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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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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九把刀電影院‧少林寺第八銅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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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4:02: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重八,你年紀輕輕就當了三袋弟子啦?以前大家老嚷你只會拉人卻沒真本事,哼哼,原來你還真有點門道,不錯,不錯。」趙大明粗大的手指在鼻孔裡挖著挖著,鼻血終於給挖了出來。

好一個丐幫幫主。

「不敢,全是一屁股好狗運。」重八模仿著趙大明的語氣,頭抬了起來。

「好狗運也不容易啊,江湖你殺我我殺你的,沒幾分運氣還活不到武功大成咧!」趙大明挖到鼻血狂噴依舊挖他媽的,又道,「總之這次你幹得好。說,要什麼賞賜?直接跳升六袋弟子?」

群丐羨慕地發出唔唔唔的聲音,卻見重八果斷地搖搖頭。

趙大明點點頭,說:「難道你想當副幫主不成?嘖嘖,年輕人好高騖遠是不行的啊,起碼也得接上我半掌見龍在田啊重八!」

「不,弟子並非好高騖遠之輩。幫有幫規,何況是我天下第一大幫,賞罰分明,弟子不過走狗屎運撞見太極大俠,壓根兒夠不上破格提拔的邊兒,何況若是一下子躍升為六袋弟子,卻沒有六袋弟子的見識與本事,豈不讓那些白蓮教看笑話?說咱們丐幫連一個逃荒小僧都能擔任六袋弟子,幫裡一定沒有人才。」重八說得頭頭是道,語氣真摯,原本看不起重八的群丐也紛紛點頭稱好,對重八刮目相看起來。

「囉哩巴唆,那你要啥?」趙大明彈出一塊帶血鼻屎,七索一個鐵板橋躲開,正中站在重八後面的常遇春。常遇春臉色鐵青。

「弟子膽小如鼠,手無縛雞之力,請教主親賜弟子兩名好兄弟徐達、常遇春一招半式,好叫弟子安心,將來為幫裡辦起事來加倍順利。」重八一叩首。

徐達跟常遇春都驚呆了,只好跟著重八跪下,不敢抬起頭來。

丐幫哪有什麼一招半式?重八這一開口,便是拐彎抹角要求幫主將降龍十八掌傳給徐達與常遇春。

這降龍十八掌並非只傳幫主的秘門武功,但要學也不簡單,必須為丐幫立下重大功勞,加上武功已經很不錯了才能得到幫主親傳,免得武功太差,打起降龍掌出醜,無端滅了丐幫威風。

「操,你說傳就傳啊?這兩個大頭半點內力也沒有,出去打我的降龍掌不笑掉旁人大牙才怪,不行!」趙大明揮揮手,不幹。

「重八用生命向幫主保證,弟子這兩名兄弟若不得幫主答允,絕對不在外頭使出降龍十八掌丟人現眼,一旦武功大成,幫主瞧得歡喜了再使,有違者天誅地滅!生兒子沒卵蛋,生女兒被狗干!」重八大聲發誓,跪在兩旁的徐達、常遇春趕緊跟著發毒誓,心裡撲通撲

通地跳。

這三人這麼一發誓,趙大明心情本好,於是就應允了。

徐達與常遇春本就是好武之徒,聽得自己居然可以沾上武林絕學,不禁大喜若狂;又想到自己的大哥放棄爬升的機會成就自己,三人更是抱頭大哭大笑。

「哈!今天大家高興!還不快搬好酒來招待太極大俠!別讓人家以為咱丐幫只有臭蟲跟降龍掌!」趙大明大聲嚷嚷,群丐又是一陣歡騰。

丐幫的藏酒天下無雙,數百叫花子喝起酒來吆喝的嘈雜聲也是絕無僅有。許多人都搶著向七索敬酒,直贊七索認起輸來毫不猶疑真是性情中人,而得賞的重八更被群丐灌得酩酊大醉。

酒席間,七索頗替初次見面的重八高興,但也有些洩氣。

自己出了少林依舊是練功不輟,原以為體內真氣又長進了不少,卻一招就敗給了真正的高手,難道自己只能耍耍妖魔小丑嗎?忍不住歎了口氣。

趙大明早看出了七索臉色鬱鬱,拍著七索頭髮還沒長長的腦瓜子,直爽地挑明:「我說太極兄弟,你不必介懷我的武功比你高了五六七八九層,其實我毋庸置疑是武林正派第一高手,這降龍十八掌又是天下無敵的好東西,我不出手也就罷了,一出手就是天崩地裂日月無光啊,一招敗給了我再正常不過啦!喝酒!」

「剛剛那掌見龍在田實在是沒話說的厚實雄渾,我猜連我的好兄弟三豐也頗不能敵,我輸得爽快,只是覺得自己相差甚遠,未戰先怯,膿包至極。」七索也不諱言,乾了一杯。

趙大明一聽那赫赫有名的張三豐也無法擋架住自己,內心更是雀躍到無以復加,立刻拍拍掌,大笑道:「今天真是爽他媽的!拿鎮幫之寶出來!」

七索立刻端坐,打算好好瞧瞧傳說中的丐幫鎮幫之寶打狗棒。

沒想到一個老乞丐笑嘻嘻地捧著一把劍呈上,趙大明得意地用手指輕彈劍鞘,劍鞘發出低沉的劍鳴聲。

「怎不是打狗棒?」

「棒你娘,江湖上誰不知打狗棒在十多年前便被不殺一掌劈斷了,提它做啥?」趙大明哼哼道,「這劍才是我們丐幫的極品。操,平常我是不輕易拿出來見人的,因為我根本不會使劍啊!哈哈哈哈!」

七索聽得趙大明把話說得歪七扭八自相矛盾,覺得非常好笑。

「來!太極大俠,你我今日一見真是相見恨晚,情同父子!喏!選日不如撞日,咱們就趁著人多,以劍為憑,一人一把,結拜為義父義子吧!」趙大明興沖沖地抽出寶劍,竟是合插在同一劍鞘中的兩把薄刃長劍!

七索大吃兩驚,幾乎說不出話來。

第一驚,雖然七索對江湖上的事不甚瞭解,但英雄結義都是兄弟拜把,哪有人搞父子同盟的!何況這個趙大明看上去不過三十五六,怎能好意思叫自己拜他做義父?!

第二驚,這勞什子丐幫鎮幫之寶,根本就是紅中峨眉派用的玄磁雙劍啊!

「這劍的主人在哪?」七索忙問。

「我啊!」趙大明恬不知恥大聲說道。

「放屁!」七索指著趙大明大叫。

「好!」趙大明毫不猶豫就放了一個響屁,噗。

趙大明不論是響屁悶屁,屁屁臭不可當,破廟裡立刻瀰漫著一股迫人尋短的氣味,群丐經驗豐富地閉氣,個個停止手邊動作。

「這劍分明是我朋友的東西,峨眉派的玄磁雙劍啊!說!靈雪跟紅中呢!」七索捲起袖子,怒不可抑,與方才判若兩人。

「玄磁雙劍?名字挺不錯的啊,沒事還會黏在一起,真不愧是丐幫之寶!來,一人一把!」趙大明喜不自勝,實在是江湖第一奇葩。

「你把她們師徒怎樣了!」七索大怒,一掌橫著劈出。

雙手持劍的趙大明斜身後彎避開,七索變掌作拳,虎拳再撲,招式平庸但層出不窮,趙大明踢腳招架,七索越打越狠,掌風呼嘯而出。

「喂!別打了!不過是偷了劍,還了你朋友就是,誰跟你小氣了!」趙大明也不生氣,還是那張笑臉。談話間趙大明雙腳將七索的掌擊全都硬擋下來。

那端劍呈上的老乞丐吐吐舌頭,指著自己:「是我今天中午在大客棧裡偷來的,太極少俠的朋友是兩個美人胚子是吧?一個生得高大,脾氣極差,是個色目人,一個小巧玲瓏,看起來天真善良?」

「正是。」七索這才住手,瞪著老乞丐。

「我摸了劍就溜之大吉,沒動手也沒節外生枝,聽得那兩女今晚也會去瞧三豐大俠跟華山派的死鬥,到時候老叫花子再跟他們賠不是,嘻嘻。」老乞丐連聲道歉,卻也是一張滿不在乎的笑臉。

趙大明將劍還鞘,七索瞪眼接過,嘴角卻浮出笑意。

七索日夜思念紅中,果然在大都讓他給碰著了,今晚定要給紅中一個驚喜。

「這老叫花子是咱丐幫出了名的會偷,外號八腳章魚,他瞧上眼的寶貝就順手摸去當鋪換酒,哈!要不是你朋友這兩把劍生得漂亮,現在早就被他喝進肚子啦!」趙大明拉著七索大笑,又要乾杯。

七索不停被趙大明黏成一大坨的頭髮撞到,心中不禁佩服這位丐幫幫主自爽的高強本事,於是也不再介懷,抱著玄磁雙劍連干了好幾杯酒。

「來!敬我們的情同父子!」趙大明舉杯大笑。

「還是免了吧。」七索笑得歡暢,一飲而盡。

破廟裡充滿酒氣、豪氣與臭氣,就這麼喝到月亮飄上了夜空。

月沉星淡。

暖風崗上卻很熱鬧,放眼望去都是四路趕來的江湖豪客,好事的人自動將火把綁在樹上,將一片最寬敞的平地圍了起來,直照得有如半個白晝。

「幫主,看來至少有兩千多人!」八爪章魚跳下樹稟報,他在高處看見了好幾頭闊氣的

肥羊也跟著大伙湊熱鬧,手正犯癢。

「喂,多長只眼睛瞧瞧峨眉派那兩人在哪啊。」七索看出八爪章魚的企圖。

「去吧,酒錢總是缺著呢。」趙大明揮揮手。

八爪章魚高興地領了幾個跟班溜進了人群,往錢羅漢一干人等摸去。

「哼哼,一直都沒碰著面,倒要看看你的朋友有多大本事,能當上本年度朝廷最唧歪的俠客!」趙大明與七索聯袂躍上樹,重八三人也爬將上去。

幾個長老也紛紛躍上不同樹頂,在制高點監看遠方是否有官兵人馬。

「幫主,你怎麼看這場打鬥?」重八問。

「那三豐若是跟我義子的武功相若,那群華山派的酒囊飯袋兩三下就躺平了。嘿嘿,不過華山派也不笨,既然敢來,一定是帶足了幫手。」趙大明咬著雞腿,還吃不夠。

趙大明在酒席之間,已聽七索講述不少他與君寶在少林結識的過程,少林的腐敗趙大明是聽多了不稀奇,但他對這兩個少年俠客如何在少林裡求生存、自我鍛煉的部分很有感覺。但七索將方丈救了自己的橋段略過不提,免得節外生枝。

果然,華山派的人馬開進了暖風崗,浩浩蕩蕩的,共計三十六人,毫不管別人輕蔑的眼光。

「三十多把破劍擺開六座相互呼應的華山紫霞劍陣,倒也不是那麼好應付。」趙大明這麼說,那就是真不好應付的了。

七索盤算著,如果隻身赴會的君寶陷入危機,他不管江湖面子跳下去助拳,應該可保平安無事。若真不行,喊聲義父救命總行了吧。

「好像不大對頭。華山的人越來越多了。」徐達瞇起眼睛,果然不錯。

十幾個虎咬門的新一輩使棍高手趨前站在華山派旁,而天山派也有十多人手持雙鉤而上,清一色都是近年來親近朝廷的門派,江湖上人人唾棄的傢伙全連成了一氣。

更讓七索作嘔的是,少林寺畢業生聯合代表會也插了柄大旗在華山派的陣地前,還獻上許多花籃跟匾額助威,匾額上寫著什麼「功在朝廷」、「少林之友」、「劍氣逼人」等漆金大字。

華山派當家做主的,便是當年毀容假冒文天祥從容就義的風大俠的二弟子尹忌,二十年前不殺破出少林改稱道人、開始肅清武林反朝廷勢力時,尹忌一馬當先出賣了自己師兄的秘密行蹤,引得不殺道人宰了華山掌門後,朝廷就立他為新當家。

從此華山派就成了朝廷的鷹爪,武林人人皆曰可殺,卻又不敢真的登門挑戰,原因並非尹忌的武功了得,而是有不殺這個大靠山。

武林中人人避談不殺,只因為談了只會覺得喪氣。

「兀那張三豐呢!難道竟不敢赴約了嗎!」尹忌站了出來,冷眼掃視群雄,聲音中氣沛然。

「說得好!那張三豐看這等陣仗,就算來了也沒種現身啊!」群眾裡的錢羅漢拍手叫好,渾不知腰際間的一塊玉珮已被八爪章魚順手摸走。

群雄不論與張三豐是否結識,到底是站在與朝廷背反的立場,個個怒目瞪視華山派與助拳助威的一群人,有的年輕小伙子沉不住氣甚至直接開罵,華山派也不甘示弱回罵,形成兩邊對峙的場面。

趙大明看著七索,七索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知道君寶會不會來。

「少林一直謠傳,這張三豐竟是那大俠張懸的寶貝兒子,不知是也不是?要真是,可就失之交臂了。」韓林兒與一干少林好友混在人群中,想一探究竟。

韓林兒在少林人面甚廣,因為他受父親囑托,到天下英雄的集散地河南少林,物色英雄好漢加入蟄伏未發的紅巾軍。而韓林兒的父親,正是朝廷通緝榜上除了七索之外,賞金最多的北白蓮教的首領韓山童!

韓山童出身自白蓮教傳教世家,號稱自己乃彌勒降世,又自詡大宋徽宗第八代子孫,暗中糾結農民與難民,不日便要發動大規模的戰爭,而韓林兒肩負搜獵少林英雄的任務,卻與少林武功最高的兩名弟子失之交臂,甚至結怨,實在悔不當初。

張三豐遲遲沒有出現,兩邊人馬兀自繼續叫囂,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粗口都出籠了,罵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人捲起袖子打架,這武林真是太墮落了。

「操!老子要大便!」

趙大明在樹上大聲吼著,身為一幫之主果真一言九鼎,立刻從褲襠底下摔出一條結實又巨大的糞便,毫不含糊。

粗大的大便即將摔下樹,趙大明翻手一個氣勁迴旋,猶如擒龍控鶴功將大便凌空撈起,只見糞便懸空蕩起,趙大明右掌真氣充盈,一招狂霸無匹的見龍在田隔空將巨大的糞便推向華山派頭頂,然後散落!

「操!」

「快閃!」

「臭死我也!」

華山派、虎咬門、天山派眾人一陣驚慌逃竄,但人擠人,一時無法閃避化作萬千碎泥的巨糞攻擊,個個身上沾滿趙大明的氣味,神色憤怒又狼狽。

群雄大笑,連七索也笑得差點跌下樹。

趙大明的行事風格誰人不知,只是這番大糞攻擊將約定的死鬥反客為主,情勢演變成親朝廷三派對上丐幫,華山派眾人瞬間抽劍叫罵,要趙大明下樹決一死戰。

「趙大明滾下來!躲躲藏藏算什麼英雄好漢!」天山派掌門陸莫仇受此奇恥大辱,全身都在發抖,手中的銀鉤正掛著糞便的碎塊。

「臭糞蟲有種就下來領教華山紫霞劍陣!」尹忌長劍亂劈,怒不可遏。

華山派在底下已結成六個劍陣,劍光閃耀好不刺眼。

「不好意思啊義子,義父要幫你朋友打一場架啦!」趙大明喜滋滋地說,立刻便要跳下樹。

卻聽遠處傳來一道清亮的呼嘯,若鳳鳴,若箏響。

「君寶!」七索大喜,聽這呼嘯聲足見摯友的內功修為絕不下於自己。

那呼嘯自遠而近,速度風馳電掣。

嘯聲越近卻越不見霸道,直是高拔沖天,鳳舞九歌。

群雄知是大俠張三豐終於駕到,卻很訝異張三豐如此年紀,內功修為竟如此超凡入聖。

嘯聲倏然而止,三豐站在一株樹上看清了情勢,這才悄然落下。

七索俯看著摯友,這一別從君寶改成了三豐,長得更高更瘦了,五官清俊蒼白,頗有書生相公的風雅氣。

「真是那大俠張懸的兒子,錯矣!錯矣!」韓林兒徒呼負負,扼腕不已。

三豐雖然內力精深,但看起來竟是一副歷經滄桑的疲累樣,衣服上都是土屑血漬,手裡提著一包物事,顯然剛剛從另一個戰場奔波而來。

「打吧。」三豐也不囉唆。

三豐左手一撥,竟劃出一道半丈寬的氣圓,示意入內即打。

尹忌冷笑,打量著風塵僕僕的三豐。

「剛剛躲到烏龜洞嗎?一身的泥屑血污,沒的髒了大爺的劍!」尹忌出言不遜,劍陣卻靠得更緊密了。

「曹州民變,韃子大軍鎮壓,摘了賊將之首花了不少時間,慢點取你的腦袋,還請閻王見諒。」三豐冷冷道,將右手物事擲向尹忌。

尹忌伸手要接,一沾手,登覺這物事速度不快,卻有一股重滯之極的內勁,心頭一驚,趕緊摔在地上。

包袱在地上打滾,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摔將出來,被割卻的首級雙目翻白,嘴巴張大,死前必定受過極大驚嚇,幾個坐在好位子觀戰的公子爺登時尖叫起來,膽小的甚至當場失禁。

「是阿魯不花將軍!」錢羅漢驚慌大喊,群雄紛紛鼓動起來,驚歎聲不絕於耳。

這張三豐竟日刺軍使,夜趕百里來戰,簡直是英雄氣魄!

「你……你竟敢刺殺朝廷命官!豈不是……豈不是造反!」陸莫仇手中銀鉤輕抖,語氣卻充滿可怖的顫抖。

「你第一次聽聞嗎?」三豐劍眉微皺,覺得這問題簡直不三不四。

「大元朝天子腳下,豈容得你這般胡作非為!」尹忌斥道。

「想當年華山派風老前輩一身俠骨,捨身自殘為文丞相慷慨就義,叫人好生欽佩,不料後人何其窩囊,趨炎附勢,奶大便娘,我瞧在風老前輩份上饒你一命,你卻立下這無聊戰約丟人獻醜!好!我今天就將你劈入地府,瞧你有何面目見你師父!」三豐內力精純,一個字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傳入群雄的耳中。

三豐先聲奪人,百里趕路之後立即要戰,完全不將群敵放在眼底,看得群雄滿腔熱血,掌聲如雷,現在又正氣凜然搶白了尹忌一頓,更令尹忌面上無光,臉一陣青一陣白,死去的恩師臉孔彷彿自地獄爬出,直叫他一身冷汗。

這氣勢連趙大明都欣羨不已,心中開始盤算下次該怎麼把自己的出場弄得此般風光。

七索更是激動,三年不見,君寶竟如此俠者風範。

「怎麼這麼臭?你們身上有屎啊?」三豐皺眉,卻不是譏諷。

「砍他!」尹忌大怒,一聲號令,劍陣催動。

華山派的劍陣為了今日訓練了整整兩個月,陣法一動便如萬蛇游動,劍光大盛。虎咬門的大虎咬棍法擊地護陣,聲勢震天;天山派的天女銀鉤陣隱隱不動,更是無法逆料的陣法變數。

三大親朝廷的門派連成一氣,群雄均替三豐擔心。

三豐絲毫不懼,凝然卓立,仔細觀察劍陣、棍陣、鉤陣之間的變化。

「怎麼著?」七索問,拳頭捏得作響。

「這陣法看似凶險,其實不過仗著人多勢盛,從咱這上頭看下去,這劍陣跟棍陣原本就不是同一個爹生的,強行交配在一起,不是亂搞是什麼?若能引得陣法沖疊在一塊,陣法就會相互吞噬,劍不容棍,棍不容鉤,鉤不容劍,陣法人獸相奸不通至極,到時候就跟一般的大亂鬥沒什麼兩樣啦!」趙大明說的話自相矛盾,說得七索一愣一愣的,但總算明白了趙大明的意思。

三豐並不處於高處,在少林亦未研習過陣法變化,但三豐在江湖上自有奇遇,曾得一無名高人以天象為經、五行為絡點撥拳術,對各種陣法皆以獨特的「聽勢」觀之。

但聽得劍勢如群蛇暴竄最是凶險,但風雷般的劍舞聲中卻隱含被群蛇懾服的虎嘯,三豐凝神聽之,這兩種節奏根本不協調,棍法講究大開大闔,卻混雜在寸短寸險的劍光吞吐中,氣勢雖大但並不流暢,這兩種陣法只要自己強行欺入便可輕易破解。

「不對。」三豐隱隱覺得有凶險。

要強行攻入陣法,難卻難在以靜制動的天女鉤陣。

這鉤陣殺氣騰騰,卻不隨陣盲目起舞,在劍棍兩陣裡十分突兀,顯然尹忌也知道劍棍兩陣齊上的缺失,便以鉤陣守株待兔。梅花三鉤是極凶險的兵器,沾肉即離,血屑紛飛,創口難以癒合,以肉掌相抗稍有閃失便會受到重傷。

三豐並非逞能之輩,立即朗聲喊道:「誰借小弟一柄劍用?斬殺群妖立即奉還!」

身上有帶劍的群雄紛紛拔劍相贈,但盼自己手中之劍能被三豐一用,臉上便大有光彩,此後逢人就可自誇,手中之劍曾與三豐大俠並肩作戰。

「瞧瞧我這把青州劍名匠胡鐵師父親手冶造的神劍,利可比魚腸!」

「我這柄賁龍劍才是好東西,一劍既出必見血光,神物也!」

「呸!我這兩柄鱗波短劍乃大宋皇室賜下,正氣浩然,專斬敗類!」

「你們的劍都太娘氣啦,我這柄凱茲屠龍大砍劍重達八八六十四斤,連我都揮不動只是扛著好看,這種大氣的砍劍才適合三豐大俠

幫它開鋒啊!」

三豐環顧群雄手中之劍,有意要取那極其笨重的大砍劍一用。

手一伸出,卻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

群雄茫然,以為三豐沒有中意之劍,於是漸漸靜了下來。

「如果,那一柄劍在我身邊就好了。」三豐幽幽歎道,抬頭看著天上。

鉤月斜掛,雲淡風輕。

三豐毫不理會漸漸逼近的風雷劍陣,看那月亮看得出神。

群雄靜默,好奇三豐說的是哪一柄珍奇名劍。

本想等三豐大敗群雄才現身見面的七索,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手持玄磁雙劍一躍而下。

「神劍在此!」

七索昂藏闊步,中氣充足大聲喊道。

三豐驚喜交集,世間再無一事可比生平惟一摯友突然現身,在惡鬥之前昂立於自己身旁。剛剛三豐口中神劍,便是指七索。

好久不見,七索方纔那一聲喊叫足見內力修為不僅沒有擱下,反而突飛猛進,竟不遜於自己。

群雄並不識得七索,當下議論紛紛胡亂猜測。

愛出風頭的趙大明於是獅子吼道:「太極義子!好好的幹啊!」吼得暖風崗都震動了起來。群雄摀住耳朵,這才恍然大悟這亂入者乃是赫赫有名、行刺手握重兵的汝陽王五次之多的狂人太極。

三豐熱淚盈眶。七索笑笑,抽出玄磁雙劍,雙劍嗚嗚低鳴。

三豐無言接過其中一柄。兩俠相聚,真情流露,不必多言。

群雄盡皆動容,江湖傳言兩俠本是舊交,果然是真!

