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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阿良車輪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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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長晏 -【逐紅(經典大顛覆之西廂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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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冷清的客棧裏,客人寥寥無幾,緊挨牆角的那張桌上,一個神情詭異的男人向同桌的女子啼啼咕咕地講個沒完。

  “我和君瑞一起長大,雖只是堂兄弟,卻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本來是我先落地的,可是論排行我卻排在了後頭,這件事我一直不服氣,明明我大,怎就排到了第四,所以揍了他幾頓後,終於逼他承認我算他堂哥,咳,只是他老三我老四的家裏人叫了好幾年,都已經改不過來了,所以就暫且一直這麼叫下去。”

  “喔。”

  “既如此,我們兩人同氣連枝,心意互通,他懷的什麼心思,我是最清楚不過的。”

  “哦。”

  “那,你可知,咱們這一路慢吞吞地晃了兩個來月才到岳陽,想到嶺南還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不是因為咱們張家消息不靈通找不到人,實際上,崔府小姐的行蹤咱們早就掌握了。”

  “啊?”

  “三堂嫂,你可否多發兩個音以表示對我煞費心思動口勞舌洩露機密以示感激與支持?”

  “好埃”紅娘抿唇笑。

  這還差不多,好歹賺來一個笑容,四堂哥喝了口茶潤潤喉又接著道:“你想想,崔小姐和丫環小秋兩個弱女子腳程能有多快,乘轎太慢又不會騎馬,必然也是乘用馬車,但她們只咱們早行約兩天,走得定是安全平穩的官道,住的也必為信譽頗佳的名號老店,咱們張家店鋪多人脈!”,沒理由找不到她們,你說是不是?“

  紅娘捺住憂心急躁,怕他失了興致不肯多講,忙表示完全贊同地點點頭。

  “我才說了,咱們張家發現崔小姐行蹤後,井未露面勸她回府,三堂嫂可知為什麼?”

  如在賣關子,就不能幹乾脆脆地一次說完?紅娘暗暗翻個白眼,配合道:“為什麼?”

  四堂哥神秘地壓低聲音,“那是因為有人在我們之前就尋到了崔小姐,並引著她一直往嶺南走。”

  紅娘倒吸口氣,心頭怦怦跳起來,難道那人知曉杜將軍的下落,才使得鶯鶯輕易跟著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去?

  “沒錯,那人知道杜將軍身在何方,並很有可能是受杜將軍之托給崔小姐捎口信,當他知道崔小姐已離府去找杜將軍,又尋到她並引她去嶺南。”四堂哥再喝一口茶,續道:“但是,杜將軍與君瑞既為好友,他失蹤許久,現有了消息,為何不來通知君瑞,只遣人來見離家的崔小姐呢?這個原因我們雖暫未得知,但目前這已不是問題了,只需有個小小的環節急待解決,只要解決,三堂嫂……呃,三堂嫂,你到哪里去?”

  紅娘起身準備上樓,“我還是等張君瑞回來問他好了。”這四堂哥,當他在說書嗎,講了雜七雜八一堆,還不如她直接去問張君瑞比較快。

  四堂哥忙攔住她,“我馬上就講重點,你再聽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紅娘瞥他一眼,這才又坐下。

  “事實上,崔小姐已于嶺南尋到杜將軍,並且與咱們家在雄州的店鋪取得聯繫,這可是兩天前飛鴿傳書帶來的消息,絕對千真萬確。”四堂哥這口說得簡潔明瞭,“但我們依然在路上耗費時間,是因為君瑞。”

  “因為他?”

  “是的,因為君瑞。”他臉上異常嚴肅,“君瑞他是放不下心。”

  “啊?”什麼意思?

  “三堂嫂,請不要再發單音刺激我可好?”四堂哥咳了咳道,“君瑞說你是因他肯帶你尋崔小姐才允諾下嫁,你是勉勉強強,他卻是真心以待的。”

  紅娘氣弱地低了頭,“我……”

  “所以,他故意拉長旅程,是希望你能將心思轉移到他身上,畢竟將來與你共度一生的是他而不是崔小姐。”

  “我知道……”

  四堂哥詭異地一笑,“其實你與崔小姐情同姐妹,一心惦念也是應該,但你若想早日見到她,就要看君瑞是否安心。”

  紅娘疑惑地望著他,等待他進一步解說。

  他果然進一步詳細說明,“要想讓一個男人相信你是誠意相許,有個辦法是最切實可行的,只要你有勇氣,君瑞知你不會再反悔,自然以最快速度讓你見到崔小姐。”

  “什麼辦法?紅娘輕問,一種預感油然而生。

  四堂哥一臉指導者的鄭重氣派,徐徐吐出四個字:“肌膚之親。”

  果然!預感成真。

  她手執燭臺,輕輕推開房門,門軸“吱呀”作響,讓她更加心虛膽怯。

  攏上門,將燭臺放到桌上,借著微弱的亮光,她悄步走到床前,床上人寧靜的睡容,讓她忐忑不安的心稍微輕鬆了些。

  從賴在她房中打地鋪,到經吳媽口傳意,再到他親說傾心於她,想娶她為妻,一直以來,她都是被動而淡漠的,遠不及他的一腔熱忱。

  也許是性情使然,也許是環境所致,她不像鶯鶯那般柔弱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濃烈癡情的心,即使漸漸已經認同了張君瑞,對他逐步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好吧,她承認,她是隱隱約約地牽動幾分情意,不然也不會允他婚事。只是,對過去的恐懼,對將來的不安,更沖淡了她原本就不嚮往也不濃情的心思。

  至於肌膚之親嘛,從不明白那有什麼激越渴望之處,當初她也只是眾多生育工具之一,進行時也好像只有忍耐不適……太久遠了,早已模糊得記不清了,當時她尚未及笄,糊裏糊塗地就從略帶稚氣的少女變成了婦人,壓在她身上的是個年紀做她爹爹都嫌有餘的長鬍子男人。

