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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3-27 05:54: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這是一本架空歷史小說
作者以謹慎的手法來寫此書
整本小說要有些許的歷史及國文底子來欣賞
大家欣賞前可以先去維基百科查一下北宋神宗年間的歷史
還有王安石變法相關人物
在此先轉貼上一部分小說內容請大家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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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版 第一卷《十字》 第一節 熙寧二年(上)


  歷史有無數種可能,因此人類的生活才變得充滿意義。

  ——佚名

  這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一望無際的大雪給古老的開封城添上了銀裝,來往於汴京城的人們都一無例外的戴著斗笠,穿著蓑衣,在深幾達一尺的雪中艱難的跋涉,便是曾經人來人往的官道上,馬車也已經不可通行了。號稱「人口上百萬,富麗甲天下」的汴京,因著黃河的結冰,便是連那汴河之上,也缺少了以往的熱鬧與喧囂。

  因為人煙的稀少,守護開封外城的士兵們也變得非常的懈怠,兵器被斜靠在城門的洞壁之上,士卒們不停的搓著雙手,咒罵這個倒霉的天氣,偶爾有幾個賣柴賣碳的農夫挑著柴碳經過,兵丁們也懶得去檢查,隨他們通過了。這個時候正是被後世被稱為神宗的皇帝在位的熙寧二年、耶元1069年,大宋建國百有餘年,東京城從未發生過什麼亂子,在這承平的年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守城的士卒們想的,還是能夠早早接班,回去喝一口熱酒,躲在火坑邊美美的休息。

  但此時在外城南二門之一的戴樓門下,穿著厚厚的冬衣的守城卒卻不能這麼輕鬆,因為一個年輕男子的到來,他們不得不勉強拿起兵器,上前盤問。因為這個男子的裝束實在過於奇特了。

  穿著一件白色羽絨大衣的石越,望著這些突然緊張起來的士卒,心裡不由得不安起來,此時戴樓門的行人不過稀稀數人,怎麼看他們也像是針對自己來的。也無怪這些士卒的懷疑,因為自己的裝束,實在太過於奇特了,不僅僅服飾與此時的中國人全然不同,而且還留著一個平頭,在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的古代中國,這件事情實在顯得很怪異的。

  但是雖然有點緊張,那卻只是一種自然的反應,實際上石越並不害怕。對於石越來說,實在已經沒什麼好害怕的了,在兩天前,自己莫名其妙從耶元2004年的中國穿越時空來到了這個世界,成為了自古至今「回到過去」的行動中最沒有營養的事例之一——因為石越完全不記得自己是經歷過什麼事情而回來了,彷彿他理所當然的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一樣,他就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不記得有過任何的異象。

  即便是作為一個心理素質極好的人,面對這樣的不可思議而且毫無道理可以說的事情,石越的情緒也幾近崩潰。幸好他本質上是一個不可知論者,面對這樣的事情,至少不會打擊到他的信仰,倘若身為一個無神論者,面對著相對論也不能解決的問題——一個有著數十公斤質量的物體,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穿越時空來到近一千年前的古代,且記憶毫不受損——面對這種連愛因斯坦也解決不了的問題,相信任何無神論者都不得不對他的信仰產生懷疑,甚至會有崩潰感。

  雖然作為不可知論者能幸運的不要產生這方面的困擾,反而可以相對平靜的接受這種事實,但是情感上的沮喪與崩潰,卻無可避免。自己出現在這個世界這個事實,不僅意味著自己從此再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不可能再見自己的親人、愛人、友人,不可能再過上自己習慣已久的生活,也意味著自己需要面對全新的生活挑戰,自己需要在一個陌生的社會生存下來,並且很可能不知道意義何在?

  石越隨遇而安的性格讓他頂過第一波的衝擊,能夠平平安安接受事實,並且抱著走走看看的心態,開始了向開封府的行進,但是那種認為這個世界是虛幻的不真實感,卻始終伴隨著石越。雖然這裡有實實在在的人類,並且自己也已打聽到此時正是北宋的熙寧二年,雖然自己也切切實實的會有冷、餓、痛苦等感覺,但是石越始終覺得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真實的。也許地獄就是這個樣子的?又或者,這是自己的前世?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想法,一不小心就跳進石越的腦海。

  也因為這種不真實的感覺,讓石越並不是很害怕這些守城卒,不管怎麼樣,如果這是一個不真實的世界,你就沒有什麼好怕的。

  一個看起來像是小頭目的士卒徑直走到石越跟前,較之一米七五的石越,這個守門卒要矮了不少,這氣勢也自然而然的為之一沮。他缺少中氣的喝道:「你是什麼人?有路引沒有?」

  石越漫不在乎的回道:「我從華山來,我家世代隱居華山,不知道什麼路引。」這是早就想好的托辭。

  當下有幾個守門卒就被他這種態度所激怒,正要上來好好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卻被那個小頭目用手勢止住了。小頭目見識較多,石越雖然裝飾奇特,但是那件羽絨服,看起來卻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他態度這麼傲慢,必有所恃。此人又自稱是來自華山的隱士,須知道這年頭隱士比高官還吃香,搞不好是個連皇帝也知道名字的人物,自己可不好得罪,混口飯吃不容易,沒必要去隨便得罪人,而且這小子眉清目秀,膚色白得像個女人,更不可能像是蠻夷,那些蠻夷據說百個裡面也沒一個有這麼白的皮膚,如果不是個貴公子之類的人物,那就肯定是個讀書人。

  想通這些關節,小頭目就做了決定——請示上級。有什麼不對的,由上級負責去,誰叫他們每個月的錢拿得自己多呢,這責任也由他們負吧。當下便客氣的對石越說道:「這位公子,你先這邊請,我得請上官做主,不敢私自放行,你體諒則個。」

  也不管石越答不答應,便把他請到了城邊,早有一個士卒去最近的一個戰棚裡請正在烤火的長官。

  石越也不多說什麼,無可無不可的站在一邊,突然有興趣欣賞起這現代難得一見的大雪來。看著這一片片有如鵝毛的大雪從天空慢慢的飄落,伴著西風在半空中翻滾、跳動,然後靜靜無聲的落在大地上,把剛剛被行人踩出的腳印覆蓋掉……一首從小熟讀了的詩突然就跳進了石越的腦海裡,那是他父親小時抱著他在膝上看雪時教給他的,因為這份父子之情,印象便特別的深刻,此時見情生景,就自然而然的吟了出來:「一片一片又一片,飛入泥潭皆不見;前消後繼不斷飛,……」剛剛想把最後一句詠出來的石越猛然覺悟,幾乎嚇出一身冷汗,這可是一首革命詩,最後一句是「終叫河山顏色變」,這樣的詩在這個時代可是反詩,自己當著這士卒的面詠出來,這不是找死嗎?

  那個小頭目饒有興趣的聽著這個年青人在這裡詠詩,一邊暗暗稱讚自己剛才的決定英明果斷,不過聽到這傢伙最後一句吟不出來了,心裡又在暗暗笑話這個傢伙是個笨蛋,雖然他自己是絕不會作詩的,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嘲笑人家作不出詩來。

  石越卻沒有去想如何把最後一句吟完,這「終叫河山顏色變」不斷的衝擊著他的心,讓他的心以這兩三天來最強烈的節奏高速的跳動著……但很快他就冷靜下來,這幾天的飯還是那些善良的老百姓們周濟的,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餓死就算不錯了,還想什麼別的?

  就在這當兒,那去請示的士卒已經回來了,不過長官沒有跟他一起來,這麼冷的天,這位長官連動都懶得動一下,反而把這個來請示的士卒給臭罵一頓。這個小頭目聽了回報,為難的又思忖半天,終又想到石越沒有吟完的那首詩,最後下定決心的說:「放行。」

  畢竟放一個奸細入汴京城,不見得就一定能追究到自己的責任;而得罪一個有權有勢的人,自己就肯定慘了。這利弊之間,他還是想得明白的。

  進得汴京城的石越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做的。從戴樓門往北一直走,由新門進了內城,就可以看到開封府,然後順著御街往東,經過州橋,再過了土市子,就是整個東京最繁華的商業區,相國寺就在此處。雖然天降大雪,街上行人稀少,但是石越的奇裝異束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側目。石越本人對此倒毫不介意,只是這一路走過去,只怕也有二十多里路,雖然街道砌得很好,但仍然不似平時好走,這一路邊走邊看,幾乎用掉石越一上午的時間。

  畢竟是當時全球最繁華的地帶,大相國寺附近的店舖既便是這個時候,也多是開著營業的,而且酒樓店肆之中,客人雖無平日之多,卻也不在少數。但是對於石越來說,此時的當務之急,倒是想個辦法養活自己。

  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花錢的本事比賺錢的本事多,在這個時代要生存下去,的確是很困難。他的專業是中國古代史,在現代社會雖然是個冷門,但總算還可以找份教職謀生,可在這個時代,自己的毛筆字寫得如此歪歪扭扭,想做西席,人家還怕你誤人子弟。想到這些,石越不禁微微歎氣。

  可恨的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身上什麼都沒帶,除了一個錢包幾百塊錢外加幾張銀行卡,因為不抽煙,連個打火機都沒有,要不然多少可以當幾個錢用用。現在唯一可能當得出去的,是自己的羽絨服,但是這衣服要當出去了,沒餓死之前只怕先就凍死了。這時候天氣之惡劣,自己現在也算有所體會了。


   左思右想,不得結果,石越便暗暗想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來到古代一趟不能白來,就算餓死也得旅遊一下。當下把心一橫,不管那許多,且去大相國寺看看再說,運氣好也可以從和尚那裡騙一頓飯吃。

