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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華境的路,必須經過蝕洞,這是當十五日的圓月,來到了天壇園丘的正中央時,經由天地之力所辟成的一條路徑,天壇是帝王的祭天之處,因此那通天的力量更為巨大,使路徑更為穩定。
十五日,圓月當頭,牡丹與梅崗就站在這漢白玉石台上頭,等待圓月的軌道來到圓丘的正中。
天壇的戒備雖然森嚴,不過對花妖而言,要不著痕跡的通過,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尤其春天已到,他們也能乘著春風,去到任何她撫過的地方。
因此,牡丹便笑著對梅崗說:「還好慶蒔沒有來,不然我們得費很多力氣,才能將她給弄進來。」
梅崗沒有搭理她,只是看了看四周,在這裡,天與地的交集,是一條隱約的直線,只有幽暗沉寂的祈年蹤突兀地佇立其上,佈滿星辰的天穹很大很圓,他看到整條銀河這樣環繞流過,然後圓月,慢慢的、慢慢的,準備移往圓丘的正中央。
梅崗就待在這樣的氛圍裡,等待著蝕洞的打開。
很安靜,很幽暗,很寂寞的空間。
就跟他現在的心情一樣。
他想,抱著這樣的心情回鄉,算什麼呢?
「牡丹。」他背對著牡丹,問:「桃歡呢?」
「桃歡說,他想隨著春風到南方看看,等下旬的圓月再回華境。」牡丹的聲音有一種輕快。
「是嗎?」梅崗低沉地答。
「梅大哥,要回鄉了,你高興嗎?」牡丹問。
梅崗一愣,沒馬上回答。
「梅大哥,你高興嗎?」牡丹提高聲音,再問。
梅崗抬起頭,看著圓月,已經來到圓丘的邊上了。
「梅大哥,你不回答,沒關係。」牡丹的聲音有種異常的緊繃,但是聽起來還是開心的,「我只想告訴你,你決定回去,我很高興。」
沒錯,他答不出來,盼著回鄉,盼了十年,等這一刻真的到來,他反而感覺不到回鄉的快樂,心裡沉甸甸的,因為,總覺得有個東西還沒放下、還不敢放下……
那個總是對他發脾氣的小傢伙,那個總是糟蹋他的愛的小傢伙。
這時,牡丹說:「梅大哥,你在想什麼?」
梅崗搖搖頭。「沒什麼。」
「你在擔心家鄉的模樣嗎?」牡丹說:「你別擔心,大家都還記得你,湖池還是一樣藍,山坡上的樹還是色彩繽紛的……」
牡丹滔滔不絕,梅崗只是無力地應了一聲。
「你回到了那裡,被消耗掉的真氣一定會馬上補足,你就不會感覺這麼累。」
牡丹又說:「回去後,我都會幫你。」
梅崗點點頭,仍舊沒多說,他的視線也移開了那圓月,而看向西邊,他記得,米市胡同應該落在那個方向。
那個小傢伙,是不是在哭?哭得眼睛紅腫?什麼都不吃?衣服還是穿著他們吵架當天的那件?
牡丹的問話又響起了。「梅大哥,你想不想慶蒔?」
這話很敏感,梅崗全身僵硬。
「梅大哥,你回答我。」牡丹硬著聲,逼問,梅崗知道她不高興了。
「很想,牡丹。」梅崗沒多想,很直率地說:「朝夕相處十年了,我怎麼能夠這麼輕易放開她。」
經過這幾天的沉澱,他的腦子冷靜多了,慶蒔愛說反話,沒有安全感,很容易自卑、對自己沒信心,進而質疑起他人的用心……這些缺點,他不是第一天知道。
可那些日子,他卻被回鄉的急切給弄亂了心,華境與慶蒔,他不知道該如何取捨。
當他急慌地尋求答案,更是聽不得她那樣糟蹋自己心意的狠話——他尋答案尋得那麼辛苦,那小傢伙卻用一句「你的愛是報恩,我不要你的報恩!」,就把他所有的付出與掙扎都給打翻了?他真的聽不得,那真的很傷他!