  男人的臉長什麼樣她也不記得,她只記得,他連召她三次後,自己就以嬌媚惑主之名被丟進了一處冷冷的宮殿,說它冷,是因為那裏的氣氛冷,陰沉沉的,沒有一絲生氣。那裏有很多人——很多女人,她們整日整夜都在哀啼,怨恨她們悲慘的命運。

  開始,她們嘲笑她,笑她那麼年輕就被拋棄,得意她們起碼還得到了好幾年的寵倖才被遺忘,她氣不過反唇相譏後,夜裏便被蒙了被子毆打,她們像淒厲的女鬼一樣撕拽她的衣衫頭髮,掐她的皮肉,把她關進黑漆漆的房間整整長達十六天,從此,她怕了黑。

  呵呵,豈止怕黑,她還怕蟲、怕哭聲、怕冷、怕靜、怕惟一那個待她好的小宮女昆兒受欺負受淩虐。

  她視之如妹的昆兒,是受不了冷宮的淒冷與可怕而自縊的,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面對無邊的寂寞與冷清。

  喜愛鶯鶯是因為昆兒吧……開始是,後來便是全心全意地視她如親人了……親人嘛,她若嫁了,就會有親人,體貼的丈夫,有趣的堂兄弟……還有據說極好的父母親眷。

  她動搖了啊,原本想終生不嫁守在崔府裏老死的。

  溫柔地巡視床上的他那略有些不老實的睡相,心裏不由緩緩生出一種難言的甜蜜滋味,他自始就不是對她以禮相待的,有些毛手毛腳,卻並不輕侮,還以為他天生就不知與異性拉開距離,慢慢地才發現他似乎很愛與她親近。

  想要親近她,他說因為有了情,那麼她不排斥他的親昵碰觸,也是動了心的緣故吧。

  他想要肌膚之親……就給他,不是為了早日見到鶯鶯而勉強屈從,她是……心甘情願的。

  輕輕貼上他的薄唇,沒什麼經驗,只好努力回想那次被她敲頭前他的動作……還是不行,她退縮起來,算了,下次好了。

  剛要直起身,床上的人忽然一伸臂摟住她的腰身,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趴在他胸前。

  “娘子,你來誘我提前入洞房嗎?”張君瑞睜眼,聲音有些沙啞。

  他在裝睡?可惡,害她糗死!紅娘立即抓個人墊背,“你的堂兄弟說你在路上磨蹭,是怕我悔婚,才建言我……讓你安心些。”

  張君瑞怔了一下,恍悟四堂哥的用心,他是見不得自己與紅娘總是這麼不冷不熱地處於膠著狀態吧……哼哼,也許也因為這超級淫蟲實在無聊,以為別人都似他那般花肚腸。

  “是啊,我是挺不安的,怕你尋到鶯鶯後就丟下我不理了。”他嘴上可憐兮兮,手卻偷偷去摸她衣衫襟帶。

  不敢向他道明心思,只得順水推舟,紅娘任他暗地裏搞小動作,“我若允了,你會加快行程?”

  “好埃”他滿口應著,啊,解開了……噴,裏邊還有一層。

  感覺他溫熱的手掌已探入她衣底,紅娘忽然有些緊張起來,“你……你真的不介意我不是處子之身?”

  “若介意,便不會向你求親,你當我是圖你身子的無恥之徒嗎?”他有些惱,啃齧上她雪白的肩頭,即使她是為鶯鶯而允他,他也不會假充君子而放手。他是商人,向來擅於把握稍縱即逝的機會;況且,他還是個奸商,自是會耍弄一些小手段,若她日後真欲棄他而去,這一夜就是留下她的辦法。

  溫柔的擁抱,親昵的撫觸,柔情的親吻……原來肌膚相親是有魔力的,將身子交付的同時,心也更加沉溺而貼近他了。

  夜,像黑色絲綢般無邊伸展,如此柔和而靜謐,燭火熒熒,羞怯地微眯了偷窺的眼,有情人繾綣纏綿,將沁涼的夜風摒棄於窗外,春滿一室,暖徹心腸。

  接下來的行程果然明顯加快,從岳陽到達雄州,只用了七八天時間,在張家商行裏歇了一天,第二日就見到鶯鶯。

  想起初相見時,場面不免讓人啼笑皆非,當鶯鶯見到紅娘;驚喜交加地奔到她跟前,才說了一個字,便被紅娘一巴掌摑愣,她呆了半天,卻忽然抱住紅娘哇地大哭起來,嚇得在場之人全部傻眼。

  “從沒見過這樣的主僕之情埃”張小堂弟感歎地托腮冥想,冷下防頭上挨了一記爆粟,他立刻跳起來怒瞪矮矮的少女,“你幹嗎又打我?”

  順手而已,以前都是歡郎少爺欺負她,她現在終於也找到一個人可以欺負,嘿嘿。感覺美好。小秋無辜地笑:“紅娘和小姐在說體己話,你一個大男人幹嗎在這裏偷聽?”

  “誰說我偷聽,我在……等人,對對,等人!”

  “等人幹什麼不去前廳,要到後院來等?”