  這樣的大雪天裡,連大相國寺的和尚們也大多躲到廂房烤火去了,大雄寶殿裡不過幾個和尚在那裡唸經,還有一兩個善男信女在那裡燒香拜佛,經歷過人生巨變的石越,雖然以前一直恪守著「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兩大信條,既不對神佛仙鬼們頂膜崇拜,卻也能保持著一種淡淡的謙遜與敬意;但是此時此刻,石越卻情不自禁的去要了一柱香,向著菩薩恭恭敬敬的叩了幾個頭,暗暗裡禱告祁福……

  拜完菩薩,石越便信步在大相國寺內散起步來。大相國寺規模極大,石越本無一定的目的,便跟著稀稀的幾個香客走動,他是覺得倘不往熱鬧處走,就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機會就會更少。不想那幾個人看他穿得如此奇怪,又一直跟著自己一行,不免有些不快,便有人朝他說道:「這位小哥可是要去看梅花?那可得朝右邊走,我們幾個卻是去聽大師講經的。」

  這便是委婉的叫石越別跟著他們了,石越臉上微紅,心裡有點氣惱,想想自己幾時受過這樣的挪揄,雖然此人的話說得很委婉,但是這意思還是明白的。當下學著古人唱了個喏,說道:「多謝指點。」便轉過身真往右邊走去。

  如此走得五六十步,曲徑幾轉,不料這大相國寺裡真有梅花,石越眺目而望,卻見前面一個水池旁邊,種著稀稀疏疏十數樹梅花,此時大雪壓枝下,鮮紅的梅花在枝頭迎著嚴寒怒放,讓人望之精神一振。又有四五個人圍成一圈,坐在雪中飲酒,身上的斗笠蓑衣上,都積滿了厚厚的一層雪,若不是見這些人偶爾還會動一動,遠遠望去,便是幾個雪人。

  石越這也是第一回見到有人有這樣的雅興,倘是在自己生活的時代,這種行為多半要被人當成瘋子。心中好奇,腳下就朝著那邊走去了,他故意放重腳步,在雪裡踩出「卡嚓」、「卡嚓」的聲音,走得近了幾步,果然那幾個人更循聲望了過來。

  石越像模像樣的抱拳,沖幾個人唱了個諾,朗聲說道:「有擾各位的雅興。」

  那五個人都是年青人,蓑衣之下,全是儒生打扮,五人都是來京參加省試的貢生,平日住在客棧裡,因為聽到相國寺梅花開得好,便相約到這裡來飲酒賞花吟詩,其時王安石方以天下人望而為參知政事,進士科詩賦未罷,這幾位來此吟詩,一方面固然是文人習氣,一方面也是為了來年的春闈。這當中最為慷慨任俠的一位,姓唐名棣,表字毅夫,卻是蜀中人士,家裡祖輩父輩本是個商人出身,到他這一代,方讓他讀書圖個仕途出身。有宋一代,對商人及其家屬作官並沒有太多的限制,王辟之的《澠水談燕錄》就曾記載北宋時曹州商人於令儀的子侄多人考中進士的故事,這唐棣自小聰明,二十歲便通過了取解試,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平日因為家裡有錢,出手就大方,最喜歡扶危濟困,全沒半點商人貪利的毛病,經常惹得他老爺子又愛又恨,一邊裡愛這個麟兒聰明多智又孝順長輩,一邊裡又恨這個小子不把錢當成錢,全沒有半點家風。不過因為他是家裡的長子,又是最有希望和前途的一位,這上上下下對他都是格外寵愛。

  他手頭有錢,又最愛交朋友,這客棧一同住的幾位來禮部參加明春省試的貢生,沒幾天就混熟了。四川人沒看過下這麼大的雪,今日便是趁著這個興,自己買了酒,請這四個書生一同來大相國寺賞花。這些書生都是年輕好事之人,這種頗有古風的事情,又是他人請客,哪有不愛做之理?當下一拍即合,相約來此,不料正好碰上石越。

  唐棣見石越裝束奇特,便有了個好奇之心,又見他清清秀秀,看起來也是個讀書人,當下便出言相邀:「這位仁兄是和我們有緣,若無他事,何不一起飲酒賞花,圖個盡興?」

  石越正愁沒有人和他說話,聽到唐棣相邀,心裡暗暗高興,臉上卻平靜得水似的,淡淡說道:「如此多有打擾。」

  那唐棣見他答對之間,自有一種恬靜的氣度,更加詫異。便給石越讓出位置,早有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小僮給他侍侯了座位,又把酒給添上。石越走了半天路,本來就有點泛冷,接過來酒來一口喝了,只覺得酒味極淡,知道古時候的酒就是如此,也不品評,不過腹裡終是有了一點暖氣上來。那唐棣見他豪爽,便又給他滿上一杯。

  石越這一杯卻不就飲,他心裡暗暗思忖:所謂「出門靠朋友」,如今自己的處境,若不在古代交幾個朋友,斷難自處。看這個濃眉大眼的書生頗有幾分豪俠之氣,石越對他頗有好感,此時心裡又有所謀,當時便定下主意,非得交一交這個朋友不可。

  打定主意,石越把酒杯放下,對唐棣說道:「諸位兄台可是在此吟詩,不知卻是個什麼題目?」

  唐棣見他說話,發音略顯奇特,心裡更加好奇。便笑道回答:「在這大雪梅花之下,題目自然是離不這兩樣。我看兄台氣宇非凡,正要請教。」

  石越微微笑道:「豈可喧賓奪主,正要先請教請教諸位的文采詩風。」

  那唐棣臉上不禁微微一紅,原來諸人在這裡半天,只顧上喝酒說話,寫出來的詩連自己都覺得丟人,實在不敢在這個不知深淺的人面前現醜,此時石越問他索詩,他如何不紅臉。不過他倒是坦蕩人,也不嫌丟人,直言道:「慚愧,小弟胸中全是濁酒,並無半句詩書,哪敢在兄台面前現醜。」

  石越見唐棣直爽得可愛,心裡更是喜歡這個書生。當下笑道:「惟大英雄能本色,兄台倒不失英雄之氣。小弟卻突然得了一點靈感,只恐不能入兄台的法眼。」

  唐棣和那四個書生都吃了一驚,就是幾句話的功夫,此人便有了詩句,這等快才,也真是了得。卻不知石越不過順手牽羊,想到前人的一首佳作。

  石越也不待眾人相請,便開口吟道:「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他細裡慢條吟來,眾人本以來是有什麼了不起的佳作,不料卻聽到這樣兩句「詩」,便是唐棣都忍不住要捧腹大笑,一個書生更是不停的念著:「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一邊哈哈大笑。

  石越瞅著他們笑了半天,等他們好不容易停下來,方接著吟道:「……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都不見。」這兩句詩一出,這五人全都目瞪口呆,不一會功夫,五個人的臉全紅了。不知石越此時也在心裡暗叫一聲:「鄭板橋,對不起了。」

  唐棣滿臉通紅的說道:「實在抱歉,不識兄台高才,方才輕狂了,冒犯之處,還望見諒。」那四人也過來一一道歉,再也不敢有半點輕視之意。

  石越卻平淡的笑道:「無妨,正見諸位是真性情。」

  唐棣見他淡淡一句話便讓人消去許多尷尬,心裡更是佩服。又向石越勸了一杯酒,方問道:「在下唐棣,草字毅夫,蜀中人士,不敢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石越抱拳回道:「在下石越,草字子明。」倉促之間,給自己杜撰了一個字,只是這籍貫,也實在不敢隨便亂說。

  那四個人也分別過來自我介紹,一個叫陳元鳳,字履善,卻是福建人;一個叫李敦敏,字修文,江寧人;另兩個是兄弟,哥哥叫柴貴友,字景初;弟弟叫柴貴誼,字景中,和唐棣是老鄉,全是四川人。

  石越聽他們自我介紹時,心裡便留上了心,可是直到聽完,卻發現這裡面沒有一個在歷史上曾經很有名的人物,心裡不由略略有點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些人有沒有名關自己何事?方才釋然。

  年輕人相聚,又無階級之分,彼此就很容易混熟。加上唐棣等人對石越的才華很是佩服,石越又是喜歡唐棣的為人,雙方都有意結納,不用多久就顯得非常的熟稔了,竟彷彿是多久不見的好友之一般。石越聽到唐棣等人都是赴禮部試的考生,腦中靈光一現,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唐棣等問道:「毅夫和諸位赴省試,考的是哪一科?」

  陳元鳳笑道:「我們都是考進士的。」


  當時北方剛剛經過唐末五代之亂不過百年,而南方受戰爭破壞更加小,所以南方文治更盛,而當時所謂的南方,是指福建、江浙、江西及以東這一帶地方,至於湖南湖北雖然自東漢後人材輩出,吳蜀二國曾經憑此爭奪天下,但在之後不幸屢經大亂,到了宋代實在只能算是偏遠小郡,直到清末才復興,所以不能與閩楚吳越並稱,甚至也不被列為「楚」之內。這陳元鳳、李敦敏一是閩人,一是吳人,自然是以考進士為榮;而唐棣及柴氏兄弟雖然是北人——當時蜀地是歸於北方的,但是四川在北方洛朔蜀三派中,卻是一個特例,更多南方的色彩,當時也是人材輩出的地方。宋代按地域可見的一個特點,就是這四川和閩楚吳越的讀書人,大多是考進士的,而且因為讀書人特別多,往往是五六十人爭奪一個取解試的名額;而北方諸路,則多學「明經」,就是背讀經義的考試,在這些地方考進士,卻往往是五六個人競爭一個取解試的名額。這件事實在是有宋一代南北方的一大特點,就是宋人也早有注意這一事實,因此南方的讀書人往往就覺得不公平,而北方的讀書人又心憂於南方人在政治上日漸得勢,以為非國家之福。石越昔年讀書的時候,曾經平心論斷:「北方人治經義,多質;南方人習詩賦,尚文。以考詩賦策論取士這一點來說,自然對南方人不公平;然而實際上學得詩賦策論的未必就比習明經的更會治國,不過是考試上難一點罷了,況且治國者若文多質少,本非國家之福,從這一點來,北方諸子的憂心,也不算是過份的。」不料自己居然陰差陽錯回到古代,有機會親自領略這一歷史事實,也真不知是悲是喜了。此時聽這陳元鳳的口氣,那是有幾分自得,又有幾分對明經等科考的不屑,這也是當時的人之常情了。當下微微一笑,卻不做聲。