但儘管如此,他也不該打她。
梅崗看著自己的手,想起那聲巴掌聲,他痛苦地震了下,閉上眼睛。
她好不容易對他打開心房,他卻出手打她,又把她打回了那陰暗的角落……
說到底,他真的放不下她,他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所以呢?梅大哥。」牡丹的聲音開始變冷。「梅大哥的決定如何?」
梅崗沒有回答她。
「十年?」牡丹又說:「十年而已嗎?梅大哥,那我們呢?我們那五十年又算什麼呢?」
「因為,我從沒有愛過你,牡丹。」梅崗回答了。「真的很抱歉,我無法接受你的任何幫助,我……」他堅硬地拒絕。「我不回去了。」
說完,他調頭就要離開園丘,他越過牡丹的速度很快,因為他不敢看清牡丹難過失落的神情,而且他也很心急,急著想跟那小傢伙說對不起,說自己不該出手打她,如果她想報仇,他讓她打十巴掌都甘願……
「梅大哥!」牡丹哭喊著尖叫。「求你等一下!」
梅崗為難地停下腳步,他畢竟不是狠心的人。
「求你回頭,再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就好。」牡丹哭著說:「求你回頭。」
梅崗歎了口氣,猶豫了很久,最後,他轉過身去——
慶蒔聽到了敲門聲,她的心情好激動,穿越湖畔,出了垂花門,繞過影壁,看著眼前這扇被月影篩得斑駁的蠻子門。
門上又剝啄了幾聲。
是梅崗嗎?是梅崗回來了嗎?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她一定要好好的抱抱他,跟他說對不起,她不該耍任性,她不該發脾氣,她不該糟蹋他的愛……
她還要親口告訴他,謝謝他的愛,她也好愛好愛他……
慶蒔伸出顫抖的雙手,慢慢地拉開了門。
她嗚咽了一聲,然後笑了,笑得好開心。
「梅崗!」她歡叫。「梅崗!」她沖上前,抱住了門外的黑影。
站在門外的人,的確是梅崗,他沒有任何常人的裝扮,就穿著他家鄉的衣飾,大喇喇地站在外頭。
他低頭看著擁抱他的慶蒔,微微牽起嘴角。
「是啊,慶蒔。」他說:「是我。」他牽起慶蒔的長辮子,繞在指間玩弄著。
「梅崗、梅崗……」叫著叫著,慶蒔哭了出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會再說那種話,不會再糟蹋你……你不要生氣、你不要生氣……」
不要生氣,然後,再留下來,陪她一輩子……可是,她還能這麼自私貪婪地說出這種話嗎?她好掙扎,好恐懼,好怕自己的要求會害死梅崗。
有好長一段時間,只有慶蒔的啜泣聲,這種靜,讓慶蒔更不安。
梅崗還沒原諒她?他依然會一個調頭,就決絕地離開她?
「我沒有生氣,慶蒔。」最後,梅崗輕輕地說:「來,抬起頭,看著我。」
慶蒔松了一口氣,這個聲音還是柔柔的,對她充滿寵愛,她抬起臉,堆起笑,淚眼汪汪地看著笑得很美的梅崗,等著他說……
吃我,好好的吃我,慶蒔……他一定會這麼說的!老天,她竟然這麼想念這句話!
梅崗的臉逼近慶蒔,鼻息拂在她的頰上。
慶蒔一愣,這香味?好香,卻不是梅崗的清香。
然後,梅崗開口了。
「慶蒔,我要,把你——」他說:「吃掉。」
慶蒔瞠大眼,還來不及反應,梅崗就緊緊地壓住她。
她的驚呼聲,全被這霸道放肆的吻給吃掉了——
梅崗瞪著正低著頭的牡丹,臉色發白。
他深吸口氣,不可置信地喚道:「牡……牡丹,你……」
牡丹聽到他在喚她,手上又施了力,將這夾竹桃削成的利刺,更用力地刺進梅崗的腰,梅崗再也忍不住,慘叫出聲,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牡丹鬆開了手,那根毒刺留在梅崗身上,看到它吸盡梅崗的真氣,折磨他、最後殺死他,她露出了很詭異的邪笑,讓她本來甜美的小臉皺得像長滿瘤的老樹皮。
梅崗掙扎著想拔開那刺,但全身無力,四肢癱軟,牡丹甚至把他踢趴在地上,惡狠狠地跺住他的手。
「我一直在給梅大哥機會!我一直在給梅大哥機會!」牡丹一邊笑,一邊吼:「可是你一再的辜負我!辜負我!憑什麼?那個女人憑什麼得到你的寵愛!而我不行,我卻不行!」
梅崗喘著氣。「牡丹,你不要這樣……」他很震驚,為什麼印象中可愛的妹子會變成這副閻王的嘴臉?
「十年前,你被下流放令,就是活該!桃歡應該要再多下一點石榴蜜,讓你連抵抗都沒法抵抗,死在那群雜黃鬼手下最好!」
又是一記震撼!轟得梅崗胸口劇疼。
他在家鄉最親近、最信任的兩人,竟然是讓他身敗名裂的罪魁禍首?