「這是靈雪的……」三豐看著烏黑長劍,極為輕靈,微微晃動便有隱隱蟬鳴聲,登時認出。

「嗯,峨眉的玄磁雙劍!」七索刻意朗誦劍名,好讓好大喜功的靈雪沾沾喜氣。

那靈雪與紅中師徒倆果然窩身在群雄裡。三豐威武赴約,又見久違的七索現身,原本丟了珍貴雙劍怏怏不樂的兩人笑顏逐開,紅中更是又哭又笑,而靈雪現在又聽得七索手中長劍竟是玄磁,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尹忌久等不耐,一聲低吼。

六道劍陣一分為三快步湧上,將三豐與七索包圍其中,想將兩俠居中擠殺。

「七索,你懂劍法嗎?」三豐與七索背靠著背,語氣依舊喜不自勝。

「就少林寺狗屁不通的那套,你呢?」七索也是狂喜不已,根本不把週身劍光放在心上。

「略通一二,不過武功強弱最是現實,以你的功力,只消將三成內力灌注在劍身上,然後……」三豐喃喃說道,背心隱隱感覺到七索的真氣股蕩,暗暗吃驚七索三年來的成長居然精進如斯。

「畫圓!」七索脫口而出,長劍末梢抖動,內力所致,刮起氣勁。

三豐大喜,原來兩人一別,對武功的遭遇、領悟別有蹊徑,卻在武功的本質上殊途同歸,皆在一個「圓」字上打轉。

七索氣灌長劍,一陣霸道的隨意劈圓轉砍。

雖然華山派劍陣陣法精妙,卻被七索劍身上暴漲的劍氣強行逼退,更有兩柄長劍應聲而斷,持劍者虎口噴血,駭然不已。

「起!」三豐一躍而上,施展他最新領悟的快圓劍法。

三豐劍尖直指天際,手腕一壓,氣勁圓轉廣博,丈許之內竟無可閃躲,乃是以氣御劍的霸道作風。只見數名功力稍淺的華山弟子籠罩在氣勁之內,長劍瞬間彎折,竟然把持不住。

「斷!」七索趁機突入,簡單一招大橫砍,七八柄敵劍登時斷折。

「妄徒接劍!」尹忌看準七索不善使劍,一招虛虛實實的澗裡看花遞上,卻叫三豐迅捷移形補位接了過去,尹忌暗暗叫苦,幸好週遭兩陣一齊出劍相助,勉強擋架住三豐。

七索也不好過,兩個劍陣自左右立刻圍上,向七索攻出的劍招十中倒有九記是虛招,瞧得七索眼花繚亂,乾脆不斷催化功力,朝四周狂舞長劍護身。劍氣縱橫,近身者莫不驚心。

七索想起趙大明的話,想提氣上躍引棍陣擾亂劍陣,但一躍上空,底下劍陣迅速纏動,移到七索即將落腳處,等待將七索斬成肉醬。

「糟糕!」七索吐舌,卻不緊張。

因為他竟還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裡!鄉下人的無知值得喝彩!

「通通給我閃開!」三豐腳踢流星,幾柄斷劍紛紛射向等待七索落下的兩劍陣。

三豐內力何其了得,眾劍客趕緊舞劍護身,試圖將三豐踢來的快劍擊開。

七索落在眾劍客之間,不善劍法的他索性以劍做拳,使出靈活跳脫的猴拳出來,只是七索內力驚人,與其劍交錯幾乎只有斷折下場。眾劍客一面要擋三豐飛劍,一面要抵擋七索猴拳劍法,終於潰散。

「棍陣鉤陣上來!」尹忌大吼,手中長劍砰然而斷。

虎咬門早已等待多時,群湧進陣,天山派的雙鉤使者也開始補漏陣法缺口,陣法陡變,強行將三豐與七索遙遙隔了開來。

七索絲毫不識鉤法,全仗眾人對他存有顧忌之心,以及他快速踏圓閃躲的步法,勉強在危勢中逃來逃去。只是七索還是一張笑嘻嘻的鬼臉,看起來從容不迫。

「師父,怎麼辦?」紅中看得心驚肉跳,生怕有了閃失。

「他自己都在笑了,擔心他做啥?」靈雪冷冷道,目不轉睛看著三豐新創的劍法,頗有領悟。

三豐長劍開始重滯,絲毫不見劍理中最講究的輕靈飛快,然而劍勢遲鈍,拙然沉猛。三豐劍尖畫圓,身體也踏著大大小小的殘圓步法,氣勁開始在週身旋轉,越旋越快,竟逼得群敵不敢欺近。

「世間怎麼可能有如此劍法?」尹忌暗暗吃驚,華山前輩不乏以氣御劍的高手,卻沒有以慢制快的道理。

若是以快劍強逼而入,一定會被氣勁給沉落、扭開,或脫手,除非強入者的內力更高一籌,否則絕無可能。

七索遙遙看見三豐所創的慢劍招式,驚喜之餘也想依樣畫葫蘆,卻在驚險的閃躲中沒有間隙容許慢慢揣摩,當下咬牙衝進棍陣裡,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虎咬門門徒見獵心喜,群棍毫不留情朝他身上砸落,棍棍都直劈週身大穴,但七索原先就抱存著要挨上幾棍的想法,手中長劍插地,雙手盤起。

要知道,少林寺第八銅人可是挨打忍痛的高手!

木棍悶聲擊中七索,卻再也抽不開了。

七索吃痛,卻運起精湛的慢拳內勁,將所有砸在身上的棍子雙手盤旋粘住,虎咬門門徒全被七索的勁力帶著走,除非放手撤棍,否則絕無可能脫離七索的內勁糾纏。七索左手帶轉三根木棍,右手黏動五根木棍,輕靈沉猛兼而有之,眾棍手開始被轉得頭暈眼花,想要撒手卻又不甘。

「厲害!這黏勁功夫當真奇妙!」趙大明拍手叫好,重八也與有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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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4:16: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天山派雙鉤使者不信邪,竄上要砍,七索猛一反身迴旋,眾棍手不自禁四散摔出,勢道急猛,撞得雙鉤使者眼冒金星。七索猱身向前,數人接連中掌昏厥。

「我看就別打了吧?」七索單腳一鉤,踢起了玄磁劍握住,眾劍客駭然倒退。

七索漫步遊走,撿了所有斷劍跟木棍堆在腳下當作暗器後,乾脆坐在地上喘氣休息,觀看三豐應戰,眾劍客一有祟動,七索便運氣暴擲一兩柄斷劍過去震懾。

另一方面,三豐周圍的斷劍跟殘肢越來越多,負傷慘叫的聲音不絕於耳。

但三豐所畫的劍圓越來越大,其額上開始蒸蒸冒汗,這劍法也是他第一次臨敵使用,還不懂收勢惜力,如此下去劍上氣勁必定衰竭。

尹忌也看了出來,暗示眾人不要強抗,避開就是。

「三豐,要幫手嗎?」七索哈哈大笑,想不到竟是他先結束戰局。

「幫你個大頭,剛剛要不是我踢了那幾隻劍過去,你早就被刺得坑坑洞洞啦!」三豐哼哼應道。平日說話頗有威嚴的他遇著了七索,言語間便輕鬆起來。

「是啊是啊,我現下存了好幾把斷劍,要不我連本帶利擲過去幫你?」七索作勢要丟。

七索的假動作果然令尹忌等人心頭一凜,這兩個傢伙丟出的劍勁力有異,都不可小覷,卻又無法立即了結三豐。

三豐心念一動,假裝氣力不足,腳步一個踉蹌,果然引來尹忌等人搶攻。

三豐擒敵擒首,伸指彈斷尹忌手中利劍,震得尹忌手腕一麻。三豐一劍盪開週遭來劍,反手朝尹忌背脊一掃,一聲喀啦脆響,尹忌登時跪下,眼睛朝天瞪大,再也無法站起。

尹忌既敗,華山等餘黨面面相覷,無心戀戰,卻在群雄注視下進退兩難。

「放下手中劍走吧,你們不配。」三豐與七索相遇,心情大好,勝了賊首,便不欲多傷附勢之徒。

尹忌餘黨臉色漲紅,卻還知道性命為重,紛紛扔下手中之劍,掩面四散,群雄鼓掌吆喝,無不為二俠折服。

「想不到他倆竟偷偷鍛煉了這身驚人功夫,這下爹爹必將我罵得極慘,罷了,罷了。」韓林兒在人群中歎氣,紅巾軍要拉攏這兩俠,恐怕非得由別人出馬才行。

如果時間能重來一遍,自己便當大氣從容,而不是只想著糾眾結黨。

至於坐在貴賓席上觀戰的錢羅漢等少林當期畢業生,更是驚得目瞪口呆,渾身發抖,個個迴避七索與三豐的目光,但這兩位終於重逢的小俠又怎會注意到他們?

「真是英雄了得。」徐達歎服。

「沒錯,大好男兒便當如此。」常遇春點點頭,心嚮往之。

「好好跟著幫主我,學會了見龍在田跟神龍擺尾兩招,這勞什子唧唧歪歪劍陣就像紙紮似的,這邊一掌那邊一踹,兩下子就給打散啦!」趙大明沒好氣道。改天真要跟哪個不怕死又不識相的幫派立個死鬥約會,親自示範一下最快速的破關方法,叫天下人知道什麼才是正派武功,天下第一。

徐達與常遇春開心地看著趙大明,他倆知道學會一招,終生便受用不盡。

底下,三豐與七索還劍入鞘,峨眉派兩位女俠也攜手緩步走向兩人。

紅中眼眶泛紅,靈雪高傲地伸出手,派頭頗大。

「七索,我好想你。」紅中又是一陣大哭,緊緊抱住七索。

「紅中,有了你,我的人生和了牌,才有算台。」七索心真情摯,也緊緊摟著紅中。

這兒女情長之事令群雄尷尬不已,紛紛抓癢作傻不知如何是好,想要上前結交兩俠的豪客大有人在,卻被紅中這一啼哭弄得不知如何開口。

原本在大樹上看得又羨又喜的趙大明,卻突然不自覺寒毛豎了起來。

「不對頭。」

趙大明摸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看看坐在樹上更高處的幾名幫眾,卻沒有人發出代表警示的貓頭鷹叫聲,更遠處埋伏著監看元兵動靜的三袋弟子們也沒發出信號。

趙大明親自躍上樹頂,依舊不見方圓二里內有任何元兵調動的動靜。

這天子腳下比武對陣,江湖豪客齊聚一堂,即使朝廷調度幾個萬人隊來驅趕也是正常,而此時此刻不見一兵一卒,或許是朝廷發懶,又或者是各地民亂,朝廷一時無法分神?

「不,還是不對頭。」趙大明搖頭晃腦,想不透自己身上的寒氣是怎麼來的。

略遲片刻,底下的七索與三豐也感覺到了從群雄中突然暴漲的莫名寒氣。

擅於聽勢的三豐耳朵登時豎起,但覺一股壓迫性的力量試圖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有如一頭棲息在黑暗中,無法辨識猙獰面目的史前凶獸。

那力量的聲音極其扭曲。無可形容的邪惡。

七索本能地將紅中快速推離自己,與三豐肩並著肩。兩人都覺對方身上一陣哆嗦,頭皮都麻了。今天以前,兩人絕無法想像自己的害怕竟可以是這種感覺。

「那是什麼?不像是暗算?」三豐皺眉。

久歷江湖的他也曾害怕過,也曾在九死一生的苦鬥中萌生退意,卻沒有像此刻這樣未戰先怯。

「有人在大都養的長白山七尺白額虎走失了嗎?」七索咬著牙,免得牙齒抖動。

危險這種東西非常奇妙,有人天生就能察覺危及自己生命的東西盤旋在附近,或有大禍臨頭的強烈預感。在東方有人感應到山洪、地震、天雷等大劫難,被稱為仙人;在西方有人預見到千年後衰頹傾危的世界,被稱為先知。

歷經越多生死關頭越有察覺危險的直覺,而武功卓絕之人,五感澄明,更能察覺常人所不能察。

群雄中幾個修為較深的前輩也開始覺得氣氛不對勁,坐立難安起來。坐滿樹上的丐幫幫眾,卻無人示警,真是奇哉怪也。

趙大明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遍體生寒,從內而外皆被恐懼吞沒是什麼時候。

「大明,快逃!」

當初師父焦躁的怒吼猶在耳,接著便是血紅一片。

趙大明瞪大眼睛,幾乎要摔下樹。

一個穿著黑袍的白眉老道低著頭,緩緩從驚駭莫名的群雄中走出。

不言不語,大袖乾癟,地上落葉無風而起,還未沾到老道衣角便碎成片,當真是詭異驚駭的功力。

老道一身的黑,站在七索與三豐面前,依舊沒有抬起頭來,佝僂著背。

三豐感覺一股無形巨力在眼前快速膨脹旋又收縮,綁在廣場四周樹上的火把陡然一顫,火焰瞬間怪異地縮小。

白眉老道抬起頭來,火把上的火焰立刻轟然大盛。

「好驚人的內力,端的是匪夷所思!」群雄震驚不已。

比之三豐與七索的武功叫眾人如癡如醉,這老道的武功讓人渾身不舒服。

老道面無表情,說他是無精打采不如說他兩眼無光,教人無法看透他的心底,一張口,兩排焦黑的牙齒讓人忍不住皺起眉頭。這老道方才就隱身於人群裡,待得兩俠與華山派的決鬥結束,他才現身,一身殺氣破鞘而出。

「老道,名,不殺,字,才怪。沒事的,走,留下,跟這兩個,一起,殺。」

老道每說一個字,聽起來平凡無常,非聲若洪鐘,亦非霹靂旱雷,廣場火焰卻不可思議地忽大忽小,群雄皆感到強烈的肅殺氣氛,有些頭暈。等到老道示下江湖最可怖的名號,群雄盡皆變色,立刻往後退出一大片空地不敢靠近。

紅中與靈雪也隨群雄退到數十丈之外,生怕分散了七索與三豐的注意力。

靈雪僵硬,緊張得無法言語,與紅中手捏著手。即使是不會武功的重八,也感覺到即使合全場群雄之力,亦非不殺道人的對手。

這不殺,乃百年來悟出少林《易筋經》的兩個奇僧之一,後來破出師門反噬少林,虐殺江湖豪傑萬千,挫得武林不武不德。人人皆懼不殺,朝廷鼠輩橫行。

不殺破出少林後有十三親傳弟子,卻無一人突破《易筋經》修習的瓶頸,不殺並未引以為憾,反而更覺自己果然得天獨厚,命中注定要領悟超凡入聖的武學,這等成就何等非凡,武林中人對他卻只懼不敬,更令他難以壓抑自己,以致出手毫不留情。

「自斷,琵琶骨,挑破,雙目,扭下,腳筋,饒你們,不死。」不殺說的是恫嚇之詞,卻無恫嚇之色,毫無感情的一張老臉。

三豐不自覺退了一步,汗涔涔。

曾經指點他武功的奇人警告過,普天之下惟一千萬不要嘗試對抗的,便是這不殺道人,一見就逃絕不可恥,若能苦修二十年,屆時不殺要還活著,才有一點希望能夠與之較量生死。當時三豐頗不以為然,此番一見,才知逃跑也是一種本事。

七索仗著鄉下人的無知,卻攔在三豐前面,一個眼神,示意待會兩人一出招便出全力,用霸道的快攻讓不殺沒有還手餘地。

「樹上,下來。」不殺右掌凌空遙擊,身旁大樹落葉紛飛,一招平淡無奇的少林劈空掌竟有如斯威力。

趙大明笑嘻嘻躍下,竟沒有走。

「這樣才饒我們不死,你怎麼不去街上賣糞?賣他個十兩白銀一條,你有天分!」趙大明嬉皮笑臉的,全身卻已真氣充盈。

不殺看著趙大明,他身上真氣的感覺,讓他想起一個老朋友。

「你師父,臨死前,有,沒有,哭,求饒,吐,想知道,否?」不殺回憶起十五年前,與前丐幫幫主霍仲的那場架。

降龍十八掌只出了十一掌,霍仲的雙手就給他扔進了井裡,此後霍仲被囚禁在大都水牢裡三年,全身泡得腐爛。

「你是說那個老混蛋啊?啊!我老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啦,我個性懶惰,他卻老逼著我練什麼狗屁十八掌,動不動就拳打腳踢,還罰我當眾大便出醜,操!想起來就有氣,害我現在四下無人時反而大不出東西來!你殺了他,很好啊!等一下是該好好跟你道謝啊,哈哈哈!」趙大明朗聲大笑,瘋狂拍手,將不殺的氣勢壓了回去。

三豐與趙大明未曾謀面,卻從他的大笑與臭氣中知道他就是丐幫幫主。一身的純陽剛氣,筋脈憤怒地暴張猛縮,內力遠在自己之上。果真世間武學多端,諸家修為各有所長。

雖然不殺方才威嚇要殺盡留下之人,但群雄可決不肯錯過這一場真正攸關武林禍福的死生大決,相比之下,方纔的兩俠斗陣不過是場節奏明快的熱場。

「你身上,鎮魔指,可解?」不殺看著七索,竟說出這麼一句沒有頭緒的話。

「是又怎樣?」七索凝神,氣沉下盤。

「留你,不得。」不殺語畢,廣場四周數十火炬瞬間熄滅,暖風崗一片漆黑。

七索但覺惡風撲面,不殺已來到面前,五指箕張,用的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龍爪手。

不殺悟得《易筋經》,此後催動任何武功猶如探囊取物,不管是什麼平凡的招式到了不殺的手中都是威力倍增,還多了份絕不留情的霸道。

「好厲害!」七索仗著無知攬身迴旋,雙手抱圓飛轉,想格開這龍爪手,卻被可怕的怪力甩脫出去,就跟下午被趙大明的見龍在田甩陀螺出去那樣,七索跌出五六丈外。

不殺皺眉,這種事還是頭一回遇到。

而適才七索試圖卸化不殺那一掌時,三豐從七索背後雙掌擊出,十成十的功力毫無保留打在不殺身上,不殺不閃不避任由三豐轟下,《易筋經》功力自動運轉護體。

三豐掌力如雷,卻猶如打在一根巨大的鐵柱上,掌力盡數反彈,三豐大驚,趕緊往後翻滾卸力。

火炬熄滅的瞬間,雙方實力高下立判。

但不殺沒有趁勝追擊,因為他很在意趙大明的舉動。

方纔不殺與兩俠對鬥,趙大明居然不趁機突入補上一拳,只是晾在一旁甩扭頸項,做起健康操來。

七索跌在地上,瞪著趙大明這個今天才認識的新朋友,三豐也喘著氣,頗不滿趙大明束手旁觀的態度。不殺殺過萬人,對此也極為不解。

不殺不解,也無暇理會,因為七索矮著身子,雙掌攬後猶如雀鳥,掌心聚勁疾衝而來,地上塵土飛揚。三豐大袖飄飄,身體旋轉,猶如一隻人體大陀螺。

兩俠各從左右撲向不殺。

七索大喝一聲,雙掌自後而前,由下而上畫出兩道裂土半圓,乃是一招平庸無奇的少林金剛羅漢掌雙杵擊鐘,靠的全是可怕的內力。


不殺面無表情,好像戴了醜陋的人皮面具,心裡卻湧起一陣難得的憤怒,雙腳凝力不動,兩手自下而上揮出,也是一招雙杵擊鐘!兩人都是同樣一招硬功夫,七索卻是助跑了三十大步才聚勁上轟,不殺卻純粹凝力便轟,彷彿當狂奔而來的七索只是個三歲小童。

雙掌交集在即,七索驚聽出不殺體內的真氣孔竅裡好像塞滿了許多巨大的鐵塊,鐵塊不斷被可怕到不正常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擠壓,彼此撕咬,發出震耳欲聾的崩壞聲。

「七索不可硬拚!」三豐也聽出不妙,雙掌勾勒勁圓,奮力為七索消解不殺陰霸掌力,七索忙將攻勢轉為守勢,將所有內力轉化為消解的散力。

連聲轟然悶響,畢畢剝剝,三人之間快掌連雷,廣場四周的火炬依舊殘留著零星火苗,竟被急速擴張的風壓再度引燃。

群雄均感駭異,耳邊都是極沉重的似近實遠的爆響。

不殺兩掌成爪,施展出碎石裂鐵的少林龍爪手,兩俠周旋在不殺四圍,忽快忽慢,全以不殺沒見過的慢拳拚命拆解,七索內力尚遜三豐一籌,臨敵經驗更加不如,此刻已快脫力,幸好三豐勉力將不殺的六成攻勢接下。

然而強如三豐也漸感不支,不殺每一爪都暗藏絕大後勁,雙腳猶如踩在山洪暴發的土石流裡,快要無法踏穩。腳步一虛浮,內力便無以為濟。

不殺本有意引得兩人真元耗竭瘋狂而死,所以並未連使最殺著,被怪異的招式化解開他也不在意。但不殺每每覺得兩人就快用罄身體裡最後一滴內力,束手待斃時,七索與三豐卻又能從體內的真氣孔竅擠出根本不該存在的勁力,讓不殺又開始忿恨起來。

他最在意的一件事,竟然成真了?

三豐一個眼神,兩俠同時撒手翻滾開,這一翻滾藉著不殺的巨勁盪開,竟摔到十五丈外才真正著了地。

不殺沒有追上,群雄這才看清不殺的雙腳早已深陷入土,其四周也全凹凸不平,足見方才三百招裡片刻都充滿內功重手。

兩俠罕見地劇烈喘氣,汗流浹背,一半是真氣大耗,從體內蒸出的熱汗,一半是九死一生的冷汗。

趙大明在一旁早做完了暖身操,兀自挖著鼻孔,挖出血來也不在乎。

剛剛他沒有加入戰局,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

「喂!你打不打啊?」三豐瞪著趙大明頗有不滿。

雖然自己並不認識,但這傢伙怎麼說也是武林公認的正派第一高手,更何況他體內的陽剛真氣絕對凌駕在自己之上。

「打啊!等你們投降的時候我再上吧,要不,就退到一邊去,我一個人來。」趙大明雙手用力拍著自己的臉,像是要提起自己的精神。

但趙大明的手勁卻越來越大,好像要將自己打昏似的用力。

「幹嗎這樣?大家一起上啊!給他來個甕中捉鱉。」七索嘴巴吞吐著濁氣,擺開慢拳架式大聲說道,他的體內真氣翻滾如浪,一時無法平靜。

只見趙大明獨自大步向前,毫不把不殺放在眼裡。

七索與三豐兩人面面相覷,難道趙大明真有偌大自信能獨自打敗不殺?