  李敦敏是個機靈的人,南方讀書人的風氣,讓他們天生就佩服那些文章詩詞寫得好的人,石越的「詩才」已讓他折服,而另外他又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氣度,本來聽他發問,也只是平常的相問,倒沒放在心上。但又見石越聽了陳元鳳的話卻只微微一笑,就不再開口,就知道他這一問之下,尚有言外之意,或是知道什麼內幕消息也不可知,倘能透露一點,對自己的前途豈不大有好處?

  心裡打著這個小九九,口裡就老實的說道:「國朝進士科,慣例一直是試詩賦為主的。不過聽說今年五月朝議要罷詩賦、明經諸科,專以經義、論、策試進士,議論紛紛未定,我曾聽說是沮於蘇直史,這其中詳細,非我輩所能盡知。然今歲秋試,明經諸科未罷,而詩賦亦是進士科考試的內容,愚弟平日裡思慮這事,想是不會變了,這詩賦之學,還得請石兄多多指教。」他這樣說得明白,實是想引出石越的話頭來。

  果然,石越聽李敦敏這樣說得明白,便笑道:「指教不敢,而且詩賦之學,我看幾位兄台也可以不要學了。」他雖然是學歷史的,但是於歷史的細節倒不能記得這麼清楚,本來心裡只是想起一個由頭,不過這李敦敏一提到蘇直史也就是蘇軾,倒讓石越想起蘇軾那篇說王安石改革科舉是「多事」的奏章,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一下子就清楚的擺在了他面前。

  而陳元鳳卻以為石越是出言譏笑,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就連唐棣、李敦敏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李敦敏心道:「我以至誠對你,你卻言譏笑,實在失之厚道。」柴氏兄弟納納不言,心裡也暗忖,雖然相對這個石越的詩才來說,自己的確是不用學詩了;只是這樣當面笑罵,卻未免是有點恃才傲物了。

  石越見這些人的臉色,便知道他們誤會自己的意思了,他也不說破,只繼續說道:「在下幼年學過一些河洛之學,於天文地理也略知一二,究其理數,明春明經諸科雖不會罷,但這詩、賦、論三場考試,是不會有了,因與幾位有緣,不覺多嘴了。諸位不要洩漏給他人知道才好。若讓天機洩露,我罪過非淺。於諸君也是禍非福。」

  眾人聽石越抬出神秘主義來說了這番話,才知道他另有他意,並非存心取笑,只是說明年不會考詩賦了,因為詔令未曾明發,也不敢全信。但心裡雖是半信半疑,卻也未免有幾分敬畏之色。唐棣馬上就問道:「以子明之意,朝廷明年進士科不試詩賦,當試什麼?」

  石越微笑著吐出四個字:「經義策論。」

  這件事對於唐棣等人來說,可以說是事關重大,非同兒戲。幾個人直瞪瞪的望著石越,只盼他能加以說明,石越卻不再說話。這種神秘主義的論斷,那是越少說話越有效的。石越看過不少這方面的故事,深明此道。

  唐棣等人見石越如此信心十足的下此斷語,各自的態度便也不同,唐棣和李敦敏是有點信的多一點;柴貴友柴貴誼兄弟卻是半信半疑之間,以為不妨兩手準備;只有陳元鳳臉上卻是明顯的不信任。

  陳元鳳本是個不信天不怕鬼的人物,的確不容易被這種神秘主義的論斷所影響;他和唐棣也不同,唐棣機心較少,所以雖然未必相信神秘主義,但是因為對石越本人的信任,所以就較少懷疑,而陳元鳳卻覺得自己沒有理由要相信這個陌生人。

  為了給自己一個更好的理由,陳元鳳開始旁側斜擊:「朝議已定之下,子明口出驚人之談,想必家學淵源,卻不知子明是何方人士?」

  提起這個「何方人士」,石越就不禁起了自傷之心,黯然說道:「在下於兩天之前突現出現在汴京城南六十里的一塊農田,自己的出身來歷,父母妻兒竟是全不記得了……」

  眾人聽到這樣的奇異而不合情理的事情,無不瞠目,陳元鳳就有幾分不信之意,唐棣卻安慰道:「子明不必傷懷,你這種裝束,天下少有,憑著這身裝束,未必不能打聽到你的家鄉與高堂,況且兄台才學非凡,令府上畢竟不能是無名之輩。」

  那李敦敏和柴貴友柴貴誼兄弟也紛紛出言安慰,陳元鳳也不好再出言發難,只好跟著安慰幾句。

  石越見唐棣如此相信自己,心裡也有幾分感動。只是有些話和他們既說不清楚,也不能夠說清楚,不得不裝糊塗。只是想到傷心之處,不免就要借酒澆愁,一杯一杯的酒似水般的往肚子裡倒,頃刻間幾斤老酒便下了肚。唐棣等人見石越如此海量,無不驚歎,唐棣雖然也喜歡豪飲之人,此時因知道石越是有心求醉,免不了就要在旁勸解,可又如何勸得住?

  藉著幾分酒意,石越隨手折下一枝梅花,輕擊酒甕,嗆聲吟道:「玉樓十二春寒側,樓角何人吹玉笛。天津橋上舊曾聽,三十六宮秋草碧。昭華人去無消息,江上青山空晚色。一聲落盡短亭花,無數行人歸未得。」

  這詞雖然不是應景之作,但是石越自懷身世,別有懷抱,自他吟來,則儘是悲愴之意,特別是念到「無數行人歸未得」這一句之時,更是反覆長吟,讓人聞之心傷。

  唐棣等人雖然從未聽過這首《玉樓春》,但是聽石越吟到傷心之處,便是連陳元鳳也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石越了……


  熙寧二年的冬天,對於石越這個剛剛回到古代的人來說,真是特別的嚴寒。沒有溫室效應、自然沒有被破壞的古代,對於一個現代人來說,甚至可能覺得不習慣,多少年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雪,這麼冷的天氣。

  那天在相國寺結識唐棣等人,石越醉熏熏的被唐棣等人扶回客棧休息,眾人見他才華出眾,心裡都以為此人將來必成大器,此時落難,不免紛紛想要解囊相助,卻被唐棣全部給推了,他反正手裡有錢,一個人資助石越亦是夠了。

  石越心裡感激,嘴上卻無半句謝謝的話,唐棣固然不以為意,便是那陳元鳳等人,也以為是石越對這錢財之物看得甚輕,因此並不在特別在意。卻不知石越雖是現代人,那「大恩不言謝」五個字卻是明白的,這個時候的幫助,豈是一個「謝」字可以回報的?

  從相國寺回來這八九天裡,石越平日裡便隨著唐棣等人一起遊學,他們講經義的時候他只在旁邊靜聽,偶爾忽有驚人之論,引得眾人佩服不已。但眾人若要和他探討,他卻只笑不答,過不久眾人都知道他的習慣,以為他生性不愛多言,便不再糾纏。沒有人知道他是怕自己言多有失,出醜還是小事,說的話來引人疑惑就不好了。而石越也自知自己說話音調在當時人看來,自是怪異,幸而他曾在河南呆過五年之久,那古今發音雖然有別,但有了那五年的底子,加上他刻意的用心,不用多久,他說出來的開封官話也就有模有樣了。

  這一日石越趕大早起來,因為連日大雪之後金烏初現,汴京城裡人來人往亦漸漸多了起來,唐棣便約著石越和柴氏兄弟去會客。對著銅鏡打量著自己,石越幾乎有點認不出來自己了:白色的羽絨衣自然早已不穿,換上了一身黑色的圓領窄袖葛衣;褲子亦是黑色的,因為布料的原因,穿起來不是太習慣;因為沒有長髮,便只戴了個方巾帽;唯一舒服的是腳上的布鞋,在這種大冷天裡,穿雙皮底布鞋那是暖和多了。北宋的衣裝以簡約自然為尚,並不太合石越的眼光。若依石越之意,這些衣服全得改良,不過此時自己都是寄人籬下,哪裡能夠挑三檢四呢?