  “因為……我為何要告訴你。”張小堂弟撇撇嘴,三堂哥要他來看著三堂嫂,這可不能和這矮冬瓜說。

  “那你等吧。我去廚房找點好東西吃。”小秋聳聳肩,向廚房走去。

  咦,好吃的?“喂,喂!給我帶一點過來——”他忙叫她。

  “誰理你!”矮矮的身影漸行漸遠。

  “咧,稀罕你!大不了我求三堂嫂做給我吃。”想起紅娘的好手藝,他樂陶陶地又坐在門檻上冥想起來。

  寬敞的後院,兩個女子緩步踱著,輕言細語地說著話。

  “原來是當今十五公主私逃出宮,杜郎的下屬孫參將先在嶺南尋到她,結果卻與她有了情意,怕杜郎為遵君命而強押公主回去,便趁他不備施與暗算,硬將杜郎困在丹霞山上數月之久;不讓他與任何人聯繫。”崔鶯鶯含著笑續道,“後來,十五公主見杜郎實在牽掛我,就遣人給我傳信,我見了信物;知道杜郎雖無恙,卻一時還回不去,便直接跟那人到丹霞山見社郎……”“胡鬧!”紅娘皺眉斥她,“你可知你這一走,府裏亂成一團,老夫人與少爺有多擔心?”

  “還有紅娘也在擔心。”

  輕柔一句話,立即讓她火氣頓減,她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崔鶯鶯愧疚地挽住她。“為了能出府,我還陷害你,讓你吃了很多苦,我……我真是對不起你!”

  紅娘再哼一聲,仍舊不理她。

  偷瞄過去一眼,崔鶯鶯決定不碰釘子,接著敍述:“後來,九王爺微服到嶺南一帶,恰巧遇見十五公主,派人八百里加緊告知皇上,結果呢,仗著皇上疼愛與九王爺求情,十五公主與孫參將居然被賜了婚。這樣,我與杜郎才到了雄州,與張家人見了面,又聯絡到張先生。”

  漫漫九個月,好長一段緣由。

  紅娘長舒一口氣,露出輕鬆而愉悅的笑容,好在大家都平安有驚無險,她總算可以放下心來。

  見她有了笑意,崔鶯鶯心裏也輕快許多,拉著她敘起雄州的著名景勝來,“你才來,對這兒不熟,杜郎已帶我走了許多地方。這裏最繁華的就屬商區珠璣巷,巷裏所有的人家都是做生意的,關於珠璣巷,有則傳奇故事,紅娘姐聽過沒有?

  “你說。”紅娘側首看她。

  崔鶯鶯娓娓道來:“相傳南宋時,皇帝的一位被打入冷宮的妃子私自逃入民間,來到雄州珠璣巷,嫁給了此處一名商人,皇帝聞訊大怒,又不好直接昭告天下,只好以剿賊為名大肆興兵,實則尋緝這位妃子,當時珠璣巷有二十三姓九十多戶人家,為怕株連舉家南遷,遷散至珠江流域,渡江時又遇暴風,葬身江底者逾百人,那妃子被追急,又見牽連甚!”,最終含怨投井,後來,百姓在井上建了石塔,以鎮那妃子怨氣……紅娘,你怎麼了?“

  紅娘兩眼無神,茫茫然瞪著前方,不應聲也不動,嚇得鶯鶯用力搖她,“紅娘,你說話啊!你別嚇我……”“喂喂,叫什麼?”張小堂弟從冥想中回過神,忙奔過去,“怎麼了,三堂嫂怎麼呆了?”

  紅娘唇張了張,半天才微弱地應聲:“我……我沒事……”“沒事?沒事怎會這樣?

  我去找大夫……“”誰要找大夫?有人病了嗎?“清脆的聲音傳來,穿著尊貴華服的高挑女子邁入後院,”是這位穿紅衣的姑娘病了嗎?看她雙目呆滯,兩眼無神,應該……咦,有點眼熟!“她蹙眉努力回想。

  “見過十五公主。”也顧不上行劄,鶯鶯只忙著扶住紅娘微顫的身子,沒注意她見到十五公主時忽然怔愣的表情。伸掌探探她額頭,但覺沁涼涼的,竟摸了一手虛汗,不由更是驚慌,“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好像突然就病了?”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很多惡疾都是突發而至……”“呸呸,你少咒我三堂嫂!”張小堂弟瞪向十五公主,也不管她身份顯貴,先斥了再說。

  十五公主倒頗是和善可親,不僅不惱,反而上前攙住紅娘另一隻手臂,歉然道:“我有口無心,你可別怪我。”

  紅娘僵著身,稍稍搖頭,任兩人扶她走到院門口,在門檻上坐下。

  十五公主思索著打量她半晌,“我好像真的見過你哦,你有沒有印象?”

  “沒有!”紅娘越抖越凶,慢慢蜷起身抱住雙膝。

  “紅娘,你到底怎麼了?”鶯鶯惶叫,她只在一次與紅娘同睡前不經意吹熄了燈時,才見過她如此驚恐又無助的模樣,現在大白天的,紅娘怎會好像是……嚇壞了似的?

  張小堂弟皺了皺眉,“我看我還是請大夫來瞧瞧好了。”見三個女子並肩坐在門檻上,等不及擠出去,乾脆一躍而過。

  “喂,這是誰家的小鬼,這麼沒規矩?”十五公主呆了下,不由有些生惱,敢從她堂堂公主頭頂躍過,好大膽子!又瞧瞧紅娘,見她縮肩抱膝的姿勢,心底有個影像漸漸清晰起來。“是在哪里見過呢?”她喃喃地。

  沒有!沒有!紅娘越縮越小,想否認卻發不出聲音,她認人能力一向差,可是……卻偏生記得這個當年曾扮成小太監溜進禁地去玩的姑娘,不知道她的公主身份,只記得她那善意而親切的笑容,那是昆兒不在後,她第一次從他人臉上見到的溫暖表情,雖然短暫,卻讓她銘記在心。

  似曾相識的容貌,穿著紅衣裙,被人欺侮後就這樣埋頭抱膝坐著,一動不動地發呆,要不是自己大聲和她說話,她興許會坐成一尊石像……啊!

