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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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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穿書來鎮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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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暈,又戰爭了!

  衛家關上大門,開始深居簡出的日子。過了十余日,平安又回來了,帶了衛東風的家書。

  上面只寫了「戰事吃緊,日後不再寫信。公主保重,衛家還請公主多多承擔」,沒有開頭,也沒有落款,但李福熙知道這是衛東風的字。

  這麼緊急的情況下,能報個信息已經算不錯。

  李福熙拿了信去毛姨娘房中念給她聽。

  毛姨娘不識字,但捧著信的樣子就是一臉慈愛跟關切,「公主,這信上就寫這樣?」

  「是,毛姨娘也看了,信上字不多。」

  「三爺還是記掛衛家的。」毛姨娘感歎,「雖然衛家人對他不親熱,可是三爺始終沒忘記自己的出身。」

  李福熙附和,「三爺堂堂男兒,自然不會是薄情之輩。」

  京城裡,薄情的人多著去了。有人苦讀中了進士,有了功名,這就把鄉下的一切都拋棄,親戚找來,也推說沒空,就是不願意相認。

  哪像衛東風,自己過上好日子就接了全家來住,一點也不介意衛老夫人,衛東雄,衛東厚對他並不親切。

  李福熙跟毛姨娘說了一陣,這才回到小跨院。平安跟春來正在簷廊下說話,兩人見到她,連忙行禮,「公主。」

  「沒事,春來懷孕不容易,你們多說上幾句不礙事。」

  「公主,小人這次不回前線了。」平安恭謹的說:「大將軍擔心公主要跑外務沒個使喚的人,命小人留在府中聽差遣。小人跟著大將軍多年,各項事務都熟悉,公主若是需要個幫手,多少也能盡得上力。」

  春來一聽大喜過望,但想起大將軍在前線危險,馬上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她現在為人妻,即將為人母,也稍稍懂一點公主的心思,公主想必十分煩惱——但是平安不用回前線,真的太好了……春來,你不該這樣想,不該。

  平安又說:「小人此後就留在府中聽公主差遣,公主不用擔心。大將軍從上兵當起,至今已經十六年,征戰無數,這回肯定也能打敗大瑞國。小的在衛家,也會盡力幫公主的忙。」

  李福熙很矛盾,一方面覺得大瑞國今非昔比,一方面又想相信自己的丈夫。

  衛東風上次打大瑞國,是有幾分運氣在的。不然兩方兵力懸殊,哪這麼容易旗開得勝,可是大瑞國也不是不長記性,這幾年一定是勵精圖治,有一定的把握這才南攻。

  相對的,南巢國皇帝太仰賴衛東風的名聲,連續兩年減少兵部預算,原本當兵能養家,兵源充足,後來當兵不能養家了,很多人就寧願回家種田。

  這種情況下,到底能徵召到多少人,而這些人拿著少少的軍餉,願不願意給國家賣命,都不好說。

  戰爭有輸有贏,你來我往。總體來說,衛東風都能獲得最後勝利——二十冊的《衛東風傳》是這樣的,但李福熙不知道延續下來的故事,是不是也這樣。

  秦穆公靠著孟明視成為春秋五霸,但孟明視曾經三戰三敗,多虧秦穆公大度,這才創造了盛世。

  然而南巢皇帝並沒有秦穆公的胸懷,他是一個小器皇帝,連虛銜親王封號都不願意給的人。

  李福熙不是悲觀的人,她是真的覺得戰事難說,大瑞國比南巢大了五六倍不只,又位處中原,物產豐饒,國力鼎盛,這樣的國家不會打沒把握的仗。

  「公主別煩惱。」紫珠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大將軍不過離家數月,一定能跟過去幾年一樣,斬了對方領兵人的人頭回來。」

  玉竹也同意,「光是衛家軍的名號,已經足以讓那些大瑞國的上兵腿軟。奴婢就不明白了,大瑞國上一仗死了上萬人,這還不怕,當時……」玉竹沒再說下去。

  李福熙卻是知道的,要不是當時的周國丈拖住軍糧,使得南巢士兵無法北上,說不定衛東風就順手滅了大瑞國。

  周皇后被廢,周家已經傾覆,但不知道齊皇后的娘家是怎麼想的。

  話說回來,也是皇帝昏庸無能,軍糧這麼重要的事情,應該交給兵部,怎麼會交給周國丈,周國丈那人品不發國難財就奇怪了。

  戰事果然拉長——以前衛東風大敗大瑞國只花了兩個多月,現在都三個月了,邊境還在苦戰。

  齊國丈比較正常一點,發派下來的軍餉都有如期運送,只是大瑞國有準備,打起來自然沒那樣順手。

  這幾個月,衛東風的俸祿都是直接到李福熙這裡。她是衛東風的正房妻子,自然有權利代理他的一切。

  李福熙照樣分二十兩給衛老夫人,好笑的是汪氏跟柳氏又過來討錢。李福熙就不懂了,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嗎?

  什麼叫「大嫂也不是要占你便宜,大嫂一定會還的,有錢就還你」,有錢就還,沒錢就不還,這什麼道理。她想到以前交作業給了一個隨身碟,被班代弄丟了。

  報告嘛,筆電再拷貝一份就好,可是那個隨身碟要四百多,班代回她「我找到就還你」,啊,那是找不到就不用還嗎?李福熙至今仍不懂這個邏輯。

  汪氏也妙,她的理由是「反正公主一個人也用不到這麼多銀子,借大嫂一點就當作好事」。李福熙真的滿頭問號,哪怕世界首富馬斯克都不會嫌錢多,何況她一個普通人,二十兩是不少,但也沒多到燙手啊。

  立冬的時候,朝廷下了新政,每人得繳一兩安家銀。

  每人,指南巢國的每一個人,不管是大官,還是農村,總之只要是南巢人,就得繳這一兩。

  戰事顯然不樂觀,朝廷沒錢了,直接跟老百姓索要。

  李福熙知道衛老夫人拿不出四十幾兩,她自然擔起這分支出——衛家當然沒人感謝她,只覺得你有錢,你應該的。

  李福熙有一個優點,我怎麼對你,那是我的事情,不會要求你感謝。她記得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如果對對方好,卻要求對方反饋,這樣的付出是要經過對方允許的」。

  衛老夫人雖然對毛姨娘擺主母派頭,到現在還要毛姨娘伺候早餐,但比起京城其他大戶,衛老夫人已經算菩薩轉世了。毛姨娘有自己的房間,做刺繡能存私房,還能天天到小跨院看孫兒,在其他門戶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事情。

  看在這點的分上,李福熙不介意對衛老夫人好一點——她是不疼愛衛東風,但也沒跟衛東風對著幹。

  四品中書侍郎征了幾個進士到門下,有幸入門的趙進士就很倒楣,他的嫡母以為這庶子發達了,內心記恨親生兒子沒考上,天天發瘋讓趙進士難堪。後來中書侍郎跟太子推薦抄書人選時,趙進士就沒有在名單上。

  不安定的家人,對於官路也是影響。人家會想你一家子雞飛狗跳,怎麼有資格為皇帝分憂,衛老夫人雖然沒有加分作用,但也不至於扣分。

  看在這點上,李福熙不介意照顧她——等衛老夫人來求她是滿有趣的,不過她知道衛東風肯定不會喜歡這樣。他很古板,嫡母怎麼樣都是嫡母,不可以捉弄。

  就這樣,時序入冬。

  聽說南巢跟大瑞邊界下起大雪,上回邊界大雪是三十幾年前了——南巢國的士兵都禁不起冷,反而中原國家大瑞很能適應,連續兩次突襲得手,南巢死傷上千。

  此訊六百裡加級快報入京,皇帝面如死灰。

  小雪時,衛東風退了十裡地。

  平安來告訴李福熙這消息,李福熙意外鎮定——她有一種感覺,她的穿書生活現在才要開始。

  是苦樂參半,是必須拿出力氣跟勇氣才能前進,是真正的人生。

  早上問安時,衛老夫人照例一番廢話,最後說:「有沒有什麼事情要說,沒有就各自回房吧。」

  李福熙往前一步,「婆婆,媳婦有事情要說。」

  衛老夫人面對這公主庶媳,實在喜歡不起來。但老實說戰事再起的這幾個月,公主又確實把衛家照顧得很好,想到親兒子親孫子,衛老夫人覺得自己還是有點感謝她的。

  「公主有事情就說吧,老太婆聽著。」

  李福熙知道衛老夫人說自己是老太婆無非就是想讓她局促,但她聽多了,也麻痹了。現在正事要緊,「婆婆,我們衛家人口太多了。衛娥,衛琳,衛梨,衛荷都是嫁人的年紀,反正最近無事,我們就把這四個姑娘嫁出去吧。」

  衛娥,衛琳,衛梨,衛荷,有的是大房的,有的是二房的,相同的都是年紀偏大,但因為各種原因沒能成婚。

  此時四個女孩一聽公主提起婚事,都有點期待。公主有的是錢,只要願意出嫁妝,自己就能嫁上不錯的人家。

  柳氏最是關心,衛娥,衛梨都是她的。雖然是女兒,但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可能不擔心,「公主這可是要幫我家娥兒跟梨兒張羅婚事?先說好,我家娥兒跟梨兒只嫁讀書人,商戶那些是不嫁的。」

  李福熙在內心翻了個白眼,衛娥跟衛梨條件又不好,還挑呢,嫁妝才五兩銀子想上天嗎?等待發派的進士跟舉子挑妻子,也會挑員外的女兒好吧,這樣才有助力,但她懶得跟柳氏解釋了。

  「衛家的嫁妝是五兩銀子,我再給四個侄女添五兩,我的想法是嫁給做生意的人家,頂級富貴我們是攀不上,嫁給一般門戶,普普通通過日子也挺好。」

  「那怎麼行!」柳氏尖叫起來,「我的女兒肯定要榮華富貴,嫁給一般門戶太委屈了,我們可是一品門第。」

  「我們是沒錢的一品門第。」李福熙無情戳破她,「現在戰事吃緊,皇帝肯定對衛家各種看不順眼,我們得減少人口,不只大姑娘們得出嫁,小姑娘們也都得過繼到宗親門下,從家人變親戚。

  「接著二房分出,只剩下大房的八子,以及我們三房的一子兩女,如此人口減少三分之二,就不會惹人閒話。」

  一番言語,廳上眾人大驚失色。汪氏還好,自己沒被分出去,全家還能寄生在衛東風這支上,但柳氏卻是不願意。衛東厚沒出息,她自己又連生六女,分出去是要靠什麼過活?庶子才不會孝順她!

  衛娥聽到自己要嫁入普通門戶,爹娘還得分出來,那自己以後就不是一品門第的小姐了,這樣丈夫如何尊敬自己,想想也來氣,「公主說要把適婚年齡的女兒嫁出去,年紀小的就分給宗族,那為什麼衛盈跟衛有餘不用?」

  李福熙覺得好笑,「衛家支出靠的是大將軍的俸祿,大將軍養自己的女兒天經地義,卻沒聽說養侄子侄女天經地義的。」

  柳氏急吼吼的說:「總之我不同意!婆婆您也別同意,要是我們分家,我們這一房就等著餓死了!」

  李福熙奇怪,「入京前不就過得好好的?怎麼現在分家就會死?為何以前二哥能幹活,現在就不能幹活?二嫂膝下的寶山,國強,來富年紀也都不小,可以讓他們出去找活計了。」

  「不管!」柳氏撒潑,「除非一個月給我們十兩,不然我們不分家!」

  汪氏陰陽怪氣,「哎喲!不下蛋說話倒挺大聲,三弟一個月也才拿二十兩回家,弟妹一個人就要十兩,那我們整個衛宅靠十兩,有這道理嗎?」

  衛老夫人難得沉吟起來——這幾個月她也有派人出去打聽消息,都是戰事不樂觀,老三不知道怎麼了,這次很個順利。

  她也想過,老三可能打不贏。方娘子說,大瑞國可有南巢的好幾倍大,人人身強體壯,上次老三打贏恐怕只是運氣好,沒人次次好運的。

  她當然希望安享晚年,但也不是沒想過老三戰敗。她看大戲上戰敗的家族都很慘,輕的話就是革官,重的話甚至全家下大牢。

  她這陣子睡不好,都在想這件事情,一方面埋怨老三沒用,不能快點打贏回來。一方面又覺得該做最壞的準備。方娘子說了,二十幾年前忠武將軍連退三十裡地,然後投降西瑤國,皇帝把忠武將軍全家都砍了。

  如果他們衛家也被不爭氣的老三連累,如果老三那沒用的傢伙為了惜命投降,那他們衛家就沒人捧香了。

  衛老夫人這陣子也在想這件事情,但總下不了決心。衛東雄是手心,衛東厚是手背,她都捨不得,可是萬一老三那邊真的出意外,她總不能讓衛家斷了根。

  想了想,衛老夫人慎重開口,「二媳婦,老婆子看公主這回說得對,你們那房就分出去吧。」

  柳氏大驚,「婆婆!不要,我們可沒做錯什麼事情!我們又沒銀子,我們能去哪裡,婆婆,別趕我們出去!」

  衛娥更是恨,「祖母總是偏心大伯!」

  衛老夫人卻是想起忠武將軍的慘劇,下定決心,「我會給你兩百兩,你晚上跟東厚商量,找個宅子,全家搬過去吧。老婆子會讓宗主寫分家譜,從此我們兩家當親戚,不當家人。」

  柳氏原本要哭嚎,一聽有兩百兩,頓時停住眼淚,「兩百兩?」

  汪氏眼睛一亮,「婆婆,您有兩百兩?二房拿兩百兩也太多了,不如我們一房分一百兩還差不多!」

  衛俊傑的妻子蔡彩娘已經懷孕,在衛老夫人面前能說上幾句話。此時肚子一挺就往前,「太婆婆,俊傑才是我們衛家的長子嫡孫,照說有銀子應該給俊傑哪!」

  汪氏連忙點頭,「就是,古來只有長子嫡孫能拿多,沒有給二房的道理。」

  衛志銘的妻子牛九娘不滿了,「太婆婆,志銘也是您的嫡親孫子,何況讀書又比大哥好多了,要給也應該給他。」

  柳氏大叫起來,「那是我們二房的,誰都不准動!」

  李福熙就看廳上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為了誰能分那兩百兩吵得不可開交——衛老夫人也挺厲害啊,天天哭窮,一出手就是兩百兩。

  總之,多虧了這兩百兩,衛東厚跟柳氏這一房對搬出去都沒有什麼意見,不過七八天就找到合適的宅子搬過去了。

  二房九子,六女,兩姨娘,搬出去衛家一下少了一大半。

  然後大房的衛琳跟衛荷也嫁出去了,嫁妝一共十兩,嫁的都是做小生意的人家——皇帝氣衛東風遲遲不凱旋歸來,但見衛家女低嫁至此,又不好責備了。

  大房另外有四個庶女,都分給了衛家親戚。當然是有銀子的,也定好契約,等於請親戚代養,沒讓那四個庶女吃虧。

  至此,衛家大宅剩下衛老夫人,大房十二人,三房五人。

  衛家過了一個不怎麼樣的年——高興不起來,熱鬧不起來。

  隨著戰事緊張,衛家眾人害怕被連累,只有衛東雄喝酒後大聲了幾句,蔡彩娘跟牛九娘第一次看到公公發酒瘋,兩個新媳婦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元宵,朝廷再度下令要百姓繳銀子,這回不是一人一兩,是一人三兩,繳不出銀子的杖責十板,下牢直到繳清為止。百姓苦不堪言,但也只能乖乖上貢,從此衛東風名聲在民間一落千丈,都說他不會打仗也不放權,害得百姓一直繳軍餉。

  衛盈因為這樣,不去官學了。李福熙也不想勉強她,同學整日說你爹沒用,誰都不想去學校。

  於是親自教導衛盈讀書寫字,她堂堂國立大學的學生,當年國文學測頂標,教個小孩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衛盈只跟母親學過做菜,沒想到母親也會古詩詞,這下更崇拜母親了,看著李福熙的眼神總是閃閃發亮。