  暗自搖搖頭甩開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石越快步走了出去,那唐棣和柴貴友柴貴誼兄弟早就在客棧大堂裡的等候了。見他出來,唐棣立即大聲說道:「子明,今日難得天公作美,我帶你去一個好去處如何?」

  石越看著柴氏兄弟在旁微笑搖頭,也不知這中間有什麼玄機,正待回答,早被唐棣一把拉住,向外面走去。出得客棧,車馬早就招呼好了,四人上了一輛馬車,絕塵而去。

  唐棣似乎是心情很好,在馬車裡便不停的打著節拍,搖頭晃腦的哼唱著什麼曲子,那柴氏兄弟左一句右一句的取笑著,石越在旁聽著,卻是一句不曾明白得,弄得一頭霧水。跑得一陣,石越實在嫌氣悶,就掀開車簾往外看去,這地方卻是來過的,原來是到了潘樓街附近。

  馬車在潘樓街一帶的巷子裡左轉右轉,在石越看來,幾乎跟逛迷宮差不多,好不容易終於在一座宅子前停住。唐棣飛車跳下馬車,也不通傳,拉著石越的手便自管自的闖了進去,柴氏兄弟一前一後也跟了進去。
修改版 第一卷《十字》 第一節 熙寧二年(中)
 

  進得大門,才知道是好大的一座宅院。整個院子地域寬敞,佔地四畝有餘,院子裡既有高槐古柳,更有森森古柏掩映,各種各樣的花木點綴其中,因著大雪剛停,枝頭上尚掛著一層層積雪,愈發顯得是銀裝素裹。院內建築則是當時典型的四合院、三進房,四向房子兩兩相對,大門兩邊左右各有兩間下房,是下人居住的地位,謂之「前進」;進得大門,一直前走,有個中門,中門兩邊是許多的耳房(客房),正中間則是一個大廳(客廳),謂之「中進」;中進再往後,便是「後進」,有許多的住房以及廚房、雜屋、平時用飯的飯廳等等。廁所則在偏遠幽靜之處,森森古柏之後。全宅房間共計三十三間,合「三十三天」之數。這座宅院最特別之處,還在於有一個佈置非常幽雅的後花園,其中有一個半畝的池塘,護岸有桃樹,池塘中有水榭,一道拱橋搭在水榭與池岸之間,橋下種滿了荷花。此時雖然是冬天,荷葉早已枯敗,但其規模可見。

  石越此時雖不能盡知這座宅院的妙處,但僅從前院的森森古柏中,亦能知道這院子的規模與歷史了。這樣一座院子,雖然規模制度是平常人家的禮制之內,但是非富裕之家,絕對不可能置得起。更何況這座院子還是汴京城繁華的商業區潘樓街附近。看著唐棣旁若無人的樣子,那些家人又無人出來阻止,反而眼角帶笑,石越便知道此家主人和唐棣淵源不淺。果然,才進得中門,就聽見唐棣大呼小叫:「貴客來了,主人家快來迎接。」

  早有一個聲音應聲回答:「唐毅夫就是喜歡一驚一詫,你又是什麼貴客了?」聲音清朗洪量,一聽便知是個濁世佳少年。又聽一個聲音啐罵:「表哥沒半點規矩,這房子置了一個月有多,他就不管不問,現在倒想來做『貴客』了。卻不知小鬼雖然難磨,我們這邊卻有專門捉鬼的鍾馗……」這個聲音卻是又清又脆,似是個小女孩。

  便在這說話間,唐棣帶著石越闖進了中進的客廳裡,卻看見這屋子上首坐著兩個中年人,又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坐在下首相陪,另有站在一旁伺候的下人若干。剛才說話的,顯是那兩個年輕人。那個女孩子不曾料得有生人進來,跺著腳罵一了聲「好唐棣!」,便羞得掩面避入內堂去了。慌得柴貴友柴貴誼兄弟連忙低頭陪罪,口稱「孟浪」。只石越卻一下子沒反應過,根本沒想到古時候的女孩子是不可以隨便見外人的。

  那幾個男子見有外人進來,也連忙站起身,抱拳說道:「不知有貴客光臨,有失遠迎,伏乞見諒。」這回石越是聽明白了,也抱拳說道:「來得孟浪,晚輩們還要請長者見諒才是。」那個少年卻在旁笑道:「若是有孟浪,必是唐毅夫的罪過無疑。」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了。石越移目望去,卻見那個少年生得劍眉星目,甚是俊朗的一個人;兩個中年人一個是刀削臉,一雙眸子精光四溢,留著短短的鬍子;一個長得甚胖,臉上帶著彌陀佛式的笑容,只是那小小的眼睛裡,一不小心便會流露出狡獪的目光。再看唐棣時,卻見他臉上也有又驚又喜的神色,此時已是雙膝跪下,朝那兩個中年頭叩了個頭,口裡說道:「給舅舅,二叔請安。」站起來又衝那個胖子說道:「二叔,你怎麼來汴京了?」

  那胖子笑道:「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傢伙,你來到汴京,家裡上上下下都放心不下,正好有一批貨發到汴京來賣,你爹就讓我親來,好管管你這個沒法沒天的飛天狐狸。」唐棣笑道:「二叔不要說得好聽,定是你想來看看這汴京城的繁華,便找了個這麼好的借口。我這麼大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嗎?況且有舅舅他們在,哪有什麼放心不下呀?」

  那個少年卻笑道:「唐毅夫且莫只顧了話家常,冷落了客人,你先給我們介紹介紹呀。」唐棣笑道:「偏你桑充國想得周全。」又斂容向兩個中年人說道:「這三位是孩兒新結識的朋友。這一位,石越石子明。這兩位是柴氏昆仲,舅舅卻是見過的。」柴氏兄弟聽到說到自己,便上前見禮,由柴貴友說道:「晚輩柴貴友,草字景初,這是舍弟貴誼,草字景中,給兩位伯父請安。」石越一看,糟,自己又不知道這些禮數了,連忙學著柴氏兄弟的樣子,上前一步,深施一禮,朗聲說道:「晚輩石越,給兩位伯父請安。」那兩個中年人可能是知道柴氏兄弟是有功名的人,連忙還了個半禮,口稱「不敢」。

  當下雙方便分賓主坐下,很是說了些客套話。原來這家主人叫做桑俞楚,便是那個刀削臉,是唐棣的親舅舅,剛從四川遷來汴京不到一個月,這桑俞楚已過不惑,膝下有一兒一女,哥哥叫桑充國,字長卿,今年十八,平時和唐毅夫表兄弟之間關係甚洽;妹妹叫桑梓兒,不過十五歲,剛剛及笄,因為家道殷實,父兄寵愛,故最是調皮的一個人。這桑家本來是汴京人士,因為祖上避戰亂遷到四川,數代經營,靠經商起家,雖然不是豪富之族,卻也頗有家底,就是人丁不旺,數代都是單傳,女兒生得多,兒子卻是生了一個之後就再也生不出來了。到了桑俞楚這一代,因為國家重文治,這個兒子又有意上進,四川文化氛圍雖然不錯,卻到底比不上汴京這裡人物薈萃,便有舉家遷回故鄉之議,一來是回到祖籍所在之地,將來兒子赴取解試也方便一點(在宋代儒生們參加考試,是必須在自己的籍貫所在地參加考試的),二來也為了讓這個兒子得到更好的教育,當時的情況,如果不能遊學京師,則詩文就難以長進,考上進士的可能性就比較低,這也是當時南方人中進士比北方人多的原因之一,因為南方普遍較北方富裕,出得起錢來供學子遊學京師。只是偌大產業,要善後的事情卻也不少,故直到一個月前,方才遷到汴京,就在這潘樓街附近買了一座宅子。唐棣卻是第二次來,前一次是帶著柴氏兄弟來賀他舅舅喬遷之喜。這一次來本是想把石越介紹給他表弟認識的,不料卻碰上他二叔從蜀地來此。他二叔在蜀中商場上號稱「笑面狐狸」,大名叫唐甘南,字堅夷,名字倒起不錯,不過文章卻是從來不讀的,識得幾個字,會算幾筆賬,生意做得像老狐狸,就這樣的一個人,卻和唐棣關係最洽。

  那唐棣平日裡最喜歡結交朋友、扶危濟困,他這個表弟桑充國也是個豪邁重義之人,故此兄弟二人較之一般的表親更要親近一層。桑充國因為年紀尚小,並未參加取解試,但是在地方上的文名更在唐棣之上。當日在四川之時,他平生唯一服氣的,便只有蘇氏兄弟,只恨蘇子瞻蘇子由都在外為官,不能得耳提面命,常引以為憾。因為聽說新皇即位,蘇軾在京師任直史館、判官告院,想來以他的才華,必當大用,因此對於遷家返籍之事,桑充國也最為熱心。但自從一個月前來到汴京後,因為預備來春的禮部試,各路貢生齊聚京師,這裡正是人文薈萃之時,這桑充國跟著表哥唐棣一起去會過幾次文,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蘇氏兄弟自然不必多說,便是那些各地的貢生中,詩文勝過自己的,便不知道有多少。原來他的本意是想到了京師,就要去求著蘇軾行拜師之禮,不料會過幾次文後,桑充國就暗自想道:「那蘇氏兄弟是國朝一等一的人物,便是收弟子,非良材美質斷不能收,自己現在這點子學問,想去拜師,實在不夠資格,不如關起門讀幾年書,到學問精進一些之後再去拜師也不遲。」主意打定,儘是從此不出家門半步,每日裡除開承歡膝下,便是閉門苦讀。

  唐棣卻是最看不慣這種關起門來讀書的人。雖然覺得他表弟其志可嘉,但是這種方法未免又覺得太蠢,這文學之道,不交遊怎麼可以長進呢?只是這桑充國卻是輕易不聽人勸的。恰恰自從他結識石越之後,便覺得此人雖然平日裡言語不多,但是說話舉止,自有風度,而一言半語之間,常見真知,更是經常發前人所未發。私心想來,若是把石越介紹給這個表弟認識,只怕也不比認識蘇氏兄弟差多少……因此上只待大雪一停,他就迫不及待的拉著石越上桑府了。