「你們兩個聽著,這老禿頭剛剛只用了七八分力在羞辱你們,別以為你們還有機會,就算加上了我,也打不過這個老禿頭。」趙大明的雙頰都腫大起來,紅得快漲破皮。

三豐點點頭,他隱隱約約聽出不殺體內真氣孔竅還有擴張的空間。

趙大明瞪著不殺。不殺沒有反駁,也沒有表情。

重八眼看幫主與不殺之戰箭在弦上,卻沒有勝算,心中連生十計,百人打狗陣、鎖魂歌、毒蛇陣、亂石陣等,卻無一管用。難道,只能祭出那招?重八看著外表沉穩,骨子裡足智多謀的徐達,徐達緩緩點頭。

「既然大夥一齊上也打不過這老禿頭,那為啥還要一塊上滅了自己威風,讓那老禿頭肚子裡暗笑!操!」趙大明肚子高高鼓起,真氣勃發,昂首闊步道,「男兒大丈夫,不管是大便還是打架都是同一個道理,就是氣勢第一!有了氣勢才有勝算!就讓我一個人拍拍這老禿頭的光腦袋吧!」

七索與三豐無言。

按照兩人的想法,既然不打,那便逃,但卻又沒道理放下趙大明一個人不管。

不殺冷冷地看著趙大明。

屠虐江湖三十年來,能讓他留下印象的武功少之又少。

例如,降龍十八掌。那可是他生平罕見的遭逢。

「你師父,臨死,前,說你,是個,笨蛋,果然,如此。」不殺踏出一步。

「見龍在田!」趙大明暴吼,身影一晃,瞬間已來到不殺的面前。

不殺全身十丈內無不籠罩在趙大明降龍掌的殺意內,草屑紛飛,無可避閃。

無工無巧,豪邁的右掌硬劈!

「蠢貨。」不殺念道,與趙大明硬碰硬對轟了一掌,卻因邊對擊邊說話,這一個托大,竟覺胸口一窒,差點提不起氣來,心中暗暗訝異。

只見趙大明並沒有被震飛,反而借勁在空中一回,反身踢出剛猛無儔的神龍擺尾!

不殺氣凝不順,卻也不往後跳開,伸指一招參合指激射出一道凌厲的氣勁,想阻擋趙大明這連花崗岩也能鑿破的一腳。卻見趙大明無視參合指的威力,一腳踢得不殺連退了好幾步。

「好!」七索大叫。

「見龍在田!」趙大明雙腳甫落地,一個大吼,居然又瞬間來到不殺面前,掄起右掌又要轟出。

原本不殺一個氣凝不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但跟他不斷對掌的可是如今武林正派第一把交椅,只見不殺被轟得接連後退,塵土飛揚。

趙大明接連又是一大串重複又重複的見龍在田與神龍擺尾,掌腿雙絕,撼動山河,千篇一律地交替。

「怎麼不換點新招,就只是那兩招換著打?」三豐暗覺怪異。

不殺心中大怒,古井不波的死臉色竟浮現難得的怒意,接連變了幾招,什麼般若掌、大力金剛掌、大悲手、普陀蓮花指,卻都無法阻止自己被一掌威力大過一掌的趙大明逼退,生平之恥莫過今夜。

「神龍擺尾!」「見龍在田!」「神龍擺尾!」「見龍在田!」「神龍擺尾!」「見龍在田!」「神龍擺尾!」「見龍在田!」

趙大明聲若旱雷,掌若海濤,即使招式與節奏都沒有變化,依舊轟得不殺節節敗退,群雄大感振奮。

「我要大便!」趙大明突然吼道。

趁著神龍擺尾踢起的瞬間,不殺的「一指禪」遞出與抗。趙大明的腳高高踢起,褲子瞬間裂開一條縫,一條大糞朝不殺呼嘯而去,不殺遞出的手指正好戳中濕濕軟軟溫溫的大糞。

大糞平淡無奇,當然禁受不住少林神指,瞬間爆碎成碎粒,將兩人噴得滿身。

不殺憤怒異常,顧不得氣轉不順只能守無暇攻,強自催出十成掌力,與趙大明的見龍在田硬碰硬對轟,兩人都是拼盡全力,趙大明與不殺登時雙雙往後跌滾。

趙大明雙掌滾燙,氣息翻湧,吐出一大塊血後,哈哈大笑起來。

趙大明天縱奇才,自命如果再苦練五年,功力絕對可與不殺比肩,而現在他尚遜不殺四成,卻將不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身上又沾滿自己的大糞,真是樂不可支,一面狂笑一面吐血。

沾滿碎糞的不殺絕不好過,在氣息不暢下強行催化十成功力,縱使領悟了《易筋經》,依舊大傷身體,筋脈受損,現在更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但不殺深深吸了好幾口氣,真氣如燒紅的鐵塊充盈孔竅,縱使筋脈受創也無損眼前的局面。無限的殺意暴湧而出,廣場火炬瞬間縮扁成一線。

現在的不殺,就連達摩在世也非敵手。

七索與三豐凝神聚氣,不管趙大明願不願意,兩人都要聯手力拼才有生機。

趙大明擦掉嘴角黑血,站在兩俠前,瞪著不殺。

「你知道你最叫我生氣的是哪一點嗎?」趙大明看著不殺,嗅著黏在肩上的碎糞大吼,「一看到你,竟讓我害怕得全身哆嗦,混你媽的蛋!今天非要把你的屁股整個扒開不可!見龍在田!」

三俠齊上!

不殺臉面神經抽動,火炬飛滅。

七索睜開眼睛的時候,雙手都無法動彈。

想要說話,卻覺得喉頭乾渴,渾身燥熱。

剛剛彷彿做了一個很嘈雜的夢。

「七索,你別說話,好好休息。」

紅中的聲音,一雙好像哭過好幾次的眼睛。

七索微笑,卻不肯再閉上眼睛,紅中餵了七索一口水。

張望四周時,七索脖子有些僵硬,沒想到連這種小動作都感到吃力。

這是個簡陋的竹廬,與其說它嵌在一個洞穴裡,不如說是夾在一道深邃的巖縫中,四周都是茂密的灌木與落葉,隱藏得很好。

沒看見三豐,倒是趙大明露出肚皮躺在一旁呼呼大睡,全身臭得可怕,惟獨兩手被黑布緊緊包纏住,似是受了傷。

「君寶沒事吧?」七索腦子一片空白。

「他沒事,在屋子外陪著靈雪呢。」紅中說。七索如釋重負。

七索深深吸了口氣,內息開闊平靜,真氣在孔竅裡運行無礙,正頗為安慰,想扭動起身時,卻驚覺兩隻手竟都沒了感覺。

「你的手受了傷,要好幾天才能動得。」紅中扶著七索。

「嗯,我記得。」七索苦笑。

七索怎可能忘記。

暖風崗一戰,不殺強催掌力,將三俠裹在狂暴的陰勁中,還未拆得了招七索便覺得耳膜被劇烈鼓蕩的氣旋擠壓著,頭痛欲裂。待得兩人雙掌交接,整條手臂就好像弄丟了似的,一點感覺也沒有。

接下來他氣血翻湧,眼前一黑,怎麼倒在地上都忘記了,自己只記得恍惚中被一股力量托了起來,隨即騰雲駕霧嗚呼哀哉摔滾在地。耳邊一陣嗡嗡轟雷之聲從遠而近,然後就漸漸不省人事了。

「想喝紅豆湯嗎?我一直在等你醒來,待會就去燉。」紅中摸著七索的臉。

七索點點頭,嘴饞得緊,在紅中的攙扶下起身下床。

走出竹廬,七索瞧見了兩人背對竹廬、盤坐在巖縫外守護著,體內真氣緩緩流動的聲音,像極了丐幫一派的功夫。

「可是丐幫弟子?」七索問,兩名守護緩緩站起,轉身深深向七索一揖。

七索瞧明瞭兩位守護身負九袋,俱是丐幫武功精湛的九袋長老。

「你昏迷的幾天,都是這兩位長老守護的。」紅中說。

七索一揖回去,自己一條命多半是合丐幫之力撿回來的。

「貴幫大家都安好吧?重八呢?」七索料想那不殺出手陰狠毒辣,武功超凡入聖,丐幫不知死傷多少才勉力將自己救下,心下歉然,亦關心自己才認識一天的朋友們。

「敝幫安好,重八少時就回來,太極兄少安毋躁。」長老笑笑,滿臉都是皺紋。

「這裡是哪裡?」七索問,東張西望。

「此距暖風崗只有三十里,擎合山上。此處隱藏甚好,賊人不擾,敝幫又從附近調來功夫最好的八袋、九袋長老前來守護,太極兄盡可放心。」長老道,此次幫主落難,十個九袋長老在五日內便到齊了,個個武功都不下於少林達摩院精研武術的武僧。

七索聽得遠處水聲裡隱隱有風雷之聲,讓紅中攜著他的手漫步過去。

「那裡有條小瀑布,小雖小,可卻挺湍急,也只有你才聽得清君寶跟靈雪在那裡練劍。」紅中笑,瞧著七索的臂膀。

兩人走向瀑布,兩名長老遠遠跟在後頭,而松林內也看見幾名身懷高強武功的丐幫弟子凝神警戒,七索走過,他們都對七索遙遙拱手答禮。

瀑布旁,七索見到君寶躺在樹下,正看著靈雪演習劍法,偶爾在要緊處出聲指點,脾氣一向驕傲易怒的靈雪卻出奇地沒有出言頂撞。

靈雪的劍法已無先前的繁複累贅,卻仍舊像天女妙舞,招與招之間的黏合都充滿了瀟灑的靈氣,偶一變招,就是溜滴滴的殺招。

靈雪本就天賦極高,才能從花剌子模的古舞中思考出劍法變幻,加上君寶化繁為簡的提點,劍法立刻突飛猛進。

「劍走清靈,好劍法。」七索讚道。

靈雪沒有停止舞劍,躺在樹下的君寶轉頭看著七索。

「我比你行,早了你兩天醒來。」君寶頗得意。

「是嗎?那你睡了幾天?」七索傻笑。

「一十四天。」君寶笑笑。

「那我不睡了一十六天嗎?」七索訝然,自己除了在娘胎裡睡過十個月,再無今日如此浩浩長眠。

「我倆此番能夠醒轉已然稱謝,大睡幾天又有何妨?漫漫人生,不過悠然一睡。」君寶哈哈一笑,全身懶洋洋地躺著。

七索卻從君寶的笑聲中聽出了不對勁。

君寶體內的真氣沛然充盈,卻在孔竅間流轉滯塞,顛顛簸簸,而顯得大而無當。君寶此刻不是作懶惰不起,而是根本就全身乏力。

「君寶,起來轉圓踏井活動活動吧,很有用的。」七索建議。

靠著踏圓平淡無奇那招,七索將鎮魔指的霸道真氣給消解虛無,甚至拿來做拓寬真氣孔竅之用,此刻君寶也當用得著。

君寶笑笑,沒有說話。

「這踏圓就跟咱們平常……」七索正要開口解說踏圓的妙法時,突見靈雪一劍刺過來。

七索一驚,直覺想伸手撥開,卻忘記兩手受傷,動彈不得。

靈雪的劍停在七索的喉頭,劍尖劃破了一點皮肉,一旁的紅中卻低頭不語。

七索看著靈雪充滿怨恨的眼神,心中竟開始慌了。但慌的可不是靈雪的劍。

「靈雪……」君寶淡淡說道。

靈雪手中的劍刷的一聲回鞘,一個字都不願說,掉頭就走。

「踏圓是吧?我以前也幹過,但這次好像是不成了。」君寶雖是歎氣,卻一臉瀟灑不羈。

七索全身如置焚爐,一顆心不斷往下沉。

「你聽勁的功夫應當到家了,也該聽出來了吧?」君寶勉強撐住大樹,身子搖搖晃晃爬起來,有如酩酊。

原來七索與不殺道人硬碰硬對掌之時,君寶就站在七索身後,以畢生功力將不殺的勁力導進自身,然後傾瀉於腳下土地,七索方不至於全身筋脈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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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4:25: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而七索一昏倒,不殺立即一輪猛攻想將七索斃絕,君寶與趙大明擋在昏厥的七索前,聯手勉力將不殺裂石穿巖的龍爪手全都硬接下。

空氣中都是雙方內力外功交纏撕咬的可怕聲音,叫群雄無法接近。

趙大明憑藉著高昂的鬥志力撐,依舊是勢不可擋的見龍在田,但功力稍遜一籌的君寶卻漸感不支,雙手開始麻木,體內真氣渙散遊蕩,奇經八脈在不殺的巨力無窮盡的衝擊下竟一一裂斷。

一旁趙大明瞧著不妙,咬著牙大叫一聲「看我的大糞」,不殺陡然一怔,趙大明兩手反轉,抓著七索與君寶猛力一拋,將兩俠丟得老遠。

不殺知道中計怒極,趁著趙大明防守不及,橫爪朝趙大明脊椎一勾。趙大明吃痛,強靠一口氣轟然拍出最後兩掌。

正當趙大明陷入險境,一群來路不明的胡蜂自遠處呼嘯而至,俱朝不殺身上攻擊。

不殺何等超凡武藝,豈是區區蜂群能夠對付的?不殺處變不驚,兩袖飛舞,刮起陣陣氣勁不讓蜂群靠近,偶一催勁,閃避不及的蜂群立即被兩股撕咬的氣旋撞擊昏厥,掉落在地面。

但蜂群成千上萬,不懂畏懼,竟毫無止境地朝不殺身上攻擊,仔細一看,蜂群的攻勢隱隱居然可見五行變幻,陣法嚴謹,顯然有高人在背後操控。

不殺在蜂群聲中冷靜傾聽,一股低旋迴盪的笛聲在高處若即若離,似是催動蜂群的背後黑手,不殺立即抄起地上一石猛擲過去,那琴聲依舊低吟迷離,催得蜂群攻勢益加猛烈,擾得不殺快要睜不開眼睛。不殺連續丟擲了十數顆石子,那笛聲才悄然而止。

而趙大明、君寶、七索三人已經不見,群雄一哄而散。

不殺怒極,追上群雄亂殺了好幾個人才勉強收攝心神。

「就算逃了,也是三個廢人。」不殺甩著手上的血,看著紅色月亮。

的的確確,三個廢人。

「筋脈寸斷,我現在全身軟綿綿的,空有一身內力,卻沒有半點勁。」君寶背倚著樹,模樣十分辛苦,卻還是笑笑,「七索,如果尋得過繼內力的法門,我跟趙臭蟲就將一身的內力都送給你,你兼具三人之長,苦練幾年定能打敗不殺。把這責任一股腦兒都給你,可委屈你自覺點啦。」

七索駭然,心中不祥的預感浮現。

紅中的小手緊緊捏著他,他還是一無知覺。

「義子!爹的手就是你的手!你的手就是爹的手!從今以後再也不分離的啦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說我倆怎麼會這麼有緣一見如故義結父子咧,原來老天爺是叫爹生兩條好手給你來著!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大明剛剛睡醒,大笑嚷嚷,躺在竹編的大躺椅上。

四個丐幫弟子抬著躺椅,其中兩個分別是七索見過的徐達、常遇春,而重八與幾名丐幫長老則苦著臉跟在後頭。

七索慌張地看著自己無法舉起來的手,紅中知道他的意思,於是輕輕托起他的雙手讓他瞧個仔細。

粗大,惡臭,黝黑,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手!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七索已經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心中的淒楚比其他的感覺都要巨大,只是其中變故匪夷所思,他一時無法置信。

「不只君寶哥全身筋脈皆斷,趙幫主為了救你跟君寶哥,腰椎下三寸也給那禿驢打折了,江湖第一神醫終須白斷言趙幫主終生無法再站起,而你,你的手也給那禿驢震壞了,筋脈十有九斷,骨頭都流出了漿,這雙手即使又生好了,也沒辦法使出像以前那樣的武功。」紅中擦擦又流出的眼淚。

既然情況壞到無以復加,那個所謂的神醫終須白便來個東拼西湊。

切下了七索的廢臂跟趙大明的粗臂,相互對調,以神乎其技的技術縫合兩人手臂裡頭的筋脈與血管,待得斷骨自然接合、血性恢復後,這兩條手臂就跟自己的一樣。

「有這麼神奇?」七索歪著頭。

「那還得靠咱爺倆血性合得天衣無縫啊!」趙大明得意洋洋,絲毫不以失卻手臂為憾。

那天終須白說,這換手換腳的本事原來不難,他猜想三國時的華佗就有這樣的本領,或許更早就有擅長此道的名醫。但每個人的血性有所不同,若是血性互異的人交換了身上的手手腳腳,則會發燒、嘔吐、傷口化膿糜爛,最後必定雙雙死去。

所幸終須白研發出特殊的粉末,可以測驗出每個人的血性分殊,一驗之下,七索與趙大明的血性相合不斥,終須白立即動刀換肢,讓七索擁有全天下最霸道也最骯髒的雙手。

「不能用其他的骨頭,例如老虎或是豹子的骨頭替代趙大哥斷裂的腰椎骨嗎?」七索看著紅中捧起的雙手兀自不敢相信。

但事實擺在眼前,就是這麼亂七八糟。

「操!竟忘了這招!找那神醫算賬去!」趙大明氣惱不已,當真要指揮抬著竹椅的四人離去。

七索看著君寶,君寶微微笑,但不難看出君寶的灑脫裡,有著難言的苦楚。強自瀟灑的臉最令人看了難過。

「我拋下你闖蕩江湖三年,風頭極盛,在危急中又遇到了你,老天爺實在待我不薄。夠了,七索。夠了。」君寶悵然若失,「那終須白說,只要我好好鍛煉身子,不消三年應該可以跟常人無異,但真氣竅孔零零散散,再也無法使用武功了。」

七索深呼吸,但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老天爺將他們兩人一個鎖在少林,一個放下山闖蕩。現在好不容易兩人重逢,卻又廢盡一人武功,放一人獨自單飛。

難不成這兩個人只有共擁一夜江湖英雄夢的緣分嗎?

「不說這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留取丹青照汗青。」君寶故意模仿七索慣常的亂用成語,「咱們跟那條大臭蟲討幾罈酒去,今夜我們兄弟喝個痛快。」

「再好不過。」七索點點頭,握住君寶的手。

那天夜裡,兩人在瀑布邊聊了一整夜。

一向沉靜寡言的君寶用最簡單的方式,將他這三年闖蕩江湖的經歷說了一遍,包括如何在與不殺七名座下弟子拚鬥中,領悟到深湛的武學至理,如何與貪官污吏周旋,如何剷除江湖惡霸,如何塗滿金漆假扮七索版本的太極。

君寶越是輕描淡寫,七索就越是問個痛快。

飛揚跳脫的七索也將他如何死守十八銅人陣的爆笑事誇張地說了一遍,說到與達摩院圓字輩、垢字輩死命比拚的過程,君寶全身血燙,恨不得當時就在一旁跟著打上一架。

七索自也將自己如何對抗鎮魔指的過程仔細說了一遍,又佐以子安的推測與方丈的現身,說得君寶嘖嘖稱奇。

「真是奇了,原來那個老是在黑夜裡偷襲我的黑衣人,就是方丈。」君寶此言一出,才教七索驚訝不已。

原來君寶在行走江湖之初,不久也曾遭到神秘的黑衣人偷襲,以君寶當時的武功竟然毫無還手餘地,就被封住穴道點倒,那神秘黑衣人用怪異的手法制服君寶,強行灌輸霸道的真氣在君寶奇經八脈裡,讓君寶痛苦不堪,每每都會暈厥過去。

從此每個月圓夜,君寶都會嘗到痛徹心扉的焚燒感,幸有另一武林高人在暗處指點踏圓兩字,君寶依言踏井踩圓,方才引著百穴中的霸道真氣平復下來。

可那神秘黑衣人始終不放棄,每隔一陣子都會偷襲君寶,灌輸霸道真氣想整死君寶,但君寶靠著踏圓法訣每每半生半死地熬過。出乎意料的,君寶體內真氣孔竅大開,功力源源不斷大增,君寶左思右考後才推敲出那黑衣人必是用意甚深的武林前輩。

在最後一次黑衣人又要來偷襲君寶時,君寶盡展畢生絕學奮力抵抗,想問個明白,但那黑衣人眼看自己已無法得逞,便施展輕功爽快離去,留下大惑不解的君寶。

「我想子安說的不會有錯,方丈或許是個有苦難言的好人吧。」七索說,「這荒謬年頭,當個好人都要畏畏縮縮的。」

「我才傻,每次痛都來不及了,竟沒聯想到那霸道真氣會是鎮魔指。」君寶徒呼負負,「要是我知道,一定火速衝去少林寺告訴你破解鎮魔指的方法,我們便能早點共踏江湖了!」

兩人開始胡亂瞎掰起少林寺方丈的真面目是什麼,越扯越是奇怪,光怪陸離的穿鑿附會,比如方丈其實就是不殺易容的人格光明面,要不就是失蹤已久的不苦大師戴上人皮面具,要不,就是文丞相根本就沒死,化妝當起方丈大師來著。

講到亂扯處,兩人俱是哈哈大笑。

「七索,這三年來我過的都是心驚肉跳的日子,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慘死在不知何處呼嘯而來的暗箭下,生怕一個閃神就挨了一記重掌,生怕,我們倆再無相逢之日。」君寶靠著大樹有感而發,身子醉得搖搖擺擺。

七索熱淚盈眶,身邊都是空蕩蕩的酒罈子。

「韃子佔我江山,奪我妻女,奴役我漢人萬千。有個在江湖上幫人測字的先生跟我說過,韃子的氣數將盡,各路牛鬼蛇神必將傾巢而出,逐鹿中原,是不是真這樣,我一介武夫又怎會知道?我只曉得……」君寶認真說道,「換你了,七索,讓那些邪魔外道見識見識,什麼叫參見英雄。」

七索閉上眼睛,一陣清風刮起了無數落葉。

「我們一起在少林柴房頂上創的拳,就用你的名字響亮些,叫太極拳罷。敬太極拳!」君寶暢然,將最後一罈酒一飲而盡。

七索仰起頭,喉頭滾動。

他不能再讓眼淚流下。

英雄的夢已經在剛剛轉手。

那種夢,那種英雄,眾人永遠只能看著他的背,所以看不見他的眼淚。

第二天七索醒來,君寶竟已不告而別。

靈雪尋君寶不著,氣得策馬漫無目標亂追,連紅中也不管了。

紅中說,君寶行動不若以往,終會教靈雪尋著,兩個歡喜冤家相攜歸隱山林,未嘗不是一個屬於英雄該有的好結局。

七索沒有回答。

只是看著月亮。

大都,汝陽王府。

「朝廷通緝榜上你一個要犯都沒給逮回?饒你自稱武功天下第一又有何用?尤其是那個太極,一日不除,他日又來行刺,你擔當得起?」汝陽王座前第一武士,也是其義子王保保將軍,怒聲呵斥。

不殺面無表情。

「限期要你擒犯回來,瞧你這死樣子也知道你辦不到,若要你這不笑不哭又不吠的狗終日在王上身旁護駕,又是索然無味至極,混賬!」王保保怒氣勃發,絲毫不將不殺放在眼底。

不殺依舊面無表情。

他沒有感歎,因為他幾乎快要沒了情感。

數十年前,在那座偌大、寂靜、大雄寶殿前廣場滿地汗水的少林寺裡,不殺原來是個內向自閉的小子,不善表露情感是他給人一貫的印象,幸有不苦師兄帶著,兩人自小交好。也因為不殺內向,所以對武學一道更下苦功,甚至還比不苦早了數月闖破《易筋經》百年來的障礙。