  春來笑著說:「恭喜公主,終於收服了九小姐。」

  李福熙看著春來的大肚子,「這一兩個月就要生了吧。」

  「大夫說是下個月。」

  李福熙是很喜歡春來的,才生產過,也能理解孕婦的辛勞,「都跟你說肚子大了,不用到小跨院伺候,怎麼也講不聽。」

  紫珠笑說:「春來姊姊怕悶呢。後罩房都是年紀大的婆子,也說不上幾句,還不如到小跨院來。」

  春來沒說話,也沒否認——她是大著肚子,做事不方便了,但陪公主解解悶還行。何況大將軍讓平安不用上前線,她心生感激,更覺得要好好伺候公主,報答大將軍。

  就這樣冬天過去,進入了春天。

  春雨下個沒完,潮濕多潤。李福熙身為臺灣人,都覺得南巢太潮濕,她覺得自己需要除濕機。

  這陣子如果有什麼好,就是衛無憂跟衛有餘長牙了。

  小寶寶長牙,許是不舒服,兩人整天流口水。

  衛有餘本就愛撒嬌,這下更黏人了,睜眼就要見到李福熙,不然就哭。

  雖然知道女兒是假嚎,但李福熙還是吃這一套——大抵為人母都無法抵抗自己的孩子,她現在跟毛姨娘更親了,也稍微能懂衛老夫人的偏心。自己的娃娃,沒有不偏袒的,哪怕再沒出息,都是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

  等衛東風凱旋回來看到這兩個寶寶,肯定要嚇一跳。他這都去了幾個月,小娃兒幾個月已經變化很多。

  李福熙慶倖自己親力親為的照顧,孩子黏她,不是黏嬤嬤。

  「公主!」格扇一下被推開,楚嬤嬤慌慌張張進來,「快點準備,宮中來人傳話,聖旨一個時辰後到。」

  戰事膠著,這時候的聖旨可不是什麼好事。

  李福熙心眼一轉,「紫珠,玉竹,把那套紅寶頭面拿出來,我要十二件全戴身上。還有把銀票縫入無憂跟有餘的錦被,針腳不用細,看不出來就好。你們如果有私房的,記得都帶在身上。」

  又想著春來還在坐月子,連忙讓楚嬤嬤去後罩房傳話,主要也只有一樣,打包細軟——聖旨到來,除非死了,都是要出去迎接,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月子。

  紫珠收拾好了,李福熙又讓紫珠去衛老夫人跟大房那邊通氣,主要還是讓他們把身外之物帶好。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李福熙牽著衛盈,紫珠抱著衛無憂,玉竹抱著衛有餘,平安扶著春來母子,幾人到了衛家狹窄的前庭。

  李福熙就看衛老夫人一身華貴,珠寶滿身,腰間鼓鼓的,顯然是塞了銀票。大房眾人也是如此,人人打扮得如入宮一樣慎重,看到這些人還肯聽自己的話,李福熙覺得還算安慰。

  前庭已經擺好香案,等聖旨到來,由衛老夫人帶頭,下跪迎接。

  那內侍打開黃澄澄的卷軸,念了幾句文言文,李福熙國文程度不錯,還能懂,意思就是衛東風無用,不能給皇帝分憂。

  中間就是皇帝自吹自擂有多仁德,所以沒有降罪。

  最後八個字才是重點,打回白身,即刻出門。

  李福熙心一凜,幸好自己有感覺,不然真的即刻出門,身上又沒銀兩,是要去哪裡。他們一家二十幾口人,有老有小,在這春雨連綿的季節,可沒地方去啊!

  衛老夫人最是心急,接過聖旨後連忙問衛東雄,「這聖旨上說什麼?」

  衛東雄一臉為難,「老三的品級被拔了,皇帝命令我們馬上離開,不能耽擱。」

  內侍已經五十幾歲,什麼情況都看多了。今日衛家落魄,但人生難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傾倒的家族隨時可能再起,於是說話也客氣,「各位這就出府吧,老奴還要清點宅子的東西。」

  蔡彩娘跟牛九娘那是青天霹靂,她們才過門幾個月,想著到一品門第過好日子,沒想到屋子狹小,人口多,上面兩層婆婆,現在居然還要被驅逐出去?

  蔡彩娘當下就不樂意了,「這位公公,可不可以請您跟皇帝說,要趕就趕三房,讓大房繼續住著。說來說去,三房是庶出,跟我們大房關係不大。何況我跟二弟妹還懷孕,實在是不宜奔波,請皇帝別這樣對我們。」

  牛九娘跟著附和,「公公明監,我們在這裡住得好好的,不想搬。三叔打不贏確實有錯,那讓三叔娘帶著一家出去吧,就算是皇帝那也得講道理,我們大房又沒做錯事情,憑什麼要我們出去?」

  那內侍饒是歷經大風大浪,聽到這麼愚蠢無知又大不敬的話還是忍不住錯愕。

  衛將軍他見過幾次,如此英明神武的一個人,怎麼家人都這副德性?皇帝沒把衛家眾人都下大牢,已經是看在衛將軍過去十六年軍功的分上了。

  汪氏想到要離開京城,又煩又氣,「老三做事自己擔,把三房趕出去就是了,趕我們做什麼,我們可什麼壞事也沒幹啊!」

  衛俊傑讀了幾年書,腦子比較清楚,於是跟母親汪氏解釋,「母親,這宅子是皇帝賜給三叔的,三叔都不能住了,我們自然不能住。」

  汪氏忍不住又抱怨起來,「老三怎麼這樣沒用,連累我們一家。」

  李福熙心裡不樂意了,「大嫂要是抱怨我們三房,我們出了這個門就去請宗主寫分家譜,從此當親戚也行。」

  汪氏噎住,她可沒忘記朝廷兩次征軍餉,一次每人一兩,第二次每人三兩,都是其華公主拿出來的。看來公主還有好多錢,不纏著她,難道還要想辦法自己賺嗎?

  汪氏於是陪笑,「我也不是那意思,終究是一家人,這種時候還是在一起比較好。」

  李福熙不理會汪氏,轉身面對那位內侍,摘下了手中的紅寶鐲子就塞了過去。衛東風此戰不順,已經膠著八九個月,皇帝怎會突然發瘋,「請問大人,皇帝怎麼會這樣臨時發聖旨?」

  那位內侍就覺得不愧是公主,喊他一聲「大人」,聽在耳中就舒服,哪像前面兩個愚婦,居然喊他「公公」。

  內侍收下鐲子,「皇帝昨晚收到六百里加急文件,大瑞國連同西庫殘兵一起攻打,我們南巢士兵潰散,六萬人馬一夕之間不知所蹤。皇帝大怒,連夜就招了各位大人進禦書房商談,原本皇帝是打算讓衛家下大牢的,多虧得唐太尉,段太保,馬司空三人力保,皇帝這才退了一步,公主還是好好打算將來的日子吧。」

  衛家眾人都大受打擊——雖然不滿衛東風,但不用幹活就有飯吃的日子實在舒服,現在這樣,肯定得自己想辦法了。

  衛東雄對衛東風還有幾分兄弟之情,「大人,衛將軍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那內侍搖搖頭,「信還是仁武副尉寫過來的,仁武副尉不過九品,已經可以主事,由此得知上面幾位將軍都不在了。」

  戰場上的「不在」,涵義很多,可能逃了,降了,也可能死了。

  不管哪一樣,對衛家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毛姨娘急得眼眶發紅,「公主,那三爺還會回來嗎?」

  內侍同情的看著毛姨娘,「衛將軍不回來,衛家還有活路。一旦衛將軍現身,那勢必就是要擔上不忠的名義,那衛家上下,也不會好過的。」

  毛姨娘眼淚流了下來,「大人,您說明白點,老奴沒讀書,聽不懂您說什麼。」

  李福熙卻是懂的,她的丈夫從萬人敬仰,變成人人喊打。

  衛東風死了嗎?她不信。

  逃了?不可能。

  降了?他不會這麼做的。

  南巢國軍潰散,但她相信衛東風還活著——她喜歡他,尊敬他,他現在不管處境為何,她都願意為他承擔起責任。

  她李福熙不是傻白甜,她是剛勇健。

  她要身體力行「女子可頂半邊天」給衛盈看,將來衛有餘長大,她也能跟有餘說,母親當年多勇猛。

  李福熙帶著衛家眾人先在客棧落腳——所幸錢財都收在身上,想著身邊有錢,眾人也稍微鎮定了一點。

  按照衛老夫人的說法,應該去投靠衛東厚,雖然分家,都是衛家人,現在衛家出事了,二房自然該收留他們。

  衛東雄親自去了一趟,衛東厚跟柳氏把大門關得緊緊的。衛老夫人不相信二兒子如此狠心,冒著大雨又趕過去,衛東厚這次把門開了,說得也明白,自己既然分家了,那跟衛老夫人就只是親戚關係,斷斷沒有親戚養親戚的道理。

  衛老夫人大受打擊,回到客棧這就倒下了,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汪氏喊毛姨娘過去伺候,李福熙說不用——衛老夫人不過做戲給衛東雄看,他們三房不踵這渾水。

  再者,現在是她李福熙主家,就不可能再讓衛老夫人拿捏,讓毛姨娘去伺候衛老夫人。

  但她也知道毛姨娘老實,不過去會心不安,於是把衛無憂往毛姨娘手上一塞,笑說:「還是自己人抱著,我才安心。」

  毛姨娘抱著白胖的小孫子,衛老夫人頓時也就不再那樣重要了,「小少爺跟小小姐都是有福的。這幾日住在客棧,沒家裡舒服,兩人還好吃好睡,小娃兒這樣就對了。乖乖長大,那就是頂天的孝順。」

  李福熙笑著說:「毛姨娘說到點子上了,我們在外面,處處不方便,毛姨娘別去管衛老夫人了,多管管無憂跟有餘。」

  衛盈走了過來,小小的面孔,滿滿的不安,「母親,我們是不是要出京了?」

  李福熙拉過衛盈,微笑說:「是。」

  「那我們要去哪?」

  「回稻豐村,那裡是我們衛家的根,以後沒了你爹的月俸,我們就在那邊務農過日子。」

  衛盈伸手抱住李福熙的腰,「母親,我想爹爹了。」

  李福熙撫摸衛盈的頭髮,安慰說:「爹爹一定平安無事的,他會尋求最好的方法回到我們身邊。」

  「盈兒不怕被同學笑,只要爹爹回來,他們怎麼笑都沒關係。」

  李福熙心裡安慰,衛盈內心也慢慢堅強起來。等衛東風凱旋,她會對他說,我這個母親當得可好了。

  這個春季,雨連下了十幾天,直到穀雨,這才放晴。

  李福熙帶著衛家二十幾口人,分乘五輛馬車朝著稻豐村去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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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絕,公主調教!

  李福熙帶著衛家眾人回到了稻豐村。

  舊宅還在,只是多年沒人住,十分髒亂。幾個女眷卷起袖子收拾了一番,李福熙就真的佩服古代人,都這種時候了,還在男尊女卑,衛老夫人不讓家中男丁碰水桶抹布,說那不是大男人應該幹的事情。

  李福熙在內心翻了個白眼,手腳加速收拾,雖然紫珠,玉竹都勸她不要,但這種狀況還擺派頭就太好笑了,她總不能讓衛盈看到這樣——家境窘迫了,嫡母還端著架子,現在能放下身段,將來才能直起腰身。

  倒是蔡彩娘,牛九娘懷著孕,還有春來還在坐月子,被李福熙命令不准幫忙——衛家亂得很,衛東雄沒肩膀,衛老夫人還處在衛東厚不願意讓她入門的傷心中,李福熙身為公主,又兩次負擔起衛家軍餉捐,她來說話,分量十足,眾人皆遵循。

  到了晚上,已經打點妥當,老宅七間房,勉強分配一下,還是能住的。

  眾人打掃一天都累了,晚飯草草吃了玉竹買回來的包子跟清水,和衣就睡。

  李福熙半夜起來喂了衛無憂跟衛有餘一次,拍嗝,哄睡,又是半個時辰過去。迷迷糊糊倒回床上,都不知道睡了多久,然後聽見雞啼,破了一個洞的窗紙透出光,天亮了。

  李福熙梳洗完畢,看了看衛無憂跟衛有餘,小傢伙睡得熟,衛有餘的牙長得快,已經四顆,身為母親怎麼看自己孩子怎麼可愛,忍不住親了親他倆的小手,這才到大廳。

  說是大廳,也只是泥土房,窄窄的,神桌上放著他們從京城帶來的衛家列祖列宗,以及那塊「天豐十八年,四月節戰士亡靈」的牌位——衛東風放在心上的,她李福熙就放在心上,托那紅寶手鐲的福,當天宣旨的內侍同意他們去佛堂取出。

  也不知道衛東風現在怎麼樣了?生?死?若是生,好歹要回來見見他們。若是死,書中人物死了那該怎麼辦?

  李福熙不知道自己穿書這一回,未來會是怎麼樣的走向。

  但不管如何,夫妻一場,自己總要好好替丈夫照顧家人,更別說她現在還有衛盈,衛無憂,衛有餘要養大。

  喜歡一個人,是能成為他的後盾,而不是他的拖累。

  她總覺得衛東風一定還在,她等著他回來那日。

  她告訴自己,李福熙,不用慌,也不要胡思亂想。如果衛東風能大殺四方十五年,沒道理撐不過第十六年。

  毛姨娘看到她,連忙招呼,「公主,老奴買了蒸面跟豆漿,快點趁熱用。」

  「毛姨娘怎麼起這這樣早?」李福熙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醒來的。

  「老奴在農村出生,農村長大,回到了這片土地,四更就醒了。想著我們昨天才回來,米麵都沒有,去村口老餘那邊買了蒸面跟豆漿。」毛姨娘不是不感傷,但她這輩子命很苦,只能學會往前看。幸好現在公主生了男孫,自己內心有依託,不然想到親生兒子生死未卜,那是真的很想死。

  李福熙雙手合十,對著牌位拜了拜,這才坐下來,「毛姨娘吃過了嗎?」

  「老奴等幾位爺吃飽了,這才吃。」

  李福熙好笑,「毛姨娘,我們衛家都這樣了,不用那樣講規矩。」

  毛姨娘是老實人,一下出現不安的神色,「不行的,老奴只是姨娘身分,總不能越過主人家。」

  李福熙實在沒辦法,她肚子餓,只能先端起豆漿喝,沒有糖,滿滿豆香,然後拿起筷子夾蒸面——衛家當年入京,鍋碗瓢盆都沒帶,但也沒扔,現在倒是派上用場。雖然不太趁手,但勉強能使用。

  衛家眾人陸續入廳,這陣子遭逢家變,然後幾日舟車勞頓,昨天又是一頓大掃除,晚上睡土炕,四更雞叫此起彼落,人人臉上掛著黑眼圈。

  衛東雄跟汪氏,嫡庶子八人,大媳婦蔡彩娘,二媳婦牛九娘,衛盈,以及玉竹,紫珠都到了,衛老夫人還在房間躺著。

  李福熙懶得理她,老人家不是真的吃喝不下,只不過想作態給衛東雄看而已,看看,弟弟這樣對待老娘,讓老娘有多傷心,你千萬不要這樣。

  李福熙等大家都吃完蒸面,主動開口,「雖然我們出門時有收拾細軟,但畢竟不能這樣過一輩子,還是得找個生計,這才應當。」

  衛東雄十分害怕,以前務農,那真是苦,到了京城後整天鬥雞,鬥蟋蟀,每個月五百文已經足夠,過了幾年逍遙生活,實在不想在大太陽底下工作,於是道:「公主,不是我不願意幫忙,但我年紀都快四十了,真的不行,幹活的事情還是交給孩子吧。」

  「俊傑跟志銘都已經這樣大了,建宏也不小,應該能擔當起我們家。」

  衛俊傑連忙開口,「我還想考試呢!公豐,雖然稻豐村是鄉下地方,可也有私塾,侄子不才,還請公主替侄子出學費,侄子想考狀元。」

  牛九娘肚子一挺,底氣十足,「公主,志銘也想繼續讀書,出一個人的學費跟出兩人學費差不多,不如一起給了,說不定私塾還給打折呢。我看公主接旨那天戴的頭面很是值錢,拿去當鋪換金銀,肯定可以負擔得起學費。」

  汪氏笑眯眯的,「對了,就是要這樣。老三不行,還有我們大房,俊傑跟志銘以後有了功名,公主這個叔娘不也能沾光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齊心協力度過難關,我們衛家總有男人能把家裡撐起來的。」

  這是汪氏昨天跟兩個兒子媳婦商量的結果——其華公主有錢,有嫁妝,有私房,我們靠著她就行。

  五人商量妥當,早上一出大戲。

  紫珠跟玉竹面面相覷,知道衛家的人臉皮厚,沒想到能這麼厚!那衛俊傑跟衛志銘比公主年紀還要大呢,居然伸手跟公主要錢?

