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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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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絹 -【福星駕到(奪舍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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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守護靈很憤怒!

    守護靈很郁悶!

    守護靈很焦慮!

    守護靈很……無計可施!他從來沒有這樣無計可施過!

    他此刻很不自由,而這樣的不自由,引發了他不愉快的記憶──那些,已經過了無數年;那些,早已該被歲月風化掉的記憶,此刻卻一一被喚起。

    都是些糟糕至極的記憶……

    從他還沒有意識開始,他就一直是不自由的;打從他有意識起,他就是被人用陰煞之氣養出來的小鬼,渾渾噩噩懵懵懂懂了几百年,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沒有自己的意識,大多時候被擠塞在充滿血液與符咒的瓦甕里,偶爾會被提出來,順從著某些指令去做一些事。

    時間對他而言沒有意義,他好像就這樣過了几年、几十年或几百年,唯一的差別是原本跟他放在一起的瓦甕,從几百個逐漸減少,一直的減少;當瓦甕剩下個位數時,守護靈發現自己竟然會數數了。剩下七個,他想。

    然后,他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可以「想」。因為能夠「想」了,所以才會數數。

    然后,他本能的知道應該隱藏起自己的異樣,不能讓他的主人發現。

    因為能夠「想」了,所以他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一個以煉嬰鬼方式修道的修士所喂養出來的九百九十九個小鬼之一。

    而這九百九十九只小鬼,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一一被消耗掉了。

    有的被驅使出去做事,有的被抓去煉丹,有的被化為血水用來寫陰符,有的被擺成陣法……在兩百年內,原本近一千只的小鬼,僅剩下三百只了。

    而,當那名修士原本烏黑的頭發逐漸蒼白並脫落,肥亮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可怕的枯柴模樣,用盡各種殘忍而稀奇古怪的方法(甚至生吃小鬼的屍身、喝小鬼的屍血),都再也無法讓自己在修道上有所進益、為自己增長壽命時,修士瘋狂了。

    守護靈冷眼看著渾身長滿屍斑,明明不是個死人,卻比死人形狀更可怖的修士巔狂的刨了自家祖墳,挖出諸多先祖的屍骨作法!

    「王氏列祖列宗在上,子孫王極天,因緣際會獲得修道機緣,乃我王氏千年不遇之良機。若極天一人有幸修得大道,全族皆享万世不盡之仙澤,為此,付出一切亦是應當,相信列祖列宗都會同意極天的決定。因此,吾將抽調我王氏陰澤陽德等上下五百年氣運,以助弟子道法大成……」

    守護靈縮在甕里,冷眼看著巔狂的王極天不斷朝那些骨灰以及牌位磕頭,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的修道成仙夢,什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反復說個不停;然后就隨手抓來六只甕里的小鬼,一一化為濃黑血水,澆灌在王氏家族的祖宗牌位以及屍骨上。血水澆灌下去的瞬間,隨著牌位以及屍骨立即化為黑煙消融不見的那一剎那,守護靈彷佛聽到無數凄厲哀號的聲音響徹整個洞府。

    守護靈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下,然后,他才發現,自己除了能「想」之后,居然也產生了「感覺」。

    他感覺害怕。

    原本七個甕的嬰屍,六個被作法化成了屍血,如今佑大而陰森的洞府里,就僅剩他一只小鬼了。他不認為自己能幸運逃過這個巔狂修士的毒手──即使他是九百九十九個小鬼里唯一的幸存者。

    過了几日,形容更加可怖的王極天又拚命的在供桌前磕頭了。他枯瘦且滿是溝壑的臉老得不成樣子,簡直像是骷髏頭上蓋著一張老樹皮,面色青黑得駭人,比他養的小鬼更像鬼。

    「……列祖列宗息怒!極天並非企圖滅全族氣運以益自身一人……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王氏一族的興旺啊!不只興旺,我王氏族人還要得道成仙,脫出三界之外,不被歲壽所挾制,長生不老、長生不死,長生不死啊!」

    王極天像在承受著某種懲罰,並因為懲罰而遭受了無法忍受的痛楚,他一邊嘶叫咆哮,一邊在地上打滾,他磕頭、他瘋狂,為了他的執念,他什麼都不在乎!

    「……不不!弟子不會讓我王家滅族!弟子不是王家的罪人!弟子有辦法讓王氏一族永不斷絕!是的,有辦法的!有的!」

    然后,就見得那個已經瘋掉的修士扑進藏書洞里,將他几百年的珍藏看一本丟一本,有的甚至被他不耐煩的怒火給撕毀。也不知道埋在書堆里尋找了多少日夜,總之,守護靈只知道,王極天終于對他下手了,他被一堆繁復的咒語與符咒包圍;他覺得痛,終于理解了魂飛魄散是怎樣慘痛的感覺。

    「你這小鬼靈体異于其他九百九十八個小鬼,竟是浸染了三百年陰煞之血仍然有淨靈之氣,吾本是想留你用在悟道飛升的時候,必定大有幫助。可惜……本座逆行之法觸怒王氏先祖,消除不了的怨恨之氣正在破壞本座的道行……只能將你給用上了……真是太可惜了……」雖是滿心不甘,但為了平息列祖列宗怨氣的瘋狂扑殺,王極天只能將這只千年難遇的變異小鬼給用掉了。

    「……便宜你了,小鬼。從此,你就是我王家的守護靈了。有了本座的仙法灌注,你會產生靈識;有了靈識的鬼魂,就不再那麼聽話了……不過,嘿嘿,本座的仙法就是你的制約,你注定永生永世為我王家所驅役……」

    守護靈死命克制著自己的思緒波動,讓自己看起來仍然是個渾噩懵懂的傀儡,忍受著那些咒法加身時的無邊痛楚。

    不能動,不能被發現他已經開了靈識!他的異狀不能被知曉!守護靈在心底深處拚命對自己打氣。

    已經巔狂的王極天完全沒有注意到眼前正被他擺弄著的小鬼的異樣,他的心思全放在自己得道升天的幻想中,像小鬼這樣的螻

    蟻,半點不值得關注。他將一滴承載著自身修為的心頭血化為咒印,打入守護靈的天靈蓋上,道:

    「……小鬼聽令,從此刻起,你承領吾之恩澤,在深眠里修吾傳授之道。吾令你為王氏一族的守護靈。如若我王氏一族最后根苗面臨滅絕之境,你將會醒來,以你之修為,續我王氏之命……」說完,在指指算了又算之后,再朝守護靈身上打了三道指令,「……若我王氏最后族人瀕臨絕境,那麼他將有三次換命機緣,你必得為他成功換命,續我王氏生機。」

    當然,守護靈的靈力修為,頂多也只能做這麼多了。執行完這些指令,這只小鬼也就會理所當然的跟其他曾經被養在甕里的那些小鬼一樣,化作一道黑煙,消失在天地之間。

    「……等你為我王氏做了三次換命,你就,自由了……嘿嘿。記住你的任務,想要自由,就好好守護我王氏后人吧。否則,一旦我王氏血脈斷絕,你也會跟著消亡喔……小鬼,千万要記住了……」

    守護靈陷入昏睡之前的最后記憶,就是被迫記住了瘋狂修士的這些留言。當他再度醒來,必定是王氏后人已經僅存最后一滴血脈,並且即將徹底斷絕之時。

    加諸在他身上的制約,讓他不得不為王紫云換命;而換命所需的力量,就是從他几百年的鬼修里抽調出來。

    不管他做或不做,最后都是魂飛魄散的下場,差別只在時間的早晚罷了。

    守護靈一直在尋找一個脫身的方法,但在那之前,無論如何,他都得先破除那三道捆綁了他几百年的指令。至于不必再被王氏所挾制之后,他還能不能存在,暫時,他沒空去考慮這個問題。

    他是被陰煞浸泡出來的小鬼,他被養出了陰狠而不顧一切的性情,他的世界從來不俱備對美好的期許,他只想為所欲為,他想要──自由!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

    但是,先是出現一個他無法操控誘惑、甚至是施法都傷害不了的沈維理;如今又因為想附身沈如律未果,導致自己陷入這奇怪的困局,這一切完全出乎守護靈能理解的范圍。

    他能將王紫云玩弄于指掌間,他能讓錢芷韻乖乖聽話,他能遙控葉知慧,給她下簡單的暗示;他的靈力完全沒有問題,但為什麼卻偏偏在沈維理以及沈如律身上碰壁?

    「為什麼會這樣?這是什麼鬼地方?我為什麼出不去!?」守護靈憤怒的將那些與他共處著的奇怪數字、號碼以及電流都給吞噬以及侵占掉之后,發現自己還是被困住,終于咆哮出聲。

    守護靈很憤怒!

    被困住的守護靈很焦慮!

    以為自己被什麼鎮鬼法器給收了的守護靈,被關在一支名叫iPhone的手機里無計可施。

    于是,在几百年之后,他再度產生恐懼的情緒。

    就是因為這樣的驚慌失措,以致他沒來得及做好偽裝,才讓葉知慧那個女人發現了他的存在。

    雖然,那個吵死人的蠢女人異想天開的以為他是一組數據,因某種不知名的變異而產生智能與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

    真是個蠢女人!一點用處也沒有!一想到他曾經在她身上下暗示,讓她拆散沈如律與葉知耘,卻全然沒有成效,就知道這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女人!

    最可惡的是,這個蠢女人竟然敢關機!害他連探察外面情況的機會都沒有!現在他看不到、聽不到,只能被關在這一方小黑屋里跳腳咒罵。

    ※※※

    「我今天去醫院看了沈如律。」

    「我知道啊,他……還好吧?」

    「不好。」他的病情很糟,群醫束手無策。

    「那……他的情緒還好嗎?有沒有……趕妳走或朝妳發脾氣?」根據小說以及戲劇經驗,葉知慧覺得沈如律這種情況,就該有這樣的反應。

    「他還好,很鎮定。」葉知耘深吸口氣,抬頭看了下天花板,把不小心涌到眼眶的淚水給逼回去。「而且,暫時沒空煩惱自己的病情,他有別的事忙。」

    「他有什麼事可忙?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別的事忙?他腦子里有腫瘤、他眼睛看不見了,他不會是在妳面前裝鎮定吧?怕嚇到妳或不願意在妳面前失控抓狂,畢竟你們才說要交往就發生了這樣的事……」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是妳的手機有問題──」

    「可是這個很重要!別的事先等等,不急。反正已經關機放在桌上,它不會長腳跑掉。我們先說說妳跟沈如律的感情問題。」葉知慧打斷堂妹的話,搶先道:「雖然我這樣說可能很無情,但是我必須說,你們的運氣真的是太背了!怎麼才剛確定彼此喜歡了、決定交往了,沈如律就罹患癌症了。知耘,我不知道該說妳運氣太壞還是慶幸你們的感情才剛開始,不用上演一出生死戀的大戲,因為感情還淺,你們會覺得遺憾,但不會非常傷心──」

    「妳覺得我跟他感情淺,所以對于他的病情或者可能會死亡,不會太傷心,反而還會因為這樣而松一口氣對嗎?」葉知耘截斷堂姊的話,不想讓她再說下去。「原本我也以為我對他的感情才剛開始。像我這樣自私的人,最擅長明哲保身了,也應該同妳一樣慶幸才是;才說要交往,他就生病了,我的感情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但,錯了。這几天我很難受,吃不下、睡不好,整顆心被懸吊在半空中,我這輩子沒有這樣害怕過,害怕著……要是他真的治不好,怎麼辦?我沒有著落的愛情該怎麼辦?!他要是死了,我怎麼辦?!」

    葉知慧被堂妹眼中深重的傷痛驚著了!這還是她印象中冷靜理智而善于審時度勢,總是知道怎樣讓自己過得最好的堂妹嗎?情緒這樣激烈外放,帶著一抹控制不住的憤恨之意,她不可思議的叫道:

    「知耘,就算妳愛上沈如律好了,可這才多久啊,才見過几次面啊!你怎麼就對他這樣在意了?」

    葉知耘搖搖頭,看著堂姊道:

    「如果我能理智的把對沈如律的感覺拆解分析透徹──就像分析我跟高元交往會有的利弊那樣的冷靜條列,並嚴謹執行的話,我就不會這樣難過了。」

    說到這里,她笑了下,那笑,說不出是苦是甜,反正帶著万般滋味。「沈如律的病……讓我除了痛苦之外,更認清了兩件事,那就是: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原來,我愛他。」

    「可是、可是你們才剛認識耶!」葉知慧只能反復說著這一點。末曾經歷時間考驗的愛情,就像海砂砌成的城堡那樣,就算再瑰麗迷人,終究會因沒有穩固的地基,海水一衝刷,便什麼也沒有啦!

    「是啊,不過才剛認識,怎麼就能這樣要死要活的難過,對嗎?」葉知耘點頭同意。「如果愛情這種東西說得出道理,大概也就不是愛情了。」

    雖然覺得很離譜,但葉知慧仍然不得不同意的點頭道:

    「是啊,會讓人不顧一切昏頭的,應該就是愛情了。不然,妳的人生規划、以妳的眼界,妳怎麼可能會看上一個私立高工的体育老師?尤其在妳差點擁有一個鑽石級白馬王子男友的前提下,正常人都會覺得妳一定是被下符了。」

    「這就是妳一直反對我跟沈如律交往的原因嗎?覺得他條件太差,覺得我一定是被下符或昏頭了才會想和他在一起?」

    「我會這樣想很正常吧」葉知慧嘟噥。

    「不,妳這樣並不正常。」葉知耘認真的搖頭。「姊,別忘了我們不只從小一起長大,我還是妳的忠實讀者。妳的每一本愛情小說都寫著真愛無敵,妳不反對門當戶對,但更覺得如果情投意合的話,即便身分有再大的懸殊,都是可以跨越的。妳是一個作家,不切實際才是妳的本色。妳忘了,七年前我們家族里有一個表姑媽堅持跟她沒有感情、卻事業有成的丈夫離婚,然后跟一個小她十五歲的大學生談戀愛,妳還拉著我們這些小輩偷偷投贊成票呢。雖然表姑媽那場轟轟烈烈的姊弟戀最后還是分手的結局,但妳仍然認為表姑媽追求真愛的行為是對的。這件事,妳還記得吧?」

    「那麼大的一件事,當然還記得啊。而且還因為我覺得表姑媽沒做錯,被我媽拎著耳朵訓了好久,就怕我有樣學樣,也做出什麼離經叛道的事。」

    「既然當年那場姊弟戀加貧富懸殊戀都能讓妳投支持票,那沒有道理妳現在卻堅定反對我跟沈如律交往。姊,我覺得妳身上……大概有什麼不妥當。」葉知耘緩緩說道。

    「不妥當?什麼意思?妳干嘛說得這樣遲疑和保留?」堂妹的話令葉知慧動搖起來。對于自己身上的不對勁,她一直有感覺,卻沒有真正去深思,直到堂妹如今又提起,她才又提心吊膽起來,渾身感到毛毛的……

    「妳還記不記得妳跟我說過的,一個叫趙子昀的人被奪舍的故事?」

    「記得啊,我還跟妳保證,那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我全程旁觀,而且還是第一個發現前后兩個『趙子昀』是完全不同靈魂的人呢!」說來還滿驕傲的,果然當作家的人,觀察力就是比別人敏銳。

    「姊,有一種說法是這樣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如果妳身邊的人或多或少經歷過靈異事件,那麼,妳以為,妳真的可以清靜的旁觀,而不會沾染到些許嗎?」

    「妳……妳愈說我愈毛了!」葉知慧忍不住以雙掌重重搓撫自己的手臂,希望可以把手臂上頭的雞皮疙痞給壓下去。「知耘,妳別嚇我。我聽說過的靈異事件也就趙子昀那一件,我的其他朋友可沒有這樣的經歷……」

    「現在有了。」

    「什麼有了?」葉知慧屏息問。

    「妳的老同學沈如循,就是天生的靈感應体質──」

    「等等!什麼叫靈感應体質?!」

    「簡單的說,只要有靈体、陰祟、邪氣,甚至是一般人身上的霉氣晦氣靠近他,他都能感應到。然后,一旦沒及時祇抗住,就會生病。」

    「啊?這麼慘?」這種体質一聽就很慘,可憐的學霸……

    「還有,沈如律。妳以為他十四年前罹患了腫瘤,几乎已經失明了,卻怎麼突然間就沒事了?腫瘤還在,人卻好好的,視力也恢復了?」

    「這是醫學奇跡。世界上發生過許多類似的例子。」葉知慧弱弱的說。

    「錯了。那是因為十四年前,他沈家的一位擁有千年道行的老祖宗奶奶住進他那顆腫瘤里;老祖宗用法力幫他把那顆惡性腫瘤給凍結住了,才讓他這十四年來得以過著正常人的生活。」

    「啊?什麼?什麼千年道行?住在腫瘤里?妳在說神話嗎?好有想象力喔,哈哈哈……」干笑。

    「我正在告訴妳,妳下一本玄幻小說的素材有了,內容還很豐富。」看著堂姊一臉不肯面對現實的表情,葉知耘難得有點心情開玩笑。

    「等等,不對啊!如果沈如律有這個機緣被他的老祖宗給保護著,怎麼現在又發病了?他這是怎麼了?」雖然被這些勁爆的消息給弄得懵懵茫茫的,但葉知慧還是很快抓住重點問著。再怎麼害怕,仍是抵擋不住好奇心的。

    「因為他的老祖宗在他發病那天不知因何緣故消失了。」

    「發病那天……指的是三四天前,他在醫院大門前差點被那個叫錢芷韻的女人衝撞……我還記得那個女人給我的感覺很可怕,她一靠近,我整個人感到毛骨悚然;然后,妳拿雨傘打她,打完后,沈如律就昏倒了……」葉知慧努力回想那天的情況。其實很多事她已記不太清楚了,因為后來所有人的全付心神都放在發病的沈如律身上,連那個錢芷韻后來怎麼樣了都不知道。