  “我想起來了!”十五公主興奮地一拍手,嚇了鶯鶯一跳,“你就是住在冷宮那個十四歲就被封妃的紅衣姑娘,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哎哎哎?”

  隨著鶯鶯的驚呼聲,紅娘軟軟地歪倒。

  山間小路上,一乘雙人小轎急匆匆地行進著。

  轎中忽然傳出虛弱無力的女聲,“轎夫大哥,既出了城,可以慢些了。”

  轎子速度放緩,轎夫忍不住提出心中疑問,“姑娘,方才走那麼急,有要緊事嗎?”

  “是埃轎中人聲音更低。當然要緊,她是在逃命啊!雖說乘轎慢些,但一時未尋到馬車,也只好將就些。

  身份已無法再瞞,她只有偷偷逃走,趁張君瑞尚未回去,她正可以……她逃什麼啊,十五公主心軟不計較,偷放她走,張君瑞若知悉情況,也必定舍她而保全家;怎會……來尋她!

  應該的,若讓他人知曉當今皇上的妃子私逃出宮,且準備另行嫁人,那後果……想起那則珠璣巷傳奇,她的身子不由輕顫起來。

  她簡直就在重演那宋妃的遭遇經過!

  不能累及他啊!

  原以為能在崔府平淡終老,誰知卻遇上他:原以為能嫁他為妻,一生有靠,哪料卻又碰到識了她身份的十五公主。

  她只想重新開始,安穩度日,為何上天要這樣戲弄她,讓她剛對未來燃起小小的希望,就立刻剝奪她眼下的幸福!

  還要到哪里去?還能到哪里去?不累及任何人,就不能再見任何人,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管逃到什麼地方,總會有面臨絕望的一天。

  “什麼時候才能放過我礙…”她無力地靠在轎壁上。

  早知有今天,當初就不如乾脆完全推拒掉他的情意,免他日後更加失望,她倒無所謂,本就用情不多……用力咬了下唇,讓自己神志清醒些,方才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喚她,是錯覺吧,誰會喚她?

  搖了搖頭,聲音更加清晰,她心一跳,忙催道:“轎夫大哥,麻煩快些。”

  “行啊,不過姑娘,山坡上好像有人追過來。”轎夫疑惑地傾聽了下。

  “不用管他,只管快行就好!”

  轎速加快,那喚聲也越來越近,心頭怦怦震動,她聽到了:“紅娘——”是他!這呆瓜,追她幹什麼?

  “快點,快點!”

  “已經很快了,姑娘,那山坡上的人是不是在追你啊?”瞄到坡上的人影,轎夫又說又聽又看又跑,不由氣喘起來。

  “不是,我不認得他!”紅娘心都緊縮起來,不要再追了!

  轎夫再斜眼瞄去,“喔,跑得可挺快,已經快與咱們並行了,他在招手……姑娘,你真的不認得他嗎?”

  “不認得不認得!”紅娘惱叫。

  八成是小夫妻拌了嘴,妻子賭氣回娘家,丈夫捨不得又追了來,有道是勸合下勸離……

  兩個轎夫心有靈犀地同時放慢腳步,讓坡上人終於趕上與他們並行。

  “紅娘,你到哪里去?”

  不要喚她啊!紅娘用力捂住雙耳。

  “姑娘,他已要從山坡上往下跑了,別走了,免得他心急摔著。”

  “不准停轎!”她惱聲喝道,“你們若不聽,就……就不給你們轎錢!”

  不給轎錢?那怎麼行?兩個轎夫有志一同地加快速度,然而才行幾步,前頭轎夫忽地大喝一聲:“停!”後頭與他配合多年的老搭檔則立即默契地頓住步子,害得紅娘差點一下栽出轎去。

  “怎麼回事?你們真不要轎錢了嗎?”快走啊,別讓他追上!

  “姑……姑娘,他已經跳下來了……”

  “什麼?”紅娘驚撩轎簾,果見轎前不遠處,他狼狽地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顫巍巍地下轎,拖著虛浮的腳步來到他近前。他右手按著腳踝,滿臉大汗,不知是痛出來還是急出來的,見她靠近,另一手艱難地拽住她裙角,仰起臉來,讓她看清他惶恐而急切的神情。

  “紅娘,你到……哪里去?”

  “可惡礙…”她喃喃地,心底一角緩緩坍塌。

  “跟我……回去吧!”他咬緊牙關,似在拼命忍痛,“你的事,我已知道了,不用怕,你還有我……”紅娘顫聲低叫:“正因有你,我才不能不走!”

  他一怔,竟露出笑,“你在顧忌我,怕我受牽連?”

  “我……誰都不能牽連!”

  他仍在笑,“事情不難解決,你只要隨我回去……”“我沒有回頭路了!”她嘶聲叫,“從我被冊封那天起,就註定要一輩子孤身終老!”

  張君瑞用力閉了閉眼,輕聲道:“那,孩子呢?”

  什麼孩子?他在說什麼?紅娘喘著氣瞪他。

  他的手慢慢上移;撫在她腹上,“我們的孩子,你若孤身一人,拿什麼養他?”

  她瞠目,孩子?她……她有了身孕?她怎麼不知道?

  “我……”

  “你要繼續去做丫環、下人、奴僕,還是洗衣繡花養自己和孩子?就算你瞞住身份又怎樣,說你死了丈夫帶著遺腹子嗎?”張君瑞的聲音冷厲起來,“我絕不允我的妻兒三餐不繼,孤苦無依!”

  他……好凶!從沒見過他厲聲以對,他從來都是笑吟吟的好好先生,怎麼會這樣斥她凶她?

  “我不回去!”紅娘執拗地一退身,掙脫他的手;轉向兩個看呆的轎夫,“我付雙倍轎錢,你們送他回城。”

  “紅娘!”

