值一提。”唐雲曦只雲淡風輕地擋了過去,她縱然心中諸多不解,也問不出個究竟來。
将近子夜,三人玄衣攜劍,離開了常青樓,輕輕巧巧的來到了皇宮外。
面對高高的宮牆,唐雲曦回頭問聶春巧,“你跳得過去嗎?”
她仰起下巴,“十二歲的時候我就爬過這牆了。”
厲天宏不屑地說:“爬牆和跳過去根本不一樣好不好?”現在上哪兒去給她找梯子?
唐雲曦卻伸出一手,平舉在空中,對聶春巧說了句,“要我幫你嗎?”
她看着他的掌心——白皙,卻不乏長時間握劍的細繭。平日裏握住他的手時,也能感覺到他指腹上有一層因為彈琴而磨出的薄薄硬繭。
他本來是含着金湯匙出生,這一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卻總替自己選了一條又一條比普通人更難走的路,如今,還要以性命來賭……忽然心裏一酸,她猛地提氣躍起,腳尖落在他的掌心上,他的手掌向上一送,她便落到牆檐的瓦片上,看了一下牆內的動靜,又縱身跳了下去。
這下子連厲天宏都被吓住了。他第一次看聶春巧施展武功,這輕功還真的是超出他預料的精妙,他臉色一沉,“這丫頭來歷古怪,一直說瞎話騙人,雲曦,怎麽能相信她帶的路?”
唐雲曦一笑,“我只信她沒有害過我。”他拍着厲天宏的肩膀,“你去吧,我們分頭行事。只要你那邊先鬧起來了,我便想辦法潛入天牢。”然後,他擡頭看向牆檐兒,不必借力,便越過将近三人高的高牆。
皇宮,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無論哪個國家,都是一國的心髒所在,重兵把守。诏河的皇宮據說是一位懂得奇門遁甲之術的人親自設計,就是為了防止有人行刺,普通人入宮的第一年,先要熟悉各宮之間的環境布置,否則很容易迷路。
聶春巧在唐雲曦入宮之前,先替他畫了一張地圖,讓他牢牢記住宮裏的地形,和每一條路徑的行走方向和方法。
這裏,有點像個小八卦陣,從東邊走進,繞了一圈,到最後又從東邊出去了。
唐雲曦的記憶力驚人,看了兩遍之後就将那地圖熟背于心,還默畫了一遍。聶春巧不得不真心佩服,但她也提醒道:“看到的,和親身經歷的畢竟有所不同,何況白天找路都容易迷路,更別說晚上宮裏那麽黑,挂着燈火的地方我們不敢去,沒有燈光的地方又很容易看錯路。所以,你必須跟緊我。”
唐雲曦很順從地應着。
兩個人從腳踏皇宮地面的那一刻起,就全身高度戒備,提防時刻可能會發生的狀況。按照約定,厲天宏沒一會兒功夫就在太子寝宮那邊鬧出了動靜,連這邊的侍衛都被驚動,紛紛說着,“太子宮殿那好像出事了,趕快過去!”
聶春巧和唐雲曦暗自高興,等人群散亂地跑向那邊之後,兩個人才悄悄從暗影中走出,沿着事先計劃好的路線向天牢移動。
那天牢位處于皇宮最黑暗的角落,雖然靠近北宮門,但是北宮門周圍駐紮的都是皇宮禁衛軍的人馬。
這些人,即使聽說太子寝宮出事也沒輕舉妄動。宮內宮外,有諸多人馬守衛,每一組人馬各司其職,厲天宏能夠吸引的其實只是第一波人。
天牢的入口,在一個月亮門之後的小院深處。乍看與普通的妃子宮殿後花園很像,這正是它的隐蔽之法。
當聶春巧和唐雲曦來到這裏時,月亮門外站着兩名士兵,縱然已是子夜之後,那兩名士兵依然精神奕奕地站在原地,并沒有困倦之意,只是偶爾悄悄地和同伴說上幾句話。
聶春巧和唐雲曦對視一眼後,忽然将自己所穿的黑色外衣扯落,丢在旁邊的草叢裏。藏在裏面的那一身,是墨綠色繡花的連身長裙,一看她,就是個俏麗可人的小宮女。
她走到那兩名士兵近前時,那兩人喝道:“站住!什麽人?”