  李福熙不意外,衛家一門奇葩,本就只有衛東風是正常人。她只是奇怪,她在衛家人眼中到底有多傻?她是有銀子,但她也有三個孩子要養,拿私房給衛俊傑跟衛志銘交束修,這算什麼道理?

  李福熙就看著大房的八個嫡庶子,人人接觸到她的眼光,都把頭低下來。

  有用,真有肩膀,這就是衛家的男人。

  汪氏討好的開口,「公主有錢,就幫助幾個孩子圓夢吧。也不是讓公主把金銀都拿出來,只要負擔學費,一個月再給他們五百文花用就好。將來俊傑志銘再次入朝,公主不也能回京了嗎?」

  李福熙心想,這些人真是不可理喻,自己還是開門見山吧。

  正想開口拒絕,平安進門,「公主,小的去巡過了,兩座山頭的紅果樹都長得好好的,工人們很盡心看管,一點雜草都沒有。」

  李福熙大喜,「兩座山頭都是一般?」

  平安點頭,「都是一般,這兩年細心照顧,紅果樹結果茂盛。」

  李福熙心想,還是有好消息的,她的咖啡樹長得這樣好,她就要來做咖啡,摘豆,烘豆,磨豆,發咖啡財。

  汪氏愛計較,一聽馬上開口,「什麼兩座山頭?當初賣給遠房伯父伯母那兩座嗎?」

  李福熙不想生事,隨口回了句,「伯父伯母仁厚,知道我們如今的處境,暫時將兩座山頭租賃給我們,總歸肚子是餓不著了。」

  汪氏也是稻豐村出身,奇怪的問:「租賃!那紅果樹又不值錢,能做什麼啊?」

  李福熙心情好,不跟她計較。「租賃的銀兩又不用你出,急什麼。總之,日後我會負擔起廚房開銷,我在的一日,大家就有飯吃。除此之外,十四歲以下每個月有兩百文零用,十四歲以上得自己賺取,我打算開茶水鋪子,願意來幫忙的,就有例銀可以領。」

  蔡彩娘一聽大為著急,「公主,那我沒有零用嗎?我可懷著孩子。」

  李福熙反問:「你懷的是我的孩子嗎?」

  蔡彩娘一愣,這才回答,「不是。」

  「那為什麼找我要零用?」蔡彩娘這才訥訥閉嘴。

  衛俊傑不死心,「公主,我上學之事……」

  李福熙朗聲,「要束修,找自己爹娘去。總之衛家廚房會有米有肉,新衣服秋冬會發下去,不愁吃穿,但零用我不會給。尤其幾位爺年紀都不小,應該自己賺取生活費了,我有銀子,可我也不養廢人,我的茶水鋪子一個月給八百文,想來幫忙的都能過來。」

  汪氏看看衛東雄,衛東雄很快的移開眼神,汪氏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夫君你倒是應承公主啊,一個月八百文呢!」

  衛東雄看著地上,「我不用零用,反正公主說了廚房有米有肉,餓不死就好,我這輩子再也不幹活了。」

  汪氏氣結。

  牛九娘想了想,「公主,那我如果生了孩子,孩子是不是也一個月兩百文,孩子也沒滿十四歲呢。」

  李福熙點頭,「那有,只要未滿十四歲就有。」

  牛九娘不死心,「那衛盈是不是也一個月兩百文?」

  李福熙都要氣笑,「你說呢?」

  錢是公家的,那要公平,但現在錢是她李福熙的,她何必公平?衛盈可是她的女兒,不要說零用錢,將來嫁妝都會多上一點。

  衛志銘一個巴掌呼過去,「愚蠢婦人。」又轉對李福熙說:「請公主不要介意。」

  短短時間,衛志銘已經想得很清楚,這個家還是得靠其華公主。反正自己也不是真心喜歡讀書,說要進私塾,只不過不想下田。他小時候種過田,很熱,很苦,賣茶水應該滿輕鬆的,一個月八百文還比在京城拿的多,在京城一個月只有五百文。

  李福熙又做了一些安排——衛家未滿十四歲的,都去村裡陸秀才處讀書寫字,也不求他們將來中桂榜,但多認得一些道理,將來就少吃一點苦。

  十四歲以上可以選擇自己找活計,或者去她的茶水鋪子幫忙。

  如果像衛東雄那樣什麼都不願意的,廚房隨時有吃的,也餓不死他們。

  衛志銘跟衛建宏第一時間表明要跟著公主,衛俊傑在家裡賴了幾天,禁不起母親汪氏催促,終於也跟著李福熙出門。

  李福熙又聘了幾個農婦幫忙摘豆,人人稀奇,這紅果樹的果實並不好吃,他們都試過了,但此刻有錢拿,倒是沒人有意見,反正做了就是。

  中間李福熙因為一股子氣沒地方發,於是找了一日上張香娘的家——衛家已經回來一個多月,稻豐村消息都傳遍了。

  李福熙對著張招弟好聲好氣,「雖然衛將軍生死未卜,但妹妹還是可以先過門,我們姊妹齊心,一起度過這危機。」

  張招弟一聽,十分害怕,「沒有榮華富貴,誰要進衛家?」

  李福熙有意捉弄張招弟,露出驚訝神情,「原來張姑娘只是看中衛家的優渥生活?我以為張姑娘對衛將軍一往情深。」

  張招弟呸的一聲,「什麼一往情深,沒用的賣國賊!外面的人都說衛東風坑了皇帝,那是我們稻豐村人好,這才沒趕你們出去。要是換個地方,看看你們能不能安生!我姊姊已經死了,我們張家跟衛家也沒關係,你不要再來。」

  李福熙看她醜態畢露,覺得好笑,但笑完,又忍不住歎口氣。李福熙啊,你太無聊了,有時間睡一覺不好嗎?跑來這邊嚇張招弟幹麼呢!

  但日子還是要過的,夏天太陽大,曬豆子最好。經過幾天乾燥,又用杆面棍把豆子磨碎,鋪上棉紗,熱水濾過,就是一杯濃純咖啡。

  當然,她賣的不是稻豐村的人,衛東風跟她說過自己其實有在做生意,京城隱密的商人「大商賈」就是他。他把南巢的東西運往大瑞,把大瑞的東西運往北夷,再把北夷的東西運往西瑤,只不過都是派平安出面。

  於是她把沖泡咖啡的手法交給平安,讓他把幾車的咖啡豆運往海外異域——幾國戰亂,並不適宜做生意。

  秋天時,平安回來了,上繳了一千五百兩銀子,說異域商會中,商人們對咖啡大為驚歎,直出價到這邊,這才沒人上加。

  李福熙不是守死銀的人,有了進帳,當然要讓日子好過一點,馬上請了工人在衛家宅子後面多蓋幾間瓦屋。

  秋日乾燥,泥土屋定型得很快,衛家又重新分配了一次,現在八個少爺連同各自太太都有自己的房間,紫珠玉竹一間,就連毛姨娘都有一間房,家具棉被全部換新一次。

  十五歲的衛建宏期期艾艾跟她說,自己跟裘大妞看對眼。李福熙知道汪氏不會替庶子打算,於是親自出馬上裘家提親,裘家要求聘金三兩,李福熙出了。

  八月十五,衛建宏娶了裘大妞。

  李福熙有時候又想,衛東風要是做生意時有存銀子多好,現在自己就能輕鬆許多,偏偏他都拿去做善事,或者幫助陣亡將士的家屬——可是這樣的衛東風,才是她喜歡的衛東風。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李福熙雖然在鄉下,卻十分關心戰爭消息,雇了裘大妞的弟弟裘有順專門幫她跑腿,每天去鄰村熱鬧的市集打探。裘有順為了拿打賞,那是十分勤快,風雨無阻——他天生只有一隻手,無法務農,現在能賺這零用,裘家都替他高興。

  時序入深秋,衛東風轉眼也出征一年多了,各種消息都有,有人說他跑了,有人說降了,更有人說死了,說現在前線是五品的游騎將軍負責。

  一日,李福熙正在家中看帳,裘有順砰砰砰的跑進來,「公主!好消息,俺聽梅花鎮上的人說打贏了!」

  李福熙一下站了起來,「贏了?」

  「是啊。」裘有順小臉上都是光,「俺特別去鎮長家跟守門婆子問的,守門婆子打包票,早上親眼見到敲喜鑼的人,大概明後天就到我們稻豐村了。」

  李福熙從小兜裡掏出一個碎銀子,「有順,你幫我跑一趟白河山頭,讓平安快點回來,我有事情吩咐。」

  裘有順出生以來第一次拿到碎銀子,大喜過望,「俺馬上去,公主等著咧!」

  說畢,轉身就跑了。

  李福熙坐回椅子,內心還怦怦跳。

  贏了?

  這一年多的艱苦,終於贏了?

  即使衛東風生死未蔔,贏了戰爭總歸是好事。房內,小娃哭聲響起。

  李福熙聽得是衛有餘,匆匆忙忙進了房間,就看到毛姨娘在床上給衛有餘換尿布。

  「怎麼這樣愛哭?」李福熙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子,「祖母照顧著,還有哪裡不滿意?」

  毛姨娘聽得自己是「祖母」,內心喜悅,但不敢表現出來,「尿濕了當然不舒服,小娃兒屁股嫩,是要常常換的。」

  「毛姨娘。」李福熙喜色難掩,「剛傳來消息,我們南巢打贏了。」

  毛姨娘一怔,眼淚立刻流了下來,伸手抹了抹,卻越抹越多。想問自己兒子的事情,又不敢問,衛東風已經不在前線,到底死了傷了也沒人知道,沒消息還能抱持著希望,一旦有了消息,那就是確定生死。

  「毛姨娘,開心點。」李福熙給她擦眼淚,「大將軍有我們,還有三個孩子,這樣大的掛念,一定不會拋下我們的。」

  「是,公主吉言。」毛姨娘含著眼淚,看著床鋪上健壯的的龍鳳胎孫子,又想起可愛的衛盈,誰都捨不得死。

  衛有餘身上乾爽,立刻不哭。

  李福熙覺得好笑,「這是隨了誰,大將軍跟我都不嬌貴,有餘卻是一點點不舒服都不能忍。」

  毛姨娘看著孫女,十分慈愛,「小孩子,嬌一點無妨。」

  李福熙突然又想,是啊,她的女兒,嬌一點又怎麼了?她有錢,將來給有餘豐厚的嫁妝,給她嫁戶好人家,就這樣嬌一輩子。

  衛無憂見到母親,奮力站起來,往李福熙身上撲。

  李福熙接住兒子,親了親,「娘的兒子有沒有乖乖聽話啊,爹不在,娘要看賬本還要顧點,你倆可得聽祖母的話。」

  毛姨娘欣慰,公主身分高,但沒看不起她——皇帝是革了衛東風的品級,但其華公主還是其華公主,並沒有被奪封號。每逢過年跟三節,景宜宮還是會發派禮物,菜肴鮮果,一樣不缺。

  多虧得公主之名震懾,稻豐村沒人找他們衛家麻煩——齊皇后那邊還記得這假公主呢,可不要輕易得罪了。

  「公主。」外頭聲音響起,「我是平安。」

  李福熙起身,「毛姨娘,我去外面交代平安幾句,這兩個不懂事的小東西,還請毛姨娘多多照顧。」

  「是老奴榮幸。」毛姨娘可是真心真意,「只要小少爺跟小小姐健康長大,老奴做什麼都願意。公主儘管去忙,老奴一定把孩子照顧得妥妥當當。」

  李福熙到了外堂。

  平安額頭上有點汗,可見是一路跑過來的。

  李福熙覺得平安也不容易,主人家落魄,他還忠心耿耿,衛東風沒看錯人,「平安,你快馬幫我跑一趟京城,打聽一下前線怎麼了。」

  平安一臉驚喜,「有消息了?」

  「有順說梅花鎮敲了喜鑼,不過他人小,我也不確定他打聽到的是否正確,還是你幫我走一趟,我才放心。」

  平安一個拍胸,「公主放心,小的去收拾兩件衣服,馬上出發。」

  平安是跑慣了的人,不到一刻鐘就走了。

  李福熙心裡不定,給祖宗牌位上了香,口中念念有詞,衛東風可是衛家最正常的人了,列祖列宗可千萬保佑他。

  又喝了兩杯水,看看外面時間差不多,就去茶水鋪子。

  她開這茶水鋪子並不賺錢,主要是想讓衛家的人有事情做——整天在家吃飽沒事,你看我,我看你,實在太不像話了。

  現在衛家十四歲以下去陸秀才處讀書算數。蔡彩娘,牛九娘在家帶孩子,紫珠跟玉竹負責廚房十二時辰都有東西可以吃。衛老夫人還躺在床上,整天痛駡衛東厚的不孝順,中氣十足,喊得震天價響。

  衛俊傑,衛志銘,衛建宏三人都在茶水鋪,雖然算不上勤勞,但好歹有事情做。李福熙想教導他們,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沒人會永遠養他們,他們總要學會自立,都成親了,已經不是小孩子。

  中間有個插曲,汪氏跟李福熙討玉竹,說想給衛俊傑當姨娘。

  李福熙就驚了,玉竹可是宮中秀女出身,當個商戶太太都行,何必給衛俊傑這廢人當姨娘?圖什麼?圖他沒用,圖他懶,還是圖他窮?

  李福熙不同意。

  汪氏就鬧了,「給主人家當姨娘,多大的光榮!我又不是玉竹跟紫珠兩個都要,我現在就要玉竹一個,給我又怎麼了?」

  李福熙懶得跟汪氏扯皮,直接說:「衛俊傑想要姨娘,大伯母可以出銀子幫她買。玉竹跟紫珠是我的人,我萬萬不會讓她們嫁給家都養不起的沒用丈夫。」

  汪氏惱羞成怒,「公主怎麼這樣說話,俊傑好歹喊你一聲三叔娘。」

  李福熙沒說話,低頭繼續算賬,卻沒想到晚一點蔡彩娘來了,說自己孕中不能伺候丈夫,還請公主大度,把玉竹給了她。

  李福熙心想,封建遺毒真可怕,女人懷孕還得給丈夫張羅姨娘。

  又想起衛東風,自己懷孕時,他可什麼都沒說。

  他如果願意,京城有很多門戶願意送女上門。可是他說不用,你懷著孩子這樣辛苦,我卻跟個姨娘同床共寢,這算什麼男人。

  唉,她的丈夫真完美。

  衛東風,我想你了,你人在哪裡?

  李福熙歎口氣,起身準備到茶水鋪去巡視,內心卻突然怦怦跳了起來。

  怦怦,怦怦。

  一聲又一聲,好像有什麼要發生一樣。

  她倒了水,一口氣喝幹了兩杯,還是無法鎮定。她有種奇怪的預感,好像什麼事情就要來臨。

  算了,今日不去茶水鋪也不會怎麼樣,反正本來就不賺錢。

  她坐了下來,等著內心的騷動漸漸平息。

  裘有順說梅花鎮響起了喜鑼,會不會不用過兩天,而是下午就到了稻豐村?