  她充耳不聞,準備從袖袋中掏銀子。

  “一千兩,你們給我縛住她。”“

  紅娘驚愕回首,見他抿緊唇,手中舉著一張千兩銀票。

  “真……真的?”兩個轎夫不敢置信地同時揉眼。

  “千真萬確,此外再加一百兩送我們回城。”

  “你們……不要信他!”紅娘急道,這奸商,仗著財大氣粗欺負她嗎?

  一個轎夫早已極快地沖過去接過銀票,另一個則解下腰帶嘿嘿笑著越走越近,“小娘子,和相公吵架也要差不多就好,矜持過頭吃虧的可是自己,跟他回去吧,我們也是為你好埃”“你們……”話還未說完,就被兩人五花大綁塞入轎中。

  “輕一點,別傷了我娘子!”張君瑞不滿地叫,卻見其中一人急匆匆跑來,從他袍子上刷地撕下一塊布又跑回去塞到紅娘口中。

  “您可別見怪,她若叫起來,別人還當咱們強搶民女。”另一人攙他慢慢進入轎中。

  放下轎簾,兩個轎夫快樂地高聲吆喝:“起轎——”轎身一顛一顛地上下起伏,張君瑞伸臂將紅娘攬到胸前,她瞪著眼要掙開,他立刻呻吟一聲:“別動,我的腳……好像斷了。”

  紅娘立即僵住,一動不敢動。

  他卻凝視她半晌,將唇輕輕印上她眼角,“紅娘,你的淚……為什麼不敢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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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三歲入宮,十四歲受封為妃,三天寵倖換來三年冷宮幽閉。”僵硬地彎了彎唇角,想自嘲地笑一下都不能夠。“後來皇后寢宮缺粗役宮女,隨意到冷宮挑了幾人,因做粗役並不能見到皇上,挑到的人都不願去,我卻怕了冷官的苦寂,有此機會自是求之不得,便主動替了別人去。當時皇后臨盆,她因年高產嬰,掙扎了一天一夜還無法生下孩子,後來,後來……”紅娘用力深吸口氣,緊緊抱住雙臂,卻仍是全身輕顫不停,“你可知,她是怎麼死的?”

  張君瑞溫柔地將她接進懷中,“封溢時,說皇后為誕龍子難產而薨。”

  紅娘慘慘一笑,“難產?實際上,還沒等御醫下催生劑,皇上就傳了口諭說孩子要緊,因此,皇后是被活活剖了腹流血過多致死的!”

  張君瑞緊皺眉頭,“這事你怎麼知道?”這種宮庭內幕慘劇,知情者必定沒有好結果。

  “是寢宮裏一個近侍宮女悄悄對她那粗役房裏做事的親姊說的,我正巧聽見。”紅娘閉目輕道,“沒過多久,包括那近侍宮女在內當時所有皇后臨盆時在近前侍奉的人全部莫名其妙”病亡“,一個不剩!”她冷笑一聲,“天下人都贊當今皇上極愛護子女,卻不知他子女的命是用他們娘親的命換來的!”

  張君瑞輕輕地撫上她平坦的腹部,柔聲道:“我可不是那糊塗老頭兒,你別對我也怕了……”沒注意他的不敬用語,紅娘拍開他的手,惱聲道:“我想通了,這才幾日?有沒有孕誰知道,你這奸商就只會唬我!”

  被她看穿了,張君瑞明智地忍住笑意,當初就是怕她走才希望她有孕以留下她,誰知道沒幾天就被十五公主撞見並無意中揭了她身份,嚇得她落荒而逃。還好她當時急得迷糊,一時沒有想到,才被他唬祝趕緊轉移話題!澳嗆罄茨兀俊?

  “後來,我嚇得心驚膽戰,精神極差,做事老是出錯,就被趕回冷宮。”回了冷宮,日日面對的仍是難耐的苦寂和無邊的絕望。“一天冷宮失火,很多人被濃煙嗆死,我靈機一動,便裝成屍體被運出宮,趁無人時逃走,一路輾轉流浪到了山西,最終進了崔府做丫環。”

  張君瑞吻吻她發梢,微笑道:“我的娘子原來是智勇雙全的,居然想到裝死這一招,看來挺好用的,下次你若再溜;我就詐死騙你回來……”見她凶凶地瞪過來,他忙改口,“不騙不騙,你又不走,我幹什麼騙你。”

  “你是綁我回來的!”好可惡!

  “給你綁給你綁!”他立即自動伸出雙手誠心認罪。

  按下他雙手,紅娘幽幽歎氣,“雖說十五公主願替我隱瞞,但這世上沒有永遠能瞞住的事,萬一有一天洩露或是被查出來,到底還是要出事的。”

  張君瑞冷靜分析,“雖據說宮裏人數自有名冊在錄,但未必絕對清晰明瞭條理分明,冷宮失火,多人亡故,掌管者一查人,十有八九當你已死,自然將你從名冊上刪除,那還擔心什麼。”

  “但我終是怕……”

  “娘子,你不必憂心,辦法我來想,你只需乖乖跟我回家就成。”他委屈地道,“我為追妻跌斷了腳,我的妻卻都不問我疼不疼,也不安慰我受創的身心,我真是可憐啊!”

  “誰叫你那麼高還敢往下跳,功夫不好就不要逞強!”紅娘瞪他。

  “那是因為我……跑得太久腿有點抽筋,不然一定會非常英姿颯颯地站到你面前!”

  “跑得太久?那麼長的路你都是用跑的?”火氣不由上漲,他的腦子長在哪里?

  “呃……其實呢,我有騎馬,可是……”他不好意思地期期艾艾,“半路上,那馬將我掀下來自己跑了,所以我就……呵呵!”