  此時見眾人寒暄已過,他便迫不及待的沖桑充國說道:「長卿,這位石子明兄可是真正的賢才,你一定要向他多多請教,勝過你變成書獃子在家裡讀書百倍。」那柴氏昆仲也點頭稱是,在旁一齊誇讚,慌得石越連忙說「不敢」。

  那桑充國卻不是輕易服人的脾氣,雖然來到汴京後眼界開闊不少,不再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三」(除開蘇氏兄弟),但是讓他輕信人言,卻也有所不能。何況他還知道自己這個表哥的脾氣,稍稍有點長處的人,在他眼裡都是能人豪士,他那妹妹桑梓兒還為這事編了一句口號取笑唐棣是「眼裡賢良方正;口中博學鴻儒」,雖然難得這次有柴氏兄弟幫他誇人,但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賢才」,實在還是未可知之數。他有心要考較考較石越,卻又不好直接開口,眼珠子轉得幾轉,計上心來,便先向桑俞楚、唐甘南告了個罪,笑著說道:「今天汴京城的風好,來了這許多貴客,倉促間沒什麼好助興的,恰好孩兒前些天在碧月軒聽到一個歌妓喚作雲兒的,曲子唱得極好,特別柳三變的長短句,自她唱來,極得其妙,莫若孩兒去把她請來,也好為大家助助興。」

  桑俞楚微笑點頭,說道:「一個歌妓,何必你去請。你在這兒陪陪客人,也好請教點學問。叫桑來福去請就是了。」唐甘南卻一邊輕撫著唇邊的小鬍子,一邊嘻嘻笑道:「我這個乖侄兒就是識情知趣……」當時的社會風氣,女子地位極低,遠遠不如漢唐之時,而歌妓更是等而下之,但凡官宦士大夫、富商地主之家,無不蓄養歌妓以娛聲色,這桑家本來也養有歌妓,只不過因為遷來汴京,便在四川賣掉了,不似那些家人丫環,一直跟著帶來汴京,此時桑充國說要去請歌妓來助興,其實也不過是富家尋常待客之道。當下桑充國便答應一聲,叫過桑來福,在他耳邊吩咐數句,那來福答應一聲,便匆匆而去。原來那叫「雲兒」的歌妓,藝名全名卻是「楚雲兒」,因為這個「楚」字犯著了桑俞楚的名諱,所以他不敢說出來,此時讓管家去請,卻又不得不說明。

  石越哪裡知道這中間有許多曲折,他回到北宋之後,第一次拜訪富家,難抑的是好奇之心。此時坐定,便忍不住細細打量這屋中的佈置,舉目所及,躍入眼簾的便是一幅工筆畫,畫的是一個女孩子在梅花前弄笛。他在讀書時便喜歡看中國畫,此時來到古代,見到宋代人的丹青,便欲看個端詳,也不懂得要告罪,就輕輕走到那幅畫之前欣賞起來。柴氏兄弟見他如此,已是見怪不怪,只輕輕搖頭苦笑;桑充國便向唐棣扮鬼臉,意思是你說的「賢才」原來是這樣的;唐棣卻有維護之心,連忙輕聲向他舅舅和二叔解釋石越的來歷……桑充國見他說得離奇,又聽到石越的種種故事,對石越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便走到石越身邊,笑道:「石兄想是精於丹青,這幅畫是舍妹所作,還要請石兄指教。」

  石越正在心裡摹畫這幅花下弄笛圖,忽然間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幾乎嚇了一跳。轉頭看時,卻是桑充國,連忙回道:「不敢當,比起令妹來,我的畫技要差遠了。只是這幅好畫,卻沒有好詩相配,實在是可惜。」

  「哦。」桑充國眉毛一挑,心想你這是自己找上門來讓我考較的,口裡便笑道:「便請石兄賜詩一首如何?」

  石越一聽,便暗叫糟糕,又是考較自己的來了,到了古代十多天,只要碰上陌生人,就免不了有人要考較自己一番,真不知古代人為什麼有這種毛病,自己一邊藏拙一邊小心的賣弄,實在有點苦不堪言,畢竟又不能讓人小看了,又不能太張揚,以致露出馬腳來,自己又不是什麼真正的詩人才子,要做到面面俱到,是很勞心費力的。不過這次卻是自己惹來的,也沒什麼辦法,心裡面便轉了幾轉,想起一首從小背慣的詞來,心神一穩,也笑道:「一時間詩是寫不出來了,卻有了一曲詞,還要請桑兄指教。」

  那邊幾人一聽有好戲看,便是連桑俞楚也圍了上來,只有唐甘南反正不懂得欣賞,也懶得去聽,自己坐在那裡喝茶。桑充國聽到這須臾間石越便有了詞作,心裡大吃一驚,暗想便是赴進士試,也要特准試詩賦的人查韻書呢,這人怎麼能如此快法?卻不知這石越是應了那句老話:「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寫詩也會吟」,他就是從小的古詩文底子——能背。此時便聽他清聲吟道:「籐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沈香煙斷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裡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蕭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眾人聽這調子,卻是一曲《孤雁兒》的詞,詞中點點滴滴相思之意,本是李易安悼念亡夫之辭,此時被石越占為已有,引得眾人齊聲感歎,桑充國也歎服不已,讚道:「男子能把女兒心思寫得這般細緻入微,便是柳三變,亦有所不能,果然是佳作。」又道:「以石兄之才,取功名如探囊取物也,可惜卻錯過了今科。」

石越想到自己在古代竟如此欺世盜名,也不禁心裡暗暗好笑。只是想到這也是自己在古代立足最好的辦法,也就只好暗暗搖搖頭了。此時聽到桑充國誇獎,便故意長歎了一口氣,說道:「詩賦之學,於國於家,並無半點用處,不學也罷了。況且禮部不久就要明發條例,罷詩賦、帖經、墨義,而以《論語》、《孟子》,並加《易》、《詩》等諸經之一,為取進士之法。至於殿試,更是要專試策論的。這詩賦之學,漸漸不再為國家取材之繩也。」那柴氏兄弟心裡掛著這件事好久了,那次因引起石越的傷心事,不好再問,十幾天來心裡無時不想找個由頭再來問石越,此時聽他自己主動提起這件事,且又說得如此詳細,機會難得,豈能錯過,柴貴誼便最先忍不住,搶先說道:「今年二月以王安石大人為參知政事,創置制三司條例司,議行新法,六月御史中丞罷,七月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輸法,八月御史台十數名御史皆以論新法被罷,現在正是國家改革變法的時代,石兄又說進士科將罷詩賦,這些事情之間有什麼關聯嗎?只是我聽說慶歷年間也曾罷過詩賦,不久卻又恢復了舊制,罷詩賦之學到底是於國家有利還是有害呢?」他和他哥哥柴貴友就這件事參詳過許久,最後覺得石越說的很可能是正確的。他們兄弟是土生土長的四川人,學問是受蜀派影響的,蜀派當中,學問多有傾向佛老宿命之說,因此他們也更容易相信那些神秘主義的東西。所以他們此時想進一步瞭解的,倒不是來春考什麼,而是罷詩賦的利弊以及與時局的關聯,瞭解了這些,有利於他們把握政治脈搏,在明春交一份讓執政大臣滿意的答卷。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蘇軾自仁宗年間中進士後,就隱隱是四川士子的代表性人物,他說罷詩賦是「多事」,雖然未必有什麼私心,但是卻是四川士子典型的心態,因為蜀中的讀書生,並不害怕寫詩賦,反而喜歡文采風流的人物,考進士罷詩賦,雖然他們並不害怕影響到自己的利益,但從他們心裡來說,那的確是有點多事的。而蘇軾的主張若最終不被朝廷採納,對這些年青人來說,也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石越哪裡知道這許多內情,見他把一年朝廷發生的大事說得絲毫不爽,不由笑道:「我一介布衣,不敢妄言朝政得失。這裡都是自己人,而罷詩賦的事不久就要公佈了,所以我才敢說這些事情,不過是希望你們能早做準備。至於別的,就不是我所應說的了。」

  作為石越,的確是不希望在古代惹事生非,明哲者先保身,他的確是不想隨便評議朝政授人以柄的。但是這柴貴誼說到七月實行的均輸法,又說到八月御史台因此有十數名御史被罷斥,未免就引起了唐甘南的不滿。他坐在椅子上遠遠笑罵道:「均輸均輸,官府來做生意,咱們這些做生意的小民可就慘了。我們西南的還好一點,東南那邊的商人就倒霉了。」石越不禁一笑,不曾想到這個唐甘南竟然會當著這麼多人面指責朝政不當,心裡卻暗暗想道:「你們做生意的倒霉的日子才開始呢,你要和官府沒有很鐵的關係,將來市易法的時候,有你哭的。」

  那唐棣雖然看起來大度,卻也有細心的時候,見自己二叔在那指責朝政,便過去笑道:「咱家以後少囤些貨物居奇便是了。這均輸法是官家增加收入的良方,不見得是壞法。」唐甘南見侄子如此說道,心下明白,便也笑道:「不錯,反正生意還得做。」石越聽他叔侄對答,心裡突然一動,便向唐甘南問道:「卻不知二叔做的是什麼生意?」說得那唐甘南一愣,他不知道石越因為和唐棣平輩論交,按現代人的習慣,便可以跟著唐棣叫他二叔,此時唐甘南見石越叫得如此親熱,不由得他不發愣。不過轉過念來,也覺得親熱,便笑道:「我們還能做什麼生意,無非是蜀錦、陶瓷,絲綢、木材之類。有時候也賣點美酒茶葉,不過那卻是朝廷管得嚴的。」