他想起了,十年前,他奉命駐守荒界邊境前,牡丹以餞別為由邀宴,親人的邀宴,他完全不懷疑……原來他就是這樣,莫名地食入了那會讓人情欲大發、得不到滿足便會虛軟無力的石榴。
結果,荒界的雜黃鬼大舉入侵,吃了好多花妖,自己的身體也被弄枯一半,生命垂危,最後竟還要承受華帝嚴厲的判決——流放,終身不得回華境。
如果他沒遇到慶蒔,他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
他痛到無法思考、無法回應,他不敢相信,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為他不愛牡丹?那麼桃歡呢?他的弟弟,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
「我不給你機會了,我要殺了你,而且我要讓你很痛苦地死……」牡丹又抽出第二支毒刺,在梅崗的頭上舉得高高的,她得意地尖笑道:「告訴你,那個女人也死了!桃歡已經殺死她了!你再喜歡她,也保護不了她!」
梅崗倒抽一口氣,猛地一震,全身開始發抖。
慶蒔!慶蒔!他咬牙,在心裡呐喊著,並用這股呐喊的力量凝聚了真氣。
他們仇恨他就算了,怎麼可以去動那個小傢伙?怎麼可以去傷害那個善良的小傢伙?
他看到了慶蒔的眼淚,他聽到了慶蒔的哭聲……一股椎心之痛,整個貫穿過他的身體。
他仰天怒吼一聲,手重重地往石台一打,真氣穿透了這三層石磚,透到了土地裡,喚發起藏於深處的生命力量,石台開始搖撼,牡丹還沒反應過來,石台裂開了大縫,縫中竄出了一條又一條的粗藤,像靈活的大蛇朝牡丹擊去。
牡丹尖叫閃避,最後還是被活活逮住,她恐懼地看著披散著亂髮的梅崗,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看到他的眼睛正透著紅光,直直地盯住她,牡丹覺得綁住自己的粗藤越絞越緊,她快要窒息而死了,她又哭又叫,慌亂地求饒:「饒、饒命啊!梅、梅大哥……我錯了,我錯了……我是牡丹啊……牡丹啊……啊——」
梅崗不為所動,粗藤繼續絞著它的獵物。
就在此時,圓月來到了園丘正中央,石磚上射出一道環型亮光,與圓月產生對應,接著圓丘上就大開一窟圓洞,金光四射——蝕洞打開了。
這金光刺痛了梅崗的眼,終於聽進了牡丹的尖聲求饒,而更讓他震驚的是,他感覺到……他一直很在乎、很關注的那股氣息,不見了,消失了……
慶蒔,那個小傢伙——
他痛苦地閉上眼,仰天長嘯,那粗藤就甩著牡丹,將她給扔進了蝕洞裡。
他對著那蝕洞瘋狂地喊:「再出現、再出現,我就殺了你!殺了你!」
他蹣珊地走下石台,卻突然乏力,整個人從階梯上摔了下去,夾竹桃的毒液侵入得好深,他的呼吸越來越不順,神智不清、視線模糊……
同時,他更加感受不到慶蒔的氣息,慶蒔不見了、慶蒔消失了……這讓他像野獸一樣,哀叫了好幾聲。
最後,他咬著牙,猛力地把那根毒刺給拔了出來。
他覺得有好幾百年的真氣,就隨著這一拔的動作消散殆盡,都給吃進了夾竹桃的毒液裡,但他不管,他管不了自己,他只想回去好好地看看慶蒔,看看她到底怎麼了……
他的慶蒔,他應該要好好地守著她的,他怎麼會讓那小傢伙一個人待在家?
梅崗就在這樣的自責中,跌跌撞撞地趕回那米市胡同。
蠻子門一推開,梅崗癡傻住了,月光下的影壁,攀滿了腐爛的牽牛花。
他繞過影壁,沖到垂花門,又是一股噁心的腐味襲來,他一看,呼吸更喘,因為激動,腰部的傷更痛。
菊花、杏花,全部爛得跟泥巴一樣。
是菊花,好胖的菊花,他聽到慶蒔滿足地說。
還有杏花,它的顏色和你的一樣白耶!梅崗,他聽到慶蒔第一次笑得像孩子一樣天真開朗。
可現在,他給慶蒔的一切,全部都毀了、毀了……
「不可以、不可以……」梅崗急得哽咽了,慌亂地搖頭,甩去腦子裡不祥的念頭,他趕緊放聲大喊:「慶蒔!慶蒔——你在哪裡?你在哪裡?慶蒔——」
他搖搖晃晃地尋到了內院,往那廂房走去,湖裡的水濁得像糞池,湖畔邊的梅樹枯得像大火後的焦木,但這些景象,都沒有那廂房來得恐怖。
梅崗先看到,他摘給慶蒔一夜好眠的香花瓣,散了一地、爛了一地,地毯上積了一灘烏黑的死水,他發著抖,走了進去。
然後,他終於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兒,癱在那窪死水中,梅崗愣了好久,久到月亮移動了位置,微光照進了廂房裡,把那小傢伙的臉照亮了。
梅崗看到臉色蒼白的慶蒔,半張著眼,正望向自己。
她望著他,卻沒有任何反應,臉上仍是死白著。
她沒有對他笑,沒有對他罵,只是僵著臉,看著他。
連呼吸的伏動,都沒有。
梅崗痛不欲生,想叫,但聲音卻是啞的,他終於感受到,世上有一種痛,連叫都叫不出來,他被雜黃鬼攻擊,他被華帝流放,甚至被自己的親人背叛,都不曾讓他感受到這強烈穿透的痛……
他受不住了,虛弱地跪了下來,他爬,爬到慶蒔身邊,抱起她冰冷卻仍柔軟的身體,捧著她的小頭,舔她、吻她,她的冰冷,她的毫無反應,讓梅崗開始瘋狂,他激烈地壓她、侵入她,毫不保留地給予,就是希望她僅存的一點點魂魄能醒來,醒來吃他、吃他的真氣,把他的真氣全吃進去,然後好好地活,堅強地活,活在這個總是欺負她、卻也讓她眷戀的世界。
當他吻著她時,他的腦海一直響著一個聲音,是小慶蒔的聲音。
她告訴他,要多喝豆汁兒,才能長得又高又壯。
她告訴他,娘死了,沒人陪她了,她要和他一起快快長大,才能保護自己,所以,他倆一塊喝豆汁兒吧!