聶春巧故作受到驚吓,“這、這裏難道不是長泰宮嗎?奴婢是永安宮的宮女,我們崔娘娘說頭疼,想來找李貴妃要一瓶清露省心……”
她話未說完,一名士兵就揮手說道:“長泰宮還在南面,這裏不是。”
“對不住!對不住!”聶春巧連忙往旁邊走,但走了一會兒又繞回到這裏,嘴裏說着,“咦?
怎麽又走回來了?真是見鬼。”
另一名士兵大概對這種迷路的宮女已經見怪不怪了,閑聊似地問:“半夜三更給你們娘娘找藥,怎麽連個燈籠都不帶?”
聶春巧眼圈一紅,抹着眼淚說道:“娘娘說頭疼得厲害,我出來得着急,忘了燈籠的事情。兩個哥哥能不能行行好?帶我走出這裏?我入宮好幾年,可是一直都不住在這邊,不認得這邊的路,都繞了兩圈了,再找不到長泰宮,娘娘一定會重罰我的。”
一個士兵好心,說道:“好吧,我領你過去。”
另一名士兵拉住他,“那行啊,你要走了,被上面的頭兒看見了,也要重罰你了。”
“只是給人家小姑娘領個路,去去就回。”
“呸,我看你是看人家小姑娘長得不錯,所以故意英雄救美。”
“那怎麽辦?要不然你去給她指路?”
兩個人在這裏說笑着,唐雲曦已經趁他們不備,如鬼魅一般閃身來到天牢的門前。
大門緊鎖,門上有一個巨大的銅鎖,又擋住了他的去路。
但好在他亦有準備,拔下頭上的一根發簪,在鎖孔上試着來回撥動了幾次,哢噠一聲,就把銅鎖打開了。
這一招,也是聶春巧教他的。當聶春巧教他這撬鎖本事時,他驚訝地問:“這種功夫你也會?
從哪裏學來的?”
聶春巧聳肩道:“你知道什麽叫藝多不壓身嗎?小時候我養父母要養七八個孩子,他們心眼兒多,總怕有孩子偷他們的東西,就把家裏的一點金銀首飾,甚至是頭一天多做的饅頭都藏在櫃子裏。我好奇,就時常拿簪子去撥弄那個鎖,為此沒少挨打,不過倒是練出這一門手藝來。”
說到這裏,她模樣還真有幾分得意。
當銅鎖摘下,唐雲曦小心翼翼地推開那兩扇緊閉的大門。皇宮的天牢并沒有多大,因為在這裏囚禁的都是皇親貴胄,人數不多。
陰冷的臺階,很長,一步一步走下去,走了四十多級才走到最下面。
漆黑一片中他搖亮了一個火折子,立刻便聽到父親唐川蒼老卻不失威嚴的聲音,“怎麽?太子殿下終于要提審微臣了嗎?”
“父親,是我。”他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動,循着聲音奔到鐵欄杆旁邊。
那一簇幽幽的火光下,唐川的臉在欄杆後面出現。
唐雲曦記憶中的父親永遠是神情冷峻,威嚴如神,可是如今的他卻好像憔悴蒼老了許多,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只是當他們藉着火光看清彼此的剎那,唐川赫然震怒地罵道:“混帳!不是讓左風左劍他們保護你,讓你走得越遠越好?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麽?誰放你進來的?太子放你進來的嗎?”
“不是,我是想辦法溜進來的。”他的手在粗粗的鐵欄杆上拽了幾下,這鐵欄每一根都至少有三根手指頭粗,一般的刀劍不可能将它砍斷。而鐵門上的那把鎖,看上去着實古怪,和外面那道門的鎖完全不同。
唐川看出他的意圖,阻攔道:“不要試圖從這裏救我出去。第一,這道門得用三把鑰匙一起打開,你一個人沒有這個能力。第二……我也不想出去。”
“父親……”唐雲曦輕聲叫道,“為何……為何父親一定要把自己和家人逼入絕境?”
“這是……贖罪。”唐川苦笑着,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雲曦,你已經十八歲了,你……要記得爹一直對你說的話……”
“做人要光明磊落。”他低低念道,“難道父親對太子……有什麽歉疚嗎?”