  盈兒,無憂,有餘都是孩子,一年變化很大,衛東風看了一定嚇一跳——對了,得裝扮一下才好。

  她不會無故心跳,一定是有好事快要發生。

  李福熙正想往內廳去,卻遠遠聽到嗟唾薩的聲音,急促的馬蹄。

  稻豐村人口稀少,務農為生,有牛有雞,沒有馬。

  李福熙跨出院子,圍籬前有條泥巴路,遠遠延伸,此刻有個人影正快馬而來。

  她心跳加速,口乾舌燥,內心激動得無法平息。

  有一種預感告訴她,那是衛東風。

  他回來了。

  就見那馬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在衛家前面停住,馬兒翹起前腳,一聲長鳴。

  馬上的人俐落下馬,大步走了進來。

  李福熙雙眼已經模糊,淚水止不住,是衛東風!真是衛東風!

  她想問他好不好,怎麼這樣久沒有消息,可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是一直哭泣。淚眼婆娑中,她看見衛東風對著她微笑。

  「公主。」衛東風喚她。

  好像在作夢,終於又聽見他的聲音,終於又看見他的人。

  「公主,這一年多來辛苦了。」衛東風聲音低沉,卻十分溫暖,「四海承平,天下底定,此後我再也不走了。」

  李福熙也不管在門外可能被人看去,伸手就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胸口。

  衛東風連忙後退,「我急著回家,幾日沒洗澡……」

  「不管!」李福熙覺得髒算什麼,他可是她的丈夫,「怎麼這樣久沒跟我通消息,我跟毛姨娘,衛盈,天天念著!」

  「我不想你們擔心。」衛東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我面聖完畢,立刻就快馬奔來,也是想早點看到你們。」

  李福熙抬起頭,看著衛東風這短短一年多,氣質又不一樣了,想是戰事煩憂,他給人的感覺像刀尖一樣銳利。

  李福熙哽咽,「之前聽說戰事大敗,驃騎大將軍下落不明,毛姨娘連哭了好幾日,飯也不肯好好吃,說要念佛,求佛祖保佑。」

  衛東風聽得生母這樣為自己擔憂,十分內疚,「戰事總得使計,等我回頭好好跟姨娘說,告訴她我很好。」

  李福熙聞到衛東風身上塵土的味道,可是她卻覺得很安慰。京城到稻豐村,馬車也要兩日,他來得比報喜鑼還快,想必也是十分掛念他們了。

  是啊,他們是一家人,在家的人多想他,他就多想他們。

  李福熙抬起頭,「那敗退是怎麼回事?」

  衛東風看著妻子的臉,即使過去戰事激烈,幾次生死交關,現在想來也都不算什麼了,「大瑞國召集了西庫殘兵合作,我們又聽說西瑤國也打算出兵,這樣一來,我們南巢肯定抵擋不了。所以先佯敗,引敵軍深入,拉長他們的糧草線,再聯合南圖國一起反攻。」

  「南圖國怎麼肯?」李福熙意外,南圖國跟大瑞國中間還隔著一條湍急的大河,戰事根本打不到他們那邊。

  「唇亡齒寒,今日大瑞攻打南巢,明日就會想辦法過河攻打南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征。」

  李福熙知道戰爭曠日費時,像大宋跟金人之間的戰爭持續了二十五年。衛東風從軍十六年,也不是次次順利,短則數月,長則三五載,這次耗費一年兩個月,不算多。只是她太想他,所以覺得度日如年。

  她又想起一件事情,「這回大瑞降了?可是他們說話不算話啊,跟我們簽訂五十年不動武,也只是短短幾年前而已。」

  衛東風點了點她的鼻子,「公主聰慧,此次我們不定合約,而是令他們歲貢三十萬金,並撤銷兵部。一個國家只要沒錢沒兵,即使國土廣大,那也無法作妖。」

  李福熙一想,果然有道理。如果一個國家沒有國防部,那當然什麼都不用說了,再加上年貢三十萬金,有得大瑞國頭疼。

  活該!誰讓他們說話不算話,大家好好過日子不行嗎?非得搞得民不聊生!

  雖然她看《衛東風傳》時最愛看激烈的戰爭,可是真正活入書中,這才體會戰爭殘酷,刀劍無眼,離別無期,苦,真苦。

  幸好衛東風回來了。

  如果回來的是一塊軍牌,李福熙想都不敢想自己要有多傷心。

  她兩世為人,唯一愛過的人,她還想牽著他的手看花開花謝,潮起潮落,還想一起歡歡喜喜送衛盈出嫁,給無憂娶媳婦,為有餘挑夫婿。

  感謝命運,衛東風回來了。

  「我帶著大軍凱旋,皇帝聽了我布軍過程,很是高興,封我為異姓王爺,兼任一品驃騎大將軍,賜號『敬』。可是我說天下既然已經底定,就不需要我了,我想卸下軍職,回鄉務農過日子,皇帝恩准。」

  李福熙大喜,「那我們不用回京城了?」

  這幾個月來,她已經習慣了鄉間生活,青山綠水,雞啼蛙鳴,整個稻豐村都是她的花園,想去哪就去哪。鄉下人又純樸,比起京城的人好相處多了,哪像以前在鴉兒胡同,衛家有夠小,走幾步路就到牆壁。

  而且因為門戶陡降,衛家三個成婚的小爺總算有了一點男人的樣子,知道要工作換取工資,而不是年紀到了還死賴著讓人養。李福熙的終極目標是訓練他們擔家,沒田她可以買,只要他們願意下地,什麼都好說。

  「以後我只是一個虛位王爺,不用上朝,當然也不用入京。我們就在這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悠閒過日。」衛東風討好的看著她,「公主說好不好?」

  「三、三爺?」毛姨娘驚喜中帶著哭腔忽然出現,「老奴在裡面,聽得好像三爺的聲音,真的是您回來了?」

  李福熙抹抹眼淚,推了衛東風一把,「這一年多來,毛姨娘日日念經,大將軍跟毛姨娘說幾句話。」

  衛東風看著自己的生母,這一年多來老了不少,想必是過度煩憂的緣故,心裡愧疚,「姨娘,我回來了。」

  毛姨娘顫著聲音,「三爺,平安回來就好……一定是我們衛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保佑!」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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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嗚,一家團圓!

  晚上衛家的人都知道衛東風回來了,人人大喜過望,想著這樣就能回京城過那懶散日子,後聽得衛東風說起他只是虛位,不用上朝,以後衛家就在稻豐村定居,又忍不住失望。

  衛東雄最是反對,「老三,你這樣就不對了!打下大瑞國,被封為異姓王爺,在京城過日子怎麼了,我以前聽說王爺的府邸可有一個村落大,走上一圈得耗費半個時辰,住那樣的宅子不好嗎?」

  衛東風雖然看不起這大哥,但兩人好歹兄弟,又想著大哥膝下八個兒子,總不好在孩子前讓他難堪,於是回答,「我十五歲從軍起,到現在已經奔波十六年,跟家人聚少離多,這次戰爭幾番兇險,內心都害怕見不了家人一面。我不過一介普通人,最希望的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簡單度日,已經心滿意足。」

  說完,又微笑著看了李福熙一眼。

  李福熙當然知道他,他們的皇帝這回是迫于無奈才封了這異姓王爺,衛東風要是真的當朝,那肯定會成為皇帝的眼中釘,遲早有一天會找理由責罰,輕則降職,重則連累全家。

  范蠡與文種一路扶持句踐,乃至句踐複國,範蠡辭官,經商致富,富貴而終,文種卻因為功高震主,被句踐賜死。

  李福熙當然願意衛東風當那長命範蠡,而不是短命文種。

  衛家遭逢劇變以來,李福熙為了鎮住這一屋子奇葩,始終沒讓他們改稱呼。自己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其華公主,稱呼不同,自然有幾番尊敬。

  「公主」跟「老三媳婦」可是兩碼子事——景宜宮一日承認她的身分,她就一日是皇家人。

  此刻見丈夫說話,她這個一品公主自然開口幫腔,「大將軍說得對。反正京城也沒什麼好玩,住過了,就當開開眼界,這稻豐村才是我們衛家的根。能在這邊生活,我覺得挺好,也踏實。」

  衛老夫人不同意了——在床上裝了幾個月,知道庶子回來,衛家就要恢復昔日榮景,哪還能裝。

  「老三,皇帝好不容易這次封了你王爺的稱號,我們當然要回京!我聽說王爺有封地的,每個月都有上千兩收入,拿來過日子不是挺好的嗎?大戲裡都是這樣說,王爺府一個人有一個院子,大到可以在裡面騎馬,這稻豐村的日子有什麼好過,你還是跟皇帝說要在京城住,請皇帝賜個宅子吧!」

  汪氏眼神閃亮亮,「是啊!三弟,婆婆跟你大哥說得都有道理,這王爺的頭銜可是你辛苦打下來的,憑什麼不能撈點好處。換個大宅子,大家住得也舒服是不是?」

  「當然,我不是說公主不好,公主也給我們蓋了瓦屋,幾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大房間,我也感謝,可是怎麼樣都比不上一人一個院子啊,對不對,衛盈?」

  衛盈沒想到大伯母會突然問自己,愣了一下才回答,「盈兒跟著父親母親,父親母親在哪,盈兒就在哪。」

  李福熙愛憐的摸摸她的頭髮,「爹爹回來了,以後不走了。我們一家人一直在一起,盈兒說好不好?」

  衛盈點頭,「盈兒不求富貴,只求一家人相守。」

  衛東風露出欣慰神色,從軍多年,他一直沒怎麼教導這個女兒,卻沒想到她能這樣懂事。

  吃好點,穿好點,都比不上能一家人吃飯,能日日看到毛姨娘,公主,三個孩子,對他來說可比住榆木大屋來得好。

  只是他也知道衛家人說不通,他天生有一點古板——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家人,既然如此,就不說兩家話,「我不上朝,沒實權,不過封地還是有的。以後每年會有一千兩的進項,每年十二月由朝廷撥下……」

  衛家眾人睜大眼睛,一年一千兩?

  衛東雄最是心急,馬上打斷他,「老三,那你可要跟以前一樣,拿一半出來養家,大哥要求也不多,一個月給我三兩銀子,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夫君說什麼笑話呢!」汪氏笑眯眯的,「有一千兩,一個月三兩哪夠,以後我們大人一個月十兩,俊傑志銘他們幾個一個月八兩,未滿十四歲的孩子一個月四兩,當然都是由母親收著,等將來長大了,給他們娶親用。」

  蔡彩娘,牛九娘,裘大妞都露出企盼神色。一個月八兩,以前辛苦下田,一年也沒八兩銀子啊!

  衛老夫人總算露出笑意,「這樣還可以,老三,沒問題吧!」

  衛東風恭謹的說:「回母親,這一千兩兒子已經答應用在戰死戰士的家人照拂上,一兩銀子也不會拿回衛家。」

  衛家眾人好像作了一場夢,由雲端到了地獄。

  衛東雄頓時大聲起來,「老三糊塗!那些人戰死了關我們什麼事情,上了戰場就要有死亡的準備,憑什麼拿我們衛家的錢去給他們補貼。不行!你今晚馬上回京,跟皇帝說那些銀子我們衛家另有用處。」

  衛老夫人也惱怒,這庶子真的白養了,有錢也不知道拿回來孝敬,在外面裝什麼好人,「老太婆不同意,這錢得拿回來!給俊傑蓋大院子,給志銘也蓋大院子!大將軍清高,不用這銀子,我老太婆庸俗,我用可不可以?」

  衛東風知道嫡母只要說自己老太婆,那就是發飆的前兆,但他還有一件事情沒坦白——等過兩日皇后懿旨到了,毛姨娘就能除奴籍,恢復自由之身,自己再也不用讓衛老夫人拿捏。

  多年來,衛家就靠著毛姨娘對他指手畫腳,為了母親不要遭罪,他只能退讓一步,現在不同了,他說出自己要隱居鄉野後,皇帝大喜,親自允諾會交代皇后去辦這件事情。

  只是現在還不能說。

  衛東風耐著性子,「物極必反,盛極而衰。我們衛家若真的年拿一千兩銀子,恐怕也不是福報。母親可有聽說過富不過三代,兒子不拿,主要還是想讓俊傑,志銘,還有已經成親的建宏承擔起這個家。母親在京城裡,難道沒少聽說過那些落魄的富貴戶嗎?」

  衛老夫人怔住,她當然聽說過,在京城她沒事就愛看戲,戲中都這樣演。有錢人沒世代富貴的,一旦變窮,那可是再沒翻身的可能性。祖父是員外,孫子是乞丐,這種事情在京城比比皆是。

  但想想一千兩銀子又有點肉痛,「一千兩太多,拿一半也行啊!」衛老夫人忿忿不平的說。

  衛東風為了毛姨娘這兩日好過點,耐著性子解釋,「兒子哪能在朝堂上跟皇帝討價還價,既然要給,那就一次給個乾淨。因為這場征戰,我們南巢國國庫已空,這種時候還堅持領賞,就是對國家不忠,兒子可不是那不忠之人。」

  饒是愚蠢如衛老夫人,也不敢說皇帝不是,只能哼的一聲。

  衛俊傑這幾個月靠著去茶水鋪子幫忙,每個月拿八百文,雖然不多,但跟以往伸手感覺卻不同,於是道:「祖母也不用難過,我看現在日子也挺好的。京城是太複雜了,孫子以往只是去書苑都覺得壓力大,晚上不好睡。這一年以來都能一覺到天亮,白天精神也好得多。」

  蔡彩娘一想,還真的是。

  丈夫以往晚上都要翻來翻去,還常常作惡夢驚醒,一旦睡眠不好,丈夫的脾氣就大得很,現在倒不會,丈夫也好幾個月沒跟她發脾氣了。

  這樣一比較,又覺得現在日子也還行,不然以前衛俊傑心情不好就甩臉色。雖然是讀書人,但卻難伺候得很。這幾個月來倒是有一點相敬如賓的味道,於是跟著說:「是啊,祖母,孫媳婦看夫君回到這稻豐村,臉色都好上很多。我們住過京城,當個經歷也就好了,不用一定要回去的。」

  李福熙十分欣慰,至少這一年多來的苦心沒白費,衛俊傑跟蔡彩娘都比較像正常人了,假以時日,她李福熙一定要讓衛家一半都變成正常人。

  裘大妞也說:「太婆婆,俺也覺得在鄉下好。俺看戲上都說京城人心隔肚皮,可沒像咱們村子裡善良,俺娘家蒸了饅頭粽子還會送過來,京城可沒這樣好事。」她在農村土生土長,要去京城自然覺得害怕。聽到三叔說要定居在這裡,登時就贊成了。

  衛建宏是庶子,生他的姨娘早早被賣了,因此也比較獨立,「祖母,三叔說的也沒錯,反正我們在京城也沒多開心,還不如現在呢!每天去茶水鋪子幫幫忙,跟來往客人聊天,晚上回家一起吃,而且老實說公主對我們也不差,桌上有雞有鴨,餐餐豐盛,孫兒覺得稻豐村也沒什麼不好。」

  李福熙心想,以後衛建宏跟裘大妞如果要分家,自己是一定會幫忙的,人助自助嘛!汪氏對自己親生的衛俊傑跟衛志銘還有點好臉色,對庶出的衛建宏跟裘大妞,那是一點面子也沒管,「是!三少爺跟三少奶奶清高,我庸俗!只想著吃香喝辣,綾羅綢緞,您是天上,我是地下,不能比!」

  裘大妞一下就忐忑起來,「婆婆,媳婦不是那意思。」

  「是啊,母親,大妞不會說話,您大人大量。」衛建宏連忙護妻。

  李福熙看不下去,汪氏把一肚子氣出在庶子庶媳身上,看著這對不安的小夫妻,她忍不住說:「大嫂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沒人逼大嫂開口。此事已定,就不要再多說了,大將軍歸來,但日後規矩不變,十四歲以上幹活,十四歲以下讀書。」

  「娶妻嫁人我會張羅聘金跟嫁妝,今年秋天等咖啡再賣出去,有了收入,我會另外買地蓋屋,到時候建宏跟大妞就分出去吧,看要耕田種菜,還是養雞養鴨,都能商量。從此以後當走動的親戚就好,不用當一家人了。」

  衛建宏跟裘大妞大喜,連忙說:「多謝公主!」

  汪氏臉色鐵青,「我還沒同意。」

  李福熙笑著說:「到時候建宏跟大妞的房間就空出來了……」

  蔡彩娘立刻搶上,「那可以給康哥兒!康哥兒雖然小,但男孩子還是要有自己的房間才妥當。婆婆,您就答應了吧!建宏夫妻分出去,挺好的啊!我們衛家人多,總不可能一直住在一起,夫君你說對不對?」

  衛東風微笑著看著李福熙——堂堂一品其華公主,也是他衛東風的妻子。原來他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她是這樣訓練衛家人的。

  他發現衛盈吃飯時,會挺起腰杆,面對長輩詢問也不再半聲不吭。

  衛俊傑衛志銘知道了自立的重要,衛建宏願意用勞力養家,這些都是他以前不敢想的。

  他還以為自己要養衛家一輩子,沒想到公主能讓他們改變。

  尤其是衛俊傑,是他們衛家的長子嫡孫,日後要捧香的人,早一點成長,對衛家有好無壞。至於大哥衛東雄就算了,已經要四十歲,還能怎麼要求,不要吃喝嫖賭就好,懶散就隨他。反正只要把衛俊傑培養起來,衛東雄以後就餓不死。

  其華公主明明可以獨善其身。他的一品官銜雖然被拔除,但她的公主稱號仍在,大可以帶著無憂跟有餘回景宜宮,齊皇后礙于面子,也不可能不讓她回去。再不濟,她也有太常博士這個娘家的退路。

  但是她沒選擇留在京城,而是跟著整個衛家下放,衛家食指浩繁,都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了。

  衛東風知道衛家人多懶惰,沒想到居然讓公主訓練起來,衛俊傑衛志銘已經知道了好歹,衛建宏甚至願意承擔起一個家。

  又想起毛姨娘,雖然頭髮花白,但卻沒有瘦,想必公主也是花了心力。

  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他何其有幸?他何德何能?