  瞪他半晌,終於忍不住罵了句:“笨瓜!”臉色卻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輕靠在他肩頭。

  就算他是笨瓜笨蛋沒長腦子,她還是……不想離開他了。

  “三堂哥三堂嫂,我送飯來啦。”張小堂弟端著食盤進房,“三堂哥行動不便,三堂嫂就陪他在房裏用飯好了……咦,三堂哥你不過是扭了腳,幹嗎包得像顆粽子,還打上夾板這麼誇張……呃,你……瞪我幹什麼?”

  “你只是扭了腳?”紅娘慢慢揪起他的衣襟。

  “這個……其實,扭到腳也是很痛的,娘子不能因為我不得已說了個小小的毫無惡意的謊言就揍我。”他怯怯地乾笑,“雖說妻打夫天經地義,夫打妻禽獸不如,但夫君我目前畢竟有傷在身,經不起娘子的花拳繡腿……不不,是無敵武藝……”張小堂弟興奮地插話:“三堂嫂要教訓三堂哥嗎,等一下,不要馬上開始!”將食盤塞給紅娘,他迅速溜出門。

  “娘子,要打就快,好歹給為夫留點面子,別讓他人瞧了熱鬧……”“誰要打你。”

  紅娘睨他一眼,當她像他堂兄弟一樣無聊以打他為樂嗎?她又不是悍婦。“只不過嘛……”

  “只不過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吃飯,你看著。”

  啊,不會吧?他現在正餓著哪!“娘子,不要這麼殘忍嘛……”

  紅娘閒適地走到桌邊坐下,抬眸向他抿唇一笑,夾了一筷飯,特意舉起晃了晃,再滿足地送進口中。

  張君瑞呆了下,他的娘子會氣他逗他開玩笑了?好現象!

  可是,他還是餓啊!

  “娘子……”

  等張小堂弟領著一干無聊的閒雜人等伏到窗外湊熱鬧看戲時,見到的情景卻是——紅娘正在體貼地喂他夫君吃飯。

  “嘖,沒勁。”四堂哥首先轉身離去。

  “你都沒喂過我吃飯!”十五公主不滿地瞪向未來的駙馬爺。

  咦,情況不是反過來嗎?一臉凶相的孫少虎捋了捋絡腮鬍子,不解風情地道:“你又沒跌傷腳。”

  “你……”十五公主一跺腳跑開。

  “又耍脾氣了。”他無奈地搖頭跟去。

  “紅娘何時開始與張先生在一起的……”還未將疑惑表示完,鶯鶯已被白馬將軍拉走。

  “娶妻……好像也不錯!”張小堂弟感歎著,瞧見矮矮的小秋正在偷瞄他,忙受驚地跳開三大步,“千萬不要多心,我可不是對你說的!”

  莊嚴空曠的宮殿,曲折無盡的長廊,垂頭匆匆而行的宮娥太監……原以為死都不會再踏進這裏一步的。

  “見過十五公主。”

  “嗯。”

  她沒有抬頭,隨著前頭的華裳身影踏進懸幕垂帷的掌簿房。

  “掌簿主管太監呢?”十五公主坐在椅上,儀態萬方。

  “奴才在。”

  “本宮同父皇說過宮裏舊人太多,要裁一些出去,你把名冊整理好沒有?”

  “整理好了,請公主過目。”主管太監暗自慶倖,還好是由他查校,否則一下小心裁了他出去,他還怎麼活?

  仔細翻閱著名冊,!“刻後,十五公主手頓在某一頁,回頭看了身後人一眼,見她緩緩點頭,於是狀似不在意地道,”紅娘,把燈移近些,太暗了,我看不大清。“

  “是。”她走到桌前,將桌角的燈燭移到十五公主咫尺處。

  見主管太監躬腰垂首地站在三尺外;十五公主唇角一挑,將那頁紙湊到燭焰上。火舌舔上薄頁,吞噬了某一年入宮女子的名單。

  從此,查無對證。徹底了結。

  “哎呀,我離燈太近,不小心引著了它!”火苗漸旺,十五公主才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將名冊拋到一邊。

  主管太監一抬頭,忙沖過去將火踩熄,“名冊算什麼,公主安危才是大事。”

  “你倒挺會說話。”十五公主站起身,“我累了,沒心思瞧它了,你就按名冊裁人吧。”

  “是。”主管太監恭敬地送公主出門,見她與侍女身影漸遠,才回去將名冊撿起,撣了撣紙灰,又翻了下,見只燒掉三兩頁,也不在意,反正放的都是人老珠黃的舊人,沒什麼可深究的,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做。

  扯了扯紙張,不由嘀咕道:“這哪兒產的破爛貨,這麼脆,引火還差不多。

  “這下你可放心了吧。”十五公主笑吟吟地道。張先生想出的法子好生有趣,她從未玩過這種遊戲,在他人眼皮底下暗渡陳倉,真新奇!

  “十五公主大恩,紅娘永世銘記。”

  “別客氣,以後有什麼好玩的再叫我就是……哎,父皇?”

  她一僵;不敢抬眼。

  “今天怎麼有空回宮來玩?你這野慣了的小猴子!”

  寵溺的笑聲由遠及近,精美雅致的水榭樓臺外,身著龍袍的被稱為九五至尊的老者沿曲廊走來,頭上金冠閃爍,威儀尊嚴,榮顯無比。

  十五公主撒嬌地迎過去挽住他,“女兒想父皇了嘛!”