    「我們對此做了一些討論。那個錢芷韻在當時一定是做了些什麼,讓沈家老祖宗脫離了沈如律的身体。如果想弄清楚這一切,必須從錢芷韻身上找線索。」

    「你們?除了妳之外,指的是沈如律與沈如循?」

    「不止。沈家全家人都知道了。」

    「他們都信了?我是說……那些沈家的精英們,都相信了?」

    「只要能有一絲機會可以治好沈如律的病,他們什麼都願意信。」

    葉知慧抱頭低叫不可思議。不過,將心比心,如果自家親人得了不治之症,而現代醫學與科技都救不了的話,誰都願意去相信那些曾經認為荒謬無比的事了。

    「好吧……沈家人都信了這個靈異事件。可是,這一切跟我無關啊,我確實只是一個旁觀者……」

    「有關的。姊,龍大師曾經跟高元說過,最好遠離晦氣──也就是我。可見我身上應該也是有些不好的事在發生。好了,我們現在談回妳的手機──」

    「我的手機只是變異出自主智能,才不是什麼別的!」科幻比靈異炫多了,葉知慧堅決要把她手機的異狀定位在科幻類。

    「妳的手機不是變異出智能,而是,我懷疑里面或許住進了一只鬼或什麼邪祟。」

    「不可能!才不是這樣!妳也只是亂猜的!」葉知慧摀耳大叫。

    葉知耘嘆了口氣,點頭同意道:

    「是的,我是猜的。但是,我可以告訴妳,因為事關沈如律,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直覺就變得很靈敏。這種沒有辦法解釋,心中卻篤定的感覺,讓我一聽到妳的手機出現狀況,第一個浮現的想法就是它被某種東西入侵了,而那東西很可能是一只鬼。」

    「這沒有根據!」

    「是的,沒有。不過我們可以驗證,不如現在我們就把手機打開──」

    這個提議讓葉知慧嚇得跳起來,整個人跑到離手機最遠的地方嚷著:

    「不不不……不要開機!還有,妳、妳別說話了,讓我冷靜一下!」用力喘了好几口氣之后,葉知慧可憐兮兮的看著堂妹。「怎麼辦?我居然傾向于相信妳說的話……太離譜了!明明半小時之前我還在為了手機的科幻變異而又嚇又喜,考慮著要私藏還是送到電子研究所解剖什麼的。可被妳這麼一說,我除了嚇得發抖,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也沒有了。」

    「我以為妳會覺得這一切很刺激。妳朋友趙子昀身上發生的事,妳每次談起來都眉飛色舞的,我以為妳很喜歡靈異的事情。」

    「我喜歡當觀眾,不喜歡當參與者!」葉知慧很卒仔的叫著。

    葉知耘看了看縮在牆邊的堂姊,又轉頭看了看桌几上的手機,想了一下,朝手機的方向走去。

    「知耘,妳要干嘛?!」

    「把手機拿到醫院,找沈如循探測一下我所猜測的正不正確。」

    「別碰啊!妳不害怕嗎?」葉知慧遙呼著。

    「我應該怕的,但我發現我似乎沒有自己以為的怕。」她現在的心情跟沈家人一樣,只要沈如律能好,其它都不重要,沒有什麼好放在心上的。

    「可是、可是……」

    在葉知慧擔心的目光緊盯下,葉知耘已經將手機拿起,打量了几秒,卻什麼事也沒有,于是將手機放進包包里,轉身問著堂姊:

    「我現在馬上去醫院,妳要不要一同去?」

    葉知慧左右為難的張開口,卻給不出答案。又想去,又怕去……

    「那妳在家里等好了。」

    「啊,等等啊!不要放我一個人在家,我去!」她現在可不敢一個人在家了,一定會胡思亂想到把自己嚇個半死的!所以,還是跟著去吧。

    ※※※

    「為了一個並不需要我出席的簽約儀式,要求我臨時撥出四天的時間飛來新加坡。好了,我來了,也把工作都做完了,甚至還把觀光景點都逛遍了。現在,如果龍大師沒有別的指示的話,是不是可以讓我的助理去訂機票回台灣了呢?」高元平淡的語氣里掩不住壓抑了好几天的火氣。

    「哎,回國當然沒問題,可是其實也不急的吧?這樣吧,你要不要去馬來西亞打個小白球,或者去浮潛或海釣什麼的多玩几天?」

    「不用了,我沒那個閑情。我現在只想回台灣,我的工作已經堆積很多了。」

    「表哥,你朝我發火沒有用,我這也是聽命行事。這一切都是外公與舅舅的要求你是知道的,如果你還是覺得不爽的話,那麼,就去怪龍大師吧!都是他到外公面前幫你批命說運的,才讓你的行程大亂,非要你立馬躲出來避禍。話說回來,也不能怪外公他們大驚小怪,你去年發生的那場車禍,真是嚇壞大家了。所以就算你認為迷信也好,覺得愚昧也好,總之,事關你的安全,你只能乖乖聽話。」高元的表弟紀明臨攤攤手,除了撇清自己之外,也不無勸慰的意思。

    「那麼,請問那位龍大師最新的指示是什麼?」高元冷笑地問。

    「哎,表哥,你別這樣陰陽怪氣啊!龍大師這樣青睞你,你對人家不理不睬,龍大師也不以為意。不管你信不信他,看在他都七十几歲的份上,對老人家尊敬一點嘛。再說,他也沒其它指示了,跟你出國這几天,他都安安靜靜的啊。」紀明臨說道。

    「我都這樣聽話了,還不夠尊敬嗎?他像個背后靈緊跟在我身邊,我有趕他嗎?他住一晚四十万的總統套房、吃一頓几万元的大餐,這些費用難道不是我支付的?」冤大頭都當了,還不夠尊敬老人家嗎?

    高元這几天心情很差!雖然他的際遇令眾多富豪們又妒又羨──竟然能讓龍大師相隨左右!要知道這可是位國師呢!能讓國師這樣屈尊的,二十几年來,也就那几個最頂尖的政治人物了,商界里可是一個也沒有的。但現在,高元成了商界第一人,更是龍大師金口玉言批命為一生富貴雙全的幸運儿。

    「什麼背后靈?表哥,堂堂國師,年紀又那麼大了,跟著你四處跑,為你加持運道,還幫你除晦氣,真是對你好到沒話說,有多少人嫉妒你,恨不得取代你,你知道嗎?」紀明臨覺得表哥這樣嫌棄一位貨真價實的大師真的不太好。

    「哼。」高元冷笑一聲,將平板計算機往書桌上一放,站起身看向表弟道:

    「他說我富貴雙全,我信。因為我出生在高家,我是長孫,還是高家直系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就算我成日醉生夢死什麼事也不干,也有花不完的錢、享不盡的福。不用任何人幫我批命,我自己就知道我是個富貴命。」

    「是是,您說的都對,別生氣啦。正因為你是高家這一代的獨苗、唯一的指望、是未來能將『日升集團』更加發揚光大的中興之主,所以外公他們才會這樣緊張你,但凡聽到有什麼不好的,就會緊張得要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誰教大家這樣關愛你呢。」

    「要不是因為這樣,你以為我會任由上個月就排好的行程都弄亂,就為了飛來新加坡簽個合約,還順帶陪著一個算命的吃喝玩樂?」高元從沒有這麼憋屈過。

    「不是吃喝玩樂吧,有龍大師陪著幫你消災解厄,大家也放心不是?你對龍大師太抵觸了,這樣不好。畢竟龍大師可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神棍,他是有真本事的。那麼多人捧著大錢想請他指點几句都不可得,偏你半點不在意,還煩得很。你要知道,玄學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你別不信──」

    「我沒有不信。我只是不信龍大師這個人。」高元直白道。

    「啊?不信龍大師?為什麼?他可是玄學界第一人呢!有其本事的!」

    「他的真本事都是用來利己。」

    「啊?利己?」紀明臨訝異而不解。

    「是的,他只做對他有利的事。你沒發現他從來只靠近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再不然就是運氣很强的人。你發現沒有?那些走衰運的、正在倒霉的,沒一個能近他身。」

    「……是這樣嗎?龍大師不太常出現在人前,我並不太清楚他的情況……」

    「明臨,我一直知道我是個命很好的人。我頭腦不錯,我也夠努力,我家世很好,而且,我總是能逢凶化吉。那麼,我這樣的人,需要龍大師來幫我什麼忙嗎?」

    「咦!」好像滿有道理的,可是……人總有旦夕禍福吧?運氣再好的人,總也有不走運的時候吧?

    「龍大師要我立即出國,說是避禍,其實就我看,他不過是要我避開我的相親對象罷了。」

    「你的相親對象?是哪家的小姐?葉家的還是趙家的?」紀明臨依稀記得表哥目前就相親過兩名女士,條件都很不錯。

    「葉家的。而那位小姐最近的運氣似乎很背,龍大師一看到她,立即閃得老遠,並暗示我最好不要靠近葉小姐。」真是笑話!他想跟什麼人交往、想跟哪個女人結婚,哪有外人指手划腳的份?!這次回去,他就抽空把葉知耘約出來確定關系。目前雖然只相親了兩位女士,但似乎暫時沒有再相親第三個的必要了;他覺得葉知耘就很好,會是個省心的女友以及妻子。

    「站在你的立場,龍大師的建議並沒有錯啊。」

    高元冷笑。

    「你沒想過一個問題嗎?為什麼像龍大師這樣有本事的人,遇見了運道不好的人就只想躲,而沒想過幫人化解呢?為什麼他要緊跟在運勢正旺的我身邊,而不是去幫助葉家小姐脫離目前不太好的處境呢?」在他看來,那個龍大師就是個沒擔當的人,這種人就算有本事,也沒啥用。

    「呃……無緣無故的,他沒有幫葉小姐的理由吧?」

    「是啊,因為葉小姐無法帶給他足夠大的利益,他為什麼要幫?葉小姐身為一個沒有什麼事業企圖心的名媛,她日后若說有什麼大成就,也不過就是嫁給更富裕的人家,當個富貴太太罷了,能給龍大師什麼好處?所以他才不幫。」

    紀明臨張口結舌,怎麼覺得表哥說得好有道理,他几乎要被策反、對龍大師從粉轉黑了。

    「表哥……為什麼你對龍大師有這樣大的意見啊?」

    「因為,我討厭別人來蹭我好處,偏還一副施恩的嘴臉。」高元掏出手機,懶得再理會表弟,打電話給首席特助,讓他訂機票,最好馬上就能飛回台灣。吩咐完,掛斷,然后開始一一打電話給其他下屬,交代工作。

    就在他打電話的空檔,紀明臨連忙趁機問出他的疑惑:

    「表哥,你怎麼會覺得龍大師對你沒有用處?怎麼覺得他只是在蹭你好處?」

    高元斜睨他一眼,本來不想理會的,后來看他可憐,于是大發慈悲的簡單回道:

    「因為我命好,非常的好,好到可以不理會各種怪力亂神,因為那些都近不了我的身。龍大師一定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厚著臉皮非要跟著我。我這種富貴雙全的命格,完全不需要什麼大師來為我加持氣運。」

    「可是龍大師說他幫你除晦──」

    「我身上沒有晦氣只有福氣,他就是一個來沾光的。」

    沾光……沾光?

    紀明臨徹底無言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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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今天的天氣有點熱,熱得人冒汗,但走進冷氣開得像冬天的機場大廳時,任誰都會忍不住瑟縮一下,將脫下來的薄外套再安分的穿回身上。

    「快點,從新加坡飛回來的航班,現在差不多都在通關了,人很快就要出來,你們都睜大眼,別漏看了,誰都不許有丟臉失禮的行為,一定要做到有足夠的尊重,但不能顯得卑微諂媚,不能讓人看不起我們錢家,覺得我們沒風骨。不管是龍大師還是高家的太子爺,我們都得給他們留下最好的印象。聽清楚了嗎?」錢家大姑婆全然不像六十八歲理應年老力衰的老人,她亢奮得像是個恨嫁的老姑娘正要面對人生第一次以及唯一一次的相親般,就差沒手舞足蹈的癲狂起來。

    錢芷韻跟在所有姓錢以及與錢家相關的姻親身后,緊抿著唇。就算對這些親人的行為有再多的不以為然,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把身上的厚呢斗篷拉緊一點,再將帽子蓋上頭頂,把自己大半張臉給遮住。

    是的,他們今天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的前來機場,就是為了接機。而,被接機的那些人,不僅與錢家沒有任何關系,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被一大群人接機的對象。

    為了讓自家藥廠能有一個光明的出路,甚至更上層樓,錢家無論如何都要搭上「日升集團」這塊金光閃閃的招牌。對于「日升集團」正在籌備中的健康生技計划,據說光是投資金額就是五十億起跳,所以他們的「多寶制藥」無論如何一定得參與其中,搶得一席不可。可惜努力鑽營至今,仍是靠近不了主持這項項目的高家太子爺身邊,唯一稍稍有點成果的,不過是錢芷韻曾經讓高元身邊的特助接見過,並將合作企划書交給那名特助,卻從此沒有下文──誰知道那位特助是不是一轉頭就把那份傾盡多寶制藥所有精英人才去寫就出來的完美企划案給塞進了碎紙機里,而高家太子爺連聽都沒聽說過!不然怎麼會至今沒有下文?懷著這樣惡意的揣測,錢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認為,最好是直接與高家太子爺接觸,才能確保自家的心血不會被人任意糟蹋。

    在今天中午意外打聽到高家太子爺正要搭機回台,抵達桃園機場的時間是六點左右,這個消息令錢家人立馬跳起來,開始動員自家所有青年才俊以及年輕貌美的女子前來接機。當然,找的借口是為了迎接龍大師,然后意外的也遇到了高家太子爺,真是有緣……

    不管這個借口有多牽强,反正錢家几個頂頭人物覺得不錯,總之為了可以順利接近高元,不管好招爛招,管用的就是好招。身在商場,臉皮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沒有必要放在心上。至少,錢家這樣善于鑽營的人家,從來不把面子當成重要的事。利益之前,禮義廉恥都得讓道。

    原本錢芷韻並不想來;當然,想來的人很多,根本不差她一個,就算她的長相是家族里屬于姣好那一群,但既然不是最美的,自然沒有吸引高元的本錢,所以沒人管她愛來不來。

    她今天來,是為了見龍大師一面。

    這陣子,她努力吸收命理界的各種知識,也在網上加入了一些較為隱密的社群網站,從而知道更多外人所不清楚的秘辛。這其中,就有很多關于龍大師的事跡。雖然沒有辦法正面去證實這些傳言是真實的,但或多或少有些真實性,否則不可能一直流傳至今。

    聽說,龍大師別的本事不好印證,但他觀氣的本事卻是眾所皆知的,或許還有一點陰陽眼,可以看到別人身上有無不妥當之處──也就是俗稱的「卡到陰」。聽說,龍大師其實是有能力幫人解除被陰邪之物附体的,但他向來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或許是因為這樣會損傷他的修為;更或許,那些霉運加身的人,並不值得他出手,因為沒有好處。

    對于龍大師這個人的人品,這些活躍在隱密社群的命理界匿名人士,統一的共識就是:龍大師是命理界最善于趨利避害的高人。他的能力,都是用在利己的前提之下。什麼「能力愈强,責任愈大」的道理,在他那邊是行不通的。

    龍大師大半輩子窮困漂倒,直到五十歲以后不知道獲得什麼機緣,又一眼相中並巴上了當時只是一名農業縣縣長、后來平步青云當了總統的前總統先生。世人雖然說是他成就了前總統,但命理界的人卻認為,他是利用一個本來就會平步青云的人,來成就自己「國師」的地位。

    錢芷韻根據自己的觀察與猜測,再加上多方吸收來的訊息,很是同意他們總結出來的看法。這位龍大師確實有點本事,但龍大師同時極端自私,善于自保,無益于他的事,他肯定是躲得遠遠的;若是聞到了一丁點危險的氣味,立馬跑得老遠,就算他能力足以壓制那些邪祟,龍大師也是不肯冒險的,除非那個利益大于可能的傷害數十倍以上。

    上次龍大師必定是看出她身上有陰靈,這陰靈還很難纏,才躲她躲得老遠。后來又聽說近七八年來深居簡出、行蹤成謎的龍大師竟然巴著高元,說是兩人有緣,非要寸步不離的跟著他。在高家長輩施壓之下,高元這陣子只能高調任由龍大師隨行,連這次出國,都聽說是因為龍大師强力要求高元出遠門避晦氣所致。

    高元身上倒不見得有什麼晦氣,但肯定有龍大師需要的東西──比如鴻運或福氣什麼的。說穿了,就是跟著沾光蹭好處的。

    錢芷韻倒是偏向相信那些社群網站對龍大師面相的批命,說他命格清貧福寡,理應潦倒一生,必定是得了什麼機緣,修習類似于吸取別人氣運的法术來為自己可憐的命格加持。

    看著龍大師這樣不顧維持高人表相而非要賴著高元,錢芷韻就知道,高元這個人,定然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真正的天生好命。

    錢芷韻四天前在醫院大門前雖然沒有衝撞沈如律成功,但她卻非常明確的感覺到,那抹讓她為之戰栗恐懼的陰寒之氣──也就是叫做守護靈的那只厲害的鬼,已經從她身体里消失了。

    她並不知道那天守護靈要求她撞向沈如律是想干什麼,但不管想干嘛,如今已經與她無關;那只厲鬼走了,她的身体在發燒了三天之后,整個人竟然輕松得不可思議!之前因為郁郁不得志患上的輕微憂郁症也不藥而愈了。當她的身体不再因為被邪祟侵占分享之后,她覺得自己的身体與精神都健旺得像是回到十八歲青春無敵的狀態。

    她覺得那只守護靈走了之后,大抵不會再回來了。他看不上她,而且,聽說邪祟這種東西,也不是隨時都能任意侵占別人的身体,她相信必然是如此,所以除了要讓自己身体健康、陽氣充沛得邪祟難侵之外,也買了不少護身符放在身上。

    可是,現在她還有一個問題──那只叫王紫云的女鬼,似乎還在她身体里。雖然可以感覺到女鬼在失去守護靈的保護之后,靈体日漸虛弱,被壓縮在某個她感應不到的地方苟延殘喘著。

    當然,這樣的臆測需要有人來幫她證實,龍大師就是個很好的探測儀。所以她今天也跑來接機了。

    除了龍大師之外,她也想親近高元──一個連龍大師都想靠近蹭好運的人,可以想見高元身上的福氣一定旺到難以想象的地步,甚至還滿溢到足以讓靠近他的所有人沾光。既然如此,她當然要想辦法接近他。像她這樣被鬼纏身倒霉透頂的人,比龍大師更需要高元分一點好運給她。

    「啊!出來了!出來了!我們快過去跟高元先生混個臉熟!大家各憑本事啊!對了,几個健壯的,先跑過去把高家派來接機的司機還有助理給擋一下,然后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抱花走前面,快!」大姑婆遠遠看到有人從海關通道走出來了,連忙指揮錢家所有人動起來。

    然后,可以預料的就是在一陣推擠搶位之下,入境大廳最靠近通關口的地方亂成了一團。

    錢家人爭相要湊到高元面前,還要順手將身邊的親戚給推到身后,同時,更要一致對外,把其他人給擠開。僅僅二十來個錢家人,恐怖的戰斗力卻足以媲美上千名影迷瘋狂為國際巨星接機的效果!就見原本還算安靜的入境大廳一下子混亂了起來──除了錢家人都在往前衝之外,更是帶動了許多不明所以、卻想湊熱鬧的人也不由自主跟著衝,然后,混亂就造成了。

    「啊!」

    「好痛!誰踩我?!」

    「誰推我?嗚!」

    慘呼連連!