不殺一念之差叛出少林、擒殺文天祥後,每每想到年少時不管是在少林或是在江湖,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師兄不苦身上,卻忽略武功更強的他,不殺就覺得五內俱焚,連臉都扭曲起來。

以前他的模樣俊朗,但自從他心性大變後容貌就逐漸僵硬。表面上,不殺不斷奉朝廷欽命追殺武林門派裡的反抗勢力,實則是控制不了那些曾與自己交好的江湖盟友譴責、痛恨自己的眼神,往往主動出擊,一動手便是大殺四方。

久而久之,不殺不只失卻了抑揚頓挫的情感,也因為情感的消逝致使顏面神經久未牽動而麻裕戳吮砬欏?/p>

失卻了表情,失卻了情感,世上再無任何一種武功能夠治癒寂寞的病。

獨步武林,不過是個驚世駭俗的怪物罷了。

王保保不斷用尖酸刻薄的言語辱罵著不殺,不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的神思依舊停留在上一次,也是叛出少林以來惟一的一次暴怒上。

當著全天下英雄的目光,那是何其難堪的畫面。當不殺的手指點碎了趙大明屁股噴出的熱騰騰大糞,他幾乎陷入失控的怒火裡。

那種感覺他很想再嘗一次。

那感覺讓他接近了人。

可惜,那種感覺恐怕是不可能再有了。

不殺擰碎趙大明脊椎的觸感很扎實,那混蛋絕對要殘疾一生,哪怕是武林中人人皆會的太祖長拳,他也無法再使出任何一種招式。

至於前途似錦的三豐與太極,他本就不看在眼底。

即使不殺從少林傳來的聽聞中推敲出一件他至忌諱的事,但他確定自己的掌力已令太極的雙手報廢,三豐亦必筋脈散碎,忌諱也不再是忌諱。

全都壞掉了。

壞掉的玩具,再無法給他那樣憤怒的感覺。

王保保當著眾衛士繼續冷嘲熱諷,汝陽王冷冷地端詳著不殺。這一切都是不殺叛出少林,想用暴力奪回屬於自己的尊嚴時,所始料

未及的。

始料未及,但也毫無所謂了。

就算王保保與汝陽王不是疾言厲色,而是諂媚奉承,也與眼前的光景毫無殊異。無法教不殺心起波瀾。

「再去,殺誰,呢?」

不殺怔怔良久,竟陷入無可復加的、空空蕩蕩的虛無裡。

終須白神醫這稱號並非浪得虛名。

七索的手在三天後就能感覺到血氣,第五天就能自己舉箸吃飯,過了十天,居然能揮灑自如,只是還不能運功。

趙大明天生就是修煉陽剛一路武學的上料,雙臂真氣孔竅甚至比七索還要粗上許多,七索心知日後內力增長,掌下威力定然倍增。

當然,七索將趙大明的髒手反覆洗了好幾次。

趙大明生性樂觀,整天都在擎合山自吹自擂克服了對不殺的畏懼、與不殺單挑的爽快事,雖然自己從此半身不遂,卻未黯然神傷過。

「太極好兒,你有了我的雙手,內力又還差強人意,我教這兩個小鬼降龍掌,你也在一旁學著啊,將來這幫主之位非你莫屬,你可要好好地幹啊!」趙大明大聲嚷嚷。

七索得了趙大明的雙手才不至成了廢人,對趙大明既歉疚又感激,雖不願接下丐幫幫主的位置,卻無法拒絕趙大明傳授降龍十八掌的好意。畢竟是人家的手。

於是徐達學見龍在田,常遇春學神龍擺尾時,七索都會在一旁聆聽學習這千篇一律的兩招。趙大明下身軟癱,全仗口訣心法提點七索運化脈位,以身示範。

「怎麼來來去去就這兩招啊?」紅中舀著湯問。待在擎合山養復元氣的這幾個月裡,丐幫上下都迷上了紅中煮的紅豆湯。

紅中天真直言,趙大明這才說明白為何只有這兩招的原因。原來前幫主霍仲在教完趙大明這基本的兩招後,就被不殺擰斷了雙手擒走,趙大明只好悶頭不斷練習這兩招,但這一掌一腿在趙大明專心致志的習練下,威力強大,擋者披靡,往往一招斃敵,縱使趙大明從沒心思隱瞞,旁人也不會發現趙大明光會這兩招。

「真是可惜了餘下的一十六掌。」七索看著斷裂的碗口粗細的樹幹發呆。

不愧是天下第一剛猛的武功。

同樣,不愧是擅使天下第一剛猛武功的手。好像儲存著趙大明的記憶,一經喚醒,進展飛快,一日千里。

至於當天暖風崗惡鬥之後的奇變陡起,那神秘的笛聲,那突如其來的胡蜂群,不止七索,連丐幫都摸不著頭緒。那夜丐幫長老不過是趁著蜂群擾亂不殺,快速搶出受重傷的三俠,但對神秘的幫手卻無法聯想到是誰。

但強援不會無端出現,必是有所求而來。

丐幫靜靜等著,但江湖上卻一點風聲也無,似是怕露了痕跡,讓不殺道人尋上。

朝廷通緝榜上的人名,象徵著武林最新的興衰變化。

趙大明、三豐、太極三人與不殺一戰後,雖成為江湖中津津樂道的豪戰典範,但丐幫勢力卻隨著三俠的銷聲匿跡而急劇下降。

十個月後,年度犯罪率最高的幫派,從丐幫換成了白蓮教。年度最不可原諒的盜賊,則從張三豐換成白蓮教第一高手醍醐。年度盜賊最壞五人則是白蓮醍醐、崆峒石兩拳、獨行俠藍槍海、血魔厲無恨、奇盜花一痕,其中藍槍海與石兩拳俱已與白蓮教結盟。年度最不可原諒新人,則是率領以少林火工弟子為班底的白蓮義軍,屢屢奇襲落單的朝廷軍隊的韓林兒。

由此可見白蓮教的勢力蓬勃發展,不斷滲透民間,乃至江湖豪傑紛紛加入。此時距南支領袖彭瑩玉在袁州發動造反已有數年之久,朝廷無情鎮壓,卻沒有辦法遏制住以宗教為種子的農民起義。

至正十年,白蓮教對朝廷的威脅再不是隱隱成憂,而是即將星火燎原般的恐怖存在。

穎州,白鹿莊。

清幽的山谷底,層層疊疊的山毛櫸林間竟藏著座偌大莊園,風高氣爽,蟬鳴鳥叫,就連當地人也甚少知道這谷裡有這間大屋子的存在。

更不知道這間大屋子,竟是赫赫白蓮教的地下指揮部。

韓山童與其子韓林兒在院子裡下著棋,惟一的護衛醍醐正躺在屋簷上蹺腳睡覺,運起地聽大法觀察周圍五里內的風吹草動。

一隻藍色鴿子正啄食著韓林兒掌心的小米,棋盤上千軍萬馬,廝殺縱橫。

「爹,混入丐幫的弟子重八飛鴿回報,那趙大明的的確確是廢了,張三豐也不行了,但那太極在終須白的幫助下接續了趙大明的雙手,似乎還有兩下,有可能接替趙大明成為新任的丐幫幫主。」韓林兒戰戰兢兢,卻下了一手殺氣騰騰的黑子。

「那太極人怎樣?可能加入咱們北紅巾嗎?」韓山童一身黃色道袍,白髮童顏,下了一手絲毫不見攻防稜角的白子。

韓林兒輕歎,又想起了那件憾事。

「那太極與孩兒在少林是舊識,明明就天天見面,卻不知他怎地練就了一身奇怪的高強功夫,他個性外柔內剛,是個不肯輕易妥協就範的人,所以才會死守銅人陣三年。早知他性如此,孩兒便當放下身段與其交好,此事甚憾,孩兒當銘記在心。」韓林兒不敢與父親雙目交接,低著頭,下了一步殺著。

「銘記在心什麼?」韓山童怫然不悅,韓林兒心頭一驚。

「孩兒日後定謙讓待人,廣結天下豪傑之士,盡為我白蓮所用。」韓林兒背後都是冷汗,答得四平八穩。

「錯矣,我父子倆乃是真佛彌勒轉世,有慧根的,有福分的,有大智慧的,便會自動受我倆感召;沒有福分的,遲早會給上天拔走。記住,我父子倆出口成金,人人奉為圭臬,怎會有錯?錯的,也是愚魯人家解讀謬誤,失了真意,知曉嗎?」韓山童瞪著韓林兒,韓林兒不住點頭。

但韓林兒心想,父親變了,且變得多了。

在他受命入少林習武、廣納英才以前,父親何等謙讓,如今身邊讒臣眾多,用來號召民眾起義的彌勒降生宗教口號,難不成爹聽多了,竟當真起來?

「聽說那太極打得牛飲山上徐壽輝座下的馬賊一敗塗地,可是真的?」韓山童心情平和,輕鬆自在地將韓林兒的殺著化解於無形。

「嗯,就怕太極對咱白蓮教沒有好感,要結盟便會棘手。」韓林兒神色恭謹,迅即回了一手異軍突起。

「這樣嗎?那就是難搞嗎?」韓山童微笑,一子落下,雲淡風輕的佈局。

韓林兒一愣。

「要我去殺了他嗎?」醍醐突然開口,伸了個懶腰。

醍醐語氣裡不帶殺意,好像此事絲毫不難,殺了七索不過是舉手之勞。

「你瞧那太極與咱家的醍醐,誰比較厲害些?」韓山童似笑非笑。

「似在伯仲之間。」韓林兒答道,瞥眼看了看屋頂上的醍醐。

其實以韓林兒平庸的武功修為,根本瞧不出誰強誰弱,以他的目光胸襟,更加瞧不出兩人的氣勢。

「倒不必殺了太極,一個弄不好,丐幫幾萬弟子可不是整天瞎要飯的。吩咐重八盡量拉攏就是,若不能得逞,也要教那太極知曉那夜是誰幫了他逃走,總得賣個面子,別礙著我們的大事。」韓山童語畢,醍醐哼了一聲。

那夜暖風崗惡鬥,正是白蓮教臥底於丐幫的情報好手重八,急中生智,喚徐達以白蓮教既快速又絕對秘密的方式,傳來了正在左近待命的蜂笛手,命令胡蜂群纏住不殺,好拖延時間讓丐幫好手趁亂將三俠救走。

這胡蜂陣乃是白蓮教不為人知的秘密殺著,共有十多個蜂笛手,分別背負用粗布遮蓋的蜂簍,自動跟隨教裡重要頭領人物,負責掩護頭領逃走、襲敵、迷亂敵人視線等任務。若是十幾個蜂笛手一齊上陣,驅動百萬隻胡蜂連結成彌勒大陣,甚至可以拔倒整個千人兵營。

此蜂陣還在訓練階段,是以極為秘密,一旦一百個蜂笛手訓練完成,必能輔助紅巾軍在戰場上扳倒馳騁萬里、所向無敵的蒙古騎兵。

無論如何,縱使太極不願助白蓮教一臂之力,丐幫終究欠了白蓮教一個大人情。

「重八挺能幹的,小小年紀應變奇速,是誰的屬下?」韓山童端詳棋局,黑白如何廝殺,都不脫他的意料。

「是劉伯伯的部將,也是隸屬爹爹的。他有兩個手下也挺帶種,信上說,無論如何都得讓他將徐達跟常遇春帶在身邊。」韓林兒說,手中的黑子兵敗如山倒,卻兀自苟延殘喘。他口中的劉伯伯,自然是指他父親的重要部將劉福通了。

「若能將丐幫勢力整個拉攏過來自是最好,成功後,就讓重八到郭子興那邊當個副將監視他,或是派重八再到徐壽輝那支軍隊裡當內鬼也行,姓徐的近年招兵買馬,動作很大,還常常跨越地盤攬人,弄得爹疑神疑鬼,可惜大事初起,不便拔他。」韓山童少見的憂色。

白子如張大口,將韓林兒的黑子吞噬殆盡。

勝負已定,韓林兒躬身認輸。

「孩兒這就吩咐重八,安排孩兒與太極一見,希望丐幫盡歸我教驅使。」韓林兒說道,想起了與七索在少林寺的恩恩怨怨。

終須白這幾天的心情很好,因為他終於還了丐幫一個人情。

二十年前終須白就是個醫術高超的名醫,卻經年累月一身跌打瘀傷,只因家裡有個動不動就打老公的惡婆娘。丐幫前幫主霍仲無聊管上閒事,幫終須白攆走了他那惡婆娘跟殺人不眨眼的大舅子,還順手拎了終須白上青樓連嫖三天,此後終須白便欠了霍仲一個天大的人情。可惜霍仲太快被不殺殺死,讓他無以為報。

兩周前,兩名丐幫長老尋上了他,終須白來個乾坤大挪移,終於還清了霍仲留下的恩澤。但,有一件事教終須白很在意,始終想不透。

是以一完成了東拼西湊,終須白便風塵僕僕回到在採石經營的熱鬧客棧,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客棧老闆是個天下第一的神醫,只知道他略懂藥草,能治風寒等尋常疾病。

這間人來人往的大客棧,藏著一個武林中最大的秘密。

也只有像終須白這樣的神醫,才有本事藏得住這樣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一個可怕怪物強塞給終須白的古怪任務。

終須白走進客房,一間從沒有旅人住進去的客房。

只因為那間客房,住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不苦廢柴,你何時生了腳,將《易筋經》傳給了那太極?」終須白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坐在床緣。

若有旁人聽見了這樣一句話,不知道會有多麼震撼。

床上的白髮老人正是不苦,百年來悟出《易筋經》的兩位奇僧之一。

只不過此時的不苦四肢缺其三,只剩一隻乾癟的左手。

武功卓絕、俠骨仁心的一代大俠淪落於此,既非遭人下毒暗算,也非誤中以眾暴寡的埋伏,而是與人一對一力拼慘敗,四肢硬是被怪力撕扯下來。

擁有這樣武功,能夠做到這種地步的人,只有不苦的同門師弟,不殺道人。

終須白還記得那個大雨夜,一個穿著黑衣的高瘦僧人淋著雨,背著一個大竹簍,走到這間客棧前。

大雨濕透了黑衣僧人的臉。不殺。

不殺將大竹簍丟在終須白面前,打開,裡頭是四肢俱廢的不苦。

拋下一句「有本事,將他,四肢,組好」後,不殺就冷冷消失了。

這續接四肢是何等繁雜的人體工程,不苦的血性特異,千人中僅有一人,這位神醫尋覓了好久,才找到一條合適的手臂接在不苦身上,好讓他能夠自己吃飯、洗身。

「說笑了,別說我這獨臂老兒有什麼本事飛簷走壁出去,即便能夠出去,也沒辦法傳授那《易筋經》不是?」不苦笑笑,他的頭髮跟鬍子幾乎爬滿了整張床。

終須白點點頭,他想也是如此。那《易筋經》的秘密確是如此。

「我聽得旅人們將暖風崗惡鬥說得口沫橫飛,那太極、三豐、大明跟不殺鬥得厲害,此番你前去幫他們醫治,可有好消息?「不苦好奇問道。

原本已成廢物的不苦大師早灰心喪志,但這幾年來他隱居在這間客棧裡,卻無法阻止自己精湛的內功催動耳力,將整個客棧裡的高談闊論聽得一清二楚。三豐與太極這兩位令朝廷頭疼至極的人物一出現,死氣沉沉的武林彷彿又活了起來,不苦對江湖奇事就沒有停止過好奇,甚至到了瞭若指掌的地步。

「太極命硬,我接了趙大明的雙手給他,但是那趙大明自然就整個報廢了。至於那個叫三豐的,可惜啊可惜,他的資質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但整個脈象被不殺打得樹倒猢猻散,空有一身內力,還是廢人一流,坦白說,就多你一雙腳罷了。」終須白老實說,好的醫生從不隱瞞病情。

但太極的斷臂筋孔奇大,除了趙大明,他只在不苦的身上察覺到這樣的狀況,若非《易筋經》,一個年華雙十的少年俠客又怎麼可能擁有如此豪猛的孔竅?

一般習武之人的筋脈跟隨內力增長而擴大,但內力不可能無限增長的原因,乃因為筋脈會老化,也不可能無限制膨脹粗壯。只有極少數人是天生好手,一出生就擁有比一般人粗壯的筋脈,例如趙大明,習練陽剛一路的功夫更是如虎添翼。

而少林奇功《易筋經》便是一門能夠使常人筋脈在短短幾年甚至數月間活絡數倍,內息大漲的神功,從此內力的進展一日千里,催動各種平凡無奇的招式都能發揮強大的力量。

而七索的筋脈,在終須白的明眼下,顯然不是天生自成的,而是《易筋經》的奇效所致。但七索熟習太極拳慣用的吐納法,內功在呼吸間自然生成先天真氣的妙法,卻是終須白所不清楚的了,雖然終須白也把出先天真氣的脈象略有不同,卻一併歸在《易筋經》的神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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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4:33: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不苦廢柴,可我左思右想,那太極的的確確練過《易筋經》,而那個三豐的脈象雖然紊亂得一塌糊塗,可我手指這麼一探,也是練過《易筋經》九跳一疏的奇象,跟你大致相同,不會錯的。」終須白喃喃自語,竟不可解。

不苦抓著大鬍子沉思。

若旁人口出此語,他定然不信,但出自與自己時時相伴的神醫終須白之口,那便不可能錯的。

五十年前他與不殺共同突破《易筋經》障礙,全靠著無數夜裡拿著生命苦苦交搏而來,五十年後,居然也有兩人跨越這道令數千優秀的少林弟子死於筋脈寸斷的《易筋經》障礙。

「太極與三豐可是少林弟子?」不苦問。

他聽過太多道聽途說的癡言妄語,江湖上傳開的話一向真真假假,只能就著人聽,不能盡信。

「兩人都是,我在探三豐脈象時問了。三豐早著太極三年下山,而那太極就是江湖上傳言死守十八銅人陣那傢伙。奇的是,他只上少林五年,武功進境便達第一流高手境界。雖然三豐說他倆合創了一套稀奇古怪的拳法,但內力是騙不了人的,十之八九,是《易筋經》。」終須白越說越自信。

神醫如他,在不苦的托付下,一直想研究出不靠《易筋經》也可以在短期內強壯筋脈的方法,例如用百年參王、百蛇毒膽、傘大靈芝等調配奇藥,甚至切開肉體進行手術,但都久試無功。想來自古奇險搏奇功,還是一分錢一分貨的公平交易。

不苦斟酌苦思,眼神不時綻放出興奮的神采。

江湖上都說,少林一派已成了照招收費的爛學堂,正義墮落,黑暗久蒙,令不苦心灰意冷。但如果終須白推敲是真,那麼……

那麼現任少林方丈的不嗔師弟,一定是個苦心孤詣、笑裡含淚的勇敢人物。

比起強折不撓的他,又更加可敬百倍。

「終兄,幫我帶一句話到少林如何?」不苦緊握拳頭,指骨喀喀作響。

這十幾年來,沒有人知道不苦還苟活著,人人皆猜他早被不殺裂屍而亡。不苦被硬撕下的四肢早被不殺送上少林,丟進藏經閣,連同七十二絕藝的正本一同焚燬的悲慘景象,全看在一群不字輩的師弟眼裡。

幾乎,少林精神也隨著不苦的四肢、武經,埋葬在火焰餘燼裡。

終須白好奇地看著不苦。

不苦以一殘廢之軀,又想跟荒唐的少林學堂說什麼話?

「有沒有好處的啊?我又沒欠少林人情,你在我這裡也不是我愛收留你,還白吃白喝了我那麼多年,如果你沒跟我說那《易筋經》的秘密,我早就拿掃把轟你出去當乞丐啦。」終須白搖搖頭,他黑白分明,守信重諾,卻不是甘冒奇險的英雄人物。

「說的是。」不苦莞爾,他知道終須白並非他自嘲的那種市儈之徒,「那就讓少林欠你一份人情如何?闔寺上下無不感激,天下英雄以先生為最。」

終須白嘁了一聲。

「紅中,大俠是什麼?」

「七索,做你自己就好。」

七索躺在紅中的大腿上,看著天上的星星。

悠閒的夜已無數,貓頭鷹在樹上打瞌睡,松林間靜謐得只剩下兩個小情人說不盡的柔情蜜語。

六年前在乳家村,他們倆還是整天打打鬧鬧的玩伴,一晃六載,相處時光如鳳毛麟角,卻彌足珍貴,一刻的攜手便是一刻,幾句話便能回憶上一整年。此番重又相聚,伴隨著君寶與靈雪的離去,又多了份遺憾與感慨。

世事不能圓,人豈能久?