  石越又笑著問道:「二叔的生意這麼大,可曾有販賣棉布呢?」唐甘南奇道:「棉布?棉布產量不大,做工繁瑣,利潤又少,遠不如絲綢絹緞之大。賢侄為何對這個感興趣呢?」石越搖搖頭,不答反問:「二叔可知道棉布織成的工藝呢?」那唐棣等人看到石越居然和唐甘南談起什麼棉布來,無不莫名其妙,只有桑俞楚卻覺得這小伙子蠻有意思,忍不住插口說道:「豈有不知之理,我姐夫沒做過棉布生意,我卻是做過。我曾親眼見那些織戶做過這些事情:凡要織成一匹棉布,首先得脫棉籽,這是最麻煩的事情,因棉籽生於棉桃內部,很不好剝,或用手直接剝去,或用一種叫鐵筋的工具碾去,然而無論用哪種方法,一個織戶辛苦一天,收穫卻是有限。大量的棉花堆積,要花費無數的人力來脫棉籽,故此這棉布之成,最先一件事就要花這許多的人力。其後無論是彈棉花,還是紡成棉紗,都是效率極低。而棉布的利潤又遠遠比不上絲絹,故此便是我大宋境內,做這棉布的織戶都是甚少的,也就是福建、嶺南、崖州有人靠此謀生。」這番話說出來,石越當然是心裡明白的,而唐甘南也曾見識過,亦點頭稱是,只有那唐棣等幾個書生卻恍如在聽天方夜譚。

  「那麼以桑伯父和唐二叔看來,如果有人能夠使得棉紡的過程變得簡單,並且可以大批的生產,那麼這棉布的利潤能當幾何呢?」石越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桑俞楚和唐甘南幾乎同時眼睛一亮,異口同聲的說道:「如真能如此,這利潤不可限量。」說完了才發現自己顯得太熱切了點,桑俞楚歎了口氣,說道:「這又談何容易?」唐甘南卻嘻笑問道:「莫非賢侄有辦法?」

  石越正要回答,那桑充國卻顯得不耐煩了,本來他以為石越不過是喜歡博物,談些民間紡織之事,當做趣談顯示自己的淵博,不料看這樣子,竟然真的是在討論起生意的事情來了。便忍不住出言諷刺道:「君子言義不言利,以石兄之才,卻不知道為什麼要對這孔方兄如此看重?」他這一句話雖然顯得有點無禮,但是卻也說出了唐棣和柴氏昆仲的心裡話,幾人默不作聲,都想看石越如何辯解。

  石越知道這些人對於營營謀利之事,自然是很看不上眼,便是桑充國和唐棣生在商人之家,卻也認為讀書人言利,是一件不應當的事情。心想若不把他們說服,日後只怕就會被他們小看,當下笑著說:「桑兄只怕讀書有些地方沒有讀到,我和令尊及唐二叔言利,卻正是受孔子之教。」

  桑充國冷笑道:「那倒要請教了,石兄莫非是想要發千古之覆?」

  石越卻不慍不火,微笑道:「那倒不敢。桑兄遍讀經典,如果在下說孔聖人一生追求的目標其實就是個『仁』字,想必你不會反對吧?」

  桑充國還沒來得及回答,柴貴友就有忍不住插口說:「石兄所言極是,不過以在下之見,還有一個『禮』字。」眾人都點頭稱是。

  石越笑著說:「這個『禮』字,其實不過是孔聖為了達成仁道而採取的方法,以孔聖本意而言,倒不會死守著禮字不放。否則的話,當時周天子尚在,孔子何故卻要去遊說魏齊?而公羊又為何會有經權之說?經,即是守禮;權,即是變禮。而什麼樣的情況下充許有權變呢?,關鍵就在於是不是合乎仁道。」

  一席話說得幾個書生無不拜服。桑充國面色稍稍變好了一點,卻又有幾分不服氣的問道:「這仁道和言利,又有什麼關係呢?」

  石越笑著說道:「什麼是仁道?仁者愛人。所以愛人者為仁。如果有一個人,他行事能給百姓帶來福祉,讓百姓安居樂業,生活變得富足,這就是仁道之一了。桑兄說君子不言利,管子是不是君子?管子言不言利?管子經商而使齊國富強,讓中夏的百姓能免受夷狄之困,這就孔聖為什麼在周公之後最看重管子的原因。而管子的功績,就已經讓他接近於仁道了。所以言不言利,孔子是不反對的。孔子反對的,不過是那些於國於民無用的追求利益的行為……」

  「……在下與令尊、唐二叔所言的棉紗之術,卻是於國計民生大有益處的。百姓生活,最基本的兩件事情,一為食,一為衣。倘若棉紗棉布能大行於世,那麼一來百姓可以穿得更好,溫飽足方可言禮義,二來棉布可以銷於外國,國家為中厘稅,可以補充國用,三來自己也能掙一大筆錢,從而有能力為百姓做更有益的事情。難道這樣的事情孔子也會反對嗎?」

  這一席話說得冠冕堂皇,讓眾人無比佩服。桑充國拜倒認錯,唐棣、柴氏兄弟都說是聽到了前所未有的高論,對石越是更加欽佩。桑俞楚第一次發現自己經商掙錢居然可以有這麼美妙的理由,只有唐甘南心裡暗暗警惕,這傢伙簡直是蘇秦張儀之輩復生,比自己還要狡猾,而且他還讀過書,可以用大道理來掩飾自己,這樣的人,絕對不可以成為他的對手,否則有自己頭痛的。

  石越這十幾天來第一次發表長篇大論,顯得很是意猶未盡,又朗聲說道:「在下雖然不才,但是卻不敢忘孔聖之教,一生的信念,就是希望我大宋的百姓,能夠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普天之下,沒有人因為沒有飯吃而餓死,沒有人因為沒衣穿而凍死,生病的人可以得到醫治,年老孤寡和年幼無依的人可以得到照顧,所有的小孩子都可以進學校讀書學禮義,既便是蠻夷,也可以受到孔孟之道的教化。我以為只有這樣,才是一個真正的仁者所追求的目標。」

  唐棣是最容易被鼓動的人,這一番話,幾乎讓他變得有點崇拜石越了,不禁說道:「若能如此,要周禮何用?堯舜之世亦不如也。只是要實現起來談何容易?」桑充國等人都點頭稱是,一方面是表示佩服石越的「遠大理想」,一方面也是同意唐棣的看法。只有唐甘南卻在心裡罵道:「真正狡猾到家了,演戲演得十足,這麼像。」他是絕對不相信如石越這樣「狡猾」的人會有什麼誠心去追求三皇五帝之治的。不過這些他也只能在心裡想想罷了,讀書人的腦袋一般容易被燒壞,特別是年輕的讀書人,這個道理他非常明白,才不會去自討沒趣。況且這個石越把他們做生意說得這麼高尚,有助於提高他們這些父輩在兒侄心中的地位,以後碰上一些酸儒,也正好用來揚眉吐氣一下,從這方面來說,他還是蠻喜歡石越的。

  石越開始只是想找個理由對付一下桑充國,自己也不料得居然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偉大無比,說到最後,竟然似乎連自己也開始相信那就是自己回到古代的理想了。這時候聽到唐棣說「談何容易」,正準備說一番「世上事有難易乎」之類的大道理來完成自己的「傳銷大業」,卻先聽到一個聲音說道:「這位公子有如此大志,奴家不才,也要替天下的苦命人謝謝這位公子。」聲音嬌美無比,竟是個女子。

  眾人循聲望去,見一個穿著棕黃色貂皮大衣的女子正在深深一福,懷裡兀自還抱著一張琵琶,身後站著兩個丫環打扮的女孩子,也跟著在施禮。石越因為是第一次見到古代的妙齡女子,好奇心與好色心夾雜,端詳得特別仔細。卻看她才二十出頭,便在冬季的大衣之下,也能顯出身材的婀娜多姿,那件棕黃色的大衣之下,是深絳色的緞面窄腳褲;一張清秀的臉蛋上,眉如細黛,眼似晶珠,神韻清雅水嫩,便是石越這個現代人,也能知道這女孩子必定來自江南水鄉。石越心裡暗暗讚道:「若是在現代,選個星姐什麼的不成問題,便是那兩個跟班,做個班花什麼的,也不會差了。」

  這個女子正是桑來福去請的歌妓楚雲兒。那碧月軒就在潘樓街,離桑宅倒太遠,不過幾條街,加上桑家給的賞銀豐厚,因此老鴇特別熱心,所以用不了久就到了。她來時因見眾人正談得起勁,不敢打擾,便在門簷下候著,直到聽了石越那番高論,心有所感,才忍不住說了幾句話。大宋立國百餘年,雖然號稱「無事」,但實際上小的河災、旱災、地震,根本沒有斷過,雖然朝廷也盡力救濟災民,但一方面是天災,一方面是豪強的兼併,小民也有苦不堪言之處,賣兒賣女的事情,時有發生。這楚雲兒本就是小時候因為地方豪強的兼併,家裡不得已把她賣了,輾轉流入青樓的。那老鴇見她天姿聰穎,便打小在她身上下了功夫,請人教她琴棋書畫、詩賦文章,到了十六歲上,便出來賣藝,幾年來艷名播於汴京。雖然談不上幾大名妓之一,卻也是有不少的詞人才子來捧場,稱得上碧月軒的台柱子之一。她在風塵中數年,見過無數的讀書人,有些人還是朝廷的重臣,但是等而上者,就談些詩賦文章,等而下者,便是聲色犬馬,就是連清談,也沒有如石越這般能唸唸以百姓為重的。雖然閱歷甚多,讓她知道看人重要的是看他做什麼而不是說什麼,但是對於這種自己從未聽說過的理想世界,也是很讓她感動的。