    也不知道是誰拌倒了誰,總之,有人先跌倒,然后一票正在往前衝的人都被波及到,一個個全扑到地上,像是被推倒的骨牌一般,誰都沒能幸免,一路往前跌過去,災情就這樣一路蔓延到高元的面前,然后,止住。

    錢芷韻還算好運,因為她一直很明智的站在邊上,所以當眾人跌倒時,她只是被撞到手臂;雖然也差點跌倒,但身邊剛好有一根大理石柱讓她扶住,災情最輕微,所以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牢牢鎖在高元以及他身邊的龍大師身上。果然,龍大師緊跟著高元的那種表情姿態,就像恨不得跟他變成連体嬰。

    高元像是被眼前的情況給驚了下,但也不過是皺了下眉頭;見航警以及一大堆機場工作人員都跑過來扶起跌倒的人並維持秩序后,立馬轉了個方向走人。完全不知道這些人之所以跌成這樣,全是為了給他接機的關系。

    當然,高元可以不知道,但錢家人可不允許做白工,更別說現在還因此造成一堆工傷,就更需要讓高元承情了。就見得大姑婆唬地從地上跳起來,顧不得有點閃到的老腰,就朝高元的方向衝去,並揚聲大叫──

    「高元先生!你等一等!等一下我這個老婆子啊啊啊啊──」呼喊聲在下一刻化為慘呼,因為錢家大姑婆在奔跑的過程中絆到了自己掉落的包包,結果一把老骨頭就這樣朝高元的背部飛扑過去!

    碰!

    哢喳!

    「啊!」兩聲慘叫很巧的迭合成一道聲線。

    高齡七十有余的龍大師不幸被六十八歲老婦人砸中,就算老婦人体型還算瘦小,但老人家是禁不起碰撞的,不管是誰撞誰,反正,最后的結果是──

    龍大師被撞斷了小腿。

    錢家大姑婆撞折了左小臂。

    算起來,錢家接機的目的是成功了;不過,卻是把人給接到醫院去了。

    即使場面無比混亂,傷員一片,錢芷韻仍然注意到,高元什麼也沒做,甚至沒有特別做出保護自己的閃避動作,但他就是能毫發無傷,像是所有的傷害都會自動止于他身前。

    果然是一個非常有福氣的好命人。

    ※※※

    「妳說這支手機有問題,里面可能有一只鬼?」沈如律雖然失去視力,但情緒一直很穩定,精神看起來也不錯,一點也不像個重症病人。就見他半點也不忌諱的將葉知慧的iPhone拿在手上,摸了摸也掂了掂,還合掌包住,閉上眼像要感應什麼。

    「其實不見得是住進一只鬼啦,那是我妹的看法。我個人是比較傾向于認為手機里的Siri自行進化出智能之類的……」葉知慧弱弱地說道。直到目前為止,她仍然抱著這樣的希望。

    「這支手機的溫度不對,特別的涼。」

    「它是金屬機身啊,摸起來當然比較涼!」

    「我說的這種涼,是涼到骨子里,會讓人感到刺麻的那種。」沈如律面孔准確的轉向葉知慧,微勾唇角道:「這種差別我很清楚,所以,這支手機確實有問題。」

    「沈如律,你……你不會也是那種靈異体質吧?」葉知慧忍不住好奇地問。

    「不算是。我只是跟老祖宗共處久了,多少有點心得体會。但相較于我弟的天生靈感應体質,還是比不了的。」

    「那麼,如果手機里真的有鬼,找你也沒用啊,你又不會收鬼。我看我還是應該去找我朋友的叔叔看一下。」葉知慧看著堂妹道:「我去找趙子昀好了,她叔叔家是開宮廟的。妳還記得吧?聽說他叔叔也做收鬼業務的。」

    葉知耘想了下,同意道:

    「還是得先確定一下,如果里面的鬼是必須收掉的,我們到時再去找趙小姐的叔叔,請他幫忙。」

    葉知慧覺得堂妹的回答有點怪。問道:

    「妹,妳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不必須收掉的鬼?我們陽間的地界,本來就不該有這種東西存在吧?不管好鬼壞鬼,偷渡者都要遣送回去的……」陽間的地界本來就不應該有陰間的鬼物出沒好吧,只要是鬼,就該收掉的。

    葉知耘看了她一眼,接著轉向沈如律,同時伸手握住他的手,讓他知道自己正在對他說話。

    「如律,今天我回家聽到堂姊跟我說手機有異狀時,直覺的,我就聯想到你跟我說的、你老祖宗奶奶的事。她老人家在四天前突然離開你的身体,我認為那時一定發生了什麼我們肉眼看不到的事;而老祖宗奶奶或許為了保護你、或者為了其它什麼事,不得不離開你的身体,甚至來不及為你的病情做出任何安排。我清楚記得,四天前,錢芷韻那個女人朝你衝撞過來時,我打開了傘擋下她,而那時,我姊手上正拿著這支手機拍照,我想,也許這支手機在那個時侯起了一點作用……」

    沈如律眉峰一動,有些驚訝道:

    「妳認為……我家老祖宗奶奶可能在這支手機里?或者說,被困在手機里?」

    「很有可能不是嗎?沒有肉体的靈魂,我們可以把他想成是一道電流,而手機的結構或許比人体更適合他們寄生?」葉知耘說著她的猜測。

    「靈異與科幻之間可以這樣轉換嗎?兩者的原理是可以共通的嗎?」葉知慧張口結舌了半晌之后問;問完,搔搔頭,怎麼覺得雖然很扯,但自己卻有被說服的傾向?啊!她真是個意志力不堅定的美女作家。

    「這里面住的,應該是一只鬼,但不是我家老祖宗奶奶。」沈如律又努力感應了下,就是沒有半點熟悉感。所以他很肯定的說道。

    「我也覺得知耘妳猜得不對。妳是沒聽過手機里那個『智腦』發出的聲音才會這樣猜。當他不再是Siri那種制式電子合成音之后,發出的聲音很嫩,就像是……咦,就像是什麼來著?啊!對了!像個四五歲幼儿的聲音,奶聲奶氣的,一點也不像成人會有的聲音。」葉知慧雙手一拍,終于找到確切的形容詞。

    葉知耘還沒出口反駁,沈如律卻一反原先的平靜,整個人在微怔之后,有些激動的問道:

    「妳說幼儿的聲音?妳確定?」

    沈如律向來給人陽光隨性又穩重可靠的觀感,乍見他情緒突然莫名失常,不僅葉家兩姊妹都為之錯愕,連正打開房門走進來的沈如衡、沈如循兩兄弟都驚訝不已。

    「如律,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嗎?」沈如衡衝上前就要拿聽診器為他檢查。

    而一同走上前的沈如循在即將走到病床前時,猛地止步,甚至還往后跳了一大步,扶著自己暈眩的額頭努力穩住自己,然后失聲問道:

    「二哥,你手上握著什麼?!」好張狂的怨氣,好陰寒的煞氣!

    「我的身体沒事。」響應完大哥的詢問后,沈如律朝小弟道:「你感應到了?那麼我猜的大概沒錯了。這里面確實有鬼,而且這個鬼極有可能是我們在這十四年來一直希望可以遇到的那一位。」

    稱呼從「一只」變為「一位」,那麼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手機里的那位奶娃聲小鬼,並不是不受歡迎的存在了?葉知慧心里好奇極了,但一時沒有她插話的余地,只能先乖乖聽著。

    「你說這里面的鬼可能是老祖宗在找的那位?」沈如循這下子也沒空去在意頭痛了,衝上前去,就要拿過手機。

    「等等,如循,你別碰!你身体抗不住就別碰這種東西。」雖然還不習慣身邊有這種科學無法解釋的靈異事件,但既然兩個弟弟都沾上了,沈如衡也就只好接受。見小弟奮不顧身的樣子,連忙伸手擋住他。

    「等等啊,對不起,打斷一下,可不可以讓我問一下我這支手機里的鬼到底是什麼人……呃,什麼鬼?還有那個老祖宗奶奶這十四年待在沈如律腦子里,是在找誰嗎?」葉知慧身為一個旁觀者,真是聽得一頭霧水,實在忍不住想弄清楚一下。觀眾的權益也是要照顧一下的嘛!

    葉知慧問完,病房里突然安靜了下來。主要是,關于那位住在沈如律腦子里十四年的老祖宗奶奶在找什麼人,沈如律一直沒有說得很清楚。沈如律之所以沒說,是因為找到的可能性非常渺茫,畢竟已經找了一千多年都沒找著;時間愈久,找到的機會愈小,如今剩下的,不過是老祖宗的執念罷了,想來她老人家也是知道的的。

    找了一千多年都找不到的鬼,就算說了,別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忙找。實話說,即使是老祖宗本人,也不一定知道她要找的那個鬼如今究竟長成怎樣,畢竟,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啊……

    沈如律就算看不到,也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以靜默來代表詢問,等他給一個答案。他笑了笑,將手上的手機朝眾人揮了揮。道:

    「雖然今天中午已經說很多了,可是因為主要都是在談我的腫瘤跟小弟的体質問題,老祖宗的話題只是一筆帶過。本來是不想多說的,不過既然這支手機里有可能是老祖宗要找的人,那我就可以跟你們說詳細一些了。」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就我所知,老祖宗是唐朝人,是我沈家一千多年前的祖宗奶奶。她十世積善,就算身陷輪回,也是生生世世享福的命格。但她將這一切福澤命數都用來換取鬼修功法,拒絕投胎轉世,也拒絕諸多我們無法想象的優待。老祖宗一生育有四子二女,但嫡長子卻因惡人作祟而在出生一個月之后不幸被害夭折……」

    沈如律娓娓訴說著一位母親為了尋找儿子,在千年的時光里不斷修煉、不斷尋找、不斷失望的故事──

    沈家的嫡長子不幸夭折,原本在將嬰孩安葬、作惡之人伏誅之后就該告一個終結;哪里想得到,嬰孩入土不久之后竟遭盜墓,不僅陪葬物被洗劫一空,連嬰孩的屍体也不見蹤影。

    初時,沈家大家長為了不讓甫失去儿子的妻子病情加重,不敢告知,只能不斷派人去尋找。很快的,盜墓的團伙找到了,但那些人矢口否認有盜屍的行為。他們只是將值錢的財物取走,屍身是半點沒動的──不過墓地也就那樣敞著了,沒把它恢復原狀。盜墓賊被刑求到几乎斷氣,仍然問不出新的口供,只能確定嬰孩屍体的失蹤確實與他們無關。后來盜墓賊們都被判了斬刑,全部伏法了。

    之后沈家大家長又尋找了半年,在怎麼也找不到任何線索之后,只能相信下屬的推測──那孩儿,怕是被山上的狼或野狗叼走吃掉了。

    不管答案究竟是什麼,找不到屍体,一切猜測都沒有用。沈家大家長也不可能無止無休的派人去尋找,在沒有半點線索的情況下,讓一群人無頭蒼蠅似的亂找,實在不恰當。所以縱使心中氣憤難平,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這件事,只能漸漸看淡。

    當沈家第三個儿子出生之后,沈家大家長就慢慢收回人手,不再讓下屬為了他的怒火與不甘而疲于奔命,四處亂找。當更多的孩子出生之后,再加上沈家大家長官運亨通,一路高升,從地方升到中央,最后以門下省正二品侍中退休致仕,最后在長安終老。遠離了故士,又在歲月的沉澱下,新的記憶蓋去了舊的記憶,年輕時的那抹憤怒與遺憾終究還是放下了,最后沉積在心底,再不願想起。

    如果老祖宗奶奶不是至善的靈魂、不是十世善人、不是為了給夭折的長子祈福,盼他能投個好胎,有個幸福的下一世而終生茹素,並且散盡嫁妝行善的話,那麼,她不會在壽終正寢回歸陰間之后,仍然保有清明的神識,不像別的魂体那樣渾渾噩噩,狀若輕煙,像是隨時都會消亡離散。她的靈魂凝煉得像是真實存在的肉体,並且周身泛著至善與功德滿隘的瑩白光芒。

    被慈眉善目的土地公接引到陰間之后,她備受禮遇,可以選擇立即投胎或者在陰間福澤之地居住,享受子孫香火供奉以及她十世行善所累積下來的巨額福澤,可供她溫養靈体,甚至可以直接步入修行道,超脫輪回。但她對這些連鬼差都垂誕不己的特權全然沒有了解的欲望,更別說去享受了。她只想知道她唯一不幸早夭的孩子現在過得怎樣?是不是投了個好胎?是不是過著幸福的生活?

    至善靈魂的請求,鬼差是不能拒絕的,只能順從她的願望,將她帶到望鄉台。在這儿,她可以輕易查看到她血親的現況。

    可是,在陰間的望鄉台上,她找不到她的長子在哪里。

    輪回區沒有他的投胎記錄,陰間居民沒有他的戶籍檔案,她居然找不到她長子的下落!

    鬼差見她臉色大變,連忙上前詢問,並親自操作一番,卻也是一無所獲的結果。后來順著她生前發願行善的那抹善念所回向給長子的功德找去,發現那些功德竟是傳送到一處荒野處便平空消失了──在沒有收取人的情況下,不見了。

    這詭異的現象讓鬼差不得不往上呈報,讓更有能力的人來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后來閻君召集了第五修功德司、第九勾生死司、第二十六無主孤魂司、第五十四胎生司,以及第七十五因果報應司等五司的司令前來開會(陰間官吏以職司分,共有七十五司),要求盡快找出沈家嫡長子的下落。

    費了好大工夫,后來終于找到了。沈家長子竟然在死亡沒多久之后,被一名邪修煉成了小鬼,連同其來不及回歸地府的鬼魂都被束縛在嬰屍之內,于是在邪煞陰血的澆灌之下,原本一個月大的嬰屍,竟被澆灌成五六歲左右小男孩般大小。必須是這樣身形的小鬼,才方便邪修驅策去辦事。

    因為有著母親功德的輸送,那只小鬼奇異的在身處于九百九十九名小鬼之中,每次都幸運的躲過了那名邪修的摧殘。即使沒能改變他悲慘的處境,但沒有被消耗或銷毀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但他的幸運,也就僅僅這樣了。陰間律法管不到修行界的事,而已經被煉化成小鬼的嬰孩,其實已經不再算是正常的鬼魂,他們已經變成一種法器了。

    修行道的事,自有天道去管理或者收拾。在修行者手中消亡的性命或靈魂,殘忍的說,沒有一界的律法能為他們出頭報仇。天道終會收拾走向邪道的修士,但懲罰的不過是修士本身,而無法為那些受害者討什麼公道。

    沈母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如果沒有人能拯救她的孩子,那就她來。

    不管她的孩子已經被煉成了法器,靈魂可能已經被邪血洗成了凶煞,面目全非到已經不能算是她的孩子了,只是一抹被煉化的凶器。

    沈母不在乎她的孩子現在是什麼,她只想找回她的孩子。

    所以她將她十世積善的功德以及未來所有子孫的香火供奉全拿來換取鬼修功法。她的孩子是小鬼,是惡靈,是凶煞,那她就進入鬼修道,不走修仙的光明大道。她修道,只是為了找回她的孩子,淨化他身上的一切污穢。

    若是找不回她的孩子,就算修行了三千年、一万年,甚至修到自身靈体終于湮沒消散在漫長浩瀚的時光之中,她也不願因為修出大圓滿境界而飛升。她跪在地藏王菩薩面前立誓,然后便投入了漫長的鬼修里,一邊修行,一邊尋找。每次感應到一絲契機,便來到陽間,跟在沈家后人身邊等待著。

    地藏王菩薩曾經為她推算過,如果她真有機會尋回她的孩子,那麼唯一可能就是在沈家后人身上。

    雖然不清楚那會是怎樣的情況,但靈体上承受了生母功德回向的小鬼,卻是因此與沈家產生了無法斷絕的聯結。這是不管邪修怎樣煉化也消除不去的、烙印在小鬼心靈最深處的一抹印記。因為,這是十世善人的福澤,別說小小的修士撼動不了,連三界的法則也多少要對她禮遇些。

    于是,隨著沈家老祖宗奶奶的道法修得愈高深,就愈容易去感應到長子身上微乎其微的氣息──只要他出現,她多少能察覺到;然后便出發到陽間,去待在沈家后代子孫身邊,靜靜等待。

    千年以來,她到過陽間五次,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

    而這次來到陽間,也是因為一點點感應而來;那氣息太微渺,老祖宗甚至不認為這次可以找到。可她卻還是留下來了,因為沈如律罹患了惡疾,以她的修為,並不能真正幫他解除這惡疾,但她可以控制病情不要惡化,于是她在沈如律的同意與邀請下,謹慎的住進他腦子里的那顆腫瘤里。

    就算是有血緣之親,且老祖宗是個再正統不過的鬼修,但畢竟陰陽兩隔,靈体只要靠近陽間凡人,與之有所交流,就會自動吸取活人的陽氣,不管她願不願意,或者已經極力控制,凡人的精氣都是會耗損掉一些的。