  他的「大商賈」生意還是會繼續做,那些陣亡將士的家人,都能輪流收到他不記名寄去的銀子,包括敬王俸祿一千兩,他一毛錢都不會要。

  別人笑他是傻瓜,可是公主說,大將軍重情重義,妾身佩服。

  日後他就陪伴妻子,陪伴孩子,一個月出門幾天做生意——對他來說,衛家還是他的家,只要家人不太過分,他還是會選擇住在一起。等哪日嫡母遠行,他才會請宗主分家。

  他今年三十一歲,奔波半生,是該過過幾年安逸的日子了。

  他想風風光光把盈兒跟有餘嫁出去,要是女婿敢對她們不好,他上門打斷女婿的腿,然後要給無憂娶個賢妻。

  如果無憂問,怎麼樣算是賢妻?

  他就會說,能一起共度困難,成為男人背後的助力的,像你母親那樣,她就做得很好。

  衛東風從軍十六年,此刻退伍,但他不覺得失落,對於未來的生活,他充滿期待。

  日子就這樣過了下來——李福熙賣咖啡賺的錢養家,衛東風擔任大商賈的錢,以及敬王的俸祿,全數拿去照顧陣亡家屬。

  李福熙也不是死守錢銀的人,賺了錢,就過起好日子。

  衛家的廚房雞鴨魚肉都有,棉被枕頭也都換了一輪新品,請了幾個婆子來幫忙洗衣服跟煮飯,日子也過得算清幽。

  衛俊傑跟她商量要去梅花村擺包子鋪,她也同意了,先送衛俊傑跟蔡彩娘去學手藝。

  等師傅點頭,李福熙又給三十兩銀子去張羅,兩夫妻把康哥兒給汪氏照顧,天天早出晚歸,從剛開始收入平平,過幾個月已經可以每個月盈餘三四兩。

  李福熙覺得很好,告訴夫妻倆,以後賬本不用給她看了,好好經營便是,兩人大喜過望。

  毛姨娘脫了奴籍,現在是毛氏,當然沒人去說她沒名沒分的問題,她兒子可是衛家的主心骨,住在衛家怎麼了?

  唯一不滿的是衛老夫人,每天在家喊腿疼,李福熙的解決方法是雇兩個年輕媳婦過來伺候她,每次給十文,兩個年輕媳婦高興壞了,每天都笑眯眯。

  其中有兩個插曲,第一是張招弟又出現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那只是一場誤會,公主當初既然說要讓她進門,現在就該遵守約定,不然她就要去跳河。

  衛家沒人理她,她又埋伏在衛家的竹籬笆外,等衛盈要出門散步時沖出來,抱住衛盈雙腿,要她給小姨求情。

  衛盈嚇得驚聲尖叫,當時衛東風不在,李福熙聽得聲音趕緊出門,看到又是張招弟,氣得脫下鞋子就打她一頓!

  張招弟鬧了半個月,直到衛東風從京城回來,上張家找裡正說了一番,張裡正當夜就把張招弟送往親戚家了。

  安寧的日子沒過多久,因為衛娥聯合已經出嫁的衛梨一起回來,理由也都是聽到衛家狀況轉好,希望回來拿一些錢。

  衛娥說,五兩的嫁妝真的太少了,家裡現在既然過得好,就該把嫁妝補給她們。

  饒是已經跟衛家打交道三年多,李福熙還是常常感到驚訝。衛東厚都分出去了,當初不管衛家死活,衛老夫人直到現在都還在罵。現在衛東風情況轉好,二房的衛娥跟衛梨又出現了。

  汪氏一聽要拿錢,老大不樂意,拿著掃把就趕,「要錢找你爹去!都分家了還想著回來沾好處,蒼蠅嗎?」

  牛九娘見婆婆這樣,趕緊也跟著一起趕,「二叔早跟我們不往來了,大姑二姑就別想這麼多!我們衛家有銀子,那是等著給自己人用的,外人可拿不得,對不對,公主?」

  李福熙沒上當,她要是說對,那以後銀子就得跟大房共用,她才不要。

  歲月就在這些瑣碎中過去。

  日出日落。

  日落日出。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轉眼間到了春節。

  跟去年不同,衛家今年熱熱鬧鬧的,衛東風已經恢復名譽,親戚來往又頻繁了。誰不知道衛東風現在可是敬王,衛老夫人是一品誥命,對衛老夫人各種討好,老人家覺得很舒暢,美中不足的是給她爭光的不是親生兒子。

  衛東風作主,把衛建宏跟裘大妞分出去。給兩百兩分家銀,都已經是大人了,屋子什麼的自己張羅,等春天就搬。

  衛建宏跟裘大妞喜形於色,能自己當家可比什麼都強,不然汪氏一天到晚找碴,老夫人又整天躺在床上罵衛東風不孝順,麻煩得很。

  衛建宏底下還有衛家豪,衛柏漢,衛國恩,衛明雄,衛忠仁,現在都還在陸秀才處讀書,看到三叔給哥哥嫂嫂兩百兩的分家銀,眼睛都亮了。

  中間還有一個插曲,衛東雄看到自己庶子有兩百兩可以拿,眼紅,跟衛東風伸手也要兩百兩當壓歲錢。

  李福熙就覺得很無奈,衛建宏那是要分家給的分家銀,衛東雄現在是幹麼,他也要分家嗎?

  衛東風當然沒給,他有銀子,但也不是這樣亂花的。

  大年初十,臨鎮的高秀才上門,想求娶玉竹——他是讀書人,想要舉案齊眉,想要相敬如賓,所以二十來歲還沒成親。

  一日到稻豐村辦事,偶遇玉竹,知道她是秀女出身後,一直念念不忘,趁著過年大好日子,鼓起勇氣上門。

  李福熙對這高秀才還是有印象的,人品不錯。平常幫人寫信讀信,若是清貧者,都沒收錢,便問了玉竹的意思。

  玉竹漲紅臉,「憑公主作主。」

  這就是肯了,於是趁著元宵好日,將玉竹嫁了出去,又給她兩百兩私房,跟她說衛家也算她的娘家,若是有事情就回來找,不用顧慮太多。接著又告訴紫珠,眼睛睜大點,要是有合適的人選都能跟自己說。

  這一兩年,紫珠心態也變了很多,剛出宮時想成親生子,現在反而覺得單身不錯。公婆小姑太難伺候,自己不嫁人,就永遠不用伺候那些人。

  過年就在這樣的大事小事中過去。

  元宵時,毛氏說想去梅花鎮上香禮佛,南巢的習俗,元宵得去廟中求平安——稻豐村太窮了,連座廟都沒有。衛家今非昔比,也不可能有佛堂,毛氏想跟菩薩說說話。

  衛東風跟李福熙自然陪伴,衛東風又想著自己回來後忙著生意上的事情,沒好好陪孩子,於是把衛盈,衛無憂,衛有餘都帶上了。

  春來,平安,紫珠當然也跟著,一群人分乘兩輛車子,浩浩蕩蕩往梅花鎮前進。

  車上,毛氏緊緊抱著衛無憂,滿臉笑意,「我要跟菩薩說,保佑孩子們都平安長大,等無憂十五歲,我就要給他娶妻生子。」

  李福熙知道老人家重男輕女,也沒辦法,日後自己多疼盈兒跟有餘一點就是。又想起衛東風,身為古代人卻一般愛惜兒女,真不容易。

  無憂一歲多,正是調皮的年紀,哪坐得住,一下坐,一下站,虎頭鞋在毛氏的大腿上踩 來踩去,毛氏笑眯眯的,「無憂長得可真壯!」

  有餘睜大眼睛,乖乖依偎在李福熙懷中。

  李福熙忍不住想,果然是小棉襖,黏得很,忍不住親了女兒頭髮一下。真可愛,娘的乖乖寶貝,可得平安長大。

  衛東風突然想起一事,「盈兒今年也十歲了吧?」

  衛盈乖巧回答,「是。」

  衛東風露出一絲笑意,「也快是大人了。」

  李福熙笑說:「孩子長大只不過眨眼,我到衛家時,她才八歲呢。現在已經是堂堂大小姐了。」

  衛盈笑著靠在嫡母身邊,「盈兒真高興母親來到我們家。」

  李福熙心裡安慰,她對衛盈好,是因為喜歡衛東風。衛盈能在感情上有所反饋,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肯定。

  馬車搖搖晃晃,出了稻豐村,又經過幾裡泥地,這才進入梅花鎮的範圍。

  梅花鎮就大多了,有市集,有客棧,寺廟在城外山坡的懸崖上——李福熙曾遠遠看過,也不知道當年是怎麼把建材挑上去的,居然有本事在那種地方蓋廟,只能說對宗教的誠心促使人類發揮極限吧。

  馬車上了山路,開始顛簸,這要是早些時節,李福熙已經頭暈,但現在她已經穿書幾年,習慣了這種輪子,泥地?小意思啦!

  花了半個時辰上山坡,終於在廣場前停下。

  元宵可是好日子,寺廟雖然在半山腰,卻是滿滿的香客。

  香煙繚繞,寺廟都不知道多少年歲月了,樑柱已經被香煙燻黑。遠處傳來鐘聲,在林間回蕩,頗有幾番詩中情景的意味。

  雖然是冬天,但太陽融融,照在身上陣陣暖意。

  「素三牲,太太買點素三牲供菩薩,菩薩會高興的。」

  「賣長壽花,供佛最誠心。」

  「老爺夫人買點水果,又能拜拜,還能帶回家,買了水果才不浪費!」

  小販賣力的叫著。

  毛氏信佛,當然不是空手來的,在家煮了四道素菜,連香燭都準備萬全,但此刻聽得小販叫賣,又心猿意馬起來。

  李福熙笑說:「婆婆,我們買點長壽花吧。」

  小販一聽,馬上轉過頭來,「老夫人,太太,我的長壽花又大又好,供佛最誠心了!長壽花代表著大吉大利,長命百歲,菩薩最喜歡!」

  毛氏心念一動,自己兒子長年殺戮,很需要長命百歲,於是點頭,「那來一盆吧。」

  小販喜孜孜的蹲下身子,「給您挑個大紅的,看著喜慶。」

  衛東風付了錢——母親去除奴籍後,總是百般不自在,自稱「奴婢」,稱呼他們為「三爺」,「公主」,他說了好幾次,母親這才勉強改過來,現在喊他們「東風」,「東風媳婦」,此刻能主動買東西而不詢問他的意思,是好現象。

  母親一生太苦,他希望母親能舒舒服服的度過晚年。

  一行人進了大殿,找個蒲團,這就跪下來。

  李福熙抱著衛有餘,心裡念念有詞。菩薩啊菩薩,自從大將軍兩年前回軍隊後,信女就一直吃素,現在也會吃素下去,求您保佑大將軍跟幾個孩子都平安健康。

  菩薩樣貌慈祥,李福熙看著神像,覺得內心寧靜。

  毛氏抱著衛無憂過來,「東風媳婦許了什麼願望?」

  李福熙笑著回答,「求菩薩讓我們一家平安。」

  「就這樣?」

  李福熙點頭,「媳婦的願望就只有這個,一家人能在一起,比什麼都強。」

  毛氏壓低聲音,「我聽說這裡的菩薩很靈,無憂跟有餘都快兩歲,媳婦可以再懷上孩子了。」

  李福熙紅了臉,她跟衛東風的感情是很好,不過孩子這種事情也不是說有就有。她成親後日日滾床單,滾了幾個月,這才滾來無憂跟有餘。她覺得自己這個身體可能不容易受孕,幸好已經生了一男一女,宗親也比較沒話說。

  衛東風聽覺敏銳,一下子靠過來,笑著安慰,「母親別著急,我跟公主還年輕,一定會再生的。」

  毛氏也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想管你們房中之事,就是無憂可愛,想給他添幾個弟妹,孩子還是要多生幾個比較妥當。」

  李福熙臉頰熱潮未退,聽得婆婆這樣說,連忙點頭,「媳婦喜歡孩子,以後還要生,婆婆可得幫我照顧。」

  「那是當然。」毛氏聽得媳婦這樣說,已經十分滿意,「人家說多子多孫多福氣,孩子多,家裡熱鬧,自然就有人氣,那些壞東西就不會來了。」

  李福熙知道她的心病,安慰道:「婆婆,大將軍勵兵秣馬,那是為了保衛我們南巢國,南巢國人之所以能安居樂業,都是大將軍的功勞,菩薩不會怪罪的。我們衛家只會有正氣,不會有壞東西!」

  衛東風雖然問心無愧,但看母親這樣替自己擔憂,也覺得不孝,「母親,兒子日後當多行善事,母親不用為我擔心。」

  看著兒子跟媳婦這樣勸慰自己,毛氏又不好意思了,「看我,以前老爺總說我沒念書,不懂事,你倆跟我不同,別跟我計較這些。」

  李福熙知道這時候有個百試百靈的招數,笑著捏捏衛無憂的下巴,「婆婆您看無憂的下巴,好肥。」

  毛氏馬上說:「小孩子胖點好,長大就瘦了。」

  後面一個大嬸靠了過來,一臉「別瞞我了」的樣子,「我在後頭都聽到了,是稻豐村的大將軍家裡是吧?」

  毛氏老實,忍不住點頭,「您是?」

  「我就一介普通人,不過老太太您說得不對,忍不住講幾句。我聽我兒子說,天下四海都在打仗,人民生不如死,可我這十幾二十年來還過得挺舒坦,都是大將軍的功勞!」

  「這樣老太太都要吃素,那我們怎麼好意思吃肉啊!我的外甥也是從軍的,即使受傷回來,從此變成跛子,不過他可驕傲了,說自己護衛了國家!」

  「而且每年京城還有秘密商人給家裡送銀子,我外甥雖然賺得少,但也能養家。老太太,大將軍做的是保家衛國的事情,菩薩都知道的,老太太家裡肯定六畜興旺。」

  毛氏聽了心裡十分歡喜,「那就多謝大嬸了。」

  「老太太不是我說你,兒子媳婦孝順,又抱著娃娃,享福就是了,不用想這麼多……」

  那婦人突然一愣,轉而對衛東風說:「這樣您不就是大將軍了?唉喲,我這回去可以炫耀了!居然跟驃騎大將軍一起拜拜,我這什麼福氣啊!」

  嬸子太興奮,聲音忍不住大了起來。

  寺廟本就人多,此刻人人看過來,幾個膽子大的都過來多謝大將軍。

  梅花鎮是大市集,跟外界聯絡多,也知道四海不平穩,能安居樂業多虧一品驃騎大將軍威震天下。

  膽子小的也在竊竊私語,臉上都有光,十分興奮。

  毛氏哪曾想過這番光景,突然覺得自己兒子好像真的是在做好事,是人人稱頌的大英雄,而不光只是殺人。

  李福熙抱著衛有餘,笑眯眯的,心裡得意死了——看,她的夫君就是這樣!