她又告訴他,要多喝豆汁兒,不過今天她只拿到這一碗豆汁兒,嗯……為了讓他先長高長壯,早點開梅花,就全部給他喝吧!
她是當他最落魄、最無助的時候,唯一願意對他笑、與他分享一切的人,這樣一付出,就付出了十年,她是他記憶中最燦爛的名字,他還沒愛夠她,他還沒讓她感到快樂、幸福,她不可以死,她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努力的活著……
梅崗吻得滿臉淚痕,吻得憤怒大吼——
他不懂,為什麼!為什麼桃歡這麼狠心!把她的魂魄吃得一乾二淨?慶蒔什麼錯都沒有啊——
挫敗的梅崗,激烈地撕扯慶蒔與自己身上的衣。
這是最後一個辦法。
他將光裸的慶蒔緊緊牢牢地揣在懷裡。
他把自己全部給她。
他張開自己的粗腿。
男女陰陽融合。
他緊密地迎合這小小的人兒。
讓花妖的真氣,能夠更直接、更深入地走入人體。
「給你,慶蒔,我把全部都給你。」他貼著慶蒔的耳,低低的喘,沙啞的吼。
然後,不顧一切的,開始最原始、最具獸性的本能動作。
沒錯,不顧一切的,即使這樣的給予,會讓他的真氣全部消耗殆盡,他山在所不惜……
因為,他好想、好想,再聽到這小傢伙害羞地說……
我很喜歡你。很喜歡你。
慶蒔猛地咳出了聲。
一股充實的力量,貫穿、充填她的全身,把那積存在體內的陰冷之氣都給逼咳了出來。
她一咳再咳,咳得臉色都變得紅潤。
醒來後,她好累,猛咳又消耗了她的體力,她只能垂著頭噓喘著。
身上出了很多黏膩的汗,光裸的身體,與另一副肌肉緊繃、泛著熱汗的軀體密合貼實,她感覺著,這烘熱的肌膚正劇烈地上下起伏,是疲憊的喘息,每一個肌理的波動,她都能緊密地感受到。
而這肌膚的貼合撫觸,及體溫的交合,也讓她渾身泛過一陣陣舒服的酥麻感。
她聽到好熟悉的呼吸聲,是每夜都守在周身、伴著自己入睡的節奏。
她感覺到好熟悉的撫摸,是每當她難過或鬧脾氣時,最能撫透她心頭傷痛的結實力道。
然後,她低垂的眼,正被一雙冰冷、顫抖、卻不放棄搜尋的薄唇貼著。
吻著、舔著,好像在確認她的存在似的。
慶蒔顫顫地抬起頭。
看見了一臉病容的梅崗,正對著自己笑。
她不解地注視他,注視他那濕潤的紅眼,還有滿滿是淚痕的面頰。
「慶蒔。」梅崗的聲音有些抖,但他還是裝著開心的語調說:「早。」
慶蒔轉頭,看到門外的天色還是暗的,但雲邊已微微透亮了起來,她又回頭,說:「我作了惡夢嗎?」
「對,是惡夢。」梅崗撫著她的發,像珍寶一樣的撫著。
「結束了?」
「對,結束了、結東了。」他的大手包住慶蒔的小頭,往自己的胸口壓,用敏感的胸口感覺她真實的呼吸。確定,一再的確定,自己真的救活她了。
「梅崗回來的時候……」慶蒔的聲音悶悶地傳出。「有看到我在作惡夢嗎?」
「看到了,慶蒔,看到了,所以,我才要這樣緊緊抱著你。」他的擁抱越來越緊,越漸蒼白的臉上,淚痕越來越多。「你知道嗎?只要被花妖抱著,就不會作惡夢。」
即使是最後一口氣,他都要替她把惡夢的源頭根除。
「騙人。」慶蒔虛弱地哼笑,開始扭動。「我好熱。」
「好,好,我放開慶蒔。」梅崗擦乾眼淚,要放開她。
然而慶蒔又矛盾地叫了。「不要。」換她牢牢地箍住梅崗的粗腰。「不要,不要離開我……」
梅崗扭動了一下,不讓她摸到他腰上的傷口。
他不要她擔心。
他就這樣,靜靜地讓慶蒔抱著。
「對不起,害你……」