    所以老祖宗在住進他腦子里之后几乎不肯主動與他交流,就算沈如律總是想逗她說話,她也不肯有回應。

    腦子里住著老祖宗,沈如律知道了多做善事能幫老祖宗修行,然后為了能讓老祖宗多看看這個新奇的世界,他總是拿著一柄大黑傘遮著太陽出門散步,這樣就可以讓老祖宗透過他的眼看世界,而不用消耗修為,也不會被强盛的日光所傷害。當然,心軟至極的老祖宗有時候發現了一些邪祟,總忍不住想出手幫忙,那時,她會借一些法力給沈如律,讓他開啟陰陽眼,然后透過他的手做一些簡單的指令,幫人消災解厄──

    「所以,你第一次救了我的那天,還帶著傘,是因為你的老祖宗告訴你,那天可能有事發生是吧?那場意外,我只知道有人惡意把我推到馬路上,但其實是有什麼邪祟在作怪對嗎?」葉知耘問。

    沈如律想了一下,點頭,並道:

    「那天我拉住妳之后,是有感應到一些奇怪的邪氣,但當時行人太多,倒是沒找到推妳的那個人到底是誰、被什麼東西附身。」

    沈如衡這時也想起來了,問道:

    「那麼,上次你送昏倒的錢芷韻到醫院,那時沒有檢查出她身上有什麼毛病,偏偏她渾身發熱又發冷還昏迷不醒;后來醒過來之后,卻是什麼事也沒有。那時候,她也是被什麼附身了嗎?」

    「她身上有另外一只女鬼在跟她搶身体。」

    「怎麼又來一個女鬼……」葉知慧覺得沈如律身上發生的事簡直太神奇了,神奇到她聽得頭昏腦脹,覺得靈異世界的秘辛真是無窮無盡啊。

    「老祖宗奶奶本來打算幫她解決這個問題的,但還沒來得及找她,她就找上門來了。」沈如律笑了笑。

    「她那天在醫院門口撞你,到底是想干嘛?她那時候的神智看起來很清醒,不可能是被操控著的,那麼她對你恩將仇報的理由是什麼?」葉知慧問。

    「我猜,唯一的可能是她想自救。可能是她身上的女鬼,或者是這只小鬼──」沈如律抬起手上的手機說道。「我感覺得到這只小鬼煞氣很重,搞不好是他指使錢芷韻來攻擊我。」

    「他攻擊你做什麼?」葉知慧代表大家問。

    「或許,他感應到我身上有老祖宗的氣息。老祖宗修的是正統鬼修功法,散發出來的氣息對靈体大有幫助,所以他想奪取。」

    「你家老祖宗大概就像唐僧之于妖怪那樣珍貴。」葉知慧表示了解。然后道:「現在我相信我手機里真的是住了一只鬼了。但是,你又怎麼認為他正是你家老祖宗找了一千多年的儿子呢?」

    「他不一定是,但已經是一千多年以來最有可能的一次了。」沈如律其實有個直覺相信他是,但不敢說滿。于是想了想,說道:「如果大家不反對的話,我們現在開機,然后把小鬼叫出來,讓我們確認一下,如何?」

    「不行!」沈如循阻止道。

    「不要啊,沈如律,我們都是半點法力都沒有的凡人,如果你要開機,至少找一個能收妖降鬼的道士在身邊保護一下再說啊!」葉知慧也出聲阻止。雖然她很喜歡聽靈異故事,但同時也是個卒仔,叫她真正面對一只鬼,那是万万不敢的。

    「要開機可以,等我們做好足夠的防護與准備再說。」沈如衡說道。

    「知耘,妳呢?妳怎麼想的?」沈如律問著始終安靜在一旁握著他的手,不開口說話的葉知耘的意見。

    「我覺得可以開機試試。我有個直覺,覺得手機里的鬼傷不了你。」

    「妳怎麼會這樣認為?有什麼根據?」沈如循不以為然的問。

    葉知耘搖搖頭,卻是堅定道:

    「我沒有辦法解釋,但事關沈如律,我就是有一種特別精准的感覺,並相信我的判斷不會出錯。」

    「所以,妳是贊成我開機了?」

    「嗯,我贊成。」

    「不行!我們不同意!這種事很嚴重,你們別輕率行動!如律,把手機給我,在找到道士來之前,誰都別動這支手機──」

    叮叮。

    「……什麼聲音?」從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沈如衡突然臉色變得很難看,有些艱難的開口問。

    「……這是手機里……Siri在啟用時的提示聲……」葉知慧花容失色,抖著聲音道。

    「二哥,你開機了?!」沈如循質問。

    「我沒有開機。」沈如律將手掌攤平,讓大家看清楚他拿在手上的iPhone仍然是關機狀態。

    「那……那『叮叮』聲是哪來的?」葉知慧連忙跑到堂妹身后低叫。

    葉知耘雖然也有點心驚膽顫,卻比其他人鎮定多了。就見她眼睛四下搜尋,最后目光定在病床邊的置物櫃上。那邊放了一堆物品,有奶粉、水果以及藥品,還有──被塞在最里面,早已被遺忘多時的iPhone5S手機。她走過去,將手機取出來,看了面板上的顯示后,朝眾人道:

    「聲音從這里傳出來。」然后還特意對沈如律說明了下:「是你的手機,你哥汰換下來送給你的那支iPhone5S。」

    她說完,手機里便自動發出聲音,是介于Siri的合成音以及老婦人的聲音混合体──

    ──有我在,不必找道士。開機吧,一切有我。我想看看那個孩子。──

    這聲音一發出來,除了沈如律以外的眾人全都瞪著葉知耘手上的手機,張口結舌,渾身僵硬無法動彈。真的是……見鬼了!

    「……老祖宗奶奶,原來您也跑到手機里了啊。」沈如律輕笑,很是如釋重負。知道老祖宗安好,實在太好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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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沈家大哥覺得,自己就算是個靈異絕緣体(他家小弟說的),八字太重,重到一神鬼避忌,所以這輩子不可能遭遇到任何不科學的事,神仙見不著、鬼祟不近身,是那種可以斬釘截鐵向世人宣告「這世上沒有鬼」的鐵齒人士。雖然這讓他在三兄弟之間顯得不合群,有點被排擠在外的傷感;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自己應該算得上是閃亮亮的福星一枚。

    話說,本來他的心情是很不美妙的。晚上的醫院非常熱鬧,熱鬧得很鬧心──誰教就在大弟沈如律即將開機將小鬼放出來的當口,他的助理與護理師都跑過來將他拉走,因為有一大群病患被浩浩蕩蕩的送來,如今將急診室擠塞得像辦年貨的菜市場,醫院里沒有坐班看診的醫生都被院長叫去待命──果然是靈異絕緣体,連想旁觀一下也波折重重。

    那些受傷的人的傷勢並不算嚴重,最多只是一點擦傷或瘀青罷了,根本無須送到醫院治療,甚至連涂藥都不必;可卻不知道基于什麼原因,全都巴上救護車,送來醫院,還占了急診室寶貴的病床。

    而這些病患里,傷情最嚴重的是兩名老人,一個折了小臂,一個折了小腿,斷口很干脆利落,處理起來也簡單快速。也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這兩名老人就被打好石膏送到病房去了。

    后來,沈家大哥看到了所有病歷數據,身邊又有几個八卦護理師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說著這群涌進醫院的病患受傷的詳情,以及被波及的大人物是何許人之后,原本很差的心情,立時好轉了不少。

    骨折的老婦人是錢芷韻的姑婆,而錢芷韻本人也來到醫院了──很好,他們正在找她,想跟她好好「談一談」,她就出現了,半點不費工夫,很好。

    骨折的老頭子來頭更大了,正是大名鼎鼎的龍大師,傳說中的御用國師,是個有大本事的人──非常好,由于沈家近來身陷靈異事件之中,就算有老祖宗護著,但多一些有本事的人幫忙,也就多一分保障。既然進了醫院,沒等沈家的事情了結,就不要想出院了。

    老人家骨質既疏松又脆弱,就在醫院多待几天,讓醫護人員好好照顧一番總不是壞事。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著想啊!沈家大哥兼本醫學中心院長的愛徒兼最有前途的醫界新秀,當下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龍大師接下來的命運了。

    所以說,就算他是個靈異絕緣体(再次强調),也是能派得上用場的,是個有福氣的人,絲毫不必憂傷的覺得被兩位弟弟給排擠在外。這樣一想,心情就好多了。

    可惜沒能親眼看到如律打開手機之后是個什麼情形,那只小鬼真的是老祖宗的儿子嗎?還是什麼不知來路的小鬼?怎麼證明他的身分?需要滴血認親嗎?血液……嗯,應該沒辦法,靈魂是沒有血液的。真是太好奇了,可惜他無法在場。

    沈如衡當時被拉來急診室幫忙時,是私心想過請大家暫停一下,等他回來再繼續的;可惜就算很想,也知道大家不可能為他耽誤事情。等了一千多年、找了一千多年的老祖宗等不了,而幫著找了十四年的如律以及如循也等不了,至于他這個絕、緣、体的路人的好奇心,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雖然無緣親自感受現場實況,但在終于忙完急診室的事、安頓好了所有病患之后,眼下便沒他的事了,也不妨礙他立馬趕回去,事后了解一番也是可以的。

    所以,他記下錢家姑婆以及龍大師的病房號碼之后,轉身就朝大弟的病房快步走去。在急診室待了近兩個小時,也不知道病房那邊到底是問出了個什麼結果。

    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身為沈家子孫,沈如衡當然希望自家老祖宗這次是真的找到了她的儿子,結束她這一千多年來的苦苦尋找,不必再在陽世間漂泊流浪,彷徨凄苦沒有著落。

    但願,那只小鬼,正是老祖宗要找的儿子。

    ※※※

    守護靈覺得這世界他完全看不懂了。

    雖然在十一年前被王氏最后的血脈喚醒時,他乍然看到這光怪陸離難以理解的世界現況,也發懵了好久,想不透這是怎麼了。不過,待久了,也就習以為常了。就算怎麼也弄不懂絕大多數的東西,但他對這世界的種種並不感興趣,畢竟那時他只能被王氏的禁制所挾制,只能乖乖待在王紫云的意識里哪里也去不了,並消耗自己辛苦修了几百年的鬼力來完成她的心願。

    打從守護靈產生自我意識以來,就為了保護自己而養成了不擇手段的心性,將世間的一切都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唬、蒙、拐、騙等技能像是天生自然就在他靈体里生成,他使用得非常得心應手。

    十一年前,為了取信王紫云,他騙她說他是與她家老祖宗結契的守護靈,為了幫助王氏血脈不斷絕而存在,將會為王氏子孫的存續出手十次,而在千百年來已經出手過七次,如今她還有三次可以使用──有先例在前,已經貧病交加陷入絕境的王紫云就算對他有再大的防備之心,終究也是信了。

    在第一次成功消耗掉他五成鬼力幫王紫云奪舍換命,他身上被烙下的三道指令消去其一之后,他能感覺到被那名邪修以血咒所牢牢捆綁住的靈識似乎有了一點松動,他不再覺得透不過氣,那種被重力壓制在陰冷的黑暗之中不得動彈的歲月,終于看到了盡頭,露出些許曙光。

    于是他千方百計讓王紫云接著用掉另外兩道指令。就算曾經猜測過一旦指令用完,他的下場可能是就此魂飛魄散,而不是如那位邪修所誘哄的得到自由。即使如此,他也要拚上一拚,就算是魂飛魄散也好過永無止境的被壓制成一只只能蜷縮在黑暗深處的傀儡,永生永世都是別人的附屬。

    他不知道自由是什麼滋味,他更是聽過無數個關于無主的孤魂野鬼備受欺凌的故事,但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想要得到自由的想法,哪怕所謂的自由只有一息的剎那。

    他只是一只嬰靈,一只不入流的小鬼,修的是步向毀滅的邪門歪道,結局早已在最初時就己寫下。他親眼看到煉化他的邪修是怎麼身毀道消魂滅的,身為被他所驅役的小鬼,還能是哪樣的下場?不過是更慘烈一些罷了。

    他所認知的世界,是很純粹的黑暗、陰冷與絕望。

    他沒有什麼期盼的,也不知道救贖是什麼,即使他必須幫忙王紫云達成她的願望,但他並不知道被人援手救助是什麼感覺,也沒有渴望過。

    當然更不曾認為自己的遭遇是不幸的,是痛苦的。既然他從有意識開始,就是這個模樣,又怎麼會去渴望那些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的東西?比如溫暖,比如快樂,比如安全,比如……愛,母愛,被無條件的深深愛著。

    那些陌生而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突然有一天莫名出現在他眼前,他除了抗拒之外,更有一種恐懼──一如當初被王姓邪修給挾制,隨時都可能在他的瘋狂之下魂飛魄散的恐懼那樣。

    愛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他恐懼于「愛」這樣豐沛的感情帶來的毀滅感覺,他覺得自己會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變得軟弱、失去力量,然后再度被控制……

    當他附身的手機被開機、他重新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的第一時間,就見得另外一支手機散發著溫暖柔和的瑩白光芒時,他直覺他就要加以侵占──這是他需要的東西,這些光芒可以帶給他力量!

    他想都沒想的就立即去搶奪──這對他來說,太簡單不過。王姓邪修給他修煉的功法就是吞噬與掠奪,這也是他唯一擅長的。

    可是,他施的法术竟然失效了!他很確定即使自己的意識被困在手機里,但能力還是可以發揮出七成的,對付這種無害的白光,只要奪取過來就好了,完全不會遭遇抵抗。

    但是,法术就是失效了。他沒有成功掠奪到那些純淨的能量,因為,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在他施法之前,從那支手機里傳了出來。那溫柔的女聲,只輕喚了四個字──

    ──沈護,我儿。──然后,那溫暖的白光就徹底將他攏住。

    「沈護」是誰?

    「我儿」又是誰?

    守護靈壓根儿沒把這四個字當一回事,但當他的法术被這四個字化解成一道無害的黑煙,消失在空氣中時,他才發現,那竟是一道可以對付他的咒語!

    他太大意了!他失策了!

    最讓他不明白的是,叫為什麼單單只是這四個無害的字,就能抵消他强大的陰咒?為什麼對方竟能毫發無傷?!為什麼他竟被包圍了?!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問出來這個令他錯愕憤怒的疑問,但那溫柔的女聲卻是回答了──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是父母賜予子女的守護咒語,寄托了祝福與期望。它不只寫在族譜里、刻在宗祠牌位上,更烙印在你的血脈與靈魂里,是每個孩子生命中的第一個咒語,任何人、任何法术都抹滅不去的最初結印。──

    這些跟他又有什麼關系們?!被瑩白光芒完全籠罩在溫暖里的守護靈,覺得自己几乎就要睡著,卻死死要求自己清醒,不可以因為這種奇怪的溫度而昏昏欲睡。只是一時半刻沒有陰冷相伴而己,竟然就被這種陌生的氣息給控制住,太可怕了!這是什麼妖法?!他竟然完全沒有辦法抵抗!即使它確實無害,他也要立即掙脫,拒絕沉淪!

    那聲音又說了──

    ──你叫沈護,是我的儿子。娘找了你一千多年了……

    什麼沈護?什麼她的儿子?憑什麼她亂說一通,他就得信啊?從來就只有守護靈騙人的份,別人想騙他,作夢!

    放開!可惡!還不快點放開他!他不要在這種溫度里,他一定會被侵蝕融化的!太熱了!太燙了!把他習慣的陰寒徹骨還回來!

    ──當我的力量可以與你交融;當我叫著你的名字,你的靈魂給我回應;當你的法术對沈家人都失效時,我還需要向你證明什麼嗎?我的孩子,娘終于找到你了……我可憐的孩子,這一千多年來,你受苦了。是娘不好,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我的護儿……──

    隨著那平和溫柔的女聲漸漸變得顫抖低泣,守護靈的掙扎更加無力,他覺得那溫暖到几乎要燙壞他的白芒光團愈來愈大,不管他怎麼吞噬都吸收不完。白芒無邊無際的包圍住他,將那些已經陪伴了他一千多年的陰寒給牢牢阻擋在外……好溫暖,他好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包住,輕輕搖晃,害他好想睡……

    不行!不可以睡!快清醒!這一切都是陰謀,有人作法要收了他的陰謀!不許沉淪,快醒來!