七索心底對紅中的愛意,是摻雜著無限感激。

不管在哪個時代,一個女孩家什麼也不管,哭哭啼啼一個心眼兒往少林寺要人,都是極其難能可貴的。那是份真正的無畏,真正的無所不往,真正的勇氣。

七索羨慕著紅中,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可他自己,卻在與君寶分離後,失卻了對英雄的信仰。

又或者,他一直欠缺著,一份真正的執著。而不只是一個夢。

「我聽子安說,一個人會成為英雄有好幾種可能的原因,不同的原因造就不同的英雄,有的好打抱不平,有的是想保護重要的人,有的天生就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有的兄弟說一句話就火裡來水裡去,太多太多了,就連趙大哥拼著命也要甩一條大糞在不殺的臉上,這種無聊至極的動作,看在群豪眼底也是英雄了得。」七索的語氣有些失落。

紅中的指尖輕輕碰著七索的雙手,有些失落,也有些慶幸。

七索看著打瞌睡的貓頭鷹,歎道:「我呢?從小聽說書師傅講英雄故事,悠然嚮往,糊里糊塗就往少林裡跑,進了賊窩還不自知。幸好碰上了君寶,我才有一丁點兒成為英雄的可能。」

「天下事兒就是如此了,要不是尋你,我這小紅中也不會走出小村子,將這有趣世界看了個透。我倆都很幸運。」紅中憐惜地撫摸七索的臉頰。

「是啊,謝謝你。此時此刻要不是天下將亂,要我跟你一塊兒胡亂在江湖上走走,當個見義勇為的方便大俠,也是極好。」七索握住紅中的小手。小紅中的手因習劍變粗了,七索心疼不已。

「君寶走了,可他還留了很多東西在我的小七索身上,你可不能灰心喪志,你火裡走我就火裡去,你有志氣,我替你高興。」紅中捏捏七索的臉頰。

「紅中,我說認真的,這次我的手算是死裡逃生、重新長出來的。若有下次,我又給打殘了怎麼辦?我一個失手被砍死了怎麼辦?」七索黯然,「君寶留了很多東西給我,可也帶走了很多東西。」

「如果你殘了,我餵你喝紅豆湯,如果你死了,我在你墳前說故事給你聽,還會買本你朋友子安寫的大作,一個字一個字念給你聽。」紅中笑笑,只要有七索平平安安待在身邊一刻,她便不擔心受怕。

七索閉上眼睛,安安穩穩地在紅中的懷裡睡了。

紅中輕輕靠在樹上,禱祝七索的夢別要再是一個月後的丐幫英雄大會,也別要是與不殺驚心動魄的對決。躲在松林的這些日子,她看多了七索渾身是汗地驚醒。

「想想說書師傅那條老黃狗吧,它可想你得緊。」紅中也閉上眼睛。

丐幫要召開英雄大會,可是武林間數一數二的大事。

論資歷,丐幫自秦以降便有萬人之眾,老字號老招牌。

論實力,歷朝歷代的開國皇帝莫不與丐幫結盟,只因丐幫人多勢眾,總是天下第一大幫,敗類絕對不少,人才卻也肯定濟濟。

論武功,自唐朝始,丐幫的降龍十八掌便與少林七十二絕技、《易筋經》神功不相上下,各擅勝場。

論風頭,歷屆武林盟主裡,丐幫得七,少林得五,其他雜派異士加起來二,丐幫拔得頭籌。

每次丐幫召開英雄大會,大者國難當頭、亂世爭雄,尋常者立新幫主,都是轟動的大事。尤其是這次趙大明生死未卜,群雄皆欲一探究竟。江湖上更有傳言,此次新任丐幫幫主頗有機會問鼎武林盟主,畢竟白蓮教雖然勢大,但派系內鬥不休,實難團結與抗。

趙大明屬意七索擔當下任幫主,十位九袋長老都看在眼底,雖有不服者,卻也難免被七索的武功所懾服,加上前幫主的雙手又掛在他身上,降龍掌又是親傳,只怕不願意也沒本事反對。

可是,七索太過年輕,又沒有趙大明一貫的無厘頭威風壓陣,他要是當上了丐幫幫主,只怕許多老江湖會瞧他不起,連帶丐幫聲譽掃地。

白蓮教派往丐幫臥底的重八,卻有另一番盤算。

大都渡口,一艘小孤舟駛在廣闊的湖心中,四周萬籟俱寂。

除非有武功高手潛在水底閉氣偷聽,否則這小舟上盡可暢所欲言,即使是全天下內功最深、耳力最佳的人站在岸邊,也不可能聽到距岸十里的小舟上的動靜。

重八與他的兩位好兄弟徐達、常遇春,坐在甲板上慎重地商議大事。

「教主來信,說道要我說服太極投靠白蓮教,事成後便派我到徐壽輝那邊繼續當內鬼,或是派我到郭子興的香軍裡當個副將。你們覺得如何?」重八看著徐達、常遇春。

重八的心裡已有了計較,只是希望兩位生死兄弟想法與他相似才好。

「內鬼這種工作不是長久之計,整天提心吊膽不是大丈夫所為,那太極心地善良,武功又好,這個朋友大可一交。」常遇春心思直率,沒有多想便說。

重八點點頭,並不答話。

的確,太極與他一見如故,是個心性澄明之人。

「如今四處民亂紛起,這韃子江山易主只是遲早之事,若想出人頭地,爭雄一方,不外跟隨英主、結識英雄兩個途徑。教主近年心高氣傲,自溺於讒言之中,教主這位子遲早是傳子不傳賢。我看那韓林兒也不是什麼好料,盡作些芝麻佈局,便自以為是運籌帷幄。縱使白蓮勢大,大哥距離白蓮權力核心實在太遠。」徐達分析,說得重八連連點頭。

徐達沉思片晌,繼續說道:「大哥距離教主位遠,終不可及,距離太極卻是咫尺之間,大可兄弟相交。太極雖無謀略可言,又胸無大志,但其心地善良,若得天下英雄齊心輔佐,足可稱雄一方。此時大哥與其交好,無論將來怎麼變故,此人終究是友非敵,但教主變幻莫測,做內鬼的,遲早要將項上人頭奉上。」

常遇春讚道:「說得不錯。」

重八看著湖心上倒映的圓月,緩緩說道:「我也是這麼想。我與太極相遇之前,在丐幫裡人微言輕,一個沒有份量的內鬼就算回到了白蓮教,也不會受到重用。而太極在與我相遇之前,也不過是名列通緝榜的武夫。我倆相遇,太極便即登上幫主之位,統馭十萬乞丐,而你們倆也習得降龍十八掌,冥冥之中,我與太極或許是風生水起的互運關係。」

重八的神色竟非一個十六歲少年該有的模樣,倒像是歷經滄桑。他原本不過是想趁這亂世出人頭地一番,但與太極的相遇,卻改變了他對自己的期許。

徐達提醒:「但做內鬼有內鬼的好處,兩手收情報,兩邊做人情,交互蒙利後再打算盤不遲。既是亂世,便有誰都看不準的亂局,骰子越晚離手,便越多一分機會。」

重八微笑,卻有不同的想法。

要比謀略,他是萬萬及不上徐達的。

但要比下險棋,他可是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有氣魄。

要亂世稱雄,可不是按部就班、謀略高超便得成功的,要知道普天之下能人輩出,不過三個臭皮匠,豈能贏得一堆諸葛亮?

重八原先就一無所有。

父母病死無錢下葬,任土石流隨意掩埋,為了果腹偷生,躲進廟裡敲木魚當和尚,人家也不要,將他轟了出來。

大不了,就讓這亂世洪流將他淹沒吧。

但只要他手中還有籌碼,他便要一次賭大小,贏了獲利,輸了重來。

「我要繼續當內鬼,只不過,這次要反過來。」重八深呼吸。

英雄大會前幾天,七索跟紅中在林子裡練武說笑。

紅中的劍法在丐幫幾位善使劍的九袋長老指點下,頗有進境。只是紅中內力薄弱,只靠著劍法和速度,實在沒有太大威力,七索便教紅中他與君寶領悟出的呼吸吐納道理,緩則剛,剛則柔。雖然進展緩慢,但七索明白這功夫急不得,卻終究能發揮巨大威力。

「太極兄!雙手恢復得如何?」重八笑笑,在遠處打著招呼。

「恢復?多虧你家老大,這雙手只怕比以前還要管用哩!」七索哈哈一笑。

這話倒是真的,七索以往雖在慢拳太極拳中領悟到四兩撥千斤、以柔克剛的妙理,但自從被方丈點破「柔與剛的勝負,仍在於功力深淺的基本問題」之闕漏後,就一直無法突破對「最強的剛」的畏懼迷思。

而現在學了降龍十八掌的一掌一腿,全身真氣可以至剛純陽,威力更勝以往,若能剛柔兼濟,將以柔克剛的太極拳與以剛碎柔的降龍掌融會貫通,一定能另闢蹊徑,功力倍長。

但說到將太極與降龍融會貫通,簡直就是無法想像的怪題目,七索也只是隨意想想,並不認為自己真能找出答案。

以後找聰明的君寶問問看吧?或許這才是七索心底的盤算。

「太極兄,這些天瞧你們練功練得勤,不敢打擾,但一直想找你聊兩句。」重八說,肩上的袋子已經到了四隻,簡直是拉人的高手。

「你去說話吧,我一個人練劍行了。」紅中說,滿身香汗。

七索於是迎上去,留下紅中獨自在林間習練慢拳吐納。

「你那兩個七爺八爺兄弟呢?」七索問,他們三人幾乎都是形影不離的。

「幫主正命他們比劃哩,依我看,我那姓常的兄弟要強上一些。」重八笑笑,七索點頭同意。

重八與七索看似隨意走著,實則在重八的導引下,避開了林間長老護衛最多之處,來到

那日君寶與靈雪練劍的瀑布旁,讓瀑布巨大的聲響掩蓋了兩人的談話。

七索不是笨蛋,自然明白重八的用意。

兩人坐在瀑布旁,吃著大西瓜。

「太極兄,你我一見如故,對我們三兄弟又是恩重如山,有件事,我不想瞞你。」重八開門見山,對七索這種人來說,迂迴鋪陳只是浪費時間。

「嗯,趙大哥要你勸我當幫主嗎?」七索話才說完,卻又覺得不可能。

趙大明那傢伙橫看豎看,都不是行事娘氣之輩,要說便直說了。

「不,不是那樣的。」重八搖搖頭,看著手中的西瓜。

「那你說吧,我不跟別人說就是。」七索吃得滿臉是子。

「我是白蓮教派來打探丐幫消息的內鬼,像我這樣的探子,幫裡只怕還有十幾個。應該說,現在武林中各大門派,都有白蓮教的內鬼在裡頭。」重八看著七索坦白,沒有閃避他的眼睛。

「嗯,那也沒什麼。」七索聳聳肩,根本不在乎。

或者,他根本不感興趣。

重八笑了出來,又增添了對七索的幾分好感。

這樣的人,要對他用心機,誰都會感到內疚,誰都會覺得多餘。

「自遇到了你,我就覺得自己運氣不錯,開始想幹點大事。」重八老實說,「韃子欺我漢族太甚,我漢族勇士是韃子兵的十倍,若能團結大家齊心合力,復興漢族指日可待。將韃子趕出關,救我民族,才是我大好男兒的作為。」

七索正缺一個奮鬥的方向,聽到此言,不禁動容。

他想到了說書老師傅的兩條斷腿,想到了自己曾住過文丞相養老的柴房。

「說來說去,還是要我當幫主不可?這叫緣木求魚。」七索直言。

「如果只干自己願意幹的事,又豈能稱作英雄?」重八不諱言。

「哇,這樣也行。」七索失笑,的確很難反駁。

「當丐幫幫主跟驅逐韃虜是兩回事,但當了頭頭兒,辦起事來就不是那麼難。如今丐幫欠缺領頭人物,白蓮教的勢力就更加難以控制了,大局未明,我們漢人千萬不能自己分裂,徒給韃子翻身機會。」重八道。

七索點點頭,聽多故事的他也熟悉這樣的語句。

「如果太極兄願意擔當重任,小弟甘心回白蓮教,表面上擒功而回,實則為太極兄當內鬼,我們兩個相互呼應,漢人勢力團結不散,大事指日可待。」重八話中之意,是將七索看作答允了。

「你小小年紀,竟能想到這麼奇奇怪怪的地步,真該把你寫進子安的故事裡,當個白面書生鬼才相公。走一步是一步,總是不負我心就得。倒是你,也不一定要去當什麼內鬼不內鬼的,聽起來很危險,你若瞧著不對就儘管閃開吧。」七索歎道,算是答允了。

重八緊緊握住七索的雙手,激動不已,那份交心之情自也感染到了感情豐富的七索。

「如果重八你不嫌棄,我倆此刻搓土為香,結拜兄弟,學他個義結金蘭如何?」七索想起子安故事裡的水滸英雄,整天沒事就是搞結拜,搞到最後尾大不掉,足足拜了一百零八條好漢。

此刻七索心情激盪,便生起了這個念頭。

重八又驚又喜,也不廢話,當下朝七索磕起了響頭。

七索嚇了一大跳,趕緊飛快磕了回去。

兩人不斷磕過來磕過去,足足磕了百多個才滿身是汗住手。


「你一直管我叫太極,其實我本名叫七索。你是重八,我是七索,我另一個好兄弟俠名叫三豐,咱們名字裡頭都有數字,自然也是要用數字來排名的,三豐大哥,我二哥,你三哥,你那兩個跟班也排進去的話,那便是四弟跟五弟了。」七索滔滔不絕說道。

重八點點頭,自然沒有異議。

兩人結拜了兄弟,心情都是大好,重八在瀑布邊繼續聊著天下大事,並逐一將他所知道的各幫各派的情況、朝廷的兵力部署,都簡單地跟七索說了一遍。

「現在最要緊的是讓丐幫對你心服口服,你這幫主才當得實至名歸,說的話才有斤兩。」重八的口氣很興奮。

「那要怎麼做好?」七索直言,如果當個人人等閒視之的幫主,必定無味至極。

要干,當然得體面些。

「幹件大事,越大越好。現在距英雄大會尚有九天,我們用三天尋找下手目標,再用三天幹件大事,最後三天內這件大事自然在道上傳得沸沸揚揚,分毫不差。」重八眼睛閃閃發亮。

天大白,萬里無雲。

熱河大山谷,皇家獵場。秋黃的大草原,草比人長,大風不斷掠過。

窸窸窣窣,呼呼托托,不安靜的山谷,一片的肅殺。

但那肅殺卻不是來自長草裡藏著的猛虎野獸或是飛禽巨蟒,而是來自遠方兩千多人的冷眼注視。

這兩千多雙眼睛在短短半個時辰內,便將這十里獵場裡的所有猛獸逼趕到這片枯黃山谷,等待至高無上的皇帝一箭又一箭,將它們天決。

精銳。

兩支全副武裝、身披犀甲的千人隊守衛在蒙古皇帝妥(A5)帖睦爾旁,人高馬壯,軍容嚴整,個個手持長槍鐵鉤,眼神如鷹,不愧是馳騁萬里的蒙古鐵騎的最強。

這些驍勇善戰的鐵騎全是王保保親自挑選的好手,貼身保護著統馭全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版圖的皇帝。

更遠處兼有兩個萬人隊就近紮營,但那兩個萬人隊久未經戰,馬肥人呆,這正是王保保要帶著親軍護駕的原因。

祟動。

兩隻野豹正玩弄著一隻受傷的瞪羚,彼此追逐嬉戲,使得長草晃動的方向與風悖反,暴露了形跡。

「常聽得人家說,將軍武功蓋世,治軍鐵血,跟朕比比看射箭如何?」年輕的皇帝說話已頗有架勢。

「皇上先請。」王保保笑道,連「微臣不敢」、「傳言都是謬讚」這樣的自謙都省了。

「為何?」皇帝微笑,彎弓搭箭,瞄準了野兔。

「皇上射得了兩隻豹子,臣便射得一隻,皇上射得一百隻猛虎,臣便勉力追上九十九隻。」王保保氣宇軒昂,話中承認箭術無敵天下,卻又自認不敢贏過當今聖上。

一番話不卑不亢,鋒芒畢露,說得親軍大感威風。

「倘若朕一隻都射不到呢?難道將軍便要跟著失手出醜?」皇帝笑笑,不以王保保的驕傲為忤。

蒙古人在馬上打下天下,對真正的英雄一向敬重。

「絕無可能。」王保保不知哪來的自信。

「是嗎?朕看未必。」皇帝哈哈一笑,拉滿弓。

兩隻豹子兀自耍弄著遍體鱗傷的瞪羚,渾不知自己已經命懸一線。

皇帝嘴角上揚,弓滿箭出。

此箭去勢凌厲,方向卻略偏上揚,多半要劃過草原,直射入林。

王保保快速絕倫彎弓搭箭,輕喝一聲,一枝較尋常羽箭重、厚、長的鐵箭迅即破空而出。

不愧是當今蒙古第一將軍的箭!

只見後箭去勢勁急,直追皇帝前箭,帶起一股風壓,竟將底下枯黃長草狠狠壓低,甚至削開,幾尾乾草甚至還破散開來。

「好!」皇帝驚歎。

那後箭不止追上了前箭,雷電般的風壓還逼得前箭往下一歪,皇帝原本射高了的箭,立即貫入最大的那頭豹子腦裡。而王保保的後箭直直前飛,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受傷的瞪羚愣了一愣,看著腦門爆開的花豹圓瞠雙目,緩緩倒下。

剩下的花豹驚吼一聲,嚇得拋下瞪羚四處亂竄,不時張望探察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敵人,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將軍好箭法!」皇帝拍手大讚。

兩千親軍立即就地頓步,大喝威風,聲勢何其驚人。

這一頓地,不只那頭受驚慌亂的花豹立即伏在地上不敢亂動,隱匿在山谷裡的幾頭猛獅也發出恐懼的低吼,幾隻雀鳥呀呀怪叫,漫無章法地飛出山谷。

王保保將軍卻毫無驕傲之色。

他沒看見他那後箭的最終著落。

他很在意。

王保保的箭法天下無雙,眼力更是天賦異秉,有百里碎花針之稱,要是他沒算錯,那柄箭現在應該插在一頭白額虎的眼珠子上。

但箭消失了,無聲無息,好像被神秘的山谷給悄悄吞沒似的。

「怪了。」王保保皺眉,不等皇帝開口,又搭上了一箭。

「將軍可是要射殺那頭花豹?」皇帝失笑,實在不覺得宰殺那頭受驚的花豹,有什麼樂趣可言。

「臣是想打頭大白虎獻給聖上,祝皇上龍體安泰,國靖民安。」王保保有口無心,箭頭瞄準了那正警戒四方的白額虎。不射,他心底會老實不痛快。

這箭與方纔那一箭又有不同,箭尾裝上特製鐵爪,足以帶起更霸道的尾勁。

「哪來的大白虎?」皇帝還在狐疑,王保保猛箭出手!

銳不可當的天下第一箭!

風壓有如龍卷,霸道地激開擋在前頭的所有乾草,一時漫天飛黃。

「好!」

幾乎,兩千雙眼睛在心底同時讚道。

鐵箭的尾勁發出嗚嗚聲響,生了厲鬼的眼睛,領著閃閃發亮的追命箭頭。

銳利的風扎得白額虎臉上的毛都豎了起來,白額虎愣了一下。

那銳箭已經到了它的鼻頭前三寸。

王保保也呆了一下。

因為那鐵箭不僅沒有令白額虎腦漿迸裂,反而硬生生停在半空,然後居然以極快的速度倒退,倒退,再倒退,向皇帝的方向奔來!

那鐵箭抓在一隻大手裡!

那大手長在一頭比野獸還要像野獸的男人身上,那男人生了一雙快似疾風的腿,還有一對天真無邪、興奮火熱的眼睛!

「真是好箭!差點就要抓不住啦!」

太極,七索!

「護駕!」王保保驚極大吼。

縱使沒有人及時察覺現在是什麼情況,但隨時貫徹命令是一種嚴肅的反應。

兩千枝箭同時瞄準了底下的山谷。

不必尋找什麼可疑的、移動的黑點,第一時間就朝兩千個方向射出,最暴力的壓制!

「狗皇帝!今天吃飯了沒!」

七索大吼,剛猛的內力將朝氣十足的招呼,直噴到皇帝的臉上。

七索左手持一面厚重大鐵盾,右手抓著兩枝原本應該深深插在白額虎頭上的鐵箭。

狂奔。狂奔。狂奔。

兩千枝羽箭飛掠在大山谷裡,像一朵形狀不規則的、黑色的雲。

「最好是吃飽啦!」

七索右手奮力一擲,適才王保保射出的兩枝箭立即以驚人的力道射向谷頂,與那兩千枝羽箭錯身而過,朝皇帝方向轟來!

皇帝驚呼,王保保還來不及搭箭相抗,那兩箭便呼嘯逼來。

一名參將中箭倒地,一匹黑馬也跟著彎倒。

七索的暗器天分奇差,這一擲力道雖強,但偏得亂七八糟,那倒霉的參將與那匹中箭彎倒的黑馬都離皇帝老遠,一人一馬還隔了三丈。

「狗皇帝好狗運,真不愧是天賜良緣!」

七索並不氣餒,兀自亂用成語,左手持大鐵盾運勁亂舞,輕輕鬆鬆震開了射向自己的十幾枝羽箭,腳步絲毫不停。

然而被刻意驅趕到山谷裡的百隻猛獸可就沒本事避開羽箭了,鮮血濺上無數破碎的草屑泥土,有的甚至被射成了刺蝟,連哀嚎都被兩千道殺氣給掩埋了。

只見七索越奔越近,皇帝的背脊驚出一身冷汗。

「一分三!」王保保臨危不亂,手中鐵箭同時瞄準狂奔直上的七索。

這兩千名久經沙場的武士瞬間一分為三,三分之一繼續挽弓搭箭,三分之一挺起長槍鐵鉤策馬衝下山谷,三分之一緊緊將皇帝圍在核心,慢慢朝後方移動。尖銳的號角亦立即響起,傳到駐紮在附近的兩個萬人隊的耳朵裡。

「隨意放箭!」王保保下令。

數百枝羽箭衝著七索飛射而來。

七索腳步略緩,側身躲在鐵盾後,擋住絕大多數的飛箭砸擊,右手不斷重複那招半生不熟的見龍在田,揚起的氣旋將幾枝太過靠近的羽箭震歪。

突然間,七索的鐵盾吃力一震,原來是王保保沉重的鐵箭轟到。

「看你能擋得了我幾箭!」王保保自負,又挽起一箭射出。

王保保的武藝不凡,練的是西域輾轉傳進蒙古大草原的奇特內功野呼喊,發勁、擊打、摔投,乃至呼吸吐納都與中原各派功夫迥異。王保保是這野呼喊功夫的箇中高手,要不是曾親眼見識不殺恐怖的殺人手段,以他的個性,他恐怕會誤以為自己乃是武功天下第一。

「好傢伙!」七索手中鐵盾連續擋開王保保十二枝鐵箭,震得手掌發麻。

漫天羽箭如蝗,又全都是朝七索射來,這壓迫感可不是兩千枝羽箭隨意亂射可以比擬萬一的。七索擋得很吃力,腳步幾乎要停頓。

但七索沒有忘記撿起射落在身邊的羽箭,一把一把往皇帝撤退的方向擲去。

皇帝強自鎮定,卻聽得背後慘叫聲此起彼落,七索亂丟的羽箭毫無準頭,可都是霸道無比的凶器,有幾滴熱血甚至穿過層層護衛,濺到皇帝蒼白的臉上。

王保保繼續凝神發箭,遙遙與七索較量著,不一刻已攻了四十多箭,其中還有三箭連珠的神技,在百箭的聲勢輔助下,射得七索是寸步難行。

但蒙古兵越是射,七索反擊的凶器就越多,死咬著漸行漸遠的皇帝隊伍。

王保保左手持弓高舉,眾箭手立即停止射箭。

「在死前告訴我,你的名字。」王保保心下佩服不已,此張狂刺客若非敵人,真是值得傾酒相交的豪士。

「太極!」七索臉不紅氣不喘,聲音有若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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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4:45: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竟是此人!」王保保瞇起眼睛,原來這傢伙便是刺殺其父汝陽王五次未果的江湖狂人。勇敢如此,難怪不殺拿他不住。

兩人遙遙對視,皇帝早已退到七索臂力之外的安全地帶,兩個萬人隊也已開拔,急急朝這裡衝來。

大地晃動,百鳥驚鳴。

地面傳來驚心動魄的震撼,一分為三的六百多個鐵騎持長槍鐵鉤正朝七索衝來,沒有人嘶吼吶喊,沒有多餘的虛張聲勢,只有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不妙。」七索暗叫。

如果真與合作無間、視死如歸的數百蒙古鐵騎正面交鋒,不管武功再怎麼高的勇士,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一個不留神,就得把命留下。

「這事應該鬧得夠大了,再不走就太累了。」七索深呼吸,孔竅快速收縮、凝斂,將全身所有的真氣都積聚在丹田。

六百鐵騎與七索的距離不到三十丈。

七索猛然大喝一聲,地上乾草全都硬挺了起來!