唐川卻收回手,眉頭一皺,“走吧,你快走!你這麽容易就進來,只怕是有詐!別再讓我見到你,否則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父親可知您已被判了死刑?”唐雲曦按捺不住胸口激蕩的沖動,“這世上無論任何人,縱然是做錯了事,都不該如此漠視自己的生命!難道您認為您的罪,算得上罪孽深重還是罪大惡極?”
唐川似是被兒子的話震動得渾身輕顫了一下,但他背過身去,走回到黑暗中,沉聲道:“為父就是罪孽深重,罪大惡極,叛國謀逆,這樣的罪名還不夠深重?還不夠惡極?為父想通了,願意以命承罪,誰要你這黃口小兒來啰唆?快走!”
“母親……”
“她沒有關在這裏,太子不會把我們關在一起。也許刑場之上,我們夫妻可以見最後一面。”
唐川的肩膀似是在顫抖,“這一輩子,我欠她良多。但她從未怪過我,只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這,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緣……﹄”
唐雲曦默默望着父親的背影。他知道父親已經不可能再和他說更多的話了,父子十八年,他們相處的時間卻很少,但在他心中父親一直就像一座山,永遠高高的矗立在那裏,堅實地矗立在那裏。怎麽也想不到,這座山會轟然倒下。
靜靜地熄滅了火折子,沿着原路一步步走回,他的步履比來時沉重而遲緩,心中的憂傷與無奈更不知該如何化解。
固執,這個壞脾氣是他和父親共有的缺點,只是他固執地尋找生活中快樂的意義,而父親卻固執地為自己鋪下走向死亡的路。
真的……就是絕境了嗎?
走出天牢大門的一剎那,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
擡起頭,只見幾步之外赫然站着一個人,銀灰色衣服,灰褐色的眼睛,如一個幽靈般靜靜地伫立在那裏,也不知道是幾時來的,站了多久,那張年輕的面龐上沒有年輕人該有的生氣和活力,反而陰冷得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人。
在這樣的夜色中、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勢下,驟然見到這樣一個人站在這兒,若是換作別人,大概就要被吓破膽了。但是唐雲曦只是輕輕一震,繼而便認出了此人是誰。他微微一笑,“沒想到太子殿下特意在這裏等我。”
太子緩緩開口,“你見到本宮似是并不吃驚。”
“太子散布消息,讓我知道父母即将被處斬,而我千裏迢迢趕到京城,為了就是見他們最後一面,這最後一面,豈能在刑場上?”他自然是會來天牢。
太子幽幽說道:“這麽說來,我們兩個人倒是心意相通。那你想得這麽明白,卻還要冒死前來,是為了見你父親,還是為了見我?”
“都有。我心中有個疑惑,想請太子解答。”
“什麽?”
“太子若想要我的命,輕而易舉,為何遲遲沒有動手?”
太子一聲不響地站在那兒,過了好一陣,才冷哼輕蔑地笑道:“你問了,可我未必要答。”他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霎時,從四面八方突然出現很多手持弓箭的士兵,箭尖齊齊的指向唐雲曦。
“如今,你是籠中鳥,唐雲曦,你是選擇束手就擒,還是拚死一搏?”太子悠悠哉哉地問他。
顯然只要他一聲令下,唐雲曦就會被射成刺猬。
唐雲曦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起,便已經知道自己被包圍了,所以看到這數十名弓箭手時并不吃驚,反而笑了,“若我不肯束手就擒,太子便要殺我?”
“不殺你,難道還要把你供養起來嗎?”太子打了個哈欠,“陪你玩了這麽久,都有些玩累了。”
他問道:“聶春巧、蕭沖、賽妲己,這三個人都有殺我的機會,為何都錯失了良機?”
太子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百無聊賴的摩挲着,懶懶地說:“本宮要親自看你死,他們沒有本宮的命令,自然是不能殺你的。”
“原來殿下這麽盼着我死……”他挑着眉梢,雲淡風輕地一笑,星輝之下,這笑容似是讓萬千嬌花都羞得失了顏色。
太子登時變了臉色,問道:“你笑什麽?你以為本宮在和你開玩笑?”
“不……我是覺得,何其榮幸。”唐雲曦凝視着太子的眼,平靜地說:“我的命在這裏,殿下可拿去。”
“不行——”
夜幕之下,一聲凄厲的高喊從遠處疾風閃電般刺來,緊接着一道纖細的人影躍過衆人頭頂,不顧一切地擋在唐雲曦身前,那正是聶春巧。
她高舉雙手,像一只不自量力的小雲雀,拚盡全力去保護自己身後的那個人。
唐雲曦将她一把扯進懷裏,“傻丫頭,怎麽能這個時候跳出來!”