    ──沈護,沈護,我的孩儿──

    當「沈護」這個名字不斷被呼喚,守護靈的靈魂深處似乎有什麼在覺醒,並依戀的呼應著喚著這個名字的聲音;守護靈拚命想要控制自己的意識,卻被無止無盡的溫暖給催眠,怎麼也無法醒來……

    在意識終于完全陷入黑甜的那一刻,他似乎聽見自己靈魂深處發出了委委屈屈的泣聲,呼喚著一個陌生的名詞──

    ──娘,娘。──

    彷佛那是他唯一識得的字,唯一能理解的意思,也是唯一的渴盼。

    一個嬰孩,從出生那一刻起,唯一記掛的依戀。

    娘,母親,媽媽……

    如果姓名是父母給子女的第一個守護咒,那麼「母親」這個名詞,就是子女鐫刻在靈魂深處,永世也消除不去的第一個印記。

    十月懷胎,性命相依,骨血相連,己身所從出,連至高天地法則也抹滅不去的烙印。

    這是守護靈不了解的世界,也是守護靈抵抗不了的力量,除了投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那種名為母愛的東西,不管他要不要、抗拒不抗拒,它就是將他包圍住了。

    在濃烈而可怕的母愛里,他無助的發現自己日漸被侵蝕──一如最初時他所預料的那樣,他正在被改變。

    他會想哭,他會覺得委屈,他會想要被擁抱,他想要不斷的聽著那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話或唱歌;他不再害怕失去意識,對睡覺這樣松解的活動也變得喜歡。

    他逐漸接受自己不叫守護靈,而叫沈護的事實。

    他松懈了、耽于享樂了;他被這個自己所不了解的新世界給收服了。

    真是,太可怕了!那種,叫做母愛的東西,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讓他束手就擒了。

    困在手機里、浸在蜜罐里,這一千多年來從來沒有過得這樣舒坦安心的守護靈一邊嫌棄著,一邊自厭著,一邊享受著,然后,朝那溫暖的懷抱依偎得更緊密些。想要時時聽那溫柔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疼愛,一遍又一遍地喚他「護儿」。

    如果這是銷魂蝕骨的迷魂瘴,那就讓他就此沉淪到魂飛魄散吧。

    ※※※

    葉知耘扶著沈如律緩緩在醫院里散步,最后兩人來到十二樓的空中花園。

    十二樓是特等病房區,一般病患與家屬不會上來,不過也並不阻止知道這里有花園的人上來賞花。

    身為醫生的家屬兼每年都會來健康檢查一次的常客,沈如律當然知道醫學中心有哪些不為眾人知的好去處。所以他一手拄著大黑傘,一手讓葉知耘扶著,也算在這几天領著葉知耘把醫院給觀光游覽了一遍。

    在葉知耘的攙扶下,他在種滿一小片波斯菊的花台邊坐下。雖然現在眼睛看不見了,但聞著空氣中淡淡的花香與青草昧,也可以知道這片小花園有多麼生機勃勃,被照顧得非常好。

    葉知耘站在沈如律的面前,看著他依然俊朗健康的臉,最后目光定在他那雙即使看著她,卻再也沒有半點神采的眼眸。輕聲地問:

    「沈家老祖宗終于找到了她的孩子,那麼,接下來,應該就是離開人間了吧?」

    沈如律沒有馬上回答,一連深吸了好几口氣,將清新空氣浸滿全身感官,才回應她的問話。

    「應該是吧。老祖宗以前就說過,她不能留在人間太久,那會對被她依附的身体造成傷害。如果不是我腦子里長了腫瘤,當年她也是不敢近我身的,就怕傷害到我。妳知道的,就算老祖宗是個正統的鬼修,但只要跟陽間的人進行交流,就無法避免會吸收活人的陽氣,所以這十四年來,她几乎都不理我,我只能根據自己的猜測去為她做一些事,或者帶她出來走走──」抬了抬手上的大黑傘。「只要是靈体狀態,被太陽一曬都會不舒服的,所以我常常把這支傘帶著,讓老祖宗可以透過我的眼來看這個千年后的世界。」

    「……你有沒有想過,等老祖宗帶著她的孩子離開之后,你怎麼辦?她還有能力幫助你嗎?你會死嗎?你這几天都在為你家老祖宗開心,卻對病情閉口不談,你是不是覺得你會死?也准備好了面對死亡?」她不肯順著他的意去談別的話題,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此刻她半點也不感興趣。她今天就只想談這件事,所以她用最直白話來質問他,不容許他回避。

    雖然看不見她現在是什麼表情,但她牢握著他手掌的雙手卻冰冷得可怕;所以沈如律知道,她在害怕,她甚至已經快要撐不住情緒,似乎隨時都會崩潰得號啕大哭。

    沈如律有一顆强壯的心髒,他認為自己這輩子絕對不可能有死于心髒病之虞,也沒有機會体驗心痛是什麼滋味……鐵齒的人,總是會遭到報應。瞧吧,此刻心口漫涌上一種痛意,且逐漸加重,這可不就是鐵齒的報應?

    他深吸口氣,再深吸口氣,張開了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她想聽什麼答案,但他沒有辦法給,所以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也許有人覺得應該說一些善意的謊言給人保留一點希望,但沈如律從來就是務實的人。而且,他非常珍惜他活到三十二歲才終于喜歡上的這個女孩。

    對于喜歡的人,他只想善待,不想欺騙也不想欺負。謊言就是謊言,哪有什麼善意惡意。以為說謊會讓愛人好過,其實不過是把別人當傻子耍的自以為是。

    「知耘……妳該知道……」他終于發出聲音,沙沙的,每個字都像刮過喉嚨之后,才艱難的凝緊成語句。「妳……該知道,我也許可以為妳摘下天上的星星,卻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壽命定數。多活了十四年……已經是老天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結果了。」

    「所以你很平靜,是因為你認為多活了十四年,已經是老天對你的厚愛與優待,所以你坦然的面對死亡,而沒有任何掙扎,是嗎?」知道他雖然眼睛正看著她的臉,卻是什麼也看不到的,所以她緊握住他手的力道很重,重到指甲都掐進他掌心里;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掌心有著濃稠的濕意,一定是她把他給掐出血了吧?原來她的指甲竟然也有變成傷人利器的一天。

    「痛嗎?」她收了手指的力道,抬起一只手,仔細端詳自己原本瑩白圓潤的指甲,在尖端處沾上了血跡,像是特殊的美甲彩繪──適合去參加万聖節舞會的那種造型。

    「不夠痛。」沈如律以手指輕輕摩挲著掌心,不意將微微滲出的血珠給揉散開來。「如果妳可以讓我更痛,或許在下一個輪回時,我還能記得這份疼痛。」他朝她張開手掌,鼓勵道:「妳再努力一下。」

    葉知耘臉色很難看,咬牙道:

    「我簡直要開始恨你了,沈如律!你這樣豁達面對生死,是對我最大的侮辱!難道因為我們才剛說要交往,就發生這樣的事,感情來不及深化到讓你足夠在意我,所以你才能在現在笑著跟我談天說地,然后平心靜氣的面對死亡……」

    「知耘……」

    「你是不是慶幸著幸好我們才剛開始,所以你死了之后我不會傷心太久?很快就能毫無留戀的投入下一個男人的懷抱?讓別的男人吻著你吻過的唇、讓別的男人對我做著所有你想做卻永遠沒機會做的事?比如結婚、上床、生子過一生?」

    「無論如何,我總想妳過得好。」

    「這時候又想要扮演起痴情絕症男主角了嗎?」她冷哼。

    沈如律笑了笑,可惜心里苦,笑容也扭曲成了苦瓜模樣。

    「雖然我們嘲笑過那種老掉牙的劇情,但不得不說,藝术果然來自生活,即便是老套劇情,卻是真實在現實生活中不斷重復上演。」

    「你只是個体育老師,別企圖跟我談論文學及藝术。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半點用處也沒有,所以我完全不想聽你扯!」決定把惡女形象展現到極致,懶得順從他這個病人的談話期望。

    「……身為一個才剛跟我交往的女朋友,這麼快就露出嫌棄的真面目真的好嗎?我以為,妳至少會把崇拜欣賞的表相撐得久一點……至少半年吧,然后才打破我們男人對女友甜蜜可愛很好騙的幻想。妳現在就嫌我扯,我都要以為我們已經是交往七年以上的老夫老妻了。」

    「為什麼是七年?你對這個數字很期待嗎?」她語氣特別甜蜜地問,難纏得讓沈如律的心髒不由自主為之抖了三抖。

    沈如律承認,他對于抓狂中的女友很是束手無策。這時他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他那些已經結婚的或交往中的哥儿們,心目中理想的宜室宜家老婆,最好是老實(笨)一點的了。因為太聰明的女人一旦刁鑽起來,男人真的hold不住啊……

    「不期待。如果我還有七年,我一定向妳證明我對妳的愛七十年不變質。」就算再遲鈍的男人,也知道這個時候一定要力表忠心。

    葉知耘努力忍住眼眶中泛滿的淚意,兩只原本冰涼的手掌,在他熱力十足的大掌不斷搓撫下,漸漸溫熱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他的話感動?此刻說愛,明明只是帶著點開玩笑意味,真心相當欠奉啊。可是,她還是喜歡聽他說,不管是用著怎樣的口氣說出來。這樣的甜言蜜語,說再多她都覺得不夠。

    沈如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覺得到她的雙手微微顫抖,呼吸也變得壓抑隱忍。心口再度疼了起來,好不容易營造出的一點短暫輕松又消失無蹤了。

    「妳也看到了,我家老祖宗為了找她的孩子,找了一千多年。要是一千多年沒找到,就會一直找下去,也許找到魂飛魄散或地老天荒。這種執念我八成也遺傳到了,所以也許我只活到明天,也許我可以活一百歲,不管活多久,我都會執著的愛著妳。我三十二年來就動心這麼一次,這一生,也大概就動心這一次了。」

    他聽到她沉重的吸氣聲,然后是她帶著鼻音的聲音:

    「空頭支票不要亂開,不要仗恃著……你的病,就肆無忌悍的說胡話,我不會當真的。因為,我從來不信虛無飄渺的承諾,我很現實,很短視,只看當下。」

    他將她的雙手展開,輕輕往自己臉頰上貼去,輕道:

    「致我的姑娘:當下,我沈如律,正愛著葉知耘。無論未來妳打算怎樣忘掉我,妳只要知道,此刻我愛著妳就好。」

    兩滴灼熱的淚墜在他眉梢上,他才發現她的臉離他如此近,然后,她柔軟的唇,印在他額頭上。

    他閉上眼,壓抑住喉嚨深處涌上的嘆息,只能張開雙臂,將正在無聲哭泣的她給摟進懷里。為了不讓她聽見自己無奈的嘆息,只能緊閉上嘴,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反正再怎樣動聽的安慰詞語,也沒辦法讓懷中這個精明理智的女孩感覺到好受一點,既然說了沒用,就別說了。

    他不敢開口說話,她卻是即使被察覺在哭,也要哽咽著聲音說話:

    「如律,我一直以為你的病,你家老祖宗是有辦法解決的……所以,我接受一切的怪力亂神;然后我發現我的直覺變得很靈,當然,那也許是關心則亂的胡思亂想;但我姊手機里的那只鬼,我就覺得一定跟你家有點關系;后來你家老祖宗願意從你的手機里現身,也是因為發現了她的儿子才忍不住出聲。我還發現陽間的人如果跟鬼魂交流,是會流失陽氣的,所以我們才會因此渾身發冷。而你弟弟因為体質的關系,反應比我們更要大上很多倍……許多許多原本我這輩子不應該會經歷到的事,因為你,我都經歷了。所以,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像開了金手指的靈異偶像劇女主角那樣,擁有改變命運的能力。至少,可以在處理這一切的同時,讓你的身体痊愈。可是你的態度讓我發現,這一切不過是我的痴心妄想,你家老祖宗畢竟不是神,她沒有能力讓你得回健康,對吧?」

    「如果她有能力,早在十四年前就幫我把腦子里的腫瘤處理掉了,哪會留到現在。」這種事,不用到老祖宗面前祈求,就知道她的無能為力。所以沈如律從來不開口說出讓老祖宗為難的話。

    「有沒有可能……她再度住回你的腦子里,住到你一百歲之后再離開?」如果這是唯一能讓沈如律活命的辦法,那麼,為什麼不繼續這樣做呢?反正在找了一千多年終于找到她的孩子之后,只是再停留個區區一百年,不是什麼大問題吧?

    「知耘,老祖宗之所以可以自由來到人間界,是用了她十世積善以及千年以來所有修行來發願,就是要找到她的孩子。當孩子終于找到之后,她所願得償,就不再擁有人間界的居留證,就像護照過期一樣,一定的時間之內,就得遣返回她應該去的地方,她是正統的修道人,不能犯法。」

    「她是所願得償了,可是你呢?你既然說了愛我,就得負責,就得不擇手段的活下去,就算是挾恩以報,只要能讓你多活一天,你都該努力求生。」

    「知耘,我可以為妳做任何事,但不包括為了活命而去讓別人做出可能得犧牲性命之類的事──」

    沈如律所有的說詞被一巴掌給打斷。

    那一巴掌聽起來很響,但也不過是很響而己,並不怎麼疼痛。不過比起那不值得在意的疼痛,他錯愕的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挨人巴掌,以及,氣質高雅的淑女竟然被他逼得動粗;還動粗得這樣干淨利落,顯見她很有當潑婦的潛質。

    葉知耘此刻哪管他是驚了、嚇了還是呆了,滿心的氣急敗壞與憂心如焚再也忍不住吼了出來──

    「是!你品性高尚!我万万不及。我是個小人,不在乎別人用命來換你活命!我只要你活著,就算卑鄙無恥負盡天下人,我也想你活著!活著證明你對我的愛可以七十年不變!可是你卻一邊說著愛我一邊認命!是不是因為七十年的空頭支票不用兌現,所以現在才敢盡情的甜言蜜語?反正死無對證,對吧?」

    「別哭……」他輕聲道。

    「我哭不哭關你什麼事!」她恨聲道。

    「哭了……就不美了。」聲音仍然輕柔,如同他輕撫著她背后的手,小心地,溫柔地,傾注著愛意。

    「我現在就算美成天下第一美女,你也看不到!你管我美不美!」

    「妳哭,我會心疼……」

    「少來甜言蜜語!我不趁你會心疼的時候哭,難道要等你被燒成一堆沒有知覺的骨灰再去哭墳嗎?你少作夢!如果你死了,我一滴淚都不會掉!」

    「好好,到時不要給我哭墳。我怕我會忍不住學梁山伯把墳倒開,將妳抓進去當押墳夫人……」他低笑。雖然胸口挨了一記粉拳,但還是不願意松開緊摟著她的雙臂。

    「你、你還敢嘻皮笑臉!你以為這樣我會被你逗笑,然后忘了你快要死掉的事實嗎?你你你──」葉知耘愈說愈生氣。他愈逆來順受,她愈想搥他!可是看他一臉任搥任打任罵的表情,她非但沒有解氣的感覺,反而更抓狂了。

    「知耘,妳消消氣──」

    「抱歉,打擾一下。」一道好聽而帶著几絲嚴肅的聲音突兀的介入他們小兩口的打情罵俏中,將沈如律原本要說的話給截斷。

    「有什麼事嗎?」沈如律很確定自己不認得這個聲音的主人,于是開口問。

    葉知耘則有些傻眼的瞪著那個站在不遠處、站在一片以波斯菊為背景的地方,既顯得玉樹臨風又氣勢奪人的男子──高元。

    高元沒有回答沈如律的問話,只是掃了他一眼,便又看回那名印象中高雅端庄、舉止嫻雅從容,像是這輩子都不會有失態時候的名媛……如果這名長得很像葉知耘的女子,正是他相親所認識的那位、正是他一直打算正式交往,然后最晚明年結婚的那位女子的話──那麼,在今天意外見識到她撒潑加呼巴掌神技之后,高元只能在心中默默摀著發顫的小心肝,感嘆著女人簡直是天生的演員……

    不過,不管他現在對這位女士有怎樣翻天覆地的看法,此刻,他只想知道,這位與他有過交往默契的女子,為什麼只是一陣子沒見面,竟然就已經成為別人的女友?還打情罵俏得這樣嫻熟?都能毫無負擔的動粗起來了,彷佛交往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久到露出彼此真面目的地步……

    可是,他很確定,就在半個月前她是沒有男朋友的。就在十天前,他與她,是有意向成為男女朋友的。要不是突然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龍大師,說動了家里長輩要求他出國避晦氣的話,他與葉知耘早就成為男女朋友了,而且還是以結婚為前提的那種。

    也就耽擱了這麼几天的時間,怎麼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高元很不高興,而比不高興更甚的,是滿心的疑惑。

    難道他出國不止四天,而是四年?還是新加坡與台灣之間的時差有差到這樣離譜的地步?兩地之間莫非隔著一個宇宙黑洞?!

    所以,他很需要跟葉知耘談一談。此刻,馬上!

    「高先生。」葉知耘對高元點頭打招呼。在短暫的失神之后,很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收起所有的張牙舞爪以及抓狂的情緒,眼眶里的淚水也被嚇了回去,此刻的她,溫文優雅得正如高元印象中的模樣。

    「知耘,是什麼人?妳認識的人嗎?」沈如律像是感應到不太妙的氣息,拉著葉知耘的手問道。

    「葉小姐,請借一步說話。」高元從來懶得理無關緊要的路人,所以直接無視穿著一身病號服的男子,朝葉知耘要求道。

    「好的,請稍等一下好嗎?」她點頭。

    高元這次掃向沈如律的目光比之前多了一秒,所以他發現這個男子的視線沒有焦點,像是失去了視力。于是他更加疑惑了,他實在不能相信葉知耘會看上一個身体有殘疾的男人,就算潘安再世也不可能。

    「我到十二樓閱讀區的咖啡吧那邊等妳。妳可以先送這位先生回病房。」他想了想,寬容道。

    「好的。等會見。」她點頭。

    直到目送高元離開之后,葉知耘才微笑的看向沈如律,不理會他一直扯著她的雙手,要求她給個解釋的表情。

    「他是誰?!」溫柔体貼的語氣不見了,逆來順受的表情收起來了,他一臉妒夫的表情質問道。

    「如律,你該慶幸你現在是看不見的。」

    「什麼意思?」

    「所以你不會知道那個人──哦,他叫高元。知名大財團『日升集團』唯一繼承人,現年三十一歲,學歷很優,長得很帥,還有錢得不得了。只要是男人,見了他很少有人能不感到自卑的,他簡直完美到生來就是讓男人羨慕嫉妒的。所以幸好你看不見,就不會到自慚形穢。」

    「他再好也跟我沒關系,我干嘛要自慚形穢?」他謹慎地道。

    「哦,你忘了嗎?那兩張被你銷毀的音樂會門票就是他送的。這位高元先生有個身分,是你不得不在意的。」她搗摀住他的嘴,不讓他開口。徑自道:

    「他是我的追求者,如果不是愛上你的話,我明年肯定就會冠上高太太的頭銜。」

    當葉知耘將摀著他嘴的手移開時,沈如律並沒有說話,即使他嘴巴是微微張開的。

    她哼笑,將擱在一邊的大黑傘塞回他右手,然后扶起他,說道:

    「我告訴你啊沈如律,你想瀟灑豁達的面對死亡盡管去,等你死后……算了,我干嘛等你死?你都不為我想了,我為什麼要照顧你的心情讓你一路好走?等你病入膏育不能下床、不能擁抱我親吻我之后,我立馬就跟高元約會去!」

    不理會沈如律的臉色已經變得青筍筍,她美麗的唇角噙著一抹邪惡的笑容,聲音溫柔而充滿惡意,几乎是貼在他耳垂邊說道:

    「這就叫──傷心人別有懷抱,是吧?沈老師,我沒用錯成語吧?你會祝福我的對吧?」

    「是吧」你個頭!

    「對吧」你個大頭鬼!

    就算沈如律是個胸襟如大海般寬闊的男人,也受不了這樣的挑釁!死人都會給她氣活!果然男人什麼都能忍,就是不能忍頭上有一頂綠帽子。

    「啊,可別讓高元久等了。快跟我回病房,你好好躺著,看是要寫個遺書還是陶醉在自己的偉大與豁達里來打發接下來的剩余時間。我就不打擾你了。」

    要不是手里這把大黑傘是特制的,超級結實耐用,此刻只怕早就被抓捏到變形了!