  在國難時出頭,在承平時勇退。

  不管哪一項,都需要大智慧,大勇氣。

  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她尊敬他,崇拜他。這樣的愛會很穩固,她還想給他生兩個孩子,四個恰恰好,然後等無憂長大,給他娶個喜歡的姑娘,給有餘嫁個讀書人丈夫,日子會一天天過去,他們也會慢慢老去。

  在這個過程,更相愛,更瞭解,更接近,她相信輪回,下一輩子他們還會在一起。

  衛東風被一群人團團圍住,都是在表達感謝之詞。

  李福熙對衛有餘說:「有餘,看到沒,爹爹這樣厲害。我們有餘長大了,也要成為女英雄,這樣好不好?」

  耳邊突然有人吹氣,說了一聲,「好啊!」

  陌生的嗓音。

  李福熙心一凜,還來不及回頭,已經覺得自己被人抓住,拖著往後面去了。

  綁架?復仇?

  她連忙放開衛有餘,卻見一個胖子往前一步,把衛有餘撈了起來。

  李福熙大叫,「放下她!快點放下她,不然我跟你拼命!」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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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危,妻女遇難!

  李福熙想起電影《警察故事續集》中,阿美對陳家駒說:「你是警察,當然有仇人,當一個警察沒仇人時,那就代表他捉不到賊。」

  李福熙很確定自己沒跟人結仇,最恨她的汪氏都還要靠著他們三房過活,鄉下出身也幹不了這種事情,那就是衛東風的仇人了。

  他的仇人遍及天下,到底是誰?

  抓住她的人力氣好大,扛了就往殿后跑,有餘只嚎了一聲,就被搞住嘴巴。

  衛東風被那二三十個鄉親圍著,人多嘴雜,個個說話大聲,帶孩子的也不在少數,十分吵鬧,不知道他能不能在第一時間聽見她的聲音。

  李福熙害怕有餘受傷,又想著,衛東風還是別追來了,日後好好照顧毛氏,盈兒跟無憂。至於自己跟有餘,就看命運怎麼安排。

  有餘啊,娘的親親寶貝,不是娘不愛你,是總不能把一家子的命賠上。

  想到這裡,李福熙反而坦然了。

  這群匪人怎麼虐她,她不怕,只希望他們放過有餘——她聽說過一個故事,把一隻幼貓放到豺狼堆中,豺狼不但沒有吃幼貓,反而會將它視為自己的一分子,扶養長大。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她可以死,有餘還要長命百歲。

  李福熙只覺得自己被扛著往殿后沖去,腦中胡思亂想,不斷跟菩薩祈求,發誓,只要有餘無恙,自己輪回地獄也不怕。

  突然聽得一聲大叫——「公主!」

  是衛東風的聲音。

  扛著她的人明顯一頓,「快點!被發現了!」

  「跑快一點!」

  「俺扛著一個大人怎麼快,你行你來!」

  「朱老三,你吃一身肥肉還沒力氣,要你做什麼?」

  後來說話的人顯然位階比較高,因為那個朱老三沒再頂嘴了,只是把李福熙往上拋了拋,然後繼續小跑步。

  寺廟後是一片竹林,沒有路,幾人就在林間穿梭。

  李福熙一下希望衛東風快點來救她們,一方面又不希望他趕上——這群匪人數十名,雙拳難敵四掌,他一個人要怎麼跟十幾人打?

  萬一匪人拿著她跟有餘的命逼他自殘呢?

  他是從,還是不從?

  也可能虐得他生不如死,最後還是把他們一家三口殺了——衛束風從戎十六年,這天下多得是恨他的人。

  幾人又跑了一陣。

  「不好!前面是懸崖,吳大人,我們沒路了!」

  「沒用的傢伙!怎麼之前不先找路,我們辛辛苦苦守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抓到他的婆娘,沒路我們是要去哪?」

  「大人,不如我們往回走吧。這竹林茂密,他未必能看到我們在哪。」

  「抓他女兒的注意點。」疑似是主使人吩咐,「別搞死了,萬一他不顧婆娘,至少女兒還在我們手上。」

  「都是閔老六沒用,要抓就抓兒子,抓女兒做什麼!」

  閔老六冤枉,「他兒子被三四十個人圍在中間看,這是要怎麼抓,我們在山上埋伏了半個多月,那已經是最好的時機了。再等,都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能抓到這婆娘跟女兒都虧了我機警,沈老七,你不要以為兵部解散了,你還能在大人面前搬弄我的是非!」

  李福熙腦筋動得快,兵部解散?

  所以是大瑞國的人,因為一夕之間沒了去處,所以來找衛東風出氣?

  南巢國的元宵是要上寺廟拜拜的,稻豐村無廟,最近的就是梅花鎮這座,所以這群賊人就守在這邊——他們如果入村,那就太明顯了。不要小看農村人,有外來的一律會被打出去。

  但他們躲在在熱鬧市集的寺廟,人潮來往,遊人如織,誰也不知道,就這樣等他們到來,等到合適的機會出手。

  這樣想來,一開始大聲嚷嚷的胖娘子或許是他們的安排,就是要引起眾人矚目,好把他們分開,當大家的目光都放在衛東風身上時,抓走他的親人,就不太會被注意到了。

  李福熙歎了一聲,他們夫妻都是喜歡過小日子的人,覺得問心無愧,所以沒起高牆,沒聘護院,出門也沒想過要找護衛,就這樣平平淡淡一天又一天,卻沒想到他們光明磊落,反而成了別人復仇的好機會。

  漫畫家緒城真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有好好努力,在某人的故事裡也會變成壞人。

  尤其在戰爭中,勝國的英雄,就是敗國的魔鬼。

  南巢人有多愛衛東風,大瑞人就多恨衛東風。

  她要死了嗎?

  有過夫君,有過孩子,她覺得很圓滿,可是,她還沒活夠。

  李福熙不禁恨起自己平日不鍛鏈,如果穿書以來就日日習武,現在應該可以搶回女兒後逃跑,可惜她沒想過這一天。

  李福熙被放了下來。

  一個主使模樣的人蹲了下來,「其華公主果然像人說的那樣貌美無雙,難怪衛東風甘願放棄京城的榮華富貴,跟公主歸隱農村。」

  李福熙慌亂已經過去,現在鎮定下來,聽聲音知道他就是那個吳大人,「把我女兒還給我。」

  「當然不行!」吳大人伸手就打了她一個耳光,「我殺不了衛東風,但殺了他女兒也一樣,好歹出口氣對不對?」

  李福熙強迫自己冷靜,「他又不疼愛女兒,你殺女兒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我有錢,可以給你們所有的銀子,我在這邊對天發誓,一旦平安,絕對不聲張的把所有資產交予吳大人,後續也不予追究,否則叫我天誅地滅。」

  吳大人笑笑,又是一個耳光下來,「發誓我聽得多了,我現在也可以發誓,我吳治祥要是有欺負弱小,叫我馬上天打雷劈。」他嘿嘿一笑,「其華公主你看,雷沒有下來呢,天氣好得很。」

  李福熙就看著衛有餘被搗著嘴巴,小臉通紅,眼淚一直流,又嚎不出聲,那得有多難過呀!

  她心疼至極,「要怎麼樣才肯放我女兒?女孩子家就是賠錢貨,就算殺了她,衛家人也不會可惜的。」

  吳治祥哈哈一笑,「可是我聽說衛東風最疼妻女,只要在家,就親自送大女兒上學,還會去市集給小女兒挑被子,天下誰又不知道衛東風沒有妾室通房,對待公主那可是一心一意,公主也不用自貶,我沒這麼好騙。」

  李福熙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人怎麼不上當啊,「既然吳大人知道大將軍疼惜妻女,那更應該放了我女兒。她年紀小,什麼也不懂,不怕刀,不怕劍,還會一路哭,不如抓我就好,我最愛惜自己,肯定好好配合……」

  話還沒說完,聽到一聲大喊——「其華公主!」

  衛東風!

  李福熙很想讓他別過來,危險,但又想著他不過來,有餘怎麼辦?自己是此生無憾,可是有餘還沒體會過人生。

  及至看到衛東風由遠而近的身影,李福熙這才開始想哭。

  怎麼辦,要不要叫他走,可是有餘還在匪人手中,她不怕死,但她捨不得有餘死。

  「吳治祥!」衛東風怒斥,「放了我的妻女!」

  吳治祥陰森森的笑了,「衛大將軍,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

  「廢話少說!」衛東風怒氣衝衝,「今日你不放了她們,就算我已經解甲,我也有辦法把吳家人全部找出來,讓你生不如死!」

  吳治祥搗著胸口,「我好怕啊,哈哈哈哈哈!」

  閔老六大聲說:「因為戰敗,吳家上上下下都被斬了,小皇帝留下吳將軍一條命,說要讓他嘗嘗痛苦的滋味。」

  吳治祥一臉無所畏懼,「沒關係,我身上有錢,以後還能找個丫頭給我生孩子,照樣子孫滿堂。只不過重新開始前,總得把舊賬清一清。衛東風,你害我全家,我只抓了你的婆娘跟女兒,算是便宜你了!」

  李福熙心想,原來吳治祥已經抄家,難怪無所畏懼。看了看女兒,她知道今天跟有餘要死在這裡了,真捨不得,好想看著有餘長大,出嫁,想看著有餘大肚子,回頭還跟她撒嬌說,娘,女兒懷孕身體不舒服,您給我揉揉背。

  有餘最愛撒嬌,喜歡人家給她揉背,以後自己都不能這樣做了。

  「大將軍。」李福熙忍著眼淚開口,「請大將軍回去吧,請調隊伍,務必把賊人絞殺,此後好好過日子,一定要讓盈兒風光出嫁,給無憂娶個他喜歡的女孩。我跟有餘死後,把我們合葬一棺,讓我抱著她!」

  衛東風怒駡,「公主胡說什麼!我早已經下定決心,要跟公主白頭偕老。我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孩子的婚事還要公主張羅。」

  李福熙也想啊,可是她知道不可能了,這群亡命之徒的惡意太大,他們不殺人不會罷手,自己跟有餘死了,是對衛家最好的結果。

  有餘,親親小寶貝,跟著娘,不要怕,娘就算死了也護著你。

  「哈哈哈哈哈!」吳治祥拍著手,表情猙獰,「好感人啊!怎麼會這樣深情,衛東風,其華公主雖然美,但更好看,更知書達禮的女人也不是沒有,你怎麼死守著公主呢?」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她身分高。說來你們的皇帝也奇怪,居然沒拔除這個假公主的品級,甚至直到現在都還對她不錯。你是不是想著將來還要歸朝,留著其華公主這條路好當回京的藉口?」

  衛東風冷冷開口,「廢話少說,你要怎麼樣才肯放人?」

  「爽快!」吳治祥露出滿意表情,「我要你從這萬丈深淵跳下去,你死了,我氣也出了,自然放了她們母女。」

  李福熙大喊,「不可以!」

  衛東風卻在同一時間開口,「你說話要算話。」

  「大將軍不可以!」李福熙叫嚷起來,「這人絕對不會放過我跟有餘,大將軍別白死了。聽我的話,回去先調兵遣將把殘兵一網打盡,然後好好過日子!大將軍別一時意氣,家裡還有婆婆,盈兒跟無憂等著你回去。」

  就在這時候,平安跟紫珠追上了。

  兩人氣喘吁吁,看著眼前的景色都十分錯愕。

  紫珠是大宅閨秀,何曾親眼看過刀劍,只覺得一陣腿軟,扶著竹子軟了下去。

  衛東風朗聲,「吳治祥,照你說的,不過先把我妻子還回來!」

  「好。」吳治祥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我想想還是留著公主保險點,女兒嘛,以後要生幾個有幾個,可是其華公主只有一個,我要抵押,不如抵押公主保險點。衛大將軍派個人過來抱孩子吧。」

  「注意點,不要耍花招,不然我殺了公主。反正我已經完蛋了,要死一起死也是痛快!」

  平安連忙說:「小的過去。」

  吳治祥反對,「不行,讓那女的過來。」

  紫珠勉強站起身子,搖搖晃晃的往前,心裡害怕,走路就慢得許多。

  李福熙看著心急,「紫珠,振作點。」

  紫珠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才站直一些,兩邊對峙中,走到一個魁梧漢子前面,伸手抱過衛有餘。

  嘴巴一沒人搗著,衛有餘立刻大哭起來,「爹爹!娘!我要爹爹,我要娘!」

  李福熙聽著女兒哭嚎,只覺得心痛如絞。

  她一直有種感覺,今天要死在這裡了。真可惜,沒能再見無憂最後一面,早知道這樣,早上幫他穿襪子時,就多親他幾下。

  感覺很奇怪,她此生無憾,不怕死,但牽掛太多,又捨不得。

  紫珠抱著哭鬧的衛有餘回到了衛東風的後面。

  衛東風沒有接過女兒,反而交代紫珠,「快馬回衛家,在我床頭櫃上取軍牌,走官道入京,去找段太保,段大人會做安排。平安,你跟著去張羅!」

  平安跟紫珠都不是愚昧的人,知道這時候保住衛家的根比什麼都重要,紫珠抱著衛有餘,平安護著兩人,很快去了。

  李福熙戀戀看著女兒,衛有餘還在哭,耳邊彷佛仍能聽見她喊爹娘的聲音,但她也知道,沒人永遠好運氣。

  她看著衛東風,淚眼相勸,「大將軍別管我了,快點走吧。」

  衛東風卻十分固執,「我絕不會放公主一人在此。」

  「真深情,真動人,哈哈哈。」朱老三笑了出來,「衛東風啊衛東風,你在戰場上可是一等一的男子漢,怎麼會到家變成這樣婆媽的個性。雖然你留下來,我們才能出一口氣,可我真也不懂了,女人嘛,多得是。其華公主沒了,皇帝肯定會再賜給你公主,而且搞不好這回是賜給真公主,何必為了個女人把命搭進去?」

  吳治祥一個巴掌就下來,「蠢貨!你現在是想勸衛東風拋下這婆娘跑了嗎?不想想原本我們日子過得多好,偏偏這廝要求撤兵部,這才導致我們無處可去。不弄死他,我吳治祥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衛東風一臉坦然,「吳治祥,我們說好的。我死了你就得放過我的妻子,在你的下屬前面,希望你說話算話。」

  吳治祥哼了一聲,「當然算,我又不是你們的狗皇帝,前腳封你當異姓王爺,後腳驅逐你出京,放心,你死她活。」

  李福熙眼淚不停,「大將軍,不要!我生性懶惰,養兒育女這麼大的責任,我可不想一個人承擔,大將軍對我好的話,就擔起這責任,讓我輕鬆點……」

  話沒說完,突然背後一凜,一種抽離的感覺蔓延到四肢百骸。

  視線逐漸模糊,從深淵穀底出現一道粲然金光。

  李福熙覺得頭好暈,那抽離的感覺越來越鮮明——她是在哪裡有過這種感覺……對了,圖書館?