慶蒔心裡很感激上蒼,讓她還有機會,告訴梅崗那些她一直想對他說的話。
她說:「也……謝謝,謝謝你,梅崗,謝謝你愛我。」她抬起頭,怯怯地將自己的唇,湊上梅崗,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地吻他,她忍住疲累,努力地把話說完。
「我也,很愛,很愛,你。」
梅崗籲歎了一聲,窩起身子,把虛弱的慶蒔整個包進自己的軀體與四肢裡。
他也感謝上天,在他真氣所剩不多、即將消失的此刻,聽到了這話——他一直想聽到的這話。
因為他瘋狂的給予,而被弄得精疲力盡的慶蒔,在他的包覆下,深深地、安心地,入睡了。
「我把全部,都給你了,慶蒔。」梅崗輕輕地在她耳邊說:「所以,我永遠在你身邊,記住喔,慶蒔你不是寂寞的一個人。」
他知道,自己快消失了。
不過,在消失之前……
他還必須,做完一件事。
將廂房的門關實,梅崗忍著全身的虛疼,來到了那焦枯的梅樹旁。
「你出來。」他環視四周,說:「桃歡。」
一陣疾風刺過,梅崗身旁的枯木忽然碎成細末,梅崗一驚,脖頸又是一痛,再回神,整個人就被掐著,壓進了那濁黃的池裡。
他瞪大眼,看著猙獰著臉、一臉急著要殺死他的桃歡,他那麼恨他?恨到眼睛血紅,嘴裂開,像厲鬼一樣地笑著?
接著,梅崗疼到連眼睛都張不開,因為桃歡的手指竟生出爪子,直接刺穿他的喉頭。
氣昨夜很精采,大哥,看得我津津有味啊!嗯?」桃歡哼笑道:「可你把她救活又怎樣?我還能吃她第二次!」
「不……不!」梅崗反抗,桃歡的手抓得更緊、刺得更深。
「你得到那麼多東西,憑什麼可以一直守著!」桃歡尖叫:「無是護國侯的封號,再是牡丹,然後又是那兩千年的真氣,尊貴的梅花妖呵……」他激動地加重力道:「你有什麼,我就毀了什麼!」
他,桃歡,是這華境偉大的護國侯梅崗的弟弟,比哥哥小了一千歲的他,本來是很崇敬這大哥的,希望,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像大哥一樣偉大,在華境中受到重用,可是在這漫長的歲月裡,他卻永遠只能追著大哥的背影跑,最後甚至被甩得遠遠的,還得不斷地忍受外人的比較。
對,梅花,堅貞、剛毅、聖潔……都是好的、高貴的形容詞。
即使被流放,華境上下仍舊流傳他的豐功偉業。
來到這沒有一點品味、勢利透頂的人間,還是有人作詞作曲在歌頌、讚美他!
說什麼……他無意苦爭春,他一任群芳妒,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塵,香氣卻依然如故!
好個清高的梅花!那他呢?他呢?
他桃花,只能落得徒有其表、華而不實的名號嗎?
他本來很喜歡這大哥,因為他偉大,卻不擺架子,親近他、愛護他,但他也恨這大哥,恨他不讓他超越,恨他得到好多好多他想要的東西,那珍貴的千年真氣、那尊偉的封號,還有、還有,連他心儀的女子,竟然都這麼死心塌地的追隨大哥。
可是大哥……大哥,卻從不看她一眼,他一直處心積慮想得到的東西,他卻連看都不肯看一眼?
嫉妒心像吃食葉子、花瓣的惡蟲子一樣,年復一年地啃蝕他的心,啃得他的心就像被雜黃鬼吃過的腐葉一樣,殘破不堪、惡臭不堪。
最後,那股足以吞噬自己的恨,他決定全部釋放出來,全部加渚在這個讓他痛苦、讓他難受的大哥身上!