    沈如律一直覺得他永遠不會有對女人生氣或者找女人吵架的時候,更別說還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了。

    現在他知道他錯了!

    要不是他氣到忘了回神,讓那女人溜得太快,他早就抓著葉知耘狂搖,大吵特吵一番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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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昨天 00:24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雖然不算真正交往過,不過……他這仍然算是……被甩了吧?

    高元與葉知耘簡單談完這陣子的轉變時,雖然很是嫌棄眼前已經變冷、失去口感的咖啡,但實在需要做點什麼動作來掩飾自己有些不自在的情緒,于是只好端起咖啡,將那不冷不熱的咖啡給捏著鼻子喝下去。

    喝完之后,感覺更糟了。被甩的感覺讓他被虐了心,難喝的咖啡又虐了他的身;他從來沒有体會過尷尬的感覺,所以不確定自己此刻坐立難安的心情,是不是就是尷尬?總之,滋味實在一言難盡。

    他跟葉知耘之間完全還沒開始,所以如今聽她說她愛上了別的男人,其實並不覺得有被背叛的感覺;可是,他還是覺得不自在,有種隱隱的不甘心。想了好一會,就在葉知耘已經准備告辭時,他開口道:

    「能請妳回答我几個疑問嗎?﹒」

    原本已經蓄勢要起身,被他這麼一問,只好再度坐好,擺出最端庄優雅的姿態,簡直就是淑女養成的教科書,一點也不在意高元嘴角似乎微微抽搐了下。

    「請說。」然后目光似是不經意的掃過手腕上的表,委婉的提醒著她趕時間。

    「放心,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高元點頭,表示明白。然后問道:

    「如果我猜測錯誤的話請妳包涵。那位……正在與妳交往的沈先生,似乎眼睛不太好?」他以很保留的語氣說道。

    葉知耘也沒有遮掩的意思,坦白道:

    「他腦子里有一顆腫瘤,已經壓迫到視覺神經,所以他現在是失明狀態。」

    這答案完全出乎高元的意料。他頓了頓,好一會才能又開口:

    「我很難以想象……妳會願意跟這樣條件的男人交往。」其實方才在聽說對方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体育老師之后,心中就非常驚訝了。就算他對葉知耘這樣的淑女不是特別了解,也知道沈如律這種男人基本上不應該會讓她們看做交往對象。結果現在因為好奇心發作,多問了下,竟發現這男子的條件簡直差到教人無法置信。

    富家千金愛上普通男人,可以接受。這種例子並不鮮見,人處在熱戀中時,都是昏頭的,與身分無關,甚至還會因為身分的差異而感到刺激極了。

    但是,愛上一個普通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罹患了重症,如今已經失去視力,這得有多强大的愛情魔力,才能讓葉知耘執迷不悔至此?她不會是被下了什麼迷魂咒了吧?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愛上一個男人,甚至沒有在他發病時一走了之,仍然想牽著他的手,渴望他可以活下來,期盼能有奇跡出現。」她笑了笑,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額角。

    剛才在花園那邊的一場又哭又鬧的撒潑,除了讓她將這陣子累積的壓力發泄出來之外,同時也讓她筋疲力盡。如果可以,她此刻只想回家蒙頭大睡。

    「恕我冒昧,但是我真不明白妳為什麼放棄與我交往,而選擇他?」就是這一點教他如鯁在喉,滿心的意難平。

    「我也想不出理由。」她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是在敷衍,又道:「至少,沒有一條理由足以說服你。如果不是他發病,我還不知道自己會這樣愛他,我以為我的感情很理智,但顯然,我錯了。」她的感情是瘋狂的。

    高元沒接腔,只在等一個答案。

    所以她想了一下,接著道:

    「我說不出他有什麼比你好的地方。我想,你不是輸給了他,而是輸給了……時間,以及,你帶著龍大師出國這件事,讓我下定了決心。我們沒有緣分,我也不想跟你有什麼緣分。」

    高元終于恍然,他道:

    「妳一直記得龍大師暗示妳身上有晦氣,並且沒有忘記龍大師要求我暫時遠離妳的事,對吧?」

    她點頭,一點也不介意讓高元了解她記仇的真面目。

    「不管你信不信龍大師,總之,你確實出國了。當你離開的時候,沈如律正好走進我的心,然后,我就愛上他了。」當然,她不想告訴他,他這個很好命很有福氣、可以幫人消災解厄的高元避著她這個「晦氣」離開了;而那個命不好、運也很爛的沈如律卻是一再的救了她,從不考慮什麼叫量力而為。晦氣這種東西,若不能化解,就只能轉移;她想,如果她確實有晦氣,大概全都跑到沈如律身上了……

    如果沈如律不認識她,或許就沒機會幫他家老祖宗找到孩子;那麼一來,那位老祖宗就會好好的待在他腦子里,讓他健健康康活到百歲。可惜他偏偏認識了她,還跟她交往起來,所以就被她的「晦氣」給害了。

    原本……在找到那個嬰靈時,她心中還沾沾自喜了一下,覺得自己定然是沈如律的福星,不然怎麼會這樣容易就找到那孩子?既然他們幫沈家老祖宗找到了孩子,這麼大的恩情,怎麼說也該報答一下吧?至少把沈如律腦子里的腫瘤處理掉。

    可是,當她察覺沈如律的情況沒有好轉的可能,反而更加不妙時,心中那股挫敗與憤怒,才在今天全面爆發出來,讓她整個人都黑化了。

    「……這麼說來,是我對不起妳。」高元想了想,說道。既然兩人之間已經沒有可能,硬要說出個誰對誰錯也沒有意思,他只是想要一個答案,並不是想挽回什麼面子。再怎麼說,兩人確實不算有過開始,也就沒有所謂的背叛了。

    他站起身,仍然很有風度地道:

    「謝謝妳為我解惑。如果日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可以聯絡我的助理,就算當不成男女朋友,也總算認識一場。」他朝她伸出右手。

    她也大方的站起身,伸手與他交握。

    握手,放開,從此之后,兩人之間又變回僅止是認識的陌生人。

    「……請容許我最后冒昧一次。」實在忍不住,高元掙扎了一會,最后還是問出口了:「雖然剛才見識過妳的、呃……憤怒的一面。不過我仍然認為妳是一位標准的淑女,理智與冷靜讓妳永遠不會衝動。那麼,能否告訴我,為什麼妳會對一個男人動手?」總之,他就是覺得剛才那一巴掌很驚心動魄,即使被抽的不是他,但高元左臉頰的痛感神經還是為之麻栗了下……

    葉知耘聞言,低頭看了下自己呼過沈如律巴掌的右手,然后軟軟的握成拳,並以左手加以包覆住,像在珍惜著什麼。

    「因為我在他面前完全放松,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忘記要維持形象這種事。那個男人愛我,會包容我的好與我的壞,我不用擔心做錯什麼、說錯什麼,甚至欺負了他,他也會愛著我。」她輕笑,「女人總是想要在心愛的男人面前放肆,然后一再確認自己會被包容。」這種屬于女人的任性與小心眼,詡冷靜理智如她,也無可避免的有著這樣的惡習。這種惡習,她覺得,甜甜的。

    高元臉色平淡,很鎮定的朝她點點頭,不再說話。不過微微退了半步的姿態,仍然默默表達出對她敬而遠之的意思。

    兩人一同往電梯的方向走去,她准備回沈如律的病房看一下,然后再回家休息;而高元打算到地下二樓的停車場取車。

    誰知還沒走到電梯口,便見到了件

    杵在一排盆栽旁邊當柱子的沈如律以及扶著沈如律的沈如循。高元與葉知耘都停下腳步,還沒開口說些什麼,不遠處突然傳來大聲的爭吵聲,因為聽到熟悉的名字,于是四人自然都朝高級病房區的入口處張望過去──

    「龍大師!這對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無論如何請你幫我這個忙!」錢芷韻的聲音非常强勢,即使是在對人有所求的情況下。

    「妳趕緊離開!我不認識妳,也幫不了妳什麼忙。這几天妳不斷糾纏,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我一個老人家不與妳一般見識,妳不要得寸進尺!」龍大師坐在輪椅上指揮著看護將他推回病房,可惜錢芷韻擋道不肯讓,已經僵持了很久,久到龍大師崩不住高人風范,都想跳起來破口大罵了。

    「我是錢芷韻,大師你當然認識我,不然怎麼會避我如蛇蠍?上次你明明就看到我身上有鬼附身,所以你嚇得馬上往回跑!跑去抱高元的大腿!當時你就看到我身上有一只厲鬼,而高元是個氣運很旺的人,只要站在他身邊,就能趨吉避凶,所以你至今仍然想方設法的巴著他!」

    「妳胡說八道!」龍大師氣得直拍輪椅扶手。

    「是不是胡說八道,我們兩人都心里有數!」錢芷韻目光堅定而凌厲。無論如何,她一定要龍大師出手幫她的忙。自從守護靈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消失無蹤之后,她整個人輕快起來的同時,也在心里警惕著王紫云那個女鬼的反扑。她知道那只女鬼還在她身体里,只不過狀態非常虛弱而已。雖然期盼那只女鬼最好一直虛弱到魂飛魄散,讓她省省事,可惜她從來就不是個走運的人,那王紫云在恢復一點力氣之后,竟然就跑到她的夢境里作亂了!

    一只弱得快要消失的女鬼,竟還敢囂張的對她頤指氣使要這要那的!這樣的虛張聲勢,嚇不到錢芷韻,卻讓她感到很煩。所以她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徹底讓王紫云從她身体里滾出去,最好直接把她消滅!

    她認定如今能幫得了她的,就是龍大師了。這位大師就算貪生怕死得讓人鄙夷,但據說確實是有真本事的。那麼,她就不可能放過他!不趁著現在他住院無處可躲時堵住他,等他出院,又跑去神隱起來,到時她想找到人就不可能了。

    「只是一點舉手之勞,對你並沒有傷害,為什麼你不答應?我會給你報酬的。就算我所能給你的錢財你看不上眼,但總有別的報答你的方法。」

    「什麼舉手之勞!我學的是算命,不是收妖收鬼,妳這樣纏著我不放,一再强人所難,是什麼意思?!」

    「龍大師,你光知道要怕鬼敬神,卻半點不怕活人的恨意嗎?這些日子我大量閱讀了各種靈異玄幻的理論,對這類的事物已有了一點皮毛的了解。那些鬼鬼神神的東西,人們會敬會怕,不過是因為他們沒有肉体,然后還有一點整治活人的本事。可是,這里是陽世間,是人類的地界,鬼神不常見,可是大活人卻可以天天上門煩你。如果你拒不幫我,那麼,龍大師,我敢保證,從今天以后,你會發現,活人的恨意,比神鬼那些沒有肉体的東西更嚇人。」錢芷韻陰冷著一張臉,說出的威脅語句比北極的寒風更冰冷。

    近二十多年來,功成名就的龍大師都活在被世人尊崇吹捧之下,在習慣了當人上人的感覺之后,龍大師便不太把凡人(尤其是氣運不怎樣的凡人)給看在眼底。可是,今天被這個滿臉晦氣與煞氣的女子一威脅,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立馬爬了滿身,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走霉運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霉運里變態出凶煞之氣。這種煞氣,既傷己又傷人,只要足夠狠心,就能創造出玉石俱焚的效果。

    別人爛命一條不足惜,可龍大師半生潦倒直到五十歲才終于轉運,他可珍惜自己的好時光了,斷然不允許被破壞的。

    所以他色厲內荏的嚴聲道:

    「妳這個女孩,不好好修口修心修德,那才是真正能消災解厄的良方。別說我沒有能力幫妳什麼忙,就算有,妳這樣的態度,不過是徒然結怨,對妳的處境沒有任何幫助。」

    「龍大師你什麼都還沒做,就說做不到。在你勸人修口修心修德時,你又盡到了一個修道者的本分了嗎?你這樣只願意幫忙富貴人士做事、無視平凡眾生苦難的行為,又算是什麼呢?」錢芷韻反正是豁出去了,說話完全的不客氣。

    龍大師被氣得直喘大氣,差點鼻子都要噴火了。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他脫口叫道:

    「我是真的做不到!別說我本來就不是學抓鬼收妖的,附在妳身上的那個東西,我實在看不清是個什麼!雖然有鬼氣,卻不是一只鬼──」

    「不是鬼是什麼?」她步步進逼,沒給大師喘息與思考的時間。

    「真的不是鬼,更像是生靈!」但是龍大師很確定那個東西即使真的是生靈,也沒剩多少活氣了。

    「生靈是什麼意思?」錢芷韻心中一動,連忙問。

    「就是附在妳身上的東西,她自己的肉体還存在,她是個活人。」

    ※※※

    「哇……真是……高潮迭起、精彩紛呈,完全不必修改,原文照搬,就是一本不錯看的靈異小說了。」葉知慧咋舌不已。「原來這個錢芷韻被女鬼控制了,所以才會做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包括攻擊沈如律……」

    「不是。她會攻擊如律,是沈護下的指令,那時她聽命于沈護。」葉知耘將蘋果削好、切瓣,然后以叉子叉起一塊送到沈如律嘴邊。

    「沈護?誰啊?」葉知慧直覺問出口之后,才恍然叫道:「哎啊,是沈家老祖宗在找的那個孩子嘛,我一時忘了。抱歉。可是,那孩子怎麼會跟錢芷韻牽扯上呢?」

    沈如律等吞咽下嘴里的食物之后,才開口道:

    「當初沈護控制著錢芷韻衝向我,其實是要奪取我身上的能量──其實也就是老祖宗身上的道力。因為老祖宗修的道統屬于光明與守護,對渾身陰冷的嬰靈而言是大補之物。」

    「嗯,就像是唐僧肉之于群妖,或者像是光著身子站在大雪地里的人,看到了一座熱呼呼的大暖爐那樣,想要吃掉以及占有。」葉知慧表示了解。「我們再說回錢芷韻吧。這個倒霉的女人身上不止有一只女鬼,還加上一只嬰靈?她到底是犯了哪路神明?竟然混得這樣慘?」

    「這也是今天我們坐在這里的原因。」葉知耘說道:「之前大家只關心著沈家老祖宗終于找到孩子,都在為他們高興,對于那名孩子這一千年來做了些什麼,卻是沒怎麼問。不過,在今天白天聽到了錢芷韻與龍大師的談話之后,我們認為應該弄清楚這些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我們等一下會將沈家老祖宗以及沈護給請出來。」

    葉知慧聽完,非常慶幸今晚巴著堂妹一同過來探病。連忙四下找尋著:

    「太好了!自從我的iPhone成了沈護的臨時居所之后,我已經好久沒摸到它了。那支手機現在在哪里?」

    「不在這里。兩支手機都在沈醫師那里。沈家老祖宗說因為沈醫師是靈異絕緣体,就算靠近了靈体,也不會耗損他陽氣分毫,是目前最適合的托管人。」

    「干嘛那麼小心啊?不過是吸走一點陽氣,又沒什麼!我們又不是沈如循那種倒霉的弱雞体質,頂多是覺得冷了一點,就當寒流來襲就好了嘛──」

    「身為一個被小鬼給控制過而不自知的人,竟還好意思在背后嘲笑別人弱雞。不得不說,無知也是一種幸福。」沈如循清冷的聲音從葉知慧背后傳來。

    「啊!」葉知慧嚇得跳起來,連忙轉身,果然見到曾經暗戀過的小學同學正站在她身后。「沈如循,你們來了啊。」她呵呵傻笑來掩飾自己背后說人閑話被抓包的尷尬;不過才笑了兩聲,就驚聲道:「等等!你剛才說什麼?我曾經被控制過?我怎麼不知道?」

    「姊,前陣子妳不是總莫名其妙想拆散我跟如律的交往嗎?那時妳就是被下了一道咒語,才會覺得一定要阻止我們交往。」由于這個小咒語對中咒者並沒有傷害性,當守護靈衝出錢芷韻身体、然后被困在手機里之后,咒語就自然失效了。這件事,沈家老祖宗有稍稍提起過。

    聽到堂妹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葉知慧猛拍胸口壓驚。

    「竟然有這樣的事,太可怕了!還有,為什麼要對我下咒?又是什麼時候下的咒?我只是一個在一邊看熱鬧的路人甲啊!」

    「在有限的人選下,妳顯然是很容易就能下手成功的目標。」沈如循唇邊抿著一抹讓人想扁他的笑意,說道:「我猜,拆散我二哥與葉小姐,應該是錢芷韻對沈護開出的合作條件之一。本來咒語應該下在他們兩人身上,但是沈護的咒語對沈家人是無效的,而葉小姐──」他看了下葉知耘,「或許沾了我哥的光,咒語也失效;或者,對沈護來說,另有用途,所以放過。最后只好挑了妳手。當然,這僅僅是我的猜測。事實如何,還是請沈護親自說吧。」說完,目光轉向已經站在床頭櫃邊,將兩支手機從公文包里取出來放好的大哥。

    「嘿,沈護!」葉知慧第一時間衝過去,就像使用Siri那樣的按著home鍵,想要把小鬼給叫出來。

    沈如循挑了挑眉,涼聲道:

    「妳以為沈護是iPhone設定的系統,可以隨便使用嗎?」

    哪知,才說完,那支手機里就傳出奶聲奶氣又不甘願的回應:

    ──妳要干嘛。──

    將沈如循吃癟的表情好好欣賞了下之后,葉知慧學他挑挑眉回敬了下,然后轉頭繼續朝手機說道:

    「我問你哦,你干嘛給我下咒啊?」

    手機面板上的聲線微微波動了下,但沒發出半點聲音。

    自從守護靈回歸母親懷抱,在柔和純善的白光溫養下,他身上的陰狠煞氣一遍遍被洗滌淡化消融,他日漸從一只千年厲鬼朝正常小嬰靈方向進化。

    當滿心的惡意戾氣被淡化的同時,隨著溫暖一同進駐的,是各種從來沒有体驗過的情緒,當然也包括了是非對錯善惡等等的概念。

    所以,他知道,他這十來年誘著王紫云一同去做出來的事,是有違天道人和的惡事;如若不是他身上千百年來一直不自覺的接受著母親功德的回向,早就該被天道給毀滅了。

    所以,現在被葉知慧一質問,他半個字也不想說。

    「喂?喂喂?當機了嗎?還是剛才不小心按到靜音了?」于是又朝home的鍵猛戳。

    ──不要按了啦!一直叫一直叫,妳煩不煩?!──被戳得很煩,又礙于手機里程序的制約,守護靈根本沒有辦法對葉知慧的騷擾視而不見。每當home鍵被按一次,他就得有所回應,這是他吞噬了Siri,取而代之的代價。

    「哇!這條聲線震動得好劇烈,你在里面跳波浪舞嗎?」還在按。

    ──別再按了!妳聽不懂哦!──

    「要我別按可以,你得回答我的問題!先說說吧,為什麼給我下咒?」葉知慧的觀察力可好了,在發現沈護好像奈何不了她之后,她就不怕了,也敢要求他了。

    守護靈嘟嚷著不甘願的聲音回道:

    ──錢芷韻不想要那兩個人在一起,我就向她證明我可以辦到,這樣她會更願意跟我合作,所以我就給妳下咒,誰想到妳一點用處都沒有。──

    「哼,那是我意志力堅定好不好!說吧,你們原本打算干什麼壞事?還有,錢芷韻為什麼不想要我妹跟沈如律在一起?難道錢芷韻暗戀沈如律?」葉知慧作家技能全開,天馬行空的推理起來。

    ──不是。她只是想接近沈如律,沾他身上的福氣而已。她覺得跟在沈如律身邊對她有幫助,那時她想要擺脫女鬼的控制。還有,她看過葉知耘跟高元約會,然后又跟沈如律交往。她覺得沈如律不應該跟葉知耘這種同時交兩個男朋友的人來往。──守護靈不喜歡出來跟人類接觸,他現在喜歡被母親的光芒擁抱溫養的感覺,一點也不喜歡出來。所以就算不樂意,還是盡可能的說清楚。

    「沈如律身上哪有什麼福氣?他都自身難保了好不好!真正有福氣的人是高元才對吧?人家龍大師都死巴著他蹭一福氣了,趕都趕不走。」葉知慧嗤聲道。

    ──沈如律,身上確實沒有福氣。只是因為我的咒术對他沒有用,所以錢芷韻才會以為只要跟在沈如律身邊就能保平安,然后趕走占據她身体的王紫云。──

    王紫云!咦,怎麼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啊……在哪里聽過嗎?葉知慧腦中閃過這個疑問,但一時卻想不起來,于是困惑的搔搔頭,繼續努力的想著。

    「那個錢芷韻到底在想什麼?她這樣看我不順眼,難道真的是對你有好戲?畢竟你也救過她。」葉知耘問道,冷靜的聲音里有一抹淡淡的酸味,只有沈如律才聞得出來。

    所以沈如律連忙道:

    「怎麼可能。別忘了她還攻擊過我。妳以為每個人都一定會知恩圖報嗎?恩將仇報的人更多!妳瞧,后來她一定是知道我瞎了,並且罹患重症,覺得我身上已經不可能有什麼她需要的福氣,所以便專注去糾纏龍大師。妳也親眼看過她的行為了,被這種女人愛上或恨上,都是件很可怕的事,還好她看不上我。」

    「她確實打聽過如律的病情,也確實沒有探望過如律,卻是几乎時時守在龍大師的病房外,趕也趕不走。」沈家大哥這個靈異絕緣体難得有機會說句話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妳看,聽到我身体壞了,沒有利用價值就走人的女人,要說她對我有意思,得有多麼自作多情才能這樣想?」他握住她雙手,搖了搖。「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妳這樣笨的,知道我生病了,還不曉得要跑。」

    葉知耘剛剛泛起的那點酸意立馬消失無蹤,才剛抿唇要笑,誰知道沈如律竟然也跟她翻起舊帳,就聽他道:

    「話說回來,妳跟高元約會……是怎麼一回事?」

    濃濃的酸味差點醺得眾人退避三舍。葉知耘抽出一掌拍打他一下,嗔道:

    「自從跟你交往之后,直到今天為止,我再沒見過他了。」

    「那還差不多。」沈如律勉强感到滿意的點頭。

    ──沒我的事了吧?我要回去了,不要再叫我出來了。──守護靈見好像沒他的事了,趁機說道。

    「先別走,沈護。」沈如律叫住他,問道:「龍大師說附身在錢芷韻身上的東西不是鬼魂,是生靈。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不可能,他在亂說!王紫云的肉体在十一年前就死掉了,她是鬼魂,不是生靈。──守護靈驚訝的叫著。

    這時,一直靜默著的沈家老祖宗開口了:

    ──不對,她是生靈。雖然她身上的死氣很重,但確實是生靈的味道,所以她的肉体還存在,不算是鬼魂。

    ──怎麼可能!娘,王紫云當年得了癌症,都末期了,就差一口氣就死掉了,所以王家施在我身上的咒語才能喚醒我。那時我帶著她去奪舍,給她換了命──

    「哎啊!奪舍!對了!就是這個!我想起來王紫云是誰了!就是當年奪了趙子昀十年身体的女鬼!原來趙子昀那件事也是你造的孽啊!」葉知慧猛然大叫,將守護靈的話給打斷。

    手機里那條聲線震動得像是八級大地震,可見守護靈有多麼震驚了。

    ──妳妳妳怎麼會知道趙子昀?妳怎麼會知道那件事!?──如果他有腳,一定暴跳個半天高。

    葉知慧就這麼靈光一閃的當下,覺得一切都說得通了。她甚至有個大膽的猜測,于是說道:

    「當年趙子昀是因為發生車禍而被奪舍。所以我猜,當你們想奪取別人的身体時,被奪取人一定得是精神狀態最虛弱的時候。我不知道錢芷韻被王紫云入侵身体時有沒有發生過車禍,不過她一定是在極度虛弱的時候被入侵的,對吧?」

    沈家大哥很高興又有開口的機會了。

    「錢芷韻這兩年的精神狀況很差,經診斷已有憂郁症傾向,每個月都會到醫院購買百憂解這類的藥品。以她的情況,不需要經歷各種意外就很容易被入侵。」

    「這就是了。」葉知慧彈了下手指,然后看向堂妹。

    這時沈如律先她一步問了:

    「沈護,王紫云是不是也企圖想要奪取知耘的身体?」他這時也想到了第一次救葉知耘時的情況。「那時將知耘推向馬路的人,是不是錢芷韻?」

    ……

    守護靈一聲不吭。

    如果手機里的那道聲線可以作畫,此刻大概會呈現出一只把頭理在土里的駝鳥圖像──眾人心想。

    「我記得趙子昀說過,王紫云之所以離開她的身体,是因為覺得她的男友沈維理沒有前途,所以嫌棄之余,就把那其身体丟棄了。那時候,王紫云正迷戀著高元這種鑽石級的白馬王子,發誓要把他拿下……所以,當她在錢芷韻的身体里看到我妹跟高元在約會時,才會決定奪取我妹的身体,然后嫁給高元,對吧?」這樣一番推理下來,一切就說得通了。葉知慧覺得自己真不愧是靈思泉涌的美女作家。

    ──護儿,葉姑娘說得對嗎?──沈家老祖宗柔聲問著。

    守護靈覺得好生委屈,好想娘能抱抱他就見他抽抽噎噎地說道:

    ──我、我我沒有辦法啊!那個王家壞人在我身上下了三道咒令,我想要自由,不想几百几千年的被王家后人控制,所以我就慫恿王紫云一直去奪舍,只要用掉三條指令,我就可以自由了。──

    「怎麼可能自由,你是被邪惡修士煉化的小鬼耶!而且你又幫著王紫云造孽,天地之大,根本就沒有你的容身之處,等王家的咒語在你身上消失,你如果不是被老天爺收了去,就大概得自爆了。」葉知慧真想下載一大堆靈異小說到iPhone里給他好好看一下,省得他對自己的處境有著天真的幻想。

    ──就算死掉又怎樣!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想脫離王家的控制,其它的我才不管,就算會死掉也不管──

    這時,一道白光緩緩從iPhone5S里浮了出來,將iPhone6的整個機身給包覆住。眾人都能感覺到那溫暖安寧的氣息,就像一位母親正在安撫擁抱著受到委屈的孩子。

    在一陣靜默之后,葉知耘首先道:

    「因為我沒有被成功奪舍,所以,沈護身上還有一道指令壓著。這也是他和老祖宗還留在人間界的原因是嗎?」

    「那一道指令應該無法化解,只能用掉。必須讓王紫云再找具身体附身一次。」葉知慧說到這里,突然天外飛來一筆道:「你們有沒有覺得好巧?王紫云第一個奪舍的人叫趙子昀;第二個奪舍的是錢芷韻;而我妹叫葉知耘,要不是我妹很幸運的被沈如律給救了,那麼她們這三名女性,連同王紫云,名字叫起來真是好像。」

    ──當然像!奪舍的對象一定得跟王紫云有一些共通性,不然身体根本不可能契合。──守護靈像是被好好的疼愛安撫住了,願意說話了。

    「我猜,如果王紫云是生靈的話,那麼,只有在一種情況下,身体與靈魂是可能處于分離狀態。」沈如循這時也說了。

    「植物人。」沈大哥很肯定的說著,然后道:「我馬上去查全國植物人病患的資料。」說完,立即走人。

    沈如律問著老祖宗道:

    「祖宗奶奶,如果王紫云真的是植物人,那麼,為了用掉那道指令,我們是不是可以將待在錢芷韻体內的王紫云給送回她原本的身体里?這應該也算完成任務了吧?」

    「不對,只是這樣還不夠。沈護說過,他出現是為了不讓王家血脈斷絕。可是他也說過,王紫云原本的身体是癌症末期;那麼,等她回到原來的身体,可能沒多久就會病亡,那麼這樣的任務也算是失敗了吧?」葉知耘搖頭。

    ──才不會失敗。──守護靈很自信的說道。

    「你憑什麼這樣說啊?」葉知慧好奇地問。

    ──我當年被喚出來,其實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救王紫云的命。可是,如果我那麼做了,就會立刻又被咒語壓制陷入黑暗中繼續修煉。我想要自由,所以才誘惑王紫云去奪舍。──他有些得意的顯擺自己的陰謀。

    在眾人都還沒有反應出來守護靈這番話提供了什麼樣的重大訊息時,沈如律與葉知耘同時緊握住對方的手;因為太期待了,反而不敢大聲問出口,連連深呼吸好几口氣之后,葉知耘几乎是以氣音問出來:

    「……如果,當年……王紫云沒有選擇奪舍的話……你也是有辦法幫助她活下來是嗎?哪怕、哪怕……她已經癌症末期到就剩一口氣了,是嗎?」

    守護靈覺得眾人的抽氣聲好奇怪。就聽他用很不以為意的口氣道:

    ──那個邪修讓我修煉的是吞噬與侵占之類的邪术。侵占可以用在奪舍上;而吞噬,就是可以吞噬掉一切我想吃掉的東西,包括我娘正在給我溫養的功德之力我每天都吃著;也可以吃掉別人的道行,像那個什麼龍大師修習的觀氣术,我也能吃。至于王紫云身上的腫癌,根本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問題,只要一口就可以吃掉了。所以,等找到王紫云的身体,我們將她的靈魂送回去之后,我順便把她身上的腫瘤給吃掉,她就能活得好好的。王家的咒語就再也不能控制我啦──

    「!」

    守護靈說完之后,病房里一片鴉雀無聲。

    震驚,狂喜,接著,有人喜極而泣,有人歡呼大叫。

    沈如律的病,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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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病房里能被病人拿得動的東西,全被丟擲了滿地,几名醫護人員無奈的在一陣乒乓乓乓的聲音響起后,跑進特等病房里。

    「王女士,請妳冷靜一點……」

    「我不要冷靜!我一定是在作夢!我要醒來,快醒來!不要再睡了!這個夢很爛,我要醒過來!快醒來!」王絮云丟完了東西,開始瘋狂的拍打自己。

    「王女士,妳別這樣。來,妳們壓好她的手,別讓她動,我給她打鎮定劑。」一名年長的護理師見實在壓不住病人,于是只好拿出醫生開的針劑使用。

    「走開!走開!不要碰我!你們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心魔!全都滾開!我不會被妳們迷惑的!啊──」

    雖然手腳都被壓制住,雖然王紫云只是一個昏睡了十一年、才剛醒來半個月的植物人,然而即使已經瘦成一把骨頭了,也理應虛弱到連拿一杯水的力道都沒有,可是,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竟讓四名護理師一起出動都壓不住她。

    當鎮定劑終于成功推入王紫云的血管里,慢慢產生作用之后,几名壯碩的護理師才小心的放松對她的箝制,個個滿身大汗,一臉虛脫的表情。

    「王女士,不管未來的生活有多麼艱辛,人只要能活著,而且還是健健康康的活著,就是很大的福氣了,我希望妳能看開。妳肯定不知道妳有多幸運,全世界那麼多植物人,能夠在沉睡多年后還能蘇醒過來的人真的屈指可數。更別說,妳身上的癌細胞竟然在凍結多年之后全都消失不見。這簡直是天大的奇跡。整個醫學界都為了研究這個奇跡而瘋狂了!」年長的護理師望著一臉絕望呆滯的王紫云,還是忍不住再度勸解,希望她能珍惜她的福氣,不要執著于其它的不幸。

    另一名年輕的護理師點頭說道:

    「王女士,雖然妳的遭遇很不幸,我們都很同情;可是,如果妳願意正面思考的話,妳就會覺得現在這個樣子也挺好的。沒有一個爛賭鬼的老公,妳的人生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護理師們都知道當年王紫云變成植物人之后,她的先生做了許多令人發指的事──將她的醫療保險金提領一空、向政府以及各個社會慈善單位申請救助也撈了一筆錢、還把自己妻子的病以及自身的貧窮無助,寫成狗血催淚的文章連帶照片投稿給報社,經報社一刊登,一筆又一筆社會捐款源源而來。最后,王紫云的先生荷包滿滿的拍拍屁股閃遁,竟再也找不到人。

    更可惡的是,在跑路之前,他不知道透過什麼手段,竟然已經跟王紫云離婚了,而且離婚還是成立的。

    王紫云成了被遺棄在醫院的人球,個人賬戶里沒留下半毛錢,醫院在得知這件事之后,將事情公開,造成整個社會的嘩然!所有人都在痛罵王紫云前夫的狼心狗肺、喪盡天良,以及不忿自己的善心被這樣利用。

    可是,不管怎麼罵,那個爛人也找不著了,而成為植物人兼患有重症的王紫云卻依然需要龐大的醫療費用來維持她所剩不多的生命。

    愈是被社會關注的人物,就愈是得小心對待。所以就算賠錢,也得捏著鼻子認了,還得用最好的設備來安頓王紫云,不能讓她因為疏于照顧而死亡,八卦記者都在盯著呢。

    那時醫院想著:反正這名病人病成這樣,應是時日無多了,就算得白花錢供著、得用最高等級的醫療條件照顧著,就當是做善事了,這樣對醫院的名聲也有正面的廣告效果。

    哪里知道,王紫云這個植物人兼癌症末期病人硬是保留著一口氣,怎麼也死不了,就這樣在病床上躺了十一年。

    這真是醫學界的奇跡啊……雖然這個奇跡讓醫院像吃了黃連一樣的苦不堪言。

    這十一年來,除了醫院本身撥出來的慈善基金之外,還有一些企業與財團的捐助,讓像王紫云這樣被家人遺棄的植物人能夠得到還算妥善的照顧。

    然后,讓整個醫院歡欣鼓舞的奇跡發生了!王紫云清醒了!就好像睡著的人醒過來那樣的自然而然,毫無征兆的醒了!而且恢復得超神速,完全不合常理。

    接著,讓整個醫學界為之震憾的奇跡發生了!王紫云身上的惡性腫瘤不見了!原本擴散了滿身的癌細胞都找不到了!

    王紫云當下成為世界名人!醫院這十一年來吃下的滿肚子黃連,從此刻起全化為甘蜜。他們這間中型醫院日日見報,新聞記者整日蹲在醫院門口抓了個人就想采訪。醫學界各方執牛耳的大人物都往他們醫院跑,先是全台灣的名醫,后來更是全世界的名醫都來了。他們都想了解這個奇跡,都想研究這個奇跡,希望能在這個難以置信的特例里找出對抗癌症的新療法。醫院上上下下從院長到醫生,都是高等研討會與電視通告邀約不斷,甚至連清潔工都曾經被請去上節目!

    有了全世界的關注,醫學界更是把她當寶一樣小心對待,王紫云就算前半生命運多舛,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啊。日后不僅她所有的復健費用讓醫學界包了,甚至她的生活以及一切都會有專人照顧,並且還提供她優渥的薪水,可說是吃穿不愁了,以后的日子肯定會過得比她之前的四十四年人生還好上無數倍。

    所以護理師們都覺得王紫云自從清醒之后,行徑瘋狂成這樣真是難以理解。不明白王紫云怎麼始終認為她這是在作夢,拚命要自己醒來?