王保保座下的神駒立即躍起,更何況是直奔七索的六百匹戰馬,匹匹都錯愕地急停、嘶叫、差點摔倒、拉屎。

七索這聲簡短有力的驚天一吼,乃是丐幫人人都會的鎮魂歌,若是數萬人同時默契地這麼一吼可不是開玩笑,在前幫主齊天果的帶領下,曾嚇得青州圍城外的蒙古大軍三個月不敢越雷池一步,南宋方得以延長三月的國祚。

「這太極豈是雷神?」王保保大駭,雙腿一夾,坐下神駒方才鎮定下來。

待得六百鐵騎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那箭海中只剩下一面合三人之力才能勉力扛起的大鐵盾。

刺王未果。

遍地落箭的山谷,留下英雄未竟的豪爽餘味。

一座尚寂寂無名的山嶽,名武當。

末世尚玄,道觀林立,武當山便坐落著三十幾座大大小小的道觀、精舍。

夜半,一個小小破爛的道場猶點著燈火。

道場前面是毫無頭緒亂種些野菜的苗圃,後面是埋得不三不四的亂葬崗,屋頂漏水不修,水井濁了不管,夜風刮得大樹搖晃,發出啞啞的怪聲。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個沒有香火的爛道場肯定是撞鬼的好地方。

爛道場裡面住著一大一小兩個假道士。只因這年頭,道士跟和尚是兩種最不會被騷擾的落魄職業,尤其廟產只有一些死人墳墓,沒有官差會生腦筋來收租,犯晦氣。

「師父,你瞧瞧這一段寫得怎樣?」

一個小道童喜滋滋地跪在一個中年男子面前,手裡卻沒有捧著竹卷或紙張。

他們窮,買不起那些昂貴東西,倒是刻好的木板塞滿了半個屋子,地上都是懶得清掃的木屑,只要一個大噴嚏,立刻花了整間道觀。

「念吧。」男子放下手中正刻到一半的木板,豎耳傾聽。

於是那小道童背了一大段他方才在腦子裡編的英雄故事。小道童記性甚好,居然在腦瓜子裡想了一個小章節的三國英雄故事,加上邊說邊漫天扯淡,這一講竟說了一個時辰。

男子聽得一下子點頭,一下子搖頭,待得小道童背完,男子簡單給了些意見,也讚了小道童幾句,逗得小道童興奮不已。能得到師父的稱讚可不容易。

見小道童如此開心,男子反而歎了口氣。

「貫中,照我看這說故事賺大錢的時代還未到,你整天蹺學堂跑來跟著我,盡攢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在腦子裡,還不如去背點四書五經考個功名,免得到了師父這年紀還是窮瘋,怨歎一世。」男子刻著木板,就快到故事的結局了。

「師父,把一生賭在說故事上的人最浪漫了。」小道童崇拜地看著男子。

「是嗎?要是有好姑娘家也這麼想就好啦。」男子笑笑,不以為忤。

道觀的門突然被撞開!

沁涼的夜風登時帶來一股冰冷的血腥氣,吹進了小道觀。

男子跟小道童在虛幻世界裡機智百出,在現實生活裡卻不懂機靈應變,傻傻地看著闖進道觀的不速之客。

一男一女。

男的高大瘦削,劍眉入鬢,英氣底下卻有蒼白的病容,滿臉大汗。

女的扶著男子,是個漂亮的色目人,女子手裡握著一柄劍,身上有好幾處血乎乎的傷口,顯然與人惡鬥不久。

「喂!把蠟燭熄了,借我們躲一躲!」女子不斷喘氣,看來狼狽,口氣卻很無禮。

被女子攙扶的男人呆呆看著屋子裡正刻著木板的男子,兩人同時都是一怔。

「君寶!」男子呆住,這假道士當然就是立志成為當代故事之王的子安。

「子安?」子安驚喜,此人當然就是深受殘疾重傷的君寶。

那日君寶不告而別,靈雪策馬急追,幾經波折,終於教她在一條年久失修的官道上找著滿身大汗的君寶。

兩人碰著了又不免一番口角,靈雪逼著君寶帶她一塊歸隱,君寶卻說他習慣一個人,正吵得不可開交時,君寶在江湖上所結下的仇人就在左近趕路,仇人不意聽見君寶受傷的消息,立刻呼朋引伴前來夾擊,幸得靈雪劍法長進,拚命保護君寶才殺退眾敵。

但君寶身受重傷的消息卻從此走漏,江湖大噪,被殺敗的敵人紛紛糾眾再追,敵人一路追變多路追,靈雪與君寶一路躲躲藏藏好不辛苦,偶爾與敵人遭逢,無一不是靈雪仗劍捨命才護得君寶周全。

到了後來,連不殺座下的大弟子與二弟子也加入了追殺行列。君寶與靈雪兩人命在旦夕,幸好白馬腳程急快,這才一路逃到少室山旁的武當山。馬兒山中行走不便,腳印又容易顯露蹤跡,靈雪這才喚白馬與兩人分兩路跑,用馬蹄印欺騙敵人耳目。

不料不殺座下大弟子殘忍、二弟子殘暴並不上當,一發覺馬蹄印突然深淺不一,立即想到是兩人棄馬而逃,便率領二十幾個喇嘛殺往武當山裡,同時派遲來會合的不殺三弟子殘沸前往熟悉此處地形的少林寺調兵遣將,務必翻了整座山也要找出兩人。

少林近日許多朝廷貴客來參訪,連日大開酒宴,殘忍與殘暴計劃殺了三豐後,便提著項上人頭前往少林與會,炫耀戰功。

一見到君寶疲睏交集的模樣,子安察覺情況不對,還沒問清楚詳細原因便攆熄了燭火,將房門關緊,命他的小徒弟不可作聲。

「來者是誰?」子安在君寶掌心中寫字。

「不殺座下,約三十多人,慘。」君寶回寫在子安手心。

子安愣住,區區不殺座下,又怎能是一人分飾兩俠的君寶的對手?

但以子安聰明絕頂的腦袋立即想到,一定是君寶受傷不敵。子安什麼怪本事都沾過一二,亦略通醫道,立即搭上君寶的脈搏,內息強勁,卻怪異地斷斷續續,全身筋脈必定是千瘡百孔。

「怎會如此糟糕?」子安寫道。

「人在倒楣,身不由己。」君寶回寫。

「七索人呢?」子安問。

「有夠遠。」君寶輕歎。

子安神色凝重,這氣氛不多說,早就感染到心思縝密的小徒弟身上。

「師父,我有一計。」小徒弟在子安掌心寫道。

「何計?」子安皺眉。

「空城。」小徒弟自信滿滿,這正是此計的最要緊之處。

子安沉吟半晌,這空城計乃是小徒弟剛剛跟他編造的故事,述說城內無軍的孔明大開城門,示敵以弱,欺騙司馬懿,讓他反而畏懼埋伏,不敢進城一戰。此刻用上空城計,當然不至於讓敵人畏懼有詐,而是敞開道觀大門,假裝若無其事。

「別躲了!再躲下去也是殃及無辜!怎是你堂堂三豐大俠所為?」

正當子安與小徒弟做如此想時,巨大的吼叫聲就在附近,隨即幾聲破門毀壞聲與清修道士的淒厲慘叫聲。

子安心驚,這幫賊子根本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也不管附近的道觀是否藏匿,破門就是亂殺。這空城計此刻決不管用。

「罷了,我出去吧。」君寶歎氣,在子安的手心上寫著,「別衝動,來日告訴七索誰人殺我,以他之力,定可輕鬆為我報仇。」

子安顫抖不已,憎恨自己無法喚出木板上刻的水滸英雄出來幫拳。

靈雪知曉君寶必會出門受死,也不唆,手持雙劍便要踏出道觀一拼。

「你這是何苦?天下之大,英雄何其多,我乃殘疾廢人,不值姑娘青睞。」君寶搖搖頭,扶著牆壁,看著靈雪清瘦的背影。

「你少臭美,我就是看這些人不順眼。」靈雪沒有回頭,雙劍輕顫。

君寶又要開口之際,卻見靈雪踹門出去,地上似乎有幾滴清光。

殘忍內力修為頗深,早在遠處聽得兩人對話,火速率眾喇嘛圍住小道觀,見到靈雪與君寶一前一後走出道觀,不禁哈哈大笑。

「名滿天下的三豐大俠,臨死前還要靠娘們嬌滴滴地護著,害不害臊啊?」殘暴出言相譏,惹得身後喇嘛一陣哄堂大笑。

「要不,你們倆在這道觀前拜天拜地拜喇嘛,洞房洞房?看在新娘子漂亮的份上,洞房表演得精彩些,或許可以饒你們不死喔。」殘忍更是喪心病狂,手持兩個沉重的鐵球相互交擊,發出刺耳的金屬鏗鏘聲。

「說得太好啦,只是這新郎可得讓我們這群大喇嘛輪著當,哈哈,哈哈!」殘暴加油添醋,說得眾喇嘛色心大起,紛紛打量著清麗無方的靈雪。

靈雪漲紅著臉,正要發作。

君寶慢慢走向前,從後輕輕握住靈雪的左手,接過其中一柄玄磁劍。

其中之意,自是我倆雙劍合璧,一起共赴黃泉吧。

靈雪深呼吸,心中竟無絲毫恐懼,反而踏實非常。

此時此刻,或許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真叫人看不下去!大家閃著點打,別把新娘的臉給打花啦!」殘忍哈哈大笑,掄起鐵球就上!

「新郎就交給我啦!留下他的眼珠子,教他瞧瞧新娘跟咱兄弟洞房的嬌喘模樣!」殘暴手持金剛爪,從旁掠上!

靈雪與君寶咬牙,敵人未至,掌風先到,好不凌厲。

正當殘忍手中鐵球正要與靈雪玄磁劍碰撞時,突然有一件物事從半空中快速掠下,殘忍收勢不及,灌注真氣的鐵球將不明物事撞得稀爛,猛地聞到一股腥味。

而十幾粒小石子從四面八方分射向殘暴手中的金剛爪,小石子遠近來的不一,呼嘯聲亦有功力深淺,巨力震得殘暴差點將金剛爪脫手,虎口迸裂出一道血痕。

殘忍與殘暴警戒跳開,這才看明白地上爆開的物事竟是只稀爛的死人頭。

稀爛,但不折不扣,是一顆喇嘛頭。

是前往少林邀援的殘沸!

「師弟?怎可能!」殘忍大駭,眾喇嘛嚇得抓緊手中兵器揮舞。

「誰!快快現身!」殘暴怒吼,環視週遭。

黑夜冷風颼颼,枝葉妖異的婆娑聲,道觀後亂葬崗鬼火磷磷,端的是詭異非常。

難道是鬼?

不,是人的氣息。

還不止一個。

殘忍收斂心性,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數十個黑衣人早已從四面八方將小道觀給圍住,來者個個武藝不凡,有幾人的腳步聲若有似無,功力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更可怕的是,這些黑衣人越來越多,因為連週遭大樹上都慢慢顯露出方才刻意隱藏的氣息,略加感應,竟也有數十人之多。

毫無死角的堅硬合圍。

還有許多濃稠的血腥氣味。

那些黑衣人的手裡,竟都提了用黑布隨意裹住的沉甸甸物事,難道都是人頭不成?風一吹,血腥氣更濃,滴滴答答。

「必是白蓮邪教,這下要糟。」殘忍與殘暴相互對視,心中都盤算著如何奪路逃走,若是能跑到親朝廷的少林寺大聲呼喚,那就有救了。

君寶與靈雪兩手緊握,看著這奇變陡起,彷彿已置身事外。

君寶雖全身乏力,但聽勁觀勢的本領還沒擱下,而在小道觀裡窺看一切的子安聰明無人能及,兩人自然都用自己的方式,猜出了圍住喇嘛的黑衣人是誰。

數十個黑衣人緩步向前,無形的氣勢陡然膨脹了一倍,殘忍與殘暴不禁往後退了兩步,幾個膽小的喇嘛胯下還滲出尿來。

「來者何人?可知我師尊乃是不殺道人!得罪了我師尊,就是跟整個少林、整個朝廷為敵!」殘忍冷笑,背脊卻發著大汗。

「不殺?小僧怎會不識?不殺乃小僧多年師兄。」

黑衣人慢慢除下面罩,竟是少林寺方丈不嗔。

「原來是師叔!好久不見!」殘忍驚喜,心神鬆懈。

笑容卻在一瞬間再度凝結。

只因這位平日諂媚朝廷的師叔,身上散發著罕見的殺意。

不嗔白花花的鬍子因沾了鮮血而纏繞在一起,形成了一條條半濕半干的鬍子束。

幾個黑衣人紛紛除下面罩,個個都是少林寺達摩院裡的武僧,不字輩、垢字輩、圓字輩,三代一字排開,共有七十二人,殺氣騰騰,個個臉上都是斑斑血跡,有的眉毛上甚至還懸著干了的血珠,狀似催命厲鬼。

眾武僧身上的氣高漲,形成一股不怒自威的風壓,逼迫得眾喇嘛喘不過氣來。

「這是……怎麼回事?」殘暴聲音顫抖,手中緊抓著金剛爪。

「少林委曲求全,苟且齷齪二十年,所圖何事?」少林寺大師兄淡淡說道,一身正氣浩然,與大醉、收錢、亂創武功的那個大師兄判若兩人。

「習武之人理當為國為民,一展男兒抱負,佯作自甘墮落,這股氣是該發作發作了。」曾與七索交手三次的垢空握緊拳頭,發出輕聲爆響。

「整天在殘渣敗類旁賠笑,還得伺候好酒、女人,伺候出一肚子的窩囊氣,很快,你們師兄弟就會在地府裡相遇了。」曾以一指禪與七索斗上老半天的圓風摩拳擦掌。

眾黑衣武僧將手中血淋淋的物事丟在地上,竟都是朝廷要員、官宦子弟的項上人頭!

就在一個時辰前,少林寺居然在酒宴酩酊間,靜悄悄摘下所有參訪要員的人頭,還一次將亂七八糟的銅臭學員殺了個乾乾淨淨。不久,碰巧殘沸興致勃勃推開少林大門邀援,話才剛剛說完,便給大師兄順手摘去了腦袋,還帶著所有武僧前來救援君寶。

這不是血性的抓狂暴走。只是少林顯露出原本該有的面目。

因為,他們終於得到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你們……要造反!公然……跟朝廷作對!」殘暴咬牙,額上汗珠滾落。

眾武僧沒有回答,他們除下了面罩,自然清楚表示這些喇嘛絕無生還餘地。

君寶看著方丈,聽著眾武僧簡短的對談,心中無數疑團豁然盡解。

「你們可得想清楚了!即使我們活不過今日,我師尊定會將少林屠滅殆盡,為我倆報仇雪恨!他的手段你們再清楚不過,定要你們生不如死!」殘忍牙齒打顫。

他明白自己已無絲毫勝算,饒他是不殺手下武藝最高強的弟子,卻了無戰意、了無尊嚴地恐嚇。

七十二名武僧漠然,一齊看向方丈。

為了這一天,他們已隱忍許久。

「什麼是少林?何處又是少林?如果心中無少林精神,就造得一百座少林寺又如何?天下少林,少林天下,不會是一時少林,也不會是少林一時。」方丈舉起手,那隻手今天已要了無數武官的性命。

方丈手落下,君寶輕輕蓋住靈雪的眼睛。

血紅的夜,只在一瞬間就結束了。

那風馳電掣的一瞬間,七十二種江湖相傳最可怕的絕藝一閃而過。

少林。

從來就沒有屈過腰,折過頸。

若老虎開始啃青菜蘿蔔,整天露出肚皮傻笑,千萬別自以為是過去摟摟抱抱。

老虎就是老虎。隨時準備咬你一口。

「君寶,辛苦你了。」方丈微笑,揩去他鬍子上的斑斑血跡。

眾武僧興高采烈地圍住君寶,又抱又摟的,有的嘻嘻哈哈,有的連聲道歉,平日最喜歡欺負他的大師兄不斷哈哈大笑,直把君寶拍得咳嗽。

當年方丈早就料到藏經閣遲早會被燒燬,於是分派七十二名達摩院武僧分別牢牢死記一種絕藝,好令即使典籍被毀,少林武功也不至於真正失傳。那些武僧大半數已往生,卻也親傳了該絕藝給經歷再三考驗的惟一弟子,是以始終能維持七十二名在心中保管武學典籍的護寺法僧陣列。

能在陣中的,無一不是修武修德的好男兒。

「沒事吧,君寶?」靈雪雖然搞不懂狀況,兀自緊張拿劍,但這些大和尚殺得滿地屍體,應該是友非敵吧。

「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會很好。」君寶心中激動,屈膝跪了下來。

他一路逃往少林,也是推敲著七索給的線索,抱著打賭的心態逃來。

果然,不負期待。

「你跟你父親,真像,真像,一直以來就想對你這麼說。」方丈摸摸君寶的頭,腦中回憶著君寶父親將這孩子交託給少林時的模樣,感慨萬千。

「男子漢不琢不成器,還請師叔教導。」張懸是這麼說的。

自從君寶第一次在柴房上頭揣摩打拳,方丈就默默守在鄰近觀看。

方丈明白,能在絕大逆境中咬牙成長的孩子,必是天選之人。

君寶是,七索也是。

於是,他將鎮魔指殺進兩人的奇經八脈裡,拋下一個問號給老天。

若兩人能不靠任何外力、以自身修為化掉鎮魔指霸道的真氣,那體內真氣孔竅必會在無數可怕的衝撞下打開、膨脹,最後百穴暢通,內功一日千里,十年內必成為獨步武林的可怕高手。

所謂以自身修為化沖鎮魔指,可不是內功高強就能辦到,有無數武功高出七索與君寶十倍的少林武僧都因心念複雜,或內力不夠精純而無法辦到,不是經脈寸斷慘死,就是要施術者出手相救,結果功虧一簣。

而七索與君寶,心念澄明,內力在慢拳推導下渾然天成,不沾不染,乃是珍貴的先天真氣。兩人各自在方丈的指點下,以最樸實、最適合他們原本啟發出先天真氣的架勢踏井踩圓,與鎮魔指真氣撕扯對抗,在數次瀕死狀態中終於打通奇經八脈,武功在短短三年內直追武學第一流境界。

當年方丈用鎮魔指拋下一個問號給老天,老天做了如此回應。

這就是少林奇學,《易筋經》的秘密。

《易筋經》並非文字記載的武功,並非圖譜,並非任何一種口訣心法。

而是一種天選人選的絕佳配對。

人為天之器。

五十年前有這麼兩個人被老天挑中,惹得江湖風起雲湧。五十年後,又有這麼兩個人在更惡劣的環境下突破《易筋經》障礙,嶄露頭角,即將為這亂世打開新局。

「君寶,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夠治好你身上的斷脈之病,讓你再展羽翼。你身負曠世奇功,必能熬過此關。」方丈老淚縱橫,扶著君寶巍巍峨峨站起。

君寶領受,也是滿臉淚痕。

小道觀裡。

「貫中。」子安在道觀裡擦拭淚水。

「是,師父。」小徒弟不明就裡,卻也情感豐沛地擦著淚水。

「有些事,比捏造的小說還要稀奇古怪、感人哩。」子安歎道。

靠著震懾朝廷的刺王案,「太極」兩字漂亮地復出江湖,反元士氣大振,丐幫的地位一下子衝上雲霄,與白蓮教勢力分庭抗禮,七索這丐幫幫主自然毫無異議通過。

英雄大會上,七索站在破廟中間接受丐幫噁心至極的加冕儀式,吐痰、搔癢、聞屁、彈乳頭,幾近慘不忍睹的過程,總算完成繼任幫主的儀式。

紅中坐在破廟傾頹的樑柱上,瞧底下七索渾身臭屁、痰液的狼狽樣,笑得花枝亂顫,差點摔了下來。

行完了禮,丐幫邀請眾英雄開壇喝酒,一時酒香四溢,粗口談笑聲不絕於耳。

「太極義子,身為丐幫第二十六代幫主,不可不會公然撇糞這一招。來,直挺挺站著大一條熱糞給大家瞧瞧!」趙大明一邊喝酒說話,一邊由兩名五袋弟子輪流替他老人家摳鼻屎,按照慣例,依舊是摳到血流不止還不住手。

「我看公然撇糞還是免了吧,你的手是掛在我肩膀上,可我的屁股還是我自個兒的,你這叫強人所難。」七索總算用對了成語,丐幫眾兄弟哈哈大笑。

「你若不練這招,將來怎麼在臨敵之際,甩一條他媽的大糞在那要殺不殺的禿頭怪人臉上!」趙大明惱怒,聲音精神得很,看不出已是個手腳無法動彈的可憐之人。

「海扁那個要殺不殺的死禿頭我自然遲早會幹,但甩大糞這種事還是很講天分的,我自忖沒那種要拉便拉的好本事,總而言之,你好好當你的太上幫主享享清福吧,我定讓那死禿頭後悔沒有在暖風崗殺了我。」七索拍拍胸脯。

七索說完,不止丐幫幫眾,趕來看熱鬧的幾百名英雄豪傑紛紛鼓掌叫好,若在此時推舉武林盟主聚議抗元大事,絕對非七索莫屬。

突然破廟外傳來一聲清嘯。

「敗軍之將有臉言勇,佩服,佩服。」

這佩服之言自然是出自不佩服之人。那聲音自遠而近竟是十分神速,那「敗」字出口時尚離破廟三十丈之遙,但說到「佩服佩服」四字時,那出口之人竟已飛簷走壁,站在破廟中間。

此人一臉俊朗,看不出實際年齡,卻給人一種童顏鶴髮、莫測高深的鮮明印象。長白大袖飄飄,更有如潑墨畫裡的仙人。

不速之客朝著七索微微笑,卻不向四面八方的江湖豪客打招呼,但已有許多人認出那不速之客便是白蓮教第一高手,醍醐。

眾人議論紛紛。

「醍醐,不可無禮。」

韓林兒在多名白蓮教高手的護衛下現身,群雄久聞白蓮教少主其名,自動讓開一條路給白蓮教一行人。好事者紛紛心想,啊!又有一場好架可看。

「是,少主人。」醍醐一笑,退在一旁。

七索看著韓林兒,關於韓林兒在江湖上干的轟轟烈烈大事,他怎會不知?關於在少林寺的種種不快,卻也在雙目交加時一掠而過。

重八身披七袋,在破廟角落觀察一切。

「太極兄,別來無恙。」韓林兒抱拳。

「少林一別,江湖再會,甚好。」七索抱拳還禮。

七索對韓林兒的想法是很兩極的。

他既不認同韓林兒欺壓自己與君寶的惡形惡狀,也不認同他對朝廷貴族前倨後恭的裝模作樣,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能接觸到少林武功的練習,還多賴韓林兒讓自己參加團練,這點讓他很感激。對於韓林兒近年在父親的庇蔭下,將抗元的生意搞得有聲有色,也讓他感到佩服。

七索原不懂應付這樣矛盾的情緒,所幸重八早就提過,這英雄大會白蓮教必定會來,免得江湖豪客在酒酣耳熱之際臨時要搞什麼武林盟主的,白蓮教竟會錯過。

重八也分析,那自稱彌勒轉生的韓山童最喜歡搞神秘,不會親自現身,定會派其子韓林兒赴會,而那醍醐十之八九也會跟著來。

一切都給重八料中,所以也提醒七索柔身以對。

「今日英雄大會,在下謹代表家父前來共議抗元大事,太極兄如今貴居丐幫幫主,我倆又是舊識,白蓮教與丐幫有如一家,如此甚好。」韓林兒說話文縐縐的,話中好像只有白蓮教與丐幫方能執武林牛耳似的。

「嗯,大家都是要搞抗元的,很好,很好,這叫百年修得同船渡,大伙都在一條船上。」七索亂七八糟地說話。

群雄卻很吃他那一套,都笑得不可開交。

韓林兒並不以為忤,七索說話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有意相交,於是繼續抱拳向群雄說道:「北國韃子亂中原,攪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這些年黃河決口,淮水倒流,地震山崩,日月無光。」