所以,那年,他聯合被大哥傷透心的牡丹,一起設宴為大哥餞別,在他的食物中喂了石榴,讓他情欲大發,又讓他得不到滿足,只能虛軟無力地撐著身體,面對那恐怖的雜黃鬼壓境,給他承擔所有的罪名,使他再也神聖不起來!
重傷流放,仍殺不死他,還在人間活得高高興興的?沒關係,他們再來,把他重視的、摯愛的東西,全部扼殺、全部毀掉——
他最終的目的,就是要讓梅崗痛不欲生,最好永遠永遠消失……
否則他的嫉妒心得不到平息,他遲早會被這恐怖的黑洞給吞噬。
他不要被吞噬,要消失的——應該是他又愛又恨的大哥!
桃歡殺紅了眼,仰天尖叫,手指整個沒入梅崗的喉頭裡。
梅崗痛得叫不出聲,可當他看到桃歡那紅得像厲鬼的眼,他想到慶蒔——
慶蒔會被這雙遭腥血污染的眼殺死……
不可以!不可以——
梅崗沙啞地吼,使出全力抗衡。
他雙手重重地拍向地面,將僅存的真氣全貫穿入地底深處,引著地底的生命蓬發冒出,這生命之力之大,甚至能讓那枯如焦木的梅樹蛻去焦皮,再生出新興而繁盛的枝——
天地震盪,一陣疾風急奔而來——
桃歡忽覺不對勁,可是他還來不及回頭,雙肩就被突襲的梅枝給刺穿!他鬆開了手,抱著雙肩慘叫。
「該死!該死!」桃歡猙獰著臉,瘋狂地對梅崗哭吼:「你沒了真氣,我為什麼還打不過你?為什麼還殺不了你?好哇!現在,殺了我啊!殺了我啊!你這個好大哥啊——」
梅崗摸著傷口,掙扎地從水池裡坐起,他哀傷地、深深地看著桃歡,這眼神裡沒有怪罪、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穿透歲月、深入彼此記憶的思念。
對那曾經善良過的親弟弟的思念。
雖然桃歡對他做了很多不可原諒的歹事,但是他依然記得,兩人做了一千年的兄弟,那份情,讓他殺不了他。
「即使如此……」梅崗虛弱地笑了:「你還是,我弟弟。」
桃歡傻愣。
「你不用擔心,再被比較。」梅崗說:「因為大哥,快消失了。」
桃歡全身顫抖。「該死!快死了還想裝模作樣?」
「答應,大哥一件事。」喉頭的傷,讓梅崗說下了完整的話。「回華境,你,放過慶蒔,你恨的,只有大哥,跟她沒關係。」
桃歡刻意忽略心裡那悲傷的痛楚,依然不馴地叫囂。「哼!你自身難保,還想護她?」
「大哥,會消失。」梅崗的聲音好沙啞:「你不要,再痛苦了,好好待在華境,好嗎?」
桃歡面色蒼白,他那顆污濁的心,第一次意識到,他真的殺了他大哥。
「桃歡,大哥求你,好嗎?」
梅崗說完,剌穿桃歡的梅枝萎縮了,退出桃歡的身體。
桃歡無力地跪在梅崗面前,起先不語,最後冷冷地笑了起來。
「好,我答應你,我會好好待在華境。」他邪惡地看向梅崗。「我會替代你,坐上護國侯的位置。」
但梅崗笑了。「好。」
「沒有你,我的確不會痛苦。」桃歡惡狠狠的抓住梅崗的頭髮,逼近他,在他臉上挑釁地噴氣。「趕快,你趕快消失吧!」
梅崗喘了口氣,還是笑。「好,只要你,不傷害,慶蒔。」
桃歡的眼裡有著不可置信,可他沒猶豫太久,惡咒一聲,把梅崗又推回池裡。
桃歡看了廂房一眼,又瞪著虛軟喘息的梅崗,皺了眉頭。
為什麼?即使要消失了,大哥的身影還是硬要深深地刻入他的心中?
這身影太過深刻了,深刻到讓他發抖,深刻到他不得不用逃跑的速度,離開人間,否則,他可能會被自己的愧疚心給折騰至死!