  這時候她見眾人打量她,又是盈盈一拜,鶯聲說道:「奴家雲兒,給各位老爺、公子請安。方才失禮,還請見諒則個。」眾人聽得心神都忍不住一蕩,饒是桑俞楚生性是個比較嚴厲的人,他那刀削臉上也忍不住泛出一絲微笑。

  桑充國知道他父親雖然也喜歡聽聽曲子,但是卻是不太愛和歌妓說話的。便代他父親說:「雲姑娘不必多禮。」又叫人給楚雲兒看了座。

  楚雲兒剛剛謝了罪坐下,柴貴誼早在那邊笑道:「久聞碧月軒的雲姑娘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更兼有三絕:琵琶、柳詞、書法,不料今日有緣得見。」

  楚雲兒朝柴貴誼的方向遙施一禮,卻悄悄的望了石越一眼,才說道:「這位公子謬讚了。彫蟲小技,不登大雅之堂。奴家就彈一曲清平樂,給諸位助助興,祝主人家身體安康,財源廣進;祝各位公子平春科場得意,平步青雲。」她是久經風塵的人了,一眼就看出這裡主人和這些年輕人的身份,故此祝願得十分得體。

  唐棣本是不太喜歡這聲色犬馬的事情,不過此時見楚雲兒說話十分得體,長得又很可人,湊著興說道:「可是那『繁花錦爛』的《清平樂》?」

  楚雲兒笑了笑,抿著小嘴說道:「是『金風細細』的《清平爾》……」

  柴貴友奇道:「都說雲姑娘最喜歡柳永,柳詞唱得也最好,為何不唱柳詞反唱晏相的長短句?」這「繁花錦爛」是柳永填的,而「金風細細」卻是晏殊填的,都是當時出了名的曲子,所以唐棣和柴貴友有此一問。

  楚雲兒微微笑道:「柳屯田的詞多了些憂鬱與悲傷,此情此景,所以奴家不敢唱。晏相公的詞自有一種富貴典雅之態,正合乎主人家的身份與各位公子的氣質,奴家擅作主張,欲選這一曲。」她拿桑家和晏殊這個太平宰相來比,自然也是有誇飾之意的。

  眾人見她這樣說,心裡都暗讚這個女孩子心思玲瓏,便一起哄然叫好。

  楚雲兒輕調琴弦,漫聲唱道:「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隨楚雲兒來的兩個侍女亦各自拿著樂器伴奏和聲,一時間整個屋子都蕩漾著楚雲兒動人的歌聲,這個屋子裡的人們,幾乎心神俱醉……這也是石越有生以來一次享受古代士族富家的鶯歌燕舞。

楚雲兒聽到他這番謬論,不禁瞠目結舌,只好苦笑著搖搖頭。因見他心情似乎好了一點,便說道:「這幾日坊間多流傳著石公子的長短句,東京城的歌女,莫不以爭唱石詞為榮。不知石公子可否賜一首詞給奴家,奴家以後也可以在姐妹面前誇耀誇耀。」

  她卻不知道石越最近最煩的就是詩詞歌賦,本來在現代的時候,他是最喜歡宋詞的,因此背得許多首詞,以致這短短的時間裡,他就有二十多首「詞作」流傳於汴京,而且首首都是精品,為他輕鬆博得了「才子詞人」的名聲。因為他的詞風格各異,更讓人嘖嘖稱奇,那些書生給他一個名號,人稱「石九變」。但是自從看到這個世界的儒生們無不沉迷於聲色當中,他便明白這宋詞也不過是他們娛情的工具罷了,對於這種社會風氣,他甚至有點痛恨起來。

  此時他見楚雲兒也向索詞,不由歎了一口氣,說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他卻沒有注意到楚雲兒的身份,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饒是楚雲兒脾氣好,也鬧了個大紅臉。

  楚雲兒根本不知道自己向他索詞,怎麼就變成「不知亡國恨」了,若是換了別位,她早就出言譏諷了。偏偏這個石越,她卻開不了這個口,只低著頭默不作聲,心裡又覺得委屈,淚珠兒便到了眼眶裡,只死死忍不住,不讓它落下來。這麼多年來風塵裡承歡作笑,要哭也只是暗裡哭,她也是第一次忍不住在別人面前露出這副樣子。

  石越話一出口,猛的醒悟過來,心裡其實就已經後悔了。這時見楚雲兒這副模樣兒,心裡更是沒了有譜,他可沒什麼對付女孩的經驗,只紅著臉,一臉謙意的說道:「楚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感而發……」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楚雲兒更想哭了,可心裡邊又覺得孟浪,自己和這個石越也不過兩面之緣。因此硬生生強忍住淚珠兒,幽幽說道:「這不干石公子的事情。是奴家失禮。」

  石越見她這樣子,不由得更急了,口不擇言的說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我本來是罵那幫書生的,我實在是無心之失,不過總之是我不好……」

  楚雲兒聽他說什麼「是罵那幫書生的」,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不做聲,依然只低著頭坐在那裡。石越愈發急了,紅著臉,也不知道想些什麼話來安慰一下她,其實他倒不是對楚雲兒有什麼感覺,只是安慰一個被自己惹哭的女孩子,對於一個現代的男生來說,實在最基本的修養,偏生他平時雖然可以口若懸河,可是要逗女孩子笑一笑,實在是比讓他英語過六級還難……結果他乾脆也就紅著臉坐著,真是「相對無言」了。

  兩個人就這麼紅著臉坐著,一個低著頭不停的弄著衣角,一個歪著脖子看著窗外。搞得那上來伺候的酒保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一個個溜著眼睛偷偷的瞄。

  坐了好一會功夫,楚雲兒已知道這個石越其實是個臉薄的,可自己又實在開不了口。眼前這個人,實在比不得別人,自己沒來由的就要靦腆幾分。正胡思亂想間,卻見石越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冊子輕輕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溫言說道:「楚姑娘,方才在下實在是無心之失。這本小冊子是我平日沒事寫的詞兒,也有三四十首,算是我給你陪罪吧。今晚我還有朋友醉了酒在車中要照料,就此告辭吧,改日我再親來碧月軒給楚姑娘陪罪。」說完便聽他「登登」的逃也似的下樓去了。

  楚雲兒待石越走了好久,才輕輕捧著那本小冊子放入懷裡,一片女孩兒的心事,人都癡在那兒了。

  楚雲兒當時不知道,從這個晚上之後,石越有十多年沒有再填過詞;而石越當時也不知道,從這個晚上之後,楚雲兒從此最常唱的詞變成了「石詞」,而他雖然不再填詞,也不再「借用」古人的詞作,但是他的詞人之名隨著歌女的歌聲從汴京流傳到杭州;從青樓傳入了皇宮,便是連年輕的皇帝趙頊,也能唱幾句「男兒心似鐵,縱死亦千鈞」。

  石越辭了楚雲兒,扶著唐棣回到桑宅之後,他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他來這個世界的目的,已經不是「站穩腳跟」,而是要做一番大事業。做大事業的人,絕不應當求田問捨,過份在乎自己的得失,這一點石越是深知的。

  反正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無所謂了。石越對自己說,別說是再死一次,就算應了那句詩,死九次自己也不後悔。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聚在一起準備吃飯的時候,石越對唐甘南、桑俞楚說道:「二叔、桑伯伯,侄兒有一事想與二位商量。」

  唐甘南咪著小眼笑道:「賢侄且說無妨。」

  石越沉吟著,小心的選擇遣辭用句,淡淡的說道:「前些天曾與二位長輩說過木棉花與棉布,侄兒不才,於這些事情略有涉及。如果二叔和伯父有意的話,我或者可以讓棉布製成的工藝變得相當的簡單易行。」

  這話說出來,把眾人都嚇了一跳,一桌人全都直瞪著眼睛望著石越,只有唐甘南嘻笑道:「我素來相信賢侄的本事,這等好事,我們豈有不感興趣的道理?不過民以食為天,先吃飯,吃過飯再談不遲。」

  桑俞楚也笑道:「賢侄連這些方面都有涉獵,真真是個奇才。你二叔說得不錯,吃過飯,我們再詳談此事。這是老天爺帶給我們的財富呀。」

  唐棣卻是個心急的,因說道:「子明有這本事何不早說?飯是天天吃的,我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不如先說了再吃飯也不遲。」桑充國和桑梓兒也點頭稱是,桑梓兒雖然十五歲了,但是家裡嬌縱,加上桑家並不把石越當外人看待,因此也是一起用飯的。她是個最好事的,雖然對這些半懂不懂,但是因為對石越這個新來的大哥哥的才華,卻是佩服得很,此時見是石越有什麼發明,哪有不跟著起哄的道理。

  石越卻笑道:「還是二叔和伯父說得是,這事且不急,棉花谷雨下種,大暑立秋摘實,也不是說差等立辦就的事情,先吃飯吧。」

  唐甘南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毅夫你知道什麼,子明侄兒不是池中之物,他知道的東西多著呢,你認了這個兄弟,是你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情。」一句話把眾人說得都笑了。

  但是畢竟是心裡想著事情,一頓飯眾人三口做兩口的吃完,早有僕人把茶端上來。眾人卻都不約而同的望著石越。

  石越吩咐了文房四寶伺候,方爽聲說道:「這木棉花本來不是中土之物,今日種植,主要也是在崖州及嶺南,松江一帶,中原雖然也有,但是畢竟較少。而且用來紡紗織布的更是極少,主要不過用來放在被子裡面,衣服裡面,為保暖之效。但是依侄兒的看法,這棉花的用處,主要還在於紡紗織布。其比之桑蠶,無采養之勞,有必收之效;比之苧麻,免緝績之工,得御寒之益,可謂不麻而布,不繭而絮……」