  當時她在看《衛東風傳》,看到最後一頁時就是這樣,然後穿書。

  她這是要回去了?

  李福熙大驚,抬起頭,看到眼前景色突然心如明鏡,這懸崖,這竹林,這不就是文化史教授辦公室的那幅畫嗎?

  男子在竹林側,女子在懸崖邊,有個粗漢子手上還抱著一個嬰兒。

  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長得那樣相像……

  她的文化史教授很神奇,可以肉眼監古董,不用儀器,不用放大鏡,他看一眼,就知道年代真偽。

  聽說,他有個白月光。

  他辦公室牆上那幅畫,誰動了他都會生氣。

  懸崖邊風大,李福熙的衣袖翻飛,她突然間明白了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為什麼長得這樣像,他們是同一人,他們就是同一人!

  抽離感越來越重。

  李福熙大喊,「大將軍!我來自他處,現在要回去了!大將軍記得來找我,我們重逢時,若我不認得大將軍,請多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認出您的!在那之前,大將軍可千萬要等著我!」

  衛東風不明白,「公主在說些什麼?」

  「總之,我要走了。」李福熙想到自己即將回到原本的世界,想把所有的言語都說出來,可是她快不能支撐自己了,只能選擇重要的,「大將軍,我不是真的其華公主,我叫做李福熙,是聖保大學的學生,您要記得,我叫做李福熙!」

  「福熙,你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誰在叫她?

  她當了四年的其華公主,地位比她高的叫她其華,地位平等的稱她公主,地位低的根本不敢喊她,李福熙?她好久好久沒聽到這三個字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福熙,醒了啦!媽啊,你怎麼睡得跟豬崽一樣?」

  李福熙感覺有人搖晃她的肩膀,睜眼時只覺得一陣手麻,腳麻,慢慢抬起身子。

  圖書館的落地窗映入了陽光,窗外樹影搖曳,風很好,太陽很好,圖書館安安靜靜,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她看了看眼前,停在《衛東風傳》的最後一頁,帝許女嫁之。

  抬起頭,看到搖晃自己的人,李福熙脫口而出,「春來?」

  「什麼春來,我趙如玉啊。」趙如玉一臉奇怪,「你夢到什麼了?」

  夢到什麼了?

  李福熙反問自己,是幻境,還是真的穿書了一回?

  夢中好像在彌補她現實生活中的不如意,繼父繼母對她不親,她就生了黏人精雙胞胎,同齡男生都無法吸引她的注意,她就對大自己一截的中年人神魂顛倒,覺得同學都很普通,衛家一家子神經病。

  太著迷了,所以進入了自己想像出來的世界……是這樣嗎?

  人家說潛意識會受到生活影響,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那一切好真實,她連從宮中出嫁那日的喜服觸感都還記得,更別提無憂跟有餘白胖的小臉蛋。

  衛東風的聲音很低,喊她公主時總是帶著笑意——古板人一個,他從來沒問她叫什麼名字,一直以來都規規矩矩喊她公主。

  她看了看春來……趙如玉,一時彷佛又在那個世界。

  是啊,是夢吧,穿越都是假的,何況穿書呢。

  她摸摸自己的腰,二十五寸,這哪裡會是生過孩子的人……可是無憂甜甜的笑,有餘軟軟的撒嬌,都只存在自己腦海中?

  她這幾年來的風風雨雨,原來不過是圖書館中的兩小時?

  她以前看桃花源記,總是會想一件事情,那個武陵人是真的到了桃花源,或者那只是他的幻境?

  若真有那樣一個地方,為什麼後來這麼多人傾其心力,都不復得路?

  也許那只存在武陵人的口中,這世間根本沒有桃花源。

  李福熙低頭看著紙上印著「全書完」。

  是啊,書都完了,怎麼還會有後續,一定是她太喜歡這套書,人捨不得完結,所以才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

  李福熙突然有點想哭,剛剛穿書時,她是喜歡文字上的衛東風,所以對於成親並不抗拒。可是這幾年來,已經足以讓她愛上這個人了。

  她忘了《衛東風傳》,忘了衛東風跟文化史教授長得很像,她甚至完全不留戀現實生活,只想好好跟他在稻豐村過日子,但她像個武陵人,再也找不到入口。

  她的大將軍,她的無憂,她的有餘,可愛的盈兒,慈祥的毛氏,一地雞毛的衛家人,都變成一個名詞。

  胸口好像有只無形的手在翻攪,會痛。

  李福熙知道自己是回來了,因為她的皮膚可以感覺到陽光,可以感覺到風,耳邊聽到好多人敲打筆電的聲音,手機就放在眼前的桌子上,通訊軟體不斷的響著——接近期中,每一個科目都要交報告。

  她不用看賬本,不用面對衛老夫人跟汪氏那種奇葩,可是她也沒松了一口氣。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在稻豐村過一輩子。

  她現在如果馬上趴著睡,會不會再次回去?

  「福熙。」趙如玉小聲的說:「怎麼突然哭了,來擦擦眼淚。」

  李福熙抹了抹自己的臉頰,卻發現眼淚越抹越多。她小時候失去親生的爸爸媽媽,現在又失去了丈夫孩子——雖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存在過,但她的感情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她三個寒暑,怎麼會是一場虛無?

  不行,她要去見文化史教授。她總得弄清楚是自己睡著前見了他,看了那幅畫,這才在腦海拼湊出《衛東風傳》的續集,還是衛東風真的也穿越了,從書中的世界穿越到現實來。

  沒有不可能,什麼都是可能的。

  李福熙擦了擦眼淚,馬上拿起手機查詢學校官網,查詢到文化史教授——薛一文,原來他叫做薛一文。

  今天是星期幾?星期……對了,星期四。星期四下午,薛一文有兩堂通識課,在經國樓二〇三。

  李福熙看了看時間,才剛剛打鐘,還要四十分鐘才下課。她站起身子——沒關係,她去二〇三等他。

  趙如玉被李福熙嚇了一跳,趕忙拉住她,「福熙你怎麼了,表情這樣兇狠,你是要去找人算賬嗎,羽球社那個王八又找你麻煩了?」

  羽球社那個王八?對了,那王八有一次給李福熙壞的球拍,一打就斷,然後要求李福熙照價賠償。

  可是趙如玉,你不知道那不算什麼,我給了晚輩兩百兩分家銀,我的大伯衛東雄也伸手跟我討,還有我的嫡婆婆,每天躺在床上中氣十足的說我丈夫不孝順,她不如一頭撞死。我的大嫂總想跟我借錢,我不會借她,因為那是肉包子打狗。

  還有,我丈夫前妻的妹妹想過來當姨娘,跪在大門口引人注意不說,胸口還掛著牌子,說我容不得她,可是衛家一旦遭難,她連話都不想跟我多說。

  賠償一支羽球拍?小意思。

  李福熙想念衛東風,想念衛無憂,衛有餘,衛盈,毛氏,想念衛家上上下下一屋子不正常的人。

  只是這樣,李福熙就覺得眼淚又快要流下來。

  薛一文教授,經國樓的二〇三。

  她要去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她要……萬一,這一切都只存在她腦海中怎麼辦?

  如果她去問教授,「你是不是衛東風?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其華公主,你的妻子。」

  假設教授露出同情的神色,然後搖頭,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不需要看醫生——假設是這樣,她能接受嗎?

  李福熙頹然坐回原位,她想知道答案,但又害怕知道答案。

  「趙如玉。」她還是有點不習慣,這是春來的臉,可是她穿著小背心跟牛仔短褲,她不會是那個保守的春來,「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去確認?」

  趙如玉一臉擔心,「什麼事啊,福熙,要不要陪你去行天宮拜拜,你看起來真的不太對勁。」

  李福熙又是一陣委屈,她的美滿人生被偷走了,雖然不知道被偷去了哪裡,可是那些都不見了,「我想去找文化史教授問一件事情,可是如果他否認了,我會被打擊到無法上課,無法生活,我想知道答案,可我害怕……」

  「福熙,不要。」趙如玉搖晃她的肩膀,「你想跟他告白對不對?沒有好結果的!你記不記得我們大一時有個學姊叫做焦美鳳,那可不只是聖保校花,那可以當臺北市花了。

  「連她去跟薛一文示愛,結果薛一文都只要她好好念書。那個原本應該很感人的直播變成焦美鳳黑歷史,以後她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會在YouTube上看到她跟薛一文的告白,然後被拒絕,永遠有備分,永遠刪不完!」

  李福熙怔了怔。是啊,她已經離開南巢國,現在在臺北,這個年代兩性平等,是個女生也可以主動說愛的時代。

  焦美鳳,她當然記得。焦美鳳條件非常好,漂亮,聰慧,讀書前三名,還是學校的女籃成員,但是薛一文沒接受她。

  自己的條件有焦美鳳好嗎?

  可是不一樣,她不是李福熙,她是其華公主,她是衛盈,衛無憂,衛有餘的娘,他們共有一個家——這樣跟他說,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是神經病?

  趙如玉一臉慎重,「絕對不要跟他告白,你會被甩的。而且辦公室是老建築,隔音不良,搞不好被隔壁正在做研究的學生聽去,你就會變成茶餘飯後的話題了……」

  「同學!」前面一個女生轉過頭來,十分生氣,「要聊天可以出去嗎?這裡是圖書館,不是星巴克!」

  「抱歉、抱歉。」趙如玉一臉不好意思,「我們馬上走。」

  李福熙覺得自己還沒想好要去哪,但趙如玉已經把她的東西都塞進包包——包括那本第二十集的《衛東風傳》。

  兩人走出圖書館,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太陽很暖,風很好。

  大樹傳來蟲鳴鳥叫,還有風吹樹梢的聲音。

  李福熙又想哭了。

  她不是愛哭的人,可是現在只要想到衛東風,想到孩子,她就想回到那個世界。

  她在那裡有牽掛,在這裡沒有。

  李福熙深呼吸了幾口氣,「趙如玉,我得去問清楚。」

  「不要啊,姊姊!」趙如玉連忙勸她,「學長都說他心中有個白月光。在國外,還有人看過教授抽屜的畫像,說是個大美人,誰也比不上。老實說吧,我覺得白月光也總歸是個人,能打敗的。」

  「可是根據我的分析,他應該是同志,有著良好的外型,良好的工作,不近女色,還健身,我覺得他男朋友在國外,不是我的成見,很多人這樣覺得。總之我覺得你去示愛,也只是徒增傷悲,還不如保持著師生的距離,你好,他也好。」

  李福熙心想,不,我一點都不好。

  就算被認為神經病,她也要去問上一問,教授認得其華公主嗎?

  她要去辦公室等他,還是去經國樓的二〇三堵他?

  不行,她等不及了,她要去經國樓二〇三。

  拿出手機看時間,還有三十分鐘才下課,通識課,不會滿堂,她可以從後門溜進去找個位置坐下來。

  對,李福熙,就這樣,你可以先觀察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的肢體語言像不像衛東風。

  李福熙在心裡給自己喊了加油,別怕。

  然後頭也不回的朝經國樓而去。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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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愛,有你有我!

  李福熙忐忑得很。

  期待見到薛一文,又害怕見到薛一文。

  但她不信那三年的相守只存在自己腦海——雖然沒有證據。

  經國樓是老舊建築,沒有電梯,她雙腿灌鉛似的爬上二樓,寫著二〇三的斑駁牌子就在眼前……

  後門關著,她的手停留在門把上,能感覺到心跳劇烈。等著她的是兩人的團圓,還是教授憐憫的神情?

  她要知道答案。

  李福熙深吸幾口氣,輕輕推開後門,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薛一文站在投影螢幕前面,解說著上面的照片,「商朝,是青銅器工藝鼎盛的時代,投影片上的是杜嶺方鼎,同學可以看到上面的花紋……」

  李福熙從不是愛哭的人,可是此刻聽到跟衛東風一樣的聲音,她就忍不住,太像了。

  以前上課,她沒仔細看過薛一文教授,可是此刻覺得他跟衛東風就是同一人。那樣刀尖般銳利的眼神,不會再有第二人了。

  她的無憂後來怎麼了?

  她的小棉襖有餘後來怎麼了?

  盈兒可有嫁到好人家,毛氏可有長命百歲?

  大將軍,雖然那懸崖的一幕好像才剛發生,可是我總覺得過了好久……

  李福熙淚眼婆娑。

  大將軍,你是我的大將軍嗎?

  階梯教室很大,她在最後一排低低的哭泣。

  前面一個女生轉過頭來,給了她一包面紙。

  李福熙說了謝謝,擦了眼淚,又捋了鼻涕。她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很醜,可是她等不及,她一定要馬上知道答案。早知如此,她今天出門時會穿上那件淡黃色的碎花洋裝,衛東風說過她穿淡黃色好看。

  臺上薛一文拿著麥克風,還在解釋二裡岡文化對整個華夏代表的意思,聲音低沉,好聽,堅定,跟衛東風相同。

  幾次忍住了哭泣,眼淚還是止不住。

  她一下想著以前,內心有好多問題,可是又害怕這一切終究只是自己的想像,沒人能告訴她衛家人後來都怎麼樣了,如果真是這樣,她要怎麼辦?

  分秒都是掙扎,分秒都是煎熬。

  李福熙內心輾轉,一下想走,把自己整理得漂漂亮亮再去找薛一文。如果重逢,她要他看到自己好看的樣子,可是又覺得這件事情沒個說法,她什麼也不想做,雖然她今天穿著工人裝,但如果真是衛東風,他不會介意的。

  他從不是一個看重女色的人。

  李福熙不斷深呼吸,心裡有千百種想法。初春的好時節,她覺得背後有汗水,而且整個人緊張到極致。

  當——當——

  下課了。

  她握了握拳,很好,她終於要知道答案。

  「今天上到這邊為止。」薛一文一邊整理投影機一邊回答,「期中就是選一個商周的青銅器做介紹,十二頁,引用的部分不能超過百分之十。」

  一個男生大聲哀嚎起來,「教授,十很少耶!」

  「教授,拜託,三十啦,十真的很少!」一個女生哭喪著臉,「青銅器時代的資料也不是很好找。」

  薛一文含笑,「教授跟你們保證,青銅器的資料相當多,所以你們要好好研究。好了,教授話說在前面,外國的文獻我大抵都有讀過,不准偷懶用翻譯,被抓到一律零分計算。」

  學生群中又是一陣討價還價,最後還是一樣,百分之十。

  李福熙等人群散去,這才從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走下來。又期待,又緊張,混合著一絲害怕與不安,心裡七上八下。

  李福熙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的開口,「教授,我……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李福熙研究薛一文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她的容貌沒變,依然跟穿書時一樣,他看到她,心裡沒有起波瀾嗎?

  她的期待度降低了,害怕度升高了,可是她還是要問清楚——憑著一股勇氣而來,但現在真的獨處了,卻不知道要怎麼詢問。

  她太害怕那一切只是一場夢,這樣她真的會崩潰的。

  想了想,從包包拿出那第二十冊的《衛東風傳》,「教授看過這本書嗎?」

  就見他神色溫和,然後露出微笑。

  李福熙內心怦怦,是衛東風的笑容。

  怦怦,怦怦。

  心裡跳得厲害,他還沒說話,但李福熙認出來了,那是衛東風看著其華公主的溫度。

  真是他?

  太順利,反而不像真的……

  怦怦,怦怦。

  李福熙怔怔的看著他,那個眼神,她不會看錯——那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他們有三個孩子。

  李福熙淚意湧上,很快的模糊了視線。

  耳邊聽得一陣熟悉的呼喚——

  「公主。」

  公主!是他,真的是他!