桃歡離開了,院裡安靜無聲。
躺在水池裡的梅崗,靜靜地仰天看著那微微的曙光,穿破了藍灰色的積雲,灑在這院子的四處。
「今天,也是,晴天。」他撫著脖頸,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往廂房走去。
「好天氣。」他邊走,邊喃喃地說:「慶蒔,我帶你,回家。」
「梅崗,梅崗……」
慶蒔沿著曲折蜿蜒的胡同窄巷,大聲叫喚著。
「梅崗,梅崗,你在哪裡?在哪裡?你出聲啊。」
慶蒔繼續往前走,周邊的景物,她越來越熟悉,她想,這可不是王記油鋪附近的胡同嗎?再向左拐個彎,就會到喜雀胡同了。
她往左拐個彎,到了喜雀胡同。
然後,她就聽到了梅崗的聲音。
「慶蒔,慶蒔。」梅崗說:「我在這裡。」
「梅崗?梅崗!」她再喚,趕緊往前跑了幾步。「你在哪兒?我沒見到你!」
「在這裡。」梅崗的聲音又傳來。
又一個拐彎,慶蒔看到梅崗坐在一座簡陋的如意門臺階上,正微笑地望著她。
她也笑了,跑向他。
「你在這兒幹嘛?」慶蒔站著打量他,發現他身邊有個用來裝豆汁兒的陶壺,裡面有熱騰騰的豆汁兒,旁邊還有寬口碗。
梅崗笑嘻嘻地回答她:「等你來,我們一塊喝豆汁兒啊。」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要慶蒔偎在他身邊坐下。「來,慶蒔,過來。」
慶蒔喔了一聲,依言靠近梅崗,梅崗倒了一碗豆汁兒給慶蒔,看著慶蒔咕嚕嚕地喝下。
慶蒔喟歎一聲,心滿意足地看向梅崗。「好久沒喝了,真好喝。」她看到梅崗一直微笑地看著她,好像看不夠她的笑容似的,她歪著頭問:「你喝不喝?」
「好哇。」他接過碗,「和慶蒔一起喝豆汁兒,最好喝了。」他也喝了一碗豆汁兒。
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聽著春天的鳥鳴聲,還有春天拂來的微風。
偶爾有一些春花的花瓣飛落下來,像彩色的、溫暖的雪。
這風吹得慶蒔覺得好舒服,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躺倒在梅崗的大腿上,窩了個舒適的位置,就想睡了。
閉著眼的慶蒔,可以感覺到梅崗正輕輕地摸著她的小臉蛋,聲音溫溫柔柔地晌著,像母親唱著讓嬰兒安心入睡的催眠曲。
「慶蒔,我把全部,都給你了。」她聽到他說:「所以,我永遠在你身邊,記住喔,慶蒔,你不是寂寞的一個人。」
「嗯……」她慵懶地回道:「有梅崗在,我不寂寞啊。」
梅崗的笑聲。「我很愛你喔。」
慶蒔牽著嘴角,好幸福地笑了,把小臉更往梅崗暖熱的肚腹裡窩去。
「我也愛你,梅崗……」她邊打哈欠,邊說。
然後,就沉沉地睡去了。
「嗚啊啊啊啊——這、這是怎麼搞的?」
慶蒔皺起眉頭,好吵,一大清早的,趙嬤嬤在吵什麼啊?
她翻過身,耳邊傳來沙沙的聲音,接著一股濃得散不去的梅花清香撲鼻而來。
呵,梅崗好香喔!慶蒔微笑地想,她伸手去抱,可是卻抱到了一團一團鬆軟的花。
她又想起了,梅崗總會在她睡覺的四周灑上那些香花,說是這樣可以睡得更舒服。
她沒多想,小頭調了個位置,又要睡。
「慶蒔!王慶蒔!」趙嬤嬤再喊,慶蒔不搭理,一股力量就來拽她的臂膀。
慶蒔驚醒,這才覺得不對勁,這裡怎會有趙嬤嬤?
但更嚇人的是,趙嬤嬤竟突然哭了起來。
她聽到哭聲,趕緊坐起來,查看怎麼回事,然而一細看,她自己也傻愣住了。
她看到自己正待在王記油鋪的後罩房裡,睡在她再熟悉不過的炕床上,而這張炕床上,竟然——
鋪得滿滿的,都是梅花的花瓣。
有完整的花瓣,也有碎謝的花瓣,但全都是白色溫潤的梅花花瓣,它們覆蓋著她,像是一床質地極細白的絲被,擁得她好溫暖、好舒服。
可是,慶蒔卻有不祥的預感。
梅崗呢?梅崗呢?
她呆呆地看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趙嬤嬤,手上握了一把梅花瓣,本來潔白的梅花瓣在她手上,漸漸地變黃、變枯了。
慶蒔看得好心疼。
她有種預感,這些梅花,就是梅崗……
趙嬤嬤的哭喊喚回了慶蒔的神智,「慶蒔回來了!慶蒔終於回來了。」
慶蒔皺眉,聽這趙嬤嬤的語調,好像很感動,感動她終於回來了?
呵?怎麼可能?這家人不是巴不得她消失在他們眼前嗎?