  “都快出閣了,還是一副小孩子模樣,當心駙馬後悔娶了你去。”

  老者一進入水榭,她立即下拜,“皇上萬歲。”

  “晤。隨意掃了眼,皇上拉過十五公主笑道,”前陣子你偷溜出宮,跑到嶺南去玩,連白馬將軍都抓不回你,還是你九叔求了情,你才肯回來,你當真怕朕罰你嗎……“她悄悄抬眸;皇上的臉很陌生,像是第一次見,大概有五十出頭了,也的確算是個老者。與她記憶裏的男人相較,蒼老了許多。

  “哎,你的侍女怎麼還跪著不動?叫她起來吧。”

  “哦。”十五公主倚在父親身邊,笑得無憂無慮,“紅娘,別跪了,快起來吧。”

  “是。”她應了一聲站起,退到一旁。

  離皇上很近,只有幾尺的距離,只要他一抬眼,就能看清她的容貌。

  “你呀,要是有你這個侍女一半文靜就好嘍……”皇上注意她了!她心頭一跳,卻見皇上的目光掠過她的臉,注意力又轉回到十五公主身上,眼裏是慈祥的笑。

  “不知你何時才能長大,朕都一把年紀了……”皇上沒認出她!

  不,是皇上不認得她!根本就不認識,一點記憶都沒有。

  她的心忽地輕鬆了,眼角有些潤潤的。

  “咦,紅娘,你怎麼哭了。”

  “沒有,回十五公主,奴婢只是……眼裏吹了砂。”

  水上風起,撩起水榭中垂地的宮紗,雪白的薄紗飄渺如霧,隔在她與皇帝之間輕款飛揚,像是一道她渴望已久的屏障,自此切斷了束縛她多年的皇家鎖鏈。

  走出高大的宮門,一望見兩旁威武挺立的禁軍衛兵,胸口就習慣性地紊亂起來,她無奈地歎笑一下,深吸幾口氣,緩緩撫平心跳。

  沿著整齊潔淨的磚路一直向前走,拐角處的石壇階梯間,一個眼熟的身影慵懶地靠欄而坐。

  都叫他不必特意等她,商行事忙,叫人來接就好。他卻還是自己來了,是不放心吧。

  徐緩地走到他跟前,才發現他居然……已經等得睡著了。不由又好氣又好笑,這笨瓜!

  天氣不算太暖,他不怕著涼嗎?

  終是不忍心喚醒他,他腳傷未痊癒,還要忙商行裏的事,又得替她想法子徹底脫身,一直以來都沒有睡過安穩的一覺,悄悄挨著他坐下,雙臂圈上他的身,相互依偎的感覺讓她鼻腔又不禁有些酸酸的了。

  從今以後,她不再是孤零零一人,她有了依靠呵!

  “我原來想反悔的,可是現在卻不能夠了。”她閉著眼,喃喃道,“不,是我不想反悔了,我不是冷心肝的人,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這些話也只能此時說,若是直接當著他的面,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你說我的心裏全是鶯鶯,所以才沒有你的地方,倘是從前,這話沒錯,但現在……不一樣了。”

  從他在她房裏打地鋪那天開始,任她怎樣抗拒冷淡不在意,他仍是一點一滴地蝕了她心防,走進她心底,就算不及他用情之深之濃,在她一向只關切鶯鶯,只把鶯鶯視作親人的心思裏,已經起了極大的變兒。

  “不是愧疚,也不是為償還欠你的情,我……甘心情願,你想娶,我就嫁。”臉頰埋在他肩上蹭了蹭,不由抿唇而笑,“今後,我再不是皇家之人,沒了顧慮,才能放心嫁你,而且,而且……”即便是當他正睡著,什麼也聽不到,她還是不好意思啊!咕噥聲越來越小,“我心裏,其實……是有你的,只不過我,我說不出……”唉唉唉,她的臉都快羞得冒煙了,知他心裏始終有芥蒂,一直以為她不情不願地勉強同意嫁他,可是她不似他性格明朗有話直講,甜言蜜語常掛在嘴邊也不怕瞼紅,因此只能自欺欺人地此時說,假裝他什麼也不知道,卻讓他能放下心……可惡,他還睡!一向易醒的人怎會在她嘀咕了這麼許久還沒動靜,再裝就不像了!

  慢慢睡吧,她自己回去。

  才剛站起身,張君瑞卻“恰好”醒來,見了她,語氣好生愉快,“咦,你何時出來的,怎麼不叫醒我?”

  “我正準備回商行叫人來喚你。”紅娘瞥他一眼。

  “那不用了,我自己能醒。”他眯著眼笑,向她伸出一隻手,“來,娘子,攙我一下,我的腿睡得有點麻。”

  倒要感謝他知趣地打渾以免她尷尬,紅娘扶他站起,他卻耍賴地半傾在她身上不肯好好走路。

  “做什麼?一會兒到了街口,會有人看……”“讓他們看去。”張君瑞不在意地笑,得寸進尺地摟住她的腰。

  隨他吧,講不通就是講不通,又何必白費唇舌,況且他腳傷未完全好,倒也的確不能推開他,反正在街口就可乘上自家的馬車了。

  走了幾步,他忽然道:“娘子,你有沒有什麼綿綿情話要對我說?”

  他……還敢提!紅娘緩緩地側過瞼,勾出一抹火氣隱揚的笑,“你……想聽?”

  張君瑞立即明智地閉嘴,不敢再說。

  這個……雖然只有那麼含糊不清的幾句,總比沒有強,人嘛,不能太貪心,娘子心甘就好,別的都不重要。

  將臉埋進她濃密的雲鬢裏,他滿足地低笑起來。

  寬敞的庭院裏,假山嶙峋,湖水平靜,岸邊青翠婀娜的垂柳倒映在水中,靜影依依,一隻黃鶯撲楞楞鑽入如簾的垂柳叢中,凝然老樹乍被驚曳,霎時生氣勃勃。

  “死小五子,不許發愣,趕快做事!”