一名站在韓林兒身旁的策士接口說道:「這說明胡運就快完了。彌勒佛痛恨世間黑暗,投胎轉世領導大家焚香起兵驅逐韃子,這人是誰呢?乃是我白蓮教韓山童主教,同時也是大宋徽宗皇帝第八代子孫,正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選,更是天下英雄的共主。」說得口沫橫飛。

韓林兒等人強行將話題牽扯到此,這群雄要是原本沒想到要推舉個武林盟主什麼的,現在也不得不把話題繞到這要緊當口了。

「操!這武林盟主武功自是要高的,不然就去當個琴棋書畫盟主,領導藝術界人士造反啊。所以照我說啊,不如就開個擂台吧!」趙大明猜那韓山童只怕是武藝平平,故意出此言炒熱氣氛。

群雄只要有戲看,當然鼓掌叫好。

「著啊!理當如此,贏者稱王,大家都聽他一個人的號令。」鷹爪幫幫主附和道,他雖自知不敵七索,卻也有自信打敗韓山童風光一下。

「是,武功高點大伙才能服氣,最差,也得擺張桌子較量腕力吧!」天生神力的鐵腕幫幫主哈哈大笑,看來並非有意角逐這位子,只是想露個臉。

韓林兒微笑,並不生氣,顯然此番也是有備而來。

他看著七索。

「看來大家都言之有理,彌勒轉世是一定要的,武林盟主也自是要選的,擂台當然也是非擺不可,不如請韓山童韓老人家親自到場比劃比劃,來個比武招親。」七索抓著頭說,群雄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韓林兒心中歎氣,臉色不變。

醍醐莞爾,大步踏前,雲袖飄動,群雄俱感一陣清風撲面。

「久聞太極老弟甚喜亂用成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眼下就只貴幫前幫主與太極老弟親戰過那不殺賊人,如今前幫主只剩張嘴,還請太極老弟評判評判,不知是那不殺的武功高些,還是在下的功夫高點?」醍醐笑笑,卻笑得令人背脊發冷。

醍醐伸出手,一隻雪白得發亮的纖纖玉手。

「好娘氣的手!」趙大明哼哼兩聲。

「我家韓主教的武功高在下十倍,百倍,千倍,端的是千變萬化,還請太極老弟指教指教。」醍醐話說得漂亮,捧足了韓山童,即使自己比武落敗,也無損韓山童的地位。

江湖上都知醍醐武功高強,卻一直沒有人見過醍醐殺人的手段,算是出手詭秘的一號人物,此番親眼見識,無不興奮。

而醍醐伸出手,在群雄看來顯然是要與七索手握住手,毫無機巧地較量內力。

但誰也不知,醍醐在整條手臂上都塗滿了致命的緩性毒藥雪腐藍,若是給沾上,七日便 會無端暴斃,屍體卻驗不出所以然。七若是七日後身亡,誰也想不到會是今日交手之禍。

但醍醐卻不知道,以七索此時此刻厲害無比的內功,連鎮魔指真氣都能輕鬆化解,這雪腐藍又豈能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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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4:53: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七索看著醍醐這隻手,心中對他出言污辱趙大明感到有氣,但臉上不動聲色。

「依我看你還不賴,雖然大概只有趙大哥那一條大糞的程度,但以後好好努力練功,用功讀書認字,必定可以超過你家老爺,這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道理。」七索拍拍醍醐的肩膀,好像在勉勵後生晚輩似的。

醍醐的笑容凝結。

這真是莫大恥辱,一股怒氣隱隱要發。

七索何嘗不知?自從刺王后,七索便試圖將降龍十八掌裡那無與倫比的純陽之力,運用在太極拳的轉圓之勁上。原本這是極為艱巨的武學工程,但七索渾不知道他身上載負著少林第一奇功《易筋經》賜予的奇經八脈,竟讓這個奇跡開始發生。

面對醍醐,他沒有畏懼的理由。

坐在樑上的紅中也毫不緊張,她想,那醍醐若來個大怒動手,她們家七索也不介意拿他試練新招。

兩人一怒一笑,比鬥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醍醐暗運內息,全身散發出一股冷冽的冰氣,卻訝異冰氣被七索身上莫以名狀的陽剛之氣給溫和地包住、消融,連圍觀最近的群雄也覺不到一絲冰寒。

「各位請聽小弟一言。」重八突然走到七索旁,躬身請求發言。

「說說無妨。」七索攤手。

「這武林盟主之事何等重要,原是要從長計議的,但大事在即,又是刻不容緩。依小的看,這天命歸誰還不可知,但武林盟主這位子並非武功第一者能居之,實話說,我丐幫新任幫主太極或許是現場武功最強的人物,但若那不殺來到,在擂台上勝過了我幫幫主,難道大家就奉他為主嗎?」重八說得有理,群雄紛紛點頭稱是。

「那便如何?」韓林兒問,想看看這個陞遷飛快的內鬼有何良策。

「論人數,白蓮教乃是江湖中第一大幫,如此基業在短短幾年間便已穩固如斯,成就自是不凡,足見韓主教運籌帷幄、招賢納才之明,兼之白蓮教暗中練兵已久,我丐幫卻適逢新舊交接,聲勢未逮,依我之言,這武林盟主自是韓主教擔任,領導紅巾軍,而我太極幫主武功超凡,單槍匹馬刺王,勇猛絕倫無可異議,可任副盟主統領江湖俠義之士,與白蓮教一明一暗,攜手抗元。」重八身在丐幫卻出此言,雖然說得擲地有聲,卻教群雄目瞪口呆。

趙大明傻眼,摸不著頭緒,只是看著七索。

「好啊,重八你這臭小子倒也言之有理,就這麼辦,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大夥一致捲起袖子對外,韓教主為盟主,我擔任副手,齊心合力,驅逐韃虜。」七索依照與重八先前的推演朗聲道,爽快到幾乎沒有一絲考慮。

韓林兒愣住,旋即笑逐顏開。

丐幫上下雖然無不錯愕,卻也心折新幫主的泱泱大度。

群雄雖沒好戲可看,倒也對這樣的決定無話可說,當然也沒人膽敢上前與七索來個一較長短,只有熱烈拍手通過。

只有趙大明一人悶聲不樂,心中干罵無聊。

而醍醐也是忿恨在心,一言不發。

「為舉大事,太極兄如此謙讓,直教小弟拜服,在此一邀太極兄下個月十五親至我白蓮本家一聚,與家父商議起義大事,白蓮丐幫從此不分彼此。」韓林兒躬身相邀,心中對重八的才幹評價又更高了。


「那是當然。」七索點頭答允。

群雄歡聲雷動,漢人給蒙古朝廷欺壓久了,無不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韓林兒一行人目的輕而易舉達到,個個堆滿笑顏,席地而坐與群雄共飲百罈好酒。只有醍醐始終陰惻惻瞪視七索,心中暗許有朝一日,必要七索死在他的苗疆絕學追魂奪魄手下。

好酒連壇,笑聲豪爽。

七索瞥眼看著重八,重八微笑示意。

大氣之人,這一棋又下贏了。

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醉太平》小令)

至正十一年,天下即將大亂。

無數農民受不了苛稅窮荒,紛紛扛起鋤頭造反,各地都有零星起義,但農民倉促成軍毫無組織,一下子便給朝廷派大軍敉平,真正的大潮還在後頭。

北紅巾軍系統結盟如雲,以穎州為總根據地,鄰近的徐州為輔,只要韓山童一聲令下,便有十萬受過訓練的香軍大舉義旗,若能起步成功,必能吸引到大批農民加入,再添虎翼。

另一方面,徐壽輝統領的五萬南紅巾軍也已隨時準備發難,與北方紅巾軍分庭抗禮,而北紅巾軍與丐幫結盟的消息傳到了徐壽輝的耳裡,自不是滋味。

尤其那丐幫幫主太極,曾經在一年半前出手挫得牛飲山上的南紅巾軍大敗潰散,到底是看他徐壽輝哪一點不順眼,徐壽輝就是無法理解。

一直到韓山童與太極合作擔任武林盟主、副盟主後,徐壽輝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這不明擺著說紅巾軍的共主不是他,而是韓山童嗎?

徐壽輝整天焦躁不安,老想著搶先發難討元,取得反抗軍的正統。

但他的心腹陳友諒卻並不以為然。

那陳友諒也就是在牛飲山上被七索差點打成殘廢的那個白面書生,某日在軍事會議上主張,不如先等北方紅巾軍發難,吸引住大部分朝廷正規軍的兵力,他們便可以勢如破竹的速度席捲南方諸州,然後一舉稱王。

此言正投徐壽輝所好,當下連國號都想好了,名天完,即在「大」字上加一橫,在「元」字上加一個寶蓋頭,意思是壓倒大元。

但徐壽輝的妒意如熾熱的火,遠遠燒過他的野心。

穎州,五月。

通往位於山谷底白鹿莊的七條路,都是幽靜的羊腸小徑。

這行人走的路行經山谷的斜面,這座山谷為一整片山毛櫸所覆蓋,越往谷裡去,風景便越是清幽。

漸漸地,路越來越窄,巨大的樹木遮蔽了大部分的陽光,使得大白天的竟有種日落黃昏的錯覺。更遠處是幾排黑壓壓的山毛櫸,樹下的草木也已從筱竹轉變為山蕨。

「好個白蓮教,把自己搞得這麼神秘,住得也亂神秘的!」趙大明的聲音。

「喂,你大可不必跟著我們去白鹿莊啊,這樣搖搖晃晃的,光用看的頭都暈了,你不會被搖到想吐嗎?」七索攜著紅中的手,看著前面的竹轎。

「整天瞎躺著,簡直索然無味,不跟著你們這些兔崽子出來,教教你們什麼叫大人物間的對話,悶都悶死啦!」竹轎子上傳來爽朗的大笑聲,趙大明坐在上頭好不愜意,嘴裡還叼著個酒壺。

抬轎穿越樹林的,是重八、徐達、常遇春,以及八袋弟子湯和,走在最前頭領路的,自是邀約七索等人與會的韓林兒,幾名白蓮教好手亦步亦趨跟在韓林兒身旁,其中兩名七索認了出來,也是在少林寺裡見過的。

韓山童猜忌心重,原本除了白蓮教幾名心腹外,白鹿莊位在哪裡韓山童可是保密到家,連當初建造此座莊園的兩百個工人都給殺死,埋在山澗裡,要不是跟著七索,重八這樣安插在各幫派的內鬼等級,根本就無緣踏入。

但大事在即,白蓮教結交各門各派可不能一直讓韓山童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這兩個月出入的人才多了起來,而韓山童最信任的劉福通、杜遵道乾脆將兩個千人前鋒營拉到山谷進行軍事訓練,也有保護本家的意味。

好不容易走到了谷底,終於見到了神秘的白鹿莊。

巨大厚實的牆,沉重的門,佔地百頃的山中宮殿。

兩千名訓練有素的香軍在莊園外紮營休息,不敢入內,附近樹上懸著幾隻大蜂窩,隱隱約約可以聽到遠處旋律怪異的笛聲,正是幾名神秘的蜂笛手正練習著指揮蜂群。

那醍醐依然睡躺在偌大的屋頂上,聽見了眾人的腳步聲,細辨出其中一人乃是七索,發出了一聲有如沐浴清風般的冷笑。

這世界上有些人,一舉一動都令人感到高貴。

殺人時有如仙人潑墨,吃飯時有如貴妃嘗荔。

醍醐這一聲冷笑何其優雅,誰聽了都會自慚形穢。

「陰陽怪氣。」七索卻簡單說了一句,醍醐看著浮雲的臉居然僵住了。

「怎麼這樣說人家?」紅中笑聲有如銀鈴,十分好聽。

「是這樣的嘛,哪有大男人的手這麼白,惡,哪有大男人整天在學太監陰不陰陽不陽的冷笑,惡。」七索與紅中談笑,竟完全沒把醍醐看在眼底。

韓林兒也不以為意,他其實也不喜歡醍醐。

尤其是醍醐殺人的方式。

推開門,進入五行八卦佈陣的奇特穿廊,終於來到韓山童慣常下棋的涼亭。

這涼亭就位在醍醐所躺屋簷下方,屋簷高約一丈,若醍醐輕輕往下一落,就可以保護韓山童父子,可說是全莊最安全的地方。

涼亭全部以刀箭不穿的白雲石打造,靜立在一片水塘之中。水塘中蓮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初萌嫩芽,空氣中自有一股淡淡的甜香。

涼亭裡已有幾個客人,趙大明都識得,分別是幾個還算過得去的幫會頭領。

偌大的石桌子上擺了一副筆墨,一張剛剛揮毫而成的書法。

「太極幫主少年英雄,大明前幫主何其豪猛,很好,很好。」韓山童笑笑站起,他得知七索在英雄大會上一口贊成屈居副盟主,對他的印象大好。

韓山童身穿紫金色道袍,雍容華貴,相貌慈祥。

幾人寒暄了幾句,韓山童便邀七索一行人觀賞他剛剛寫好的書法。

「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大宋之天。」

字體飽滿圓潤,墨汁酣暢淋漓,的確是一手好字。而書法中幽燕之地指的是元大都,龍飛九五借用的是《周易》乾卦九五爻辭「飛龍在天,大人造也」,此卦乃大吉,意思是有大聖人出現。

字中之意昭然若揭,流露出韓山童對自己的迷戀。

趙大明不識字,七索解釋了書法中的含意給趙大明聽,趙大明一臉怪笑,正要出言諷刺,韓林兒趕緊喚來下人上菜,打斷趙大明即將出口的譏諷之言。

眾江湖領袖在涼亭裡賞蓮用飯,所用杯盤碗筷無一不是精品,菜色千變萬化煞是好吃又好看,七索與紅中這輩子都沒見識過這麼精緻的餐點,兩人嘻嘻哈哈,一路不斷詢問韓山童菜名,一臉嘖嘖稱奇、大快朵頤的樣子,竟沒把這飯局看成是天下第一等英雄的聚會。

但眾人見他倆天真爛漫,也只是莞爾,心中都有好感。

用餐時的話題,自是圍繞天下蒼生。

韓山童一下子憂心忡忡,表示身系解救黎民百姓之苦的重責大任,實在讓他往往食不知味,恨不得立刻揮軍直搗大都身登九五;一下子又笑容可掬,煞有介事地分派將來朝廷的官位給在座豪傑,豪傑謙讓推卻又不得不接受的拉鋸,惹得被重八等人伺候吃飯的趙大明,笑得差點給魚刺噎死。

「如今朝廷積弱不振,就只有一對察罕帖木爾父子還算是將才,其餘什麼阿速軍、撤裡不花的,通通都是無能之輩。」嵩山派掌門白眉道人試著轉移話題。

「正是,朝廷打的仗少了,重兵都布在西域,留在中原會用兵的將領自然也少了,那對父子統領二十萬大軍守護京城,的確是個大患。」拜劍山莊的莊主雄霸點頭稱是。

「那察罕貼藥膏什麼的,是不是很會射箭那個?」七索嘴裡咬著蓮香雞腿。

「太極兄你也識得?那察罕帖木爾的義子叫擴廓帖木爾,也叫王保保,是個厲害角色,百步穿楊,內功不凡。不瞞你說,在下這只臂膀就是低估了來箭勁道,給他一箭廢了。」祁連山火掌門幫主彭大說,摸著自己垂下的左手,話中對王保保並無詆毀之意,輸得心服口服。

「據說王保保習練的,是我苗疆的野呼喊功夫,十分了得。」南苗五毒派女掌門沈櫻櫻說道。

「嗯,當時他一連發了好幾十枝箭,震得我手中鐵盾嗚啦啦的響個不停,酸都酸死了,要不是有他的箭擋著,那幾百枝軟啪啪的箭又算什麼,早就干了狗皇帝的頭回來啦!這就叫欲速則不達。」七索回憶,為紅中夾了一大塊檸檬鱘魚肉。

這話題有趣,眾英雄於是興高采烈詢問七索當天刺王的經過。

七索當然省略了重八建議那部分,只說自己有一天早上醒來,沒事幹,便拎著一面大鐵盾跑去熱河獵場謀刺皇帝,並把如何將殺氣隱藏在大老虎身旁,如何接住王保保兩枝鐵箭,如何在漫天雨箭下步步逼近皇帝,如何大吼震懾數百鐵騎等經過說了一遍,加上他慣常的加油添醋,說得活靈活現,各派掌門聽得目瞪口呆。

只見韓山童臉色越來越僵,他被奉承慣了,很不習慣大家談論的話題並非對他歌功頌德,卻盡圍繞在一個吃相難看的臭小子身上。

「他就是這樣胡說八道,別理他。」紅中發覺韓山童臉色有異,趕緊塞了一大塊蹄膀在七索口中,油滑滑的,七索笑嘻嘻吃掉。

突然,七索眉頭一皺,與趙大明對望一眼,趙大明也是神色有異。

「怎麼?」沈櫻櫻問。

「剛剛有股殺氣一掠而過,還有點別的聲音。」七索不安道。

趙大明索性閉上眼睛,全力捕捉殺氣的動向。

但那身負殺氣之人是個高手,他的氣息已經融入空氣中,再也無法捕捉。

「決計不可能。這兩千大軍合圍在外,莊內又有醍醐在上以地聽大法警戒,誰也別想偷偷混進來,各位還請放心。」韓林兒在父親後面恭敬說道,而醍醐依然蹺著腳,沒有特別的動靜。

卻見群雄都順著七索的目光,轉而瞧向趙大明凝重的神情。

筷子都懸在半空中。

趙大明凝神,將全身的氣化成無數細絲,朝著四面八方散射出去,有如巨大無形的蜘蛛網。

即使是天下最強的輕功,或是東瀛最好的忍者,都無法避開這綿密的氣形蛛網。這種探索功夫比起醍醐的地聽大法又深湛十倍,氣形蛛網的大小端視行功者的內力而定,以趙大明的功力,大約能知曉十丈之內任何風吹草動。

「七索。」趙大明睜開眼睛。

「嗯。」七索拉開衣袖,看見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這感覺。

「準備了。」趙大明在說這幾個字的時候,原本鬆軟的拳頭竟緊捏了起來。

「嗯。」七索深呼吸,眼珠子看著涼亭上方。

十幾個掌門人同時舉頭上望。

突然,以石頭砌成的涼亭頂竟裂了開來!

石屑紛飛,大塊崩落。

穿破石頂的,是一隻比百年老樹根還要粗糙的怪手!

「好久,不見。」

不殺破頂而落,一掌夾雜無數石屑轟向七索,一腿踢向韓山童,乃是少林最基本的金剛羅漢拳架勢。

那一腳被雄霸、白眉道人、沈櫻櫻聯手化解,而七索一個見龍在田硬接下不殺此掌,身子為了消卸巨力,不由自主往後一彈。

「重八!」七索摔入蓮花池前大叫了這麼一聲。

不等七索這一叫,重八早就第一時間想帶著紅中奪路出亭,徐達扛起趙大明,常遇春一招見龍在田將傾頹的石柱勉強震開,都想奪路逃走。

但不殺卻已擋在石亭子前惟一的小徑上,眾人除了跳下池塘別無他法。

不。

集合眾人之力,怎麼不能與這魔頭一戰?

十幾個掌門、幫主、莊主、島主,個個都是江湖中一時之選,沒道理洩氣。

但他們的心底都在顫抖。

只因不殺一直沒有出手的那隻手,提著一張皮。

那張皮,黏著一個鼻子,兩隻眼珠,還有半張嘴。

是醍醐的臉。

「一招,就,這個,樣子,了。」

不殺將那張臉擰碎,啪啪的爆漿聲,血水濺落。

方纔不殺無聲無息,以地聽大法無法知悉的棉絮般身形,悄悄靠近躺在屋簷上的醍醐,只一招龍爪手,殺氣一瞬,醍醐的臉便被整

把抓下,一聲不吭喪命。一招都來不及還手。

不殺隨後輕飄飄落下,一絲多餘的聲音都沒有發出。

「不殺!你待怎樣?」白眉道人大聲喝道,手中拂塵護在胸前。

白眉心底極為不爽,不解為什麼自己會被眾人推到前面去。

不殺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徐達背上的趙大明,又看看池塘水裡的……

不見了。

七索消失了。

「躲起來了?」不殺面無表情,端詳著水面。

白鹿莊外一陣騷動。

隱隱約約,在十里外似有成千上萬的奔馬聲,氣勢驚人。

韓林兒緊張地擋在父親前面,連他都聽出這聲音至少有三萬人馬正從山谷頂上包抄而下,必是朝廷得到了群雄聚會的信息,派大軍來鎮壓!

韓林兒一轉頭,卻見父親沒有絲毫懼色。

「天命在我,何須畏懼?本座乃是諸佛光明之王轉生,勝於日月之明千萬億倍,又號無量壽佛,你何等妖魔小丑膽敢在本座前裝模作樣,還不快快退下?」韓山童慈藹笑道,雲袖飄飄,仙步向前。

群雄驚駭不已,韓山童要不是瘋了,就是真有深不可測的武功。

不殺沒有理會韓山童,卻只是看著水面。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身上光明之所照,無央數天下……」韓山童見不殺不睬自己,慈祥地伸手拍拍不殺的肩膀。

不殺的眼睛還是看著水面,只是他的手不耐地動了動。

「父親!」

韓林兒大叫,韓山童的臉正看著自己微笑,可他的背卻是面向眾人的。

「我乃……」韓山童笑得很慈祥,卻留下一句比死還要愚蠢的遺言。

這位轉世彌勒身子斜斜倒下,五毒教沈櫻櫻甚至驚呼了起來。

白鹿莊外鬧哄哄的一片,刀劍交擊聲不絕於耳。

「哪來這麼多敵人!快結陣!」

「好強的箭!是王保保!王保保親自帶兵!」

「快叫蜂笛手!還不快叫蜂笛手!」

守在莊外的紅巾軍喊得淒厲,情勢十分危急,重八等人已聽清楚外頭兩千人都在大吼元軍來襲,第一波攻勢足足有萬餘人,現在靠著蜂笛手驅趕百萬胡蜂從敵後牽制,兩千香軍才勉強抵禦得住。

很不妙。

韓林兒與重八還沒來得及思考是誰通風報信,卻也不知如何解這眼前危厄。

因為這個危厄絕非智可取,只能用血換路。

「主教!韃子來襲!」劉福通率領幾百個士兵衝進莊子,卻見崩塌的石亭子,擋著眾人的不殺,以及慘死倒地的韓山童。

劉福通驚駭莫名,無法言語。

「把這禿驢砍倒!」韓林兒大叫,群雄擺開架勢,準備趁亂合力打開一條血路。

劉福通身後士兵衝過曲曲折折的池上小道,準備從另一端亂刀砍死不殺,卻見不殺雙手各拾起一塊破石,灌勁而擲,有如兩顆炮彈般將衝將過來的士兵砸個稀爛,破石混著血塊紛飛四處,劉福通嚇得飛快後逃。

「誰,也別想,逃。」不殺才說完,水底便爆出一股水柱。

水柱噴向不殺,不殺一拳劈裂,水花四濺,視線受阻。

一條濕透的人影赫然出現在不殺背後,半空中。

「神龍擺尾!」七索回身飛踢。

這一踢毫無巧妙,卻如一條粗大木柱撞來!