剛剛所有的冷靜自持,都因為她的出現而消失。其實看到太子的那一剎那,真正讓他心涼的原因不是自己會被困在這裏,而是怕春巧已經落于敵手。如今她雖平安出現,卻将她自己置于更危險的境地。要知道,他縱然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起碼也有一半的把握可以保命。但如今有了她……唉,明明該罵她怪她,可是說了一句之後又把所有的話都吞了回去。
世上除了她,不知道還有誰能這樣為了他,在危難關頭中挺身而出,以命相護……
他悄悄留意着周圍士兵的布陣和反應,小聲說道:“一會兒我出劍,你要抱住我的腰。”
但聶春巧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從他的懷裏掙開,直勾勾地看着太子,“請太子放人!”
太子陰冷地看着她,“靈兒,你真是不知好歹,剛才我沒讓人立刻把你拿下,是看在你跟着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兒上。你還敢命令我?”
“若太子不放人……”聶春巧咬着唇,幾乎要咬破,“我就把太子的秘密當衆說出來!”
他怔忡了一下,“本宮的秘密?我哪裏有什麽秘密?別想着為了救情郎就在這裏信口胡說!”
但聶春巧的表情很嚴肅,嚴肅到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沒有一絲一毫戲谑的味道、沒有一絲一毫慌張膽怯的神情,她只是一字一頓的念出一句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太子霎時臉色慘變,竟倒退一步,不可思議地盯着她,像是想不通她怎麽會知道這句詩背後所隐藏的深意,然後猛地大喊,“千顏!”
一抹幽藍色分衆而出,那正是賽妲己。她今日收起了萬千袅娜、百般妖媚,只有那幽藍色的衣裙在暗夜中散發着熒螢光彩。
“殿下……”賽妲己微微蹙眉,“要我殺了她嗎?”
“殺!”一字噴出口,太子向後退了一步。
賽妲己纖纖十指如十把鋒利的短劍向着聶春巧的脖子橫抹過來,唐雲曦早已做好準備,長劍亦在此時脫鞘而出,似銀虹一般斬向她的十指指尖。
聶春巧不退反進,抖落袖中一把匕首,紮向賽妲己的胸口。賽妲己以一敵二,自然困難,但她身法輕靈,變招很快,竟從唐雲曦的劍光之下順利逃脫,同時一手抓住聶春巧的手腕,将她幾乎拉了個趔趄。
唐雲曦第一次見賽妲己動武,也沒想到她竟有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不由得收起了輕慢之心,長劍在空中抖動出點點劍花,每一朵都像是暗夜開放的幽昙。劍身顫動時發出的嗡嗡龍吟,夾雜着幾乎将人逼得窒息的劍氣,使得賽妲己不得不将聶春巧的手放開。
聶春巧在倒退幾步倒向唐雲曦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她是太子的相好,抓住她就能要挾太子!”
唐雲曦愣了一下,怎麽也沒辦法把那個在青樓中意圖“輕薄”自己的妖女和太子寵愛的女人連在一起。
但也就在他分神的一剎那,太子忽然喊道:“千顏退回來!”
賽妲己振袖飛起,聶春巧驚叫道:“不好!他們要放箭!”她撲身上去,想攔住賽妲己,但是賽妲己哼了一聲,袖子在半空飛舞,将她的身子重重彈開。
此時太子的命令已下,“放箭!”
唐雲曦長劍舞動,如密不透風的屏障,劍氣所到之處,所有的羽箭都似是在空中撞到了一堵牆,從半空跌落。
聶春巧在被賽妲己彈開之後,也暫時脫離了核心戰場,但她情急之下,沖向最靠近唐雲曦的那幾名弓箭手,短劍揮舞,一連削斷了四五張弓。
太子怒道:“靈兒,你這個小賤人!”
賽妲己已經擰身扭腰再度掠到聶春巧的身邊,一手伸出,制住她的後背要穴,對唐雲曦大聲喊道:“小王爺,你的小情人在我手裏,你還不束手就擒?”