  蒼勁雄厚的斥聲頓起,一粒乾癟的蠶豆精確無比地敲在十五六歲的少年頭上。

  “啊,我受傷了,需要休養,十天半月應是起不來了,兩位哥哥請繼續,容我暫且告退。”

  少年捂著頭,推開面前的賬簿剛要溜,立即被堅決遵守同甘同苦原則的親兄長一伸臂拎了回來。

  “你連你大哥也不要了嗎?”他還沒溜呢,小弟居然敢先行逃遁,真是沒長沒幼!

  四堂哥頓住撥算盤的動作,抬頭嗤笑一聲,“小五子,你的招數實在沒有實用性,跑得又不夠快,被逮到也是理所當然。”“”我……我還小啊,應是讀讀有趣的傳奇小說,看看熱鬧精彩的鑼鼓大戲,怎能讓我整天都埋在這堆帳本算盤中,那會扼殺我天真靈逸的活潑本性的!“

  “你怎麼不說應讀些四書五經、唐詩宋詞之類的?”

  “那跟這些枯燥無味的貨數錢數人數次數有什麼兩樣。”張小堂弟想也不想地否決,“去,還不如這些數字能挑起我僅有的這麼一點小小的興趣咧。”

  “那還抱怨什麼,快埋頭記你的賬算了。”親兄長一巴掌蓋在他腦殼上。

  “我……我是命苦的孩子,爹娘不疼,大哥不愛,四哥不理,伯父虐待……”“閉嘴,再吵一會兒沒有你的午飯。”氣勢威嚴的一家之主終於忍無可忍地發話,止住小侄兒的哀叫,以拯救眾人慘遭荼毒的耳朵。

  張小堂弟委屈地閉了嘴,眼光一瞟,見親兄長的桌上賬簿漸有減少趨勢,不由諂笑著挨過去,“大哥——”“想也別想,我現在沒有手足之情。”

  張小堂弟含淚指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親兄長頭也不抬,“把你的活計推過來,你就是在煎我。”

  “那,四堂哥……”

  “我也不是豆子。”乾淨俐落地拒絕。

  可惡!這算什麼兄長,哪有半分疼愛顧惜幼弟的心腸?

  “誰來救我啊!”少年仰天長嘯。

  “閉嘴閉嘴!”大家長怒氣衝天地一把蠶豆撒了過去,砸得三個侄兒抱頭鼠竄,“誰敢抱怨?誰敢抱怨?你們的爹就是兩個懶鬼,再生下你們這一堆青出於藍的小懶鬼,真是大懶支小懶,一支一個白瞪眼!誰再敢偷懶抱怨廢話連篇,通通踢你們去收賬巡查守鋪子!”

  “我們是無辜的!”大堂哥與四堂哥各執兩本賬簿護身,小聲辯白撇倩。

  “公公,別氣壞了身子,讓他們歇歇好開中飯吧。”

  柔和沉靜的聲音撫平老人的怒火,回過頭來,才過門沒多久的新婦手執茶盤溫婉佇立。

  “閨女,你叫我什麼?”老人不滿地瞪她。

  紅娘抿唇笑,“爹,蠶豆吃多了不宜消化,還是先喝杯茶吧。”

  “這還差不多。”老人咕噥著坐下,接過兒媳敬上的茶盞,“君瑞也該回來吃飯了吧。”

  “應該是。”她轉身再將剩下的三盞茶一一遞給她投以萬分感激眼神的三兄弟。

  “八成他二叔兩口子一會兒也來蹭飯吃,人多更好,熱鬧嘛。”大家長喃喃地,“他最近還算勤勉,不枉我一番苦心教導,晤……好久沒摸他了,拳頭還真有點癢……可憐的阿爹,您老人家自求多福吧!耳尖的四堂哥孝順地為父禱告。

  “真有點捨不得放他去江南的分行啊!”三弟已被他發配到閩東,老二再走,就沒人挨他的拳了,唉,侄兒又不禁揍……大家長寂色滿面。手指不自覺地剝著蠶豆殼。

  紅娘無奈地蹲下身,將碎殼逐一拾起。

  “已備好了飯,君瑞應是離了商行,過會兒也該進門了……”雍容慈樣的大夫人笑站在方廳門口,瞧見正蹲在地上的兒媳,立時驚呼一聲沖過來,“快起來快起來!”

  “呃?”紅娘不明所以地被拉起身。

  “我可憐的孩兒,誰敢支使你做東做西!”自從張家惟一的女娃嫁了後,她就沒了可疼的人,如今好容易盼來一個,竟有人敢在她眼皮底下欺負這孩子,簡直膽大包天!她柳眉倒豎,“誰在地上扔的豆子?統統拾起來!”

  三個侄兒相互對視了下,立即非常勤快地開始撿蠶豆。

  “很好。”大夫人滿意地頷首,“下午放你們半天假。”

  “哎,夫人,這可不行,他們已經積了一大堆賬設整理,再停就更做不完了!”大家長回過神,趕緊阻止被假像蒙蔽的妻子破壞他才擬定的工作進度計畫。

  “話都出口了,又不能收回,就這樣罷。”不理會丈夫的跳腳,她只顧拉過兒媳,“別傻乎乎地受這幾個爺兒支使,叫他們自己動手,再不也有下人,況且你又有了身孕,千萬當心才好。”

  紅娘莞爾,“才兩個多月,不用這麼小心翼翼吧。”

  “這可不能馬虎,想當初我懷珙兒時……”“三少爺回來了——”守門的小廝高聲吆喝。

  大夫人拍拍她的手,“有空我再和你說,我去吩咐開飯,你去迎珙兒罷。”

  “嗯。”她輕聲應著,見院中的幾人紛紛進了方廳,便微笑著向院門走去。

  才踏出幾步,就見熟悉的身影笑吟吟地邁進院子,手中拎著一隻精緻的梳妝盒。

  她不由得苦下臉。

  這次,又要上多久的妝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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