趙嬤嬤哭著哭著,沖出了後罩房,又到外頭嚷嚷。
過不久,後娘、慶珠,還有王大班,通通都跑進了她的房裡。
「老爺,太大,慶蒔小姐回來啦!回來啦!」趙嬤嬤還是哭。
後娘看到趙嬤嬤這異常的模樣,劈頭就是罵:「回來又怎樣?哭得好像你死了娘。」然後她瞪向慶蒔,也被滿床的梅花花瓣給嚇歪了嘴,她一個跨步沖去,要去捏慶蒔的耳,邊罵:「你這死丫頭!給我跑去妟兒,還有臉跑回來——」
慶蒔出於本能的保護自己,她抬起手要擋後娘,結果掀翻了手上的花瓣,花瓣隨風一飄,也碰觸到了後娘的手與臉。
一碰觸到,花瓣又都黃了。
後娘起先一傻,接著,慶蒔眼睜睜的看到她紅了眼眶,撲通一跪,跪在她的面前,也開始對她哭得死去活來。
後娘哭得很激動,甚至捂著嘴臉喊:「慶蒔,娘對不起你,娘不應該那樣欺負你……你不要再離開了,好嗎?娘不會再欺負你了……」
慶蒔倒抽一口氣,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聽到後娘說這種軟話。
連慶珠和王大班都看不過去了,慶珠上前去扶她娘,嫌惡地道:「娘,你好難看,那是王慶蒔耶!你對她哭成這樣幹嘛?」
後娘竟然推開慶珠。「你不懂!娘負你姐姐太多、太多了,你講點禮數,不准再直呼你姐姐的名字!」說完,又哭。
王大班則欺向前,怒瞪慶蒔。「王慶蒔,你知道你讓我蒙受多大的羞辱嗎?今天你還敢出現在這個家,還讓你娘這樣對你掏心掏肺地哭!你這惡女,老子今天一定要教訓你。」
眼看王大班操起拳頭,就要往她臉上招呼過來,慶蒔哼笑了一聲,是嘛!這才是她家人該有的樣子,不是嗎?
忽然,王大班的身子動不了,一個趙嬤嬤箍住他的肥腰,一個後娘擋下他的手臂和拳頭,兩個女人竟一同制止他這一家之主,為了保護她王慶蒔?
三個人掙扎、再掙扎,一個重心不穩,三個人竟一塊跌向炕床,把滿床的梅花瓣都給掀飛了起來。
這下,連王大班整個身體也碰到了梅花瓣,花瓣又枯黃了一大片。
慶蒔傻愣愣地看著滿室翻飛的梅花瓣。
看著被壓在王大班碩大身軀下的梅花瓣。
都,變黃、變枯了……
慶蒔感受到,心痛如刀割。
然後,果不出她所料,王大班也開始哭爹喊娘了。
「婉青啊!婉青……你說我這爹是怎麼當的?」王大班仰天嚎啕大哭。「我、我、我剛剛竟然想打自己的女兒?她都病弱成這副模樣了,我竟然還想打她?我、我、我……」他開始打自己巴掌。「我該打、我該打!我先打死我自己算了!打死自己算了!」
「真對不住啊,慶蒔小姐、慶蒔小姐……」趙嬤嬤哭。
「慶蒔、慶蒔,原諒娘、原諒咱們曾對你使過的歹事……」後娘也哭。
慶蒔再看看慶珠,她是唯一沒有碰過這些梅花瓣的,而只有她,沒有變,還是那樣尖酸刻薄。
慶珠害怕地喊:「哇啦啦啦……你、你們這群瘋子!瘋子!我不理你們了!哭死好啦——」她手腳並用地爬出去了。
這下,慶蒔的心裡已有了譜。
梅崗,消失了。
梅崗,不見了。
他的真氣,全給了她,幫她制住了那「惡夢」。
他無法陪伴她,但他一直都知道,她渴望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家,所以,他把她給引了回來。
她想起了剛剛的夢,她穿越彎曲的胡同巷道,來到的那扇如意門,就是她這個家的後門。
而他自己,則化為這一簇又一簇的花瓣,擁著她、包著她,將這存留於人間的最後一刻,全留給她,堅持著,保護她。
這些花瓣就像他的真氣一樣,擁有治癒人心的力量。
他付出了這最後一份力量,讓她的家人能夠接納她。
慶蒔將剩餘的梅花瓣細細地收集起來,捧在懷裡,並將臉整個埋在裡頭,她想像,努力地想像,自己正在梅崗的懷抱裡……
她開始啜泣。
趙嬤嬤、後娘與王大班都聽到她說:「謝謝、謝謝……」
王大班一聽,跪下趴著,又大哭。「我們不值得謝啊!慶蒔、慶蒔,我們不值得、不值得……」其他兩個女人也嗚嗚地哭。
當然,他們當然不值得謝,慶蒔謝的不是他們。
她謝的,是梅崗。
那個用盡自己每一分力氣在愛她的,好花妖。
慶蒔,我把全部,都給你了。
所以,我永遠在你身邊。
記住喔,慶蒔,你不是寂寞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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