    精神科醫生的診斷是:被家人遺棄的遭遇對她打擊太大,她一時無法接受,所以才會幻想自己在作夢,想要藉由昏睡來逃避現實。

    負責照顧王紫云的醫護人員實在被折騰得苦不堪言,但也只能忍耐。她是病人,而且還是全世界囑目的病人,是醫學界史無前例的奇跡;所以,無論如何,她們都得照顧好她。

    鎮定劑讓王紫云慢慢陷入沉睡,她發現自己要離開這個幻境了,很高興的想要笑出聲,卻連勾起唇角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不過她還是嚅動著嘴唇想要說話,即使聲音完全沒有發出來,但仍是堅持要說話,因為她要下指令──

    「守護靈!你出來!你別躲了!你是我家的奴隸,你得幫我做事,你還欠我一個願望!你還沒幫我拿到葉知耘的身体……別以為讓我一直作夢就可以逃避你該做的工作!你給我出來……我不要當王紫云,我應該是葉知耘,我要嫁給高元……我要當年輕貌美的富家千金葉知耘,我不要當又老又丑又窮的王紫云……哈,你以為給我作這個夢,我就會相信我又變回王紫云了嗎?我原來的身体早就在十一年前死掉了,癌症末期,神仙來了都沒用!我才不會被你騙……你出來,別玩了,快點把我變到葉知耘的身体里……我要嫁給白馬王子,我要當上流社會的貴婦人……我要……」

    「哎,終于睡了。這支鎮定劑應該可以讓她好睡個五六個小時吧?」年輕護理師吁出一口氣道。

    年長的護理師仔細調整點滴滴落的速度,然后將所有被王紫云扯掉的針管重新安置回她手臂上。王紫云現在還不能進食,每天只能喝一點牛奶,其它的營養補給,只能靠點滴提供。但王紫云只要清醒,就會大肆破壞病房,于是只能趁著她睡著時,給她上點滴。

    「這兩天會有一名世界知名的精神科醫生過來幫她治療心理創傷。如果確診她的創傷太大,一時沒法自我排解的話,聽院長說,醫療團隊不排除幫她做深度催眠,讓她遺忘掉所有痛苦的事。」

    「……啊,這樣也好,省得她每次醒來都瘋狂得不能控制,可見她以前經歷的事情一定很痛苦,如果能全部忘掉最好。」其他護理師們都點頭同意。

    這時一名護理師突然想到道:

    「對了,我前几天聽一個腦科醫師說,其實最近醫學中心那邊也有一件醫療奇跡發生,似乎也是很嚴重的癌症突然好轉,然后恢復健康的奇跡。」

    年輕護理師咬唇偷笑道:

    「如果沒有王女士的大奇跡發生的話,大家可能還會關注醫學中心的那件奇跡,可惜被我們這邊的情況一比,他們那邊真是不值一提。我早上還翻了最新的醫學雜志,里面只用了一個豆腐塊大小的版面提起醫學中心的那個奇跡病例,然后几乎用了整本在暢談王紫云的奇跡。」

    所有護理師們都自得的笑了。

    「真是同病不同命啊。」

    年長護理師畢竟還是沉穩一點,將手邊的工作都做完之后,對其他三人道:

    「無論如何,罹患重症還能痊愈,都是很值得慶幸的事,我們都該為他們高興。好了,我們回護理站吧。」

    「是。」

    四名護理師走到病房門口,發現門口站了兩名年輕男女,手上抱著一束花,像是正要進來探病的模樣。年長的護理師連忙開口道:

    「你們是來給王女士探病的嗎?很抱歉,王女士仍然需要安靜療養,不開放給外人探病。」

    「我們只是來送一束花,祝福她早日康復,並不想打擾王女士。」葉知耘將手上的花束交給護理師,溫聲道:「這束花是我們小小的心意,請幫我們轉交,謝謝。」

    「好的,等王女士醒了,我們會轉交給她的。她一定會很高興有這麼多社會上的善心人士這樣關心她,給她溫暖。」

    「是的,希望大家的關心能讓她心情好,長命百歲。」葉知耘說完,向護理師們告別,挽著沈如律的手,離開了醫院。

    ※※※

    兩人剛走出醫院大門,就遇見了正要進醫院的錢芷韻,三人目光對上,同時一怔。

    半個月前,沈家大哥在龍大師的病房外找到仍然對龍大師糾纏不放的錢芷韻,只說了一句:「跟我來,我能幫妳解決妳的問題。」

    沈如衡是醫學中心的鑽石單身漢、是院長的愛徒、是醫學界的明日之星,他不僅長相不錯,更重要的是有著端方正直的氣質,一看就覺得是個好人,是個可以信任又有能力的好人。所以錢芷韻跟著他走了。

    她先跟沈如律等人會合,那時錢芷韻心中驚說,卻沒有轉身就跑,而是決定留下來看這些人想干什麼。

    然后一群人來到了王紫云所在的醫院,在登記過后,去了植物人病房區。然后,她看到了王紫云。一個四十四歲、病得只剩一把骨頭粘著一層皮膚的王紫云。

    四十四歲不算老,但長期的植物人生涯,讓她看起來像八十老嫗。

    蒼老,虛弱,憔悴,一無所有,被家人遺棄在醫院,十一年來一直靠著社會救濟才勉强維持住一口氣,有張病床可以棲身。

    看著這樣一個悲慘到極致的女人,錢芷韻這陣子被附身以來所產生的憤怒與陰戾之氣便有了化解的跡象。

    「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站在這里就好,需要有妳的同意,我們才能將王紫云的靈魂從妳身体里引出來。」葉知耘開口回答她。

    錢芷韻定定的望了葉知耘几秒。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面對面,也是第一次將對方看得這樣清楚。錢芷韻撇了撇嘴,像是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說,只道:

    「你們有辦法將王紫云的靈魂送回她的体內是嗎?」

    「是的。」

    「那麼,送回去之后,她會怎樣?」她看了下掛在王紫云床頭的簡歷表。上面寫著這名植物人同時也是個癌症末期患者……一個活了十一年的癌末患者,也真是奇跡了。

    「她會康復。好好保養的話,活到一百歲也有可能。」葉知耘說道。

    「她會得到健康,卻不會快樂。真好。」知道王紫云的下半輩子不會好,錢芷韻就放心了。

    所以也沒有多問沈家人要怎麼辦到,不是不好奇,但她不認為這些人會願意告訴她,所以她就站在那儿,配合他們施法,完全沒有抵抗的,瞪大眼親自見證這神奇的一刻──

    有一團黑色的、令人不舒服的氣團緩緩從一支iPhone6手機里浮出來。錢芷韻發現這團黑氣似乎有點熟悉,令她感到恐懼,不由自主想要退開;但那抹黑氣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迅速從她的天靈蓋進入她的身体,瞬間扯出一抹灰黑色的、奄奄一息的氣團。黑氣帶出的那抹灰色氣團接著再衝進病床上王紫云的身体,然后,直到黑氣從王紫云的身体里出來,跑回手機里之后──她分神注意了下,黑氣並沒有回到iPhone6里,而是跑進旁邊一支款式比較舊型的iPhone5S里。

    這一切的動作,都在眨眼間完成,快得一點都不真實。

    可是,她的身体里確實再沒有那只女鬼的蹤跡了!自在而輕松的感覺讓她知道,這個身体終于完完全全屬于她自己了。

    她不知道沈家人是怎麼辦到的,也不需要知道。總之,她的身体沒問題了,那就好。

    她以為離開王紫云的病房之后,以后大概不會再見到沈如律與葉知耘這兩人,哪知道才不過半個月,竟就在醫院門口見到了。

    相對,無言。

    嚴格說來,他們並不認識。雖然沈如律曾經幫助過錢芷韻,但錢芷韻為了自救,卻對沈如律恩將仇報過。所以沈如律與葉知耘不喜歡錢芷韻很正常。不過錢芷韻對于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愧疚。她是一個倒霉的受害者,想要自救天經地義;她甚至嫉妒著葉知耘的好運。原本,葉知耘也應該要嘗到跟她一樣被奪舍的滋味的,然因為有沈如律的相幫,她逃過了一劫。真是好運得讓人覺得天道不公。

    她仍然認為沈如律是一個能帶給別人福氣的人,即使他身上的福氣他自己享受不到;所以,葉知耘這個女人真是太幸運了。

    她討厭什麼都沒做,就走大運的人。

    所以,在短暫几秒與這對情侶對視之后,她面無表情越過他們走進醫院,連個白眼也懶得給。她今天是來探望王紫云的。如今每當她情緒陷入煩躁低潮時,已不必服用百憂解,只要來圍觀一下王紫云就能神清氣爽。

    沈如律與葉知耘同時回頭,目送錢芷韻端著冷艷高貴的表相大步走進醫院,相對無言了下。

    「她好像活得很理直氣壯,一點都不覺得需要感恩或覺得虧欠。」葉知耘淡淡道。

    「我們也不需要她的感恩或虧欠。老實說……」沈如律想了下,低頭親了她一記。「她那樣的人,得罪她或幫助她,只要讓她記住,都是很危險的事。」

    「那麼,被她仰慕的人呢?」她輕哼。

    沈如律很想昏倒,嘆聲道:

    「妳也太自戀了!老是以為我很有身價,很容易被別的女人喜歡,讓妳堂姊聽到會被笑的。」

    「這哪能叫自戀啊!你這個國文系畢業的人,還是乖乖去當体育老師吧,別禍害學生了。」她推他一下。

    沈如律躲過她推來的手,順手將她給摟進懷里,笑道:

    「當然必須叫自戀。」

    「別硬拗啦!」

    「哪是硬拗?妳喜歡我,就會覺得全天下的女人也會跟妳一樣能慧眼識珠的喜歡上我,這不是自戀是什麼?」

    她笑著搥他胸口一記,他沒躲開,而她也沒再嘲笑他的亂用詞語了。

    她被他摟著走,兩人甜甜蜜蜜的走在人行道上,一同看著沿路的風景。縱使都市的景觀稱不上有多好看,不過是數不清的車輛、一幢又一幢的高樓大廈,以及行色匆匆的路人,再有就是分植在道路兩邊的行道樹以及矮樹欉等等的……

    可是,能夠看到這些真好。

    能夠跟心愛的人一同看著這些再尋常不過的風景,真好。

    站在紅燈路口,沈如律望著天空深吸一口氣,終究克制不住,低下頭珍惜的吻住懷里小女人的芳唇。

    葉知耘被吻得微喘,張大眼瞪著他,想看明白他怎麼突然就激動了?

    「有妳,真好。妳一定是我的福星。」

    她微笑,雙手高抬,圈住他肩膀,十指在他頸后交握。輕聲道:

    「我更寧願是你的幸福。」

    「已經是了。」

    「那麼,你也是。」她抿唇笑,像要忍住吻他的衝動,想把話給說完。

    「也是什麼?」他額頭抵住她的,柔聲問。

    「也是我的福星,更是我的幸福。」她想,她心底就算不信,卻也始終在意龍大師說她帶著晦氣的事;但眼前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動搖過信念,就算一度面臨死亡,也深信遇見她,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她是他的福氣。

    「所以,我們是天作之合。注定要遇見,注定要相戀,注定要──一輩子在一起,一生一世。」說到最后,帶著堅定的虔誠,就像是在求婚。

    雖然沒有鮮花,沒有下跪,沒有戒指,但眼前有他、也有他眼底濃得化不開的愛意,那就夠了。

    所以,她踮起腳跟,柔軟的唇貼在他耳邊,輕道:

    「我願意。」

    我願意嫁給你。

    我願意跟你簽訂一生一世的契約。

    我願意跟你一同看盡世間的所有風景。

    只要是你,我願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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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因為拖稿而導致的好久不見

    事到如今,輕飄飄的說聲「對不起」認錯,或者,找一堆妳自個儿知道是為了證明自己無辜的胡扯借口,但讀者卻願意相信妳就是在種種不得已之下無法完成寫作目標,輕易的原諒妳的爽約。

    不管怎樣,2013年的年底那會儿,我是真沒想過,整個2014我竟然就是這樣混過去的。

    開了粉絲頁,卻因為被莫名刪了賬號,覺得冤枉氣堵,轉頭再不上臉書。

    新年時滿心感動著「1314」,覺得甜蜜無比,決定接下來一整年一定要發憤努力工作,最好多寫個一兩本,但是,最后我連一本都沒寫完……

    是的,我對許多事有滿肚子牢騷與抱怨;是的,我縱容自己的不滿而理所當然犯懶,然后一整年都這樣荒廢。

    每天每天,迎著清晨的陽光醒來,都下定決心今天要好好工作;但當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時,灰姑娘忙著去掉落她的玻璃鞋,而我,則攤在枕頭山上,一邊入睡一邊懺悔,然后一覺到天明……

    人啊,懶著懶著,也就習慣了。

    好像總是缺了點動力,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逐漸在流失創作力?怎麼會這樣犯懶?在不打開word檔時,腦子里不會浮現半點對劇情的思考;而,當打開word檔時,它的一片空白,又多麼像我的腦袋現狀……

    沒有什麼借口好說,這一整年,就這樣懶過去了。

    每次腦袋空空時,就想著是不是就此退休得好?

    是可以退休了。市場如今這樣慘,寫了小說,就算有人看,卻是沒人買,真是可怕的情況。文字創作產業彷佛進入了冰河時期,不知道得過個几千年才能等到春天的太陽把冰層溫柔的溶化。愈想就愈喪氣,于是我又成功找到一個不寫稿的借口,真是慶幸……啊,不是,是真丟人!真的丟人!

    雖然確實丟人沒錯,但當大家有機會看到這篇后記(懺悔信)時,就表示我仍然把這本《奪舍二》給寫出來了。簡直都要把自己給感動得哭了!

    總之,真的是好久不見,在這里很心虛的跟大家問聲好。

    ※※※

    雖然早就設定好故事大網,卻在真正下筆時才是故事進行的開始。寫完一個設定,才能想著下一步該怎麼銜接,並不是當初在起草大綱時涂涂改改一堆,就能輕易將一個故事給搞定。大綱畢竟只是一個粗略的概構,不要以為寫了十几頁就万事不愁等出書了,還差得遠呢!

    有時想想,大綱這種東西,真的是寫來給自己陶醉一下,然后轉頭就推翻掉的東西。所以……高元,你真是王子身分配角命,不能當個被女主角愛的男主角也沒關系,優秀的男配生來就是讓天下女人愛的,你一點也不用感到難過,就這樣繼續去擁有弱水三千吧,不用在意沈如律手上那一瓢水了。

    這本小說因為拖稿得太久,以致作死的作者本人我,有非常多的時間去折騰大綱設定,東改西改的,就把男主角給改掉了。是的,第一個版本里,男主是高元,而沈如律應該是個看起來陽光平凡卻又非常神秘的重要男配。

    雖然有點對不起高元,但我們要相信,一個優質的男人並不會因為他不是男主而失去光彩。沒看到偶像劇里的第一男配總是最帥最有錢最迷人的嗎?身為兩本小說里最有錢有勢、被公認最優秀、被最多女職員愛慕的男人,他可以含笑九泉了。

    到底,我還是想寫一個跟上一本男主沈維理截然不同、卻同樣令高元這樣頂尖優秀的男人感到挫敗的男人。我無意讓高元當炮灰(如果你們覺得他是,那絕對是錯覺!),他就像是最高階的一種標准,在未婚女性們的愛情與婚姻幻想中,他就是最典型的白馬王子兼金龜婿。但如他這樣好像生下來就擁有全世界的人,卻也是有屬于他的困擾與不自信,即使他是如此努力;而他的努力也實打實的獲得了應有的成果,只是為世界上有沈雄理這種人的存在,讓他完全沒有機會養成驕傲自負的品性,反而在成長路上不斷感到失落與失敗。

    沈維理的優秀,讓高元很有壓力;而,沈如律這樣不優秀、甚至可以說注定平凡的男人,竟也能輕易將他考慮娶回家當妻子的女人給截走,這又是高元的另一場挫敗,而且敗得難以置信,感到不可思議。

    從頭到尾,高元對葉知耘都只是在「有好感」的階段,正打算往「喜歡」的層級漸進而去,因為經過他理智的考慮與挑選之后,如果他打算結婚,第一個考慮的就是葉知耘,因為她是目前所有相親對象里最適合當企業家賢內助的人。

    優秀又家世不凡的男人總是特別驕傲的,想要讓他們去投入感情,簡直比放下身段還難。女人需要很努力、很堅定、很虔誠的去攻克他們,他們才會被感動,然后才願意把他的愛情下放……所以活該他們一直當單身男神,就讓這些人每年11月11日抱著大把鈔票去購物來填補他們的空虛吧。

    啊……不知不覺花了這樣多的文字篇幅去調戲高元,可見我有多偏愛他。果然像這樣的高富帥,我等凡女就算注定得不到,也忍不住總想八封他。

    寫到這里,我突然想到,會不會因為不想把任何女人配給這個傲嬌貨,于是把他從男主降為男配?讓他每年可以好好在光棍節撒錢?原來我的心思這樣陰暗嗎?哈哈哈,不會吧……

    雖然高元當不了男主角,但我特別在后記給他寫了一筆,也算對得起他了。要知道,我極少在后記里去談主角,更別說配角了,他可是讓我破例啦。

    不知道大家怎麼看待他?對我來說,他是這兩本書里讓我覺得可愛的人。

    我還滿青睞他的,看看我為他改了多少版本的故事大綱就知道了。

    我對他真好,對吧?

    ※※※

    又是一年過去啦!

    雖然我老是在年底說這句話,但這几年愈來愈能感受到歲月的凶殘。這一年一年又一年的,心理感覺沒什麼改變,身体卻忠實記憶著時光的流逝,一些逐漸上身的小毛病,就像是年輪在樹身里鐫刻,自己感受最深刻。

    總而言之,就是身体開始為年輕時的恣意揮霍埋單啦!

    雖然醫生說以我的年紀,不該有這些小毛病出現;但這些小毛病就是出現了,沒有什麼應不應該,也沒處講理去。

    我也沒有多豁達,心中有時也感到很沮喪,但這些都不能改變什麼,只能乖乖學著保養啰!只希望這些小毛病可以控制在我能接受的范圍內,別再惡化就謝天謝地了;至于痊愈,是不可能的,我現在已經滿能自我安慰了。

    我覺得現在調養得還可以,為了均衡攝取營養,人都吃胖了,年輕時對体重斤斤計較的場景已經一去不回頭,再不能肚子不餓就一整天不吃東西,也不能作息不正常,更不能長時間看小說漫畫……一堆的不能不行不可以,就是我埋單的內容。

    做起來真是困難,也做不到完全遵照醫囑。我散漫隨性慣了,有時看到一本好看的小說,就非要看完為止,怎麼可能只看三十分鐘就休息?真要命不是?有時想想,大概病情還不夠嚴重到可以把我嚇到,我才會還敢任性。

    年過四十的新課題,是學會克制。

    非常困難,但希望能努力做到。

    雖然我沒有把自己照顧好,不過還是要請大家好好保重。

    縱然新聞里總有讓人談「食」色變的可怕消息,但我總覺得爆發出來總比被騙一輩子好。發現問題才能改正問題,我們總要對未來抱有一些希望。

    好了,下回見。

    新年快樂!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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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2-14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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