聶春巧被她拿住了大穴,渾身根本使不出力氣。而賽妲己的這一聲喊,讓周圍射箭的兵卒們也暫時遲緩了一下箭勢,遲疑着是不是要等唐雲曦自行投降。
唐雲曦在亂軍之中看了眼聶春巧,只見她拚命在給自己使眼色,心裏明白她是要自己盡快脫困,但是他怎麽能将她丢下不管?
聶春巧咬着牙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眉頭一凝,終于下定決心,一聲清嘯,身若騰雲,自百張強弓及箭雨之中飛身而起,隐沒在夜色深處。
太子忍不住譏諷,“呸!原來是個膽小鬼!就這樣把人丢下,自己跑了!”
賽妲己慢悠悠地說:“殿下不要着急,他不過是一時沒有勝算,暫時退了,但必然還會回來救這個丫頭的。有她和攝政王夫妻在,不愁他不回來。”
太子走到聶春巧身前,冷冷的眸子帶着殺人的寒意,“我讓你去勾引他到京城來,不是讓你為了他而背叛本宮。這麽多年來,本宮可待你不薄,你這丫頭真是沒有良心。”說到一半,他忽然重重地甩了她一記耳光。
聶春巧的臉頰立刻紅腫起來,嘴角滲出一絲血卻笑道:“殿下打我是應該的,殿下想殺了我,我也沒什麽怨言。當年我不過是個被人賣到皇宮裏的小宮女,但是承蒙殿下看得起,在殿下身邊當了幾年差。雖然是奴才,卻也過了幾年錦衣玉食的日子,我這一輩子也算是值了。”
太子從旁邊人手中抽出一把劍,正要刺,賽妲己忽然幽幽開口,“殿下,先留着她這條小命,還有大用的。”
太子看她一眼,雖然氣得眉毛眼睛都要擠到一起去,但還是把劍往地上一丢,喝道:“派重兵把這丫頭看好了!千顏,你跟我回東宮!”
太子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衆多弓箭手也撤去了。賽妲己的手指在聶春巧的背上點了幾處穴道,她跌倒在地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謝謝。”
賽妲己一怔,“什麽?你是在和我說謝謝?我沒聽錯吧?”
聶春巧擡起頭,朝她微笑,“多謝你幫我,還放了小王爺。”
她怔在那兒,好一會兒才蹙眉道:“胡說八道什麽?誰幫你放了他?”
“我心裏明白……你若想遂了太子的心願,只要看着亂箭把他射死就好。你喊那麽一聲,其實給了他逃脫的機會……方姊姊,謝謝了。”
許多年不曾被人叫一聲“方姊姊”,這一聲呼喚,幾乎觸到了賽妲己遺忘了很多年的那一份柔軟和溫暖。
猶記得許多年前,聶春巧站在她面前時,還是一個稚齡的女童,她張口叫她“笨丫頭”,聶春巧叫她“方姊姊”。
她們也曾一起在禦花園裏捉過蝴蝶,也曾在太子寝宮的正殿裏挑燈陪讀,也曾嘲笑過對方的花衣裳,也曾調教過她習字練劍。曾經……也是姊妹一般的親近,而今,卻落得這般田地,為的是什麽?
她垂下眼睑,長長睫毛覆下,聶春巧再也看不到她眼中的遺憾之色,只聽到她冷冰冰的聲音說:“随你怎麽胡思亂想,你的死罪是已注定了,你現在要不就盼着你的情郎絕情一些,丢下你跑掉別再回來,但那樣他就不值得你愛;要不就盼着他回來救你。但如果他選擇了後者……
你們就只能共死,而不能同生!”
聶春巧卻笑開了,“無論是哪個,我覺得都挺好。反正人這一輩子不就是求兩件事,一是自己喜歡的人過得好,二是能陪着心愛的人白頭到老。他要是繼續好好活着,我很開心,若是我們倆能死在一起,也是上輩子的緣分,我還是很開心。”
賽妲己哼道:“自說自話,死到臨頭你還能這麽想嗎?”
“起碼我能有這個福氣,方姊姊,你有沒有這個福氣就不好說了。”聶春巧故意氣她,“你就是太子手裏的一枚棋子,若是你真出了事,太子才不會不顧一切去救你呢。”
賽妲己猛然擡起眼,冷冷地盯着她,“那我們就先走着瞧,看你的這位小王爺會不會不顧一切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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