  李福熙也不管這是教室,這是下課時間走廊有人,伸手就抱住衛東風,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想說點什麼,又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開口。

  感覺有人抱住自己,「公主想起我來了?」

  李福熙哽咽,「我想起來了。」

  「我等了公主好久。」

  衛東風拍拍她,後退了幾步,然後扶著她的肩膀,含笑審視她的臉,「公主入學以來,我因為怕給公主過多的負擔,從不敢多看公主的模樣。現在公主居然想起來,讓我好好看一看。」

  李福熙又哭又笑,「我入學時你就認出我了?」

  「我想著公主,年年都在看新生手冊,可我也記得公主說過,重逢時不會第一時間認出我,讓我耐著性子等。」

  李福熙心想,自己午睡醒來到現在,也不過一兩個小時,內心已經萬分煎熬,這衛東風不知道什麼時候穿越出書,成了薛一文,她一定要好好問上一問。

  正想說些什麼,教室的門又被推開了。李福熙想起來,衛東風是接連四堂通識——師生獨處,女生還在哭,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她趕緊擦了眼淚。

  衛東風放低聲音跟她說:「去辦公室等我,抽屜裡有給公主的東西。」

  李福熙現在幸福無比,雖然還是忍不住哭,但心情卻快要上天!

  怕被進來的學生看到淚痕,李福熙低著頭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忍不住就跳了起來——嘿,太開心了!

  不少擦身而過的學生都對她投以詫異的眼光,又哭又笑,的確很奇怪。但現在除了這樣,李福熙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

  她就真的很歡喜啊!

  好像從地獄到了天堂,三年相守太短了,何況這三年中有一年半他在打仗,嚴格說來他們只生活了一年半。

  現在就不一樣了,按照臺灣人平均年紀,男子活八十歲,女子活八十八,他們還能相處五十年呢!

  五十年,很夠了。他們可以一起看日出日落,花謝花開,生幾個孩子……不知道衛盈,衛無憂,衛有餘怎麼樣了?

  衛東風來了,那孩子們呢?

  李福熙突然又輕鬆不起來了,想到三個撒嬌寶貝,心裡一下子抽疼。

  沒關係,等衛東風下了課,她就能知道答案。

  胡思亂想中,到了通識大樓辦公室,找到掛著「薛一文」的小隔間——她上回來,還是為了交報告。

  老舊建築,打開門的時候還傳出不小的聲響。

  他的辦公室東西非常多,但卻井然有序,她又看到牆壁上那張畫,懸崖邊的男子與女子,還有個糙漢抱著一個嬰兒——梅花鎮外的佛寺後山。

  如果她沒看過這幅畫,她在當時不可能福至心靈,說來他是故意放在這麼明顯的位置,又故意說沒收到她的郵件吧,這樣她一定要來辦公室一趟,就會看到畫了。

  李福熙打開抽屜,東西都放得好好的,只有在左邊最下面放了一個資料夾,上頭貼著「其華公主」四字,她知道這就是給她的東西了。

  打開,赫然發現是稻豐村的風景圖。

  村子的入口處,泥路,衛家,泥土屋旁的大樹,他們散養在院子的雞鴨,她那個不賺錢的茶水鋪子,就這樣一頁一頁,都是她熟悉的景物。

  最後一頁,上面六個人,是他們一家六口,十一歲的衛盈,快兩歲的衛無憂,衛有餘,毛氏十分慈祥,她跟衛東風一臉平和。

  李福熙笑著笑著就哭了,她有生以來的眼淚加起來,都沒今天下午多。

  接下來就是等。

  等打上課鐘,等打下課鐘,他還有三堂課,有得等。就這樣分秒煎熬,直到下午四點十分,辦公室的門才又被推開。

  李福熙一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卻見推門而入的是個圓臉男。

  圓臉男一臉奇怪,「同學,這是薛一文教授的辦公室對吧?」

  李福熙連忙回答,「對。」

  「我來拿卷軸的。」圓臉男走進來,在辦公室椅後面尋了一陣,抽出兩個卷軸,又奇怪的看著她,「你也是來拿圖的嗎?」

  「不是,我找教授有事情。」

  圓臉男好心跟他說:「要期中了,同學問題很多,教授沒這麼快脫身。」

  「我知道,沒關係,我可以等。」

  辦公室門又闔上了。

  李福熙坐了下來,看著牆壁上那幅畫,心思百轉。原來她的大將軍早認出她了,只是為了不打擾她,所以一直沒來跟她相認。

  真好。

  如果一開學,就有個三十歲的中年男人過來說「公主,你可還記得我」,自己肯定會被嚇死,這是遇到神經病了吧。

  可是她的丈夫就跟打仗一樣,十分耐心,耐心讓她享受大學生活,耐心等著她有朝一日來相認。

  李福熙突然慶倖自己沒有談戀愛,不然看在衛東風眼中,那有多扎眼。而且如果現實生活中有男朋友,她一定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自己是個只跟二次元人物戀愛的宅宅真的太好了,自己跟衛東風之前沒有不忠實,沒有誰傷害誰,真的太好了。

  她現在想起來,流川楓沒那麼帥了,《SPYXFAMILY間諜家家酒》中的黃昏也差上一些……

  門又被推開。

  李福熙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是衛東風。

  他剛關好門,李福熙就沖上去抱住他。

  感覺到他親了親自己的頭髮,「我很想公主。」

  簡單幾個字,李福熙一下模糊了視線——衛東風剛看到她入學時,是不是也很想相認,是不是也很忐忑,然後每一天都在想著,她什麼時候能想起來?

  她經歷過幾個小時,已經很想死,可他熬了兩年多……

  李福熙緊緊的,緊緊的抱著他,像是想要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我再也不要跟大將軍分開了!」

  「不會的,我來了,打算一直在這裡生活。」衛東風像以前一樣親親她的耳朵,「原來你叫李福熙。」

  兩人都情緒翻湧,雖然衛東風一向沉穩,但此刻抱著她的雙手隱隱發顫,李福熙知道他也處在重逢的狂喜。

  能這樣再次見面,真的太好了。

  李福熙情緒激動,無法發洩,想沖去淡水河邊跑三圈。她想主動親親衛東風,可是沒辦法,因為他抱著她,親個沒完。

  直到情緒過去,兩人慢慢平靜,這才相視而笑。

  李福熙吸吸鼻子,「你怎麼會來?」

  「那日穀底一道粲然金光,眼看公主要被吸下去,我伸手去拉,反而進入一條金色隧道,隧道兩邊都是我沒看過的景物,然後在醫院醒來——原主薛一文是個二十歲少年,車禍腦死,我頂替了他。我一直記得公主跟我說要去聖保大學,所以來到這裡。」

  李福熙一臉愛憐,「大將軍可辛苦了。」

  她一個現代人穿越到古代都嚇得半死,何況古代人穿越到現代,電視,電腦,轎車,隨便一項都能讓他吃驚。

  二十歲少年到現在,他一個人過了十二年。

  當年她守護衛家一年半,他足足等了她十二年。

  雖然說他本就不是重女色的人,可是李福熙還是很感動,「十二年」不過三個字,但要熬起來得多久?

  一個人三餐四季,得多寂寞。

  他又不愛交朋友,他在南巢就沒朋友了,何況現代。

  他說了,牛羊才成群,猛獸總是獨行。

  衛東風一臉笑意,「自然是各種驚嚇,不過最讓我驚訝的是我居然是書中人物,我不存在過去,就是從書中而來,然後穿書而出。我覺得這很沒道理,但想了一下,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是每件事情都有道理。

  「很多星星非得在晚上才能用天文望遠鏡看見,可是克蔔勒星在白天肉眼就能發現,有道理嗎?沒有,想到這點就釋懷了。」



  李福熙靠著衛東風:心裡很高興,但內心還是有一半空空的,「我想念無憂,有餘,想念盈兒跟婆婆,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我弄清楚自己的出身後,也想知道,所以我上網查了。公主是看書才認得我對不對,這原本是連載在『論壇文學』的,那作者寫了後續。」

  李福熙眼睛一亮,「後續?」

  她是看實體書,不是看論壇連載,居然有後續。

  衛東風馬上開了電腦,登錄,找了一下書簽,把電腦前的位置讓位給她。

  李福熙就看著《衛東風傳》還有延伸故事《衛盈入宅門》。

  標簽是宅鬥。

  寫著衛盈嫁給了一個叫做封報國的商人,封家一屋子牛鬼蛇神。衛盈鬥小妾,鬥嫡長,鬥兩層婆婆,屢屢化險為夷。

  李福熙有點安慰,那個小兔子似的衛盈,終於懂得扞衛自己。

  最嚴重的一次是小妾流產,誣陷是衛盈害的,衛盈的胞弟衛無憂上門給姊姊撐腰,書中說——那衛無憂承襲了父親的封號,現在可是敬郡王,食邑一千戶。朝中多人尊敬衛將軍當年護國,對年紀輕輕的衛無憂多番照顧。太子妃還許了娘家侄女給衛無憂為妻,夫妻和睦,羨煞他人。

  李福熙心想,她的無憂後來娶了太子妃的娘家侄女,這樣也很好,有岳家的助力,在朝在野,都不會有人欺負他。

  衛無憂對衛盈說:「姊姊只生四女,因而被小妾欺侮,封家人又無擔當,姊姊不如帶女兒回衛家,給弟弟養。」

  衛盈拒絕了。

  接下來就是衛無憂鎮住封家老小,看衛盈怎麼揭穿那奸惡小妾的毒計。

  李福熙目不轉睛,這部《衛盈入宅門》一共十萬字,但她知道自己關心的問題能得到答案,所以想一次看完。

  在衛盈三十歲左右,妹妹衛有餘上門拜訪——衛有餘的夫婿打算移居海外異域,衛有餘自然跟著丈夫,此去相會無期,特別來見姊姊一面。

  李福熙戀戀不捨的看著文字,衛有餘生了兩子一女,衛無憂又把爹娘的資產全給了這妹妹,衛有餘手上有錢,日子過得喜孜孜。

  書中的衛盈也老了。

  想爹,想娘。

  這才帶出衛東風因為征戰多年,舊疾復發,很早就走了。公主妻子因為傷心過度,也跟著離去。

  衛家老的老,小的小,靠著平安,春來,紫珠,三人忠心耿耿,這才把小主子扶養長大,又把資產完整無缺的交到他們手上。平安跟春來一直服侍著衛無憂,紫珠則是自梳,跟著衛有餘一起過門。

  六十歲的衛盈坐在椅子上,想起這一生,想著爹爹,想著嫡母,沉沉睡去。

  李福熙心想,盈兒這樣也還過得去,古代的門戶只要有點銀子,那就是一地雞毛。雖然不是相敬如賓,好歹也沒缺了什麼,她的無憂跟有餘也成親生子了。

  她忍不住又把這作者的文章列表看了一遍,想看有沒有《衛無憂傳》,或者《衛有餘傳》,也有讀者在催,可是作者說再寫下去沒完沒了,這《衛盈入宅門》是唯一的延伸,不會再寫衛東風相關了。

  李福熙看著孩子們都有還算可以的結局,給作者送了顆霸王龍炸彈,貢獻了一下。

  耳邊聽得衛東風笑說:「我打賞她好多回了。」

  李福熙拉著他的袖子,抬頭看他,「我們明天就去結婚,我今天晚上就要搬進你的屋子。我要把盈兒,無憂,有餘都再生出來!」

  衛東風笑說:「好。」

  李福熙看著穿越而來的丈夫,心中有千言萬語,終究還是化成了一個擁抱。

  只有觸碰他,她才能感覺到真實。

  命運對她很好,他們夫妻都有奇遇。

  至於誰先遇見誰,兩廂人生的際遇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已經不重要了。再厲害的動物學家也無法告訴世人,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李福熙想不通是自己影響衛東風的人生,還是衛東風影響了自己的人生,但她從來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只要結果好,那就夠了。

  她先穿書,影響了衛東風?

  衛東風先穿到現實,影響了她?

  都可以,她現在快樂得可以飛上天,根本不會去想這輪回宇宙的問題。

  從書中世界回來,她最掛念的就是衛東風了。跟他相認已經足以讓她的人生幸福,何況,她還知道了三個孩子的人生。

  她也不怪衛盈傻,古代女子皆是如此。衛東厚的妻子柳氏連生六女,也沒帶女兒回娘家,因為如此一來,就便宜生了兒子的姨娘了。何況回娘家的女子,將來也不能入祖墳,無人拿香,就不能到佛祖身邊。

  李福熙是現代人,當然不信這個。可是衛盈信,總不能強迫她回娘家,然後一輩子不安吧——商戶人家吵吵鬧鬧都不算大事,總比入宮好,她記得皇太孫跟衛盈差不多年紀,太子妃原本有那意思的。

  衛盈的個性,入宮只怕活不過二十歲,不如在商戶平安到老。

  無憂跟有餘在這外傳中雖然只是插花出現,但已經讓她心滿意足,知道無憂承襲了爵位,承襲了資產,兒女成群,書上說「娘家這輩子都是衛盈最大的依靠」,足以知道無憂一定成為一個有肩膀的當家人。

  至於愛撒嬌的有餘,也是個小好命。她去跟衛盈告辭時,只帶了兩子一女——通常來說,如果有庶子女也會一起帶上的,即使沒有血緣關係,面子也要維持,從此可以合理的推算,有餘的夫婿並沒有姨娘。

  李福熙覺得還算可以,雖然遺憾沒能看著他們長大成人,可是這結局也不壞。

  衛東風握著她的手,十指相扣,「是不是稍微放心了?」

  李福熙連連點頭,「我剛從圖書館睡醒時,心很痛,現在覺得好一些。」想著衛東風早來了十二年,心裡疼,「大將軍這些年辛苦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對待大將軍。」

  衛東風莞爾,「不怕,來日方長。」

  李福熙就知道,他一直是很有耐性的,不管在哪個世代都一樣。

  以前,她覺得自己命不好。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幸福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她覺得自己就是後者。她不缺吃穿,但感情匱乏,繼父繼母永遠不會給她一個擁抱,表現再好,也不會跟她說福熙你好棒。

  李福熙的成長過程,十分寂寞。

  因為沒感受到愛,也不知道怎麼付出,跟同學間維持著距離,沒有比較玩得來的朋友,這種情況一直到了國中,才比較好一點。

  她因為《灌籃高手》開始喜歡看漫畫,喜歡二次元人物,在論壇上也交到能說話的人,慢慢打開心扉,交到幾個知己。看似慢慢開始往正確的方向發展,可是不然,因為她對愛情還是很排斥。

  十幾歲的年紀,已經有小男生對她示好,可是她都沒有感覺,《灌籃高手》中,湘北對陵南一役,她看得熱血澎湃。但收到同齡人約看電影的簡訊,她只覺得很煩。

  李福熙也懷疑這樣是不是有問題,在論壇上匿名發問,很多人覺得她是因為缺愛,所以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她也嘗試過跟男生相處,但就是覺得很無趣,一點都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她以為自己終究要這樣缺憾下去,卻沒想到真能愛上一個人。

  他先是書中人,後來變成了現實人。

  太好了,她不是不能愛人,只是還沒遇到。

  衛東風也好,薛一文也好,她明天就要跟他去登記,她一刻也等不及。

  「大將軍。」李福熙撒嬌,「等我大學畢業,我們就去海外旅行可好?我有好多地方想跟大將軍去。」

  衛東風深深的看著她,目光深深,「好。」

  李福熙還想說什麼,想想又算了,日子長得很,不急於一時,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將來,他們現在可以先戀愛——一起去公園散步,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旅行。

  日本的壽司,韓國的年糕,泰國的椰子水。

  她喜歡開羅,喜歡吳哥窟,每一個地方都會因為有他在身邊變得不一樣。

  對了,她要找他一起去拍藝術照。

  她很期待。

  抬起頭,跟衛東風四目相對,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飽含笑意。

  李福熙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想起孫燕姿的《克蔔勒》歌詞——

  「一閃一閃亮晶晶,好像你的身體,藏在眾多孤星之中,還是找得到你」。

  藏在人海茫茫之中,我終於找到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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