不殺頭也不回,左手在側下連彈兩下一指禪,消去七索這一踢的勁道。

七索並不氣餒,只因他無論如何都要為群雄搶開一條血路。紅中。

七索使出渾身解數,拳腳飛快奔馳,一招換過一招,絕不重複,不殺面無表情,招招後發先至,將七索的所有拳路克得死死的,七索聽勁,知道不殺還沒使出全力。

白眉道人等見狀也跟著出手,各展生平最強技藝,將不殺圍在中間,不殺以一斗十四,居然不落下風,龍爪手帶起的勁風越來越急,空氣中都是沉悶的輕嘶爆響。

離開石亭的小道被淒厲的掌風腳影堵塞,就連站在附近也感到呼吸困難,重八等武功低微的人無處可逃,想乾脆跳下池塘游開。

不殺發現眾人之意,竟一爪快速絕倫地抓下雄霸血淋淋的左手,向趙大明飛擲過來。

被不殺的內力裹住,雄霸的左手成了沉重破空的小炮彈。

「不好!」重八暗叫,只見常遇春雙掌拍出,徐達飛腳一踢,才將雄霸的左手勉強擋開。

趙大明大笑:「死禿子忒也小氣,到現在還忘不了我那熱糞之仇!」

不殺心頭火起,渾身燥熱。

是了,就是那傢伙。

或許他還能給我點不一樣的感覺。

不殺殺氣陡盛,體內真氣如熾紅的鐵塊在穴道裡擠壓成鐵汁,一掌推出,五個勞什子掌門吐血落水。

不殺有如大鵬鳥倒躍在空中,左掌成縮,右掌化爪,趙大明等人全籠罩在不殺的丈許爪勁中。

餘下的群雄趁著不殺倒躍,竟不顧廉恥地往莊內逃逸,撞得七索一時無法衝回破碎倒塌的石亭子搶救。

「死!」不殺一爪將至,徐達的神龍擺尾、常遇春的見龍在田、紅中的峨眉雙劍全都直攻不殺面門,卻一齊被高漲的剛強氣勁給震開。

來不及閃開的重八擋在趙大明前,被氣勁壓得無法動彈,只得閉目就死。

「重八閃開!」趙大明哈哈一笑,竟鼓起力氣推開重八,用最後的內力噴出一口狂猛濃痰,濃痰削破不殺的氣盾,直衝不殺面門。

不殺的手血淋淋穿過了趙大明的胸口。

趙大明兩眼圓睜,就這麼掛在不殺手上,嘴角兀自揚起,表情十分痛快。

「大明兄……」已擋在眾人面前的七索一愣。

不殺的手慢慢拉出趙大明的身軀,有如風乾橘子皮的臉卻流下一注鮮紅的血液。他的左眼在出手的瞬間,竟被趙大明激射出的濃痰射瞎,模樣如厲鬼。

即使如此,不殺還是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

趙大明閉上眼睛,身上的氣息消失了。

七索怒不可遏,看著不殺,渾身真氣暴漲。

「不殺,你可知道趙大明的手接在我身上。」七索捏緊拳頭。

不殺感覺到眼前的這個人跟半年前的七索判若兩人。

的確,《易筋經》就是如此神妙的東西。

老天也挑選了這個人,說不定,就是為了毀掉殺虐無數的自己。

再加上那再三羞辱自己的人的雙手。

有趣……應該會很有趣吧?

「重八,奪一條路走。」七索踏前一步,不殺感覺到地面一震。

莊外的刀劍相擊聲漸漸少了,呼喝聲也漸漸歇止。

漫天火箭從四面八方射向白鹿莊,頃刻間將屋頂化成滔天熱焰。

黑煙四起,可以聽見巨炮將高大的莊牆轟落一角的巨響。

七索的眼睛稍稍一瞥。

熊熊火光映在紅中的臉上,更顯嬌媚。

真美。

紅中替自己緊張的模樣,叫人好想擁她在懷裡。

「再見了,紅中。」七索在心底說道。

一個踏步,全力相傾的見龍在田!

不殺一拳擊出,砰的一聲,兩人都往後倒退兩步,卻見七索毫不浪費時間,弓身彈起,毫無矯揉造作的少林金剛羅漢拳打出,招招都不防守,只是快速絕倫地搶攻。

七索氣滯不轉,拳打極剛,與不殺硬碰硬的結果,自然在每一次交擊中都受了內傷,但七索越傷越進,偶爾一招將真氣催到頂峰的見龍在田,震得不殺無暇他顧。不殺雖然知道七索這種打法的用意,仍被七索張牙舞爪的打法給步步逼退。

步步逼退,便讓出一條大路。

重八與韓林兒一行人快速搶道衝出,而七索也一路逼得不殺戰到白鹿莊偌大的大廳中,悶濁的熱氣烤得兩人眉毛都燒捲了起來。

大廳屋頂大火,幾片磚瓦隨火塌陷下來,粗大的樑柱也給炮彈擊斷了兩根,整間大廳幾乎隨時都可能倒塌。

眾人已經順利逃離不殺的追命範圍,跑得越來越遠。

「想,得,美。」不殺踢起一張大理石椅,椅子的勢道如箭,射向殿後的徐達背心。

「你才是!」七索斜身一劈,大理石椅破散。

不殺趁著七索這一搶救,凌空彈指,氣箭射向七索脅下,七索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

不殺致命一拳穿過著火的屏風,便要朝七索頂心劈落,懸在大廳上頭的樑柱正好抵受不住大火墜落,阻得不殺身形一滯,讓七索鯉魚打滾逃開。

七索喘氣,看著不殺。

七索內息翻騰,有如一桶滾水不斷蒸煮著丹田,十分難受。

剛剛為眾人搶道的一輪猛攻,已經讓七索真氣大損,剛剛又受了鐵棍般飛來的氣指一震,要不是無意修煉過《易筋經》,此刻早就內傷而死。

這白鹿莊已經徹底陷入大火,濃煙如黑色龍捲風,只要吸得一口便要嗆上半天,但那漫天火箭竟然兀自不停,如黑壓壓蝗蟲般將整片天空遮蓋大半,頃刻便將十幾座房子釘成馬蜂窩。

王保保率領的元軍有備而來,勇猛精悍,打算將整個白蓮教連根拔起。

胡蜂畏火懼煙,這次已不能期待蜂笛手的奇襲救援。

「你,還是,不行。」不殺的聲音如鐵器尖銳地高速摩擦,真氣爆發。

濃煙中,四周搖晃的大火突然靜止,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整把抓住。

然後放開,大火燒得更加猛烈。

在剛剛那一刻,不殺已然將功力催到最頂點。

對他來說,雖然已經喪失了一隻眼睛,可是真正的殺著現在才開始。

沒有比在這種情勢,在這種火海裡,跟這麼一個怪物死鬥,更令人洩氣的事了。

但七索並不擔心自己,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紅中是否能在元軍重圍下,殺開一條路,平平安安地離開這裡。

所以,當不殺的拳頭穿過重重烈火來到七索的胸膛前,七索只是像個笨蛋鄉下人般,大夢初醒,咦了一聲。

不殺這銳不可當的一拳,就在七索漫不經心這一聲中,滴溜溜地滑開。

不止不殺感到略微迷惑,連七索也覺得奇怪,怎麼自己的手正托著不殺鐵一般沉重的身子,然後一個翻轉,幾乎將不殺摔在地上。

「借力使力,引進落空。」七索怔怔看著自己的手,喃喃自語。

不殺不以為意,龍爪手吐出,四周火焰飛起,一起捲向七索。

七索靠著鄉下人的無知,猛一振奮精神,以殘餘的真氣運起剛柔並濟的太極拳,再度化解不殺這一連串可怕的龍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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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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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4:57: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雙腳踏圓,左手陰,右手陽,七索雙掌之勁帶著身子翻飛,有如一隻隨不殺攻勢旋轉的大陀螺。

大火吞吐不已,濃煙遮蔽住兩人的視線,七索索性閉上眼睛,在灼熱的黑暗中聽勁與鬥。心無旁騖,不存勝負之念,七索已將自己當成將死之人。

不殺的真氣鏗鏘鳴放,拳腳招式雖然剛猛無儔,卻是招招分明。不殺踢起的幾團燙紅磚泥,也被七索的太極勁給捲開。

不殺在暖風崗明明見過這武功的,此時卻久攻不下,心下隱隱成怒。有時身子還被七索的怪勁一帶,幾乎就要腳步不穩,連周圍的火風都成了自己的敵人似的,被七索的掌風帶到自己身上,黑色道袍幾乎都成了破碎灰蝶。

「如此,奇怪!」不殺龍爪手一變,轉為大開大闔的般若掌,又轉為刁鑽小巧的無相拳,但七索就是能在咫尺之間避開攻擊,甚至還用奇怪的陀螺姿勢纏黏住自己,想讓自己摔倒。

攻得極其霸道,躲得更是妙到毫顛。

與其說七索像條泥鰍,不如說是行雲流水。

七索想也沒想過,太極拳會在最惡劣的情況下完成,達到真正的以柔克剛、以剛化剛的境界。

然而四面八方的火焰開始悶燒,大廳內的溫度開始快速躥升,氧氣急速減少,就算光站著不動也是十分辛苦的姿勢,一個深呼吸,熾熱的乾燥空氣便會將肺臟灼傷,因此飛影快斗的搏命,同時也在比拚著兩人呼吸吐納的和緩功夫。

七索這套太極拳本講究全身放鬆,身隨勁轉,勁跟身流,不殺卻仗著內功比七索強大,乾脆閉氣悶打,卻因數百招內竟不能得逞,換氣不順而逐漸焦躁起來,而左眼上的血窟也因超高溫冒泡,然後迅速結痂。

不殺的招式雖然依舊強猛不能與抗,但招式連動之間已出現斧鑿痕跡。

破綻。

高手過招,勝負只在呼吸之間。

此時七索終於一個滑步,躲進不殺瞎掉左眼的死角裡,招式突變,一掌見龍在田即要轟在不殺脅下氣門。

不殺難得的露出一點像是人的表情。

依不殺的猜測,只要七索殺氣畢露,就自破了圓融流轉的無敵防禦。

他等的,就是硬碰硬的這個時候。

最強的龍爪手。

砰!

不殺的雙腳陷入了脆弱的地面,七索卻往後一飛,背脊撞上了火柱。

「可惡。」七索兩眼昏花,身體每一寸都發出痛苦的悲鳴。

肌肉、氣孔、每一個細胞都快要沸騰起來。

彷彿,自己就快要一點一滴,從五臟六腑中滲透、崩壞出去。

不殺踉蹌上前,慢慢地舉起左掌,凝視著七索。

「死前,竟然,哭,有話,就說。」不殺看著七索。

卻見七索兩眼含淚,嘴角上揚。

因為在大火飛焰中,他看見了此生最動人的情景。

紅中拿著雙劍,靜悄悄地站在不殺身後,笑嘻嘻看著自己。

雙劍劃過火焰刺向不殺。

不殺戰得天昏地暗,擊倒七索後大為鬆懈,的確沒有察覺到紅中的突襲,但不殺的修為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劍尖甫碰到肌肉,肌肉立刻堅如鋼鐵,劍刺不進,還被彎曲彈開。

「哼。」不殺五指箕張,反手便要抓破紅中的腦袋。

「紅中蹲下!」七索大叫,強自提氣,猱身射向不殺。

萬分危急,七索一掌輕飄飄托住紅中,一掌上舉迎向不殺厲爪,竭力承受住所有的力道。

啪的一聲悶響,七索鼻血噴出,身子往下一沉,單膝驟然跪地。

不殺的掌被七索硬擋住,翻手立刻又是一個雄猛絕倫的掌壓。

「看你,擋得,了,幾掌!」不殺。

七索毫不猶豫,舉手又是硬擋。

砰!再度硬擋下。

硬擋!

還是硬擋!

不殺由上往下連擊八掌,就像鐵錘釘樁子般轟落,卻都被七索以硬碰硬、毫無變通的方式給遮擋下來。而靠在七索懷裡的紅中被激盪不已的兩道內力震得頭昏眼花。

七索虎口迸裂,鼻子與嘴角均飆出血。

卻在笑。

不殺大怒,一掌以緩代捷壓下,意欲與七索強拼內力。

七索毫無懼色,再度撐手與抗,緩緩接下不殺這一毫無取巧的慢掌。

大火,熱氣模糊了兩人的面孔,已到了氧氣幾乎不存在的絕境。但這瘋狂的兩人,正用最耗竭氣息的拙招對抗著。

不殺的臉,難得地顫動起粗糙枯槁的面皮,頭昏眼花。

但七索臉上的笑,卻越來越開。

因為他看見另一隻手,正同自己一起托住不殺不斷竭力的下壓。

原來紅中的小手,也奮力上舉,想盡綿薄之力。

猛地,地板轟然碎裂,不殺一驚,縱身後跳,而七索與紅中則被震得往後一飛。

三人間爆裂出一條灼黑的大縫。

原來韓山童在地底下埋藏龍袍與金銀財寶,是以地板並非實地,久熱之下便開始崩壞,加上兩人比拚的雄渾內力,終於不支。

這一喘息,讓七索有機會再仔細瞧瞧不顧一切折回火場,與自己共抗強敵的紅中。

「我娘說,你傻里傻氣的,叫我千萬不可以丟下你。」紅中也看著七索微笑,沒有一點懼意。

「我知道,這就叫紅中加一台。」七索眼淚還沒落下,就被高溫瞬間蒸發。

這次總算說對了。

不殺看著裂縫底下的紫金龍袍,又看了看裂縫對面身受重傷的七索。

似乎正象徵著,這個亂世的兩種極端存在。

龍袍沾上了火焰,頃刻就化成可笑的灰燼。

但對面那男人,竟然又站了起來。

「你,想當,皇帝?」

不殺難得地,對一個人明明知道這場架只會打到死卻硬是要幹到底的動機,感到些許好奇。

「不。」

七索撫摸著紅中,那張俏臉沾滿泥灰,頭發熱卷,鼻頭黑黑。

「想當,武功,天下,第一?」

不殺凝然。

「不,你比我強。」

七索坦白說,此刻的他能夠站穩,已是奇跡。

「那是,為何?」

不殺面無表情。

但他很期待,這個或許是生平最強的對手,能給他一個牽動表情的答案。

「因為我會贏你。」

七索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殺好像有點想笑。

「在我最愛的女人面前,我跟君寶的太極拳,沒道理會輸給你。」

七索雙手攬鶴,緩緩擺動。

如月光,如蟬翼。

風生水起。

「說得好!」

那聲音清亮無比,自遠而近,只在呼吸之間。

火海破了一個大洞,大風刮進,火勢暴漲數倍。

一個清瘦的人影釘在不殺身後,擺出跟七索一模一樣的空靈姿勢。

「怎麼,可能?」不殺橫眉怒目,身上的氣有如刺針猛地四射。

但那如芒刺的氣,卻被一股浩然正氣給消融化解,無影無蹤。

來者,正是另一個《易筋經》的傳人、太極拳的開創者。

君寶。

君寶對著七索遙遙一笑,七索既驚且喜,熱血上湧。

「如果我們贏得這一戰,」七索踏前一步,嘴角上揚。

「便開宗立派,將這太極拳傳遍天下吧。」君寶也踏前一步,劍眉入鬢。

不殺猛地怒吼。

懷抱著身登九五的狂人夢,白鹿莊被王保保指揮的三萬大軍燒成了白地。

兩千名紅巾軍只有二十幾名跟著劉福通、杜遵道、韓林兒、重八等人逃出重圍,連珍貴的蜂笛手都幾乎死傷殆盡。

原本,這二十幾個倖存的紅巾軍一個也不能苟活。

在情勢最危急的時刻,以七十二名武藝高強的少林武僧為主的數百僧人,個個雙手持棍,結成大伏魔棍陣,以摧枯拉朽的聲勢殺進元軍陣中,打開一個缺口,招呼眾人逃出。

後來重八輾轉探查才知道,白鹿莊會遭此大劫的原因。

原來奉命保護韓山童的一個專屬蜂笛手,竟是徐壽輝安插在北紅巾軍刺探軍情的內鬼,是以徐壽輝對韓山童的動靜瞭若指掌。徐壽輝對丐幫與北白蓮教的結盟感到不安,遣人向王保保通風報信,終於引得王保保大軍吞沒了北白蓮教根據地。

但王保保身邊的新進猛將,卻有一個是來自少林寺的內鬼。

這名內鬼在少林寺修業時,刻意與達官貴族的子弟交好,下山後就靠著關係與勇武進入軍威最盛的王保保隊裡。一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他自然飛鴿少林。像這樣的內鬼,在元軍裡還有不少,在往後的日子裡決定了戰爭的風向。

世間大事,看似無數巧合堆砌而成,冥冥之中,似有一種天意。

其實,卻是層出不窮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殘忍。

歷史一直都是如此,被洶湧的暗潮推動著。

重八在趙大明的墳前插上最後一炷清香。

人心機巧詐騙、反覆莫測的可怕,已經在重八的心中生了根,改變了他的性格,改變了他對人類這種動物的看法。

但趙大明臨死前將他一把推開,卻是毋庸置疑的豪邁義氣。

堂堂一個前幫主,又怎麼會對他這種卑微的小人物講這種義氣?

重八看著墳上「趙大明」三個字,若有所思。

「重八,別想太多了,這亂世才剛剛開始呢。」

七索笑笑,拍拍重八的肩膀。

是啊,這亂世才剛剛開始。

「七索,我在武當山結了一個竹廬,與子安師徒倆相鄰為伴,他們寫故事,我跟靈雪就練拳練劍,你要是有空,不妨攜著紅中到我那裡喝點小酒,子安他可是整天念著你。」君寶笑得很灑脫。

「子安收了徒弟?這倒要親眼見識見識。」七索大笑,與紅中兩手相握。

那夜少林方丈所說,能讓君寶再展羽翼之人,自是只剩一手的不苦大師。

君寶身上分崩離析的經脈,經不苦大師以畢生積累的先天真氣連續擊打、整合,然後重新打散、整合了無數晝夜,終於再續,強健如昔。

這種匪夷所思的治療方式,不單單靠著不苦大師珍貴的先天真氣,受術者也得是跨越《易筋經》障礙,體內擁有相應的珍貴先天真氣之人才能辦到。

不苦耗竭了畢生真氣,卻沒有束手就死,靠著終須白神奇的針灸法、價值連城的血色人參活了下來。因為不苦有個還不能死的理由。

「我師弟死之前,說了什麼話嗎?」

不苦坐在不殺墳前,呆呆地看著沙塚。

這沙塚底下並未埋人,只是他的心意。

他一直,還想見他師弟一面。

「原來,這,就是,害怕。」

七索轉述著不殺葬身火海前,所說的每一個字。

「小時候,寺裡的,米飯,都給,征去,南宋,軍裡。師兄,看我,半夜,肚子餓,睡不著,便帶我,去廚房,偷,饅頭,吃,得繞過,很多,火頭,和尚,的耳目,儘管,師兄,牽著,我,我,還是,很害怕。那時,心中,的感覺,跟現在,有點兒,相似,呢。」

不殺當時的表情卻不像是害怕,而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糾結。

不苦老淚縱橫,惟一的手輕輕撫摸著沙塚。

他從沒怪過他師弟。

因為那個大雨夜,師弟偷襲他、肢解他的時候,師弟一句話都沒有說。

想必,他心底也很痛苦。比誰都還要痛苦吧。

「我想不殺說的並不是害怕,而是後悔。」君寶長長歎了口氣,「他死前,還對你懷抱著深深的歉疚。」

經過此番大劫,眾人心中各有複雜心思。

天下也起了變化。

各地紛紛出現自稱大元朝掘墓人的狂妄之徒。

韓林兒不久後在劉福通、杜遵道的擁護下繼承了父親北白蓮教主的名義,在三個月後於徐州正式發動討元戰爭,幾日內便攻克附近州縣。

北紅巾軍事起,徐壽輝旋即揮軍佔領湖北,十月便稱帝建國,國號天完,吸引了十幾萬農民響應,聲勢大振。徐壽輝被野心蒙蔽了雙眼,卻忽略了身邊有頭叫陳友諒的雄獅,這又是後來的故事了。

私鹽販子頭目張士誠並不屬於紅巾軍體系,卻率領義軍以可怕的旋風之勢佔領東南諸州,意外大敗宰相脫脫的百萬大軍於高郵,稱帝誠王,國號大周。

方國珍造反於水師,一面假意接受朝廷招降,一面卻又蠶食鯨吞元朝沿海諸縣,反反覆覆,似是胸無大志,卻又顯得城府極深。

群雄撕裂中原,零星的抗爭勢力紛紛選邊站,或被強力吸收。

元朝氣盡,朝廷的存在彷彿只是多餘的累贅,只有王保保一支孤軍奮勇作戰,獨木支撐北元。王保保的威名,直到十幾年後還令漢族將士感到頭皮發麻。

君寶打算歸隱山林,潛心鑽研太極拳,將嶄新的拳法傳承於後。君寶收了七名弟子,卻一直聲稱沒空與靈雪成親。

靈雪豈是肯善罷甘休之輩,她怒氣勃發,在君寶的竹廬對面蓋了間小道觀,起名峨眉,專收年輕貌美的女弟子,惹得君寶那七個徒弟凡心大動,個個都與峨眉女弟子成親生子,好不快樂。

七索卻決定依照約定,以丐幫幫主的身份與重八合作,率領江湖豪傑將紛亂的天下導入正軌。

在此之前,七索與紅中秘密回到乳家村,在說書老人的證婚下成親。

那只忠心耿耿的老黃狗死了,使得說書老人蒼老得更快。

但老人從此多了個關於小人物在歷史裂縫裡,展現大無畏英雄氣魄的故事可講,每當老人說起,便能眉飛色舞一整天。

七索回到家裡探望父母,發現兩個弟弟都從軍了,一個投靠北紅巾,一個卻是被朝廷強征去當前鋒敢死營的步兵。世事難料。要讓兩個弟弟早點平安回家,還得當哥哥的爭氣才行。

青梅竹馬的兩人成親後,那喜歡替人起俠名的測字先生又在官道上遇到了七索等人。回到北紅巾軍擔任郭子興副將的重八,一時好奇多問了兩句,於是那測字先生便贈送重八一個全新的名字。

想必,那個名字起得相當不錯。

幾年後,子安嘔心瀝血、孜孜不倦的故事終於完成付梓。

《水滸傳》,中國歷史上極其熱血的精彩大作,江湖上人手一本,盜賊胡亂結拜瞎忙起義的情況令當局不勝其擾,終致此書被禁,弄得子安哭笑不得。

再過好幾年,子安的徒弟也寫出震古爍今的小說,販夫走卒都愛聽,達官顯要也愛讀,一刷又一刷地狂印,異常暢銷,是天橋下說書先生的必備法寶。

「這就叫一山還有一山高,峰峰相連到天邊。」

七索白著髮,攜著他永遠的小紅中笑著。但還是用錯了成語。

七索最喜歡抱著剛學會說話的孫子,在月光下慢慢說著遙遠的鄉下人傳奇。

一個關於少林寺第八銅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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