  長篇大論之後,便把之前在王禎的《農書》中看到的棉花的種植方法,以及黃道婆的攪車、椎弓、三錠腳踏紡車等細細講來,說不明白,他就隨手折斷一根筷子,沾了墨水在一張紙上畫了起來,雖然畫工實在不敢讓人恭維,卻也能略具形狀。這樣足足說了有半個時辰。那唐棣等人倒還罷了,桑俞楚和唐甘南卻是深明其中關鍵的,此時聽石越一一說來,兩個聽得又驚又喜,知道一宗大大的財富送到了自己手上。

  說完之後,石越生怕自己記憶有誤,又說道:「這些東西有些小侄也是憑空想像而來,因此還須找一些有經驗的紡戶、木匠,讓他們依著這圖紙反覆試驗,方能成功。若僅依我這圖紙而作,只怕只是紙上談兵,誤了大事。」

  桑俞楚捋著鬍鬚,樂呵呵的笑道:「賢侄不必過於謙遜。憑賢侄這個想法,已是巧奪天工了。便有一點點不當,也能解決。你方才說的確實是老成之言,這個冬季我們就可以找人試制你所說的機械,明年開春,我親自往松江一帶收購棉花,招收紡戶。」

  石越見他這樣安排還算妥當,又說道:「據說這些法子,崖洲夷人女子早就會了,如果有什麼差池,可以著人去那裡花重金買幾個夷人女子來,兩相補益,可保萬無一失。再有,小侄另外還想到一種機械,但是只是粗具模型,這裡先不說了,若是二叔和伯父看到有什麼能工巧匠,不妨請來見我,我和這些人細細說個端詳,如果能夠成功,則這幾種機械亦可以不用。」

  這時節唐甘南和桑俞楚對他已是十分的相信,當下連忙點頭答應了。

  將這件事情做完後了,石越算是深深的出了一口氣,他的萬里長征,終於走出了第一步。想了一想,他又對唐棣和桑充國說道:「毅夫、長卿,你們可先去書房,等下我還有事情希望你們幫我。」

  二人本來一向挺敬服他,此時見他吩咐,答應一聲,便起身而去。桑梓兒仰著頭問道:「石哥哥,我有什麼能幫你嗎?」石越笑道:「當然能,這樣吧,你也先去你哥哥書房等我,好嗎?」桑梓兒甜甜地應了一聲,笑得花一樣的去了。

  唐甘南是老狐狸了,此時見他支開三人,便咪著眼笑嘻嘻地問:「賢侄可是還有什麼話要說?」

  石越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不過我聽說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二叔和伯父要做這些東西,所請的人,一定要能保密才好。否則流傳出去,錢就賺不到了。」

  唐甘南和桑俞楚相視一笑,說道:「那是自然的。賢侄所慮甚是。」

  石越見他們早已想到這件事,便不再說什麼,告了退往桑充國的書房走去。才走到大門口,卻聽唐甘南那笑嘻嘻的聲音說道:「賢侄且慢走。」

  石越回頭問道:「二叔還有何吩咐?」

  唐甘南望了他一會,笑道:「賢侄不是池中之物,蒙你不棄叫我們一聲二叔、伯父,如果有什麼事用得著我們兩家的,只管開口。」桑俞楚也在旁微笑著點了點頭。

  石越聞言一怔,也笑道:「二叔、伯父儘管放心,你們不把我當外人,我也斷不至於把你們當外人。」說完長揖到地,便往桑充國的書房走去。那桑、唐二人自在那裡商議怎麼樣請紡戶、工匠,怎麼安排作坊等事不提。

  這邊石越和唐棣、桑充國卻在商量另一件事情。

  唐棣三人看到石越徑直走到書案旁邊,找出一本《論語》,隨手翻得幾頁,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一個個都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好一會才聽到石越開心的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眾人越發的不知道他在搗什麼鬼了。桑梓兒便嬌聲問道:「石哥哥,什麼天助你也呀?」

  石越拿起那本《論語》,朝著三人亮了一亮,嘻笑道:「自本朝趙普趙相公號稱以半部《論語》治天下以來,《論語》便深受士子的重視,現在流傳的註釋卻是漢代何晏的《集解》,網羅的是漢儒舊義,只怕離孔子之道相差甚遠,而皇侃《義疏》更有太多謬誤。你石哥哥不才,對《論語》卻頗有涉獵,自以為理解頗近於孔聖的本意,我想寫一本《論語正義》刊行於世,豈非美事一樁?」

  這一番話說得唐棣和桑充國驚詫無比,桑梓兒不知道厲害倒也罷了,可是這二人卻是讀書人,雖然說「三十老明經」,但是讀通一經和寫一本《論語正義》,根本是兩碼事,想要著書立作,沒有幾十年的經學功底,廣泛涉獵經史子集,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他們看石越不過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居然說出這種大話,那怎能不吃驚?畢竟詩詞寫得好,那只是才氣,可是這個和學問關係就實在太大了。

  石越知道他們想什麼,卻不多說,只繼續說道:「只是我的書法是毅夫、長卿都知道的,因為我需要你們幫助,一來這字還得你們來寫,我以口授為主;二來字句有不夠典雅處,或者我記憶有誤的地方,還要二位幫我糾正過來才好。卻不知道毅夫、長卿肯不肯幫我這個忙?」

  這二人哪裡有拒絕之理,唐棣卻知道這件事工程巨大,當下說道:「僅我二人,人手可能不夠,我把陳元鳳、李敦敏和柴氏兄弟請來幫忙吧,這樣集六人之力,可能更加容易一點,子明以為如何?」

  石越想想也是,當下笑道:「正是這個主意。我的這個《正義》,體例和前人略有不同,而且可能要寫上一二十萬言,我又想一個月內完成底稿,多幾個人也好辦事些。只是他們若不願意來,毅夫你也不要強求。」

  唐棣和桑充國聽他說「一二十萬言」,幾乎嚇了一跳,又聽他說要在一個月內完成底稿,直是匪夷所思了。桑充國歎道:「愚弟本來不信有生而知之者,今見子明兄,才相信古人不曾騙我的。」

  石越臉上微微一紅,心裡暗叫一聲「慚愧」,想到自己無所顧忌的欺世盜名,實在談不上什麼正人君子,還要欺騙這些相信自己的人,更是有自愧之意,然而自己的事情卻不是那麼好說的,說出來更是駭人聽聞,行大事者不拘小節,自己想以一人之力改變歷史前進的方向,就不能不借助自己千年之後所學到的知識,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正失神呢,卻聽桑梓兒撒著嬌說道:「石哥哥,那我幫你做些什麼呀?」

  石越本來也沒有想過給這個大小姐什麼差使的,但是既然已經答應她了,也不好反悔,靈機一動,笑道:「有件大事要妹子幫我做。」

  桑梓兒一聽有大事要她做,笑得花一樣的問:「是什麼事?快說,我一定幫你。」急不可耐的樣子把唐棣和桑充國都惹笑了。

  石越笑道:「你幫我想一個《論語正義》的封皮出來,要古樸典雅,合乎這本書的封面,如何?」

  桑梓見不過要她設計個封皮,心裡就不樂意了,嘟著嘴說:「這是什麼大事呀。」

  石越生怕她發起小姐脾氣難以伺侯,連哄帶騙的說道:「妹子可別小看這封皮,要做到別出心裁又不失典雅古樸,是很難的事情,不信你想想看。而且這一本書的封皮就如同書的臉面和衣著,也是很重要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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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rick001 於 2009-4-1 19:2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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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3-27 10:47:11 |只看該作者
噗 這本小說 我有看過呢  如果對那些古文有興趣的  這本可參考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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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09-3-27 11:07:33 |只看該作者
看了這第一捲的開頭還蠻有趣的
以小說來了解歷史是輕鬆多了
雖然會比真正的歷史有差距
不過會比真正的歷史讓人引起興趣

對了,期待版大續貼

《 本帖最後由 tmdmask 於 2009-3-27 11: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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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20:25:56 |只看該作者
看過小說版和網路版的,
對了還有漫畫的內容也不一樣

天使長(十級)

濁世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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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7 22:00:39 |只看該作者
這部小說我也看過,裡面對於王安石變法有著極為精闢的論述。
王安石企圖用官僚資本刺激商品的生產與流通。如果經濟的額量擴大,則稅率不變,國庫的總收入仍可以增加。
事實上在宋代,財政的巨大負擔已經將整個名為"宋"的怪物拖垮,宋就像是正在吞食自己尾巴的蛇一般,慢慢亡於它的體制之內。
而作者卻另開思路,題供了一個似乎有效的方法來扭轉一切。不得不說,相當有意思。
而穿插在其中的各個歷史人物徐徐如生,實在是相當優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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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亞 + 5 您的真誠回覆內容精闢,堪為表率,值得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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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低望亦淺   臨老不思賢   開懷半世遊   衷腸百醉癲
   名利入喉忘   是非一屁掀   盡笑汲汲客   到死猶未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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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7:52:32 |只看該作者
這是一本非常好看的小說
在我個人評價中.歷史類小說.他可以排到前3
這本書有出版實體.不過實體只出到第二部
第三部在台灣沒有出版.而且也還沒寫完
要說到缺點也不是沒有
他寫得太慢了...慢到讓人等得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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