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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而七索一昏倒,不殺立即一輪猛攻想將七索斃絕,君寶與趙大明擋在昏厥的七索前,聯手勉力將不殺裂石穿巖的龍爪手全都硬接下。
空氣中都是雙方內力外功交纏撕咬的可怕聲音,叫群雄無法接近。
趙大明憑藉著高昂的鬥志力撐,依舊是勢不可擋的見龍在田,但功力稍遜一籌的君寶卻漸感不支,雙手開始麻木,體內真氣渙散遊蕩,奇經八脈在不殺的巨力無窮盡的衝擊下竟一一裂斷。
一旁趙大明瞧著不妙,咬著牙大叫一聲「看我的大糞」,不殺陡然一怔,趙大明兩手反轉,抓著七索與君寶猛力一拋,將兩俠丟得老遠。
不殺知道中計怒極,趁著趙大明防守不及,橫爪朝趙大明脊椎一勾。趙大明吃痛,強靠一口氣轟然拍出最後兩掌。
正當趙大明陷入險境,一群來路不明的胡蜂自遠處呼嘯而至,俱朝不殺身上攻擊。
不殺何等超凡武藝,豈是區區蜂群能夠對付的?不殺處變不驚,兩袖飛舞,刮起陣陣氣勁不讓蜂群靠近,偶一催勁,閃避不及的蜂群立即被兩股撕咬的氣旋撞擊昏厥,掉落在地面。
但蜂群成千上萬,不懂畏懼,竟毫無止境地朝不殺身上攻擊,仔細一看,蜂群的攻勢隱隱居然可見五行變幻,陣法嚴謹,顯然有高人在背後操控。
不殺在蜂群聲中冷靜傾聽,一股低旋迴盪的笛聲在高處若即若離,似是催動蜂群的背後黑手,不殺立即抄起地上一石猛擲過去,那琴聲依舊低吟迷離,催得蜂群攻勢益加猛烈,擾得不殺快要睜不開眼睛。不殺連續丟擲了十數顆石子,那笛聲才悄然而止。
而趙大明、君寶、七索三人已經不見,群雄一哄而散。
不殺怒極,追上群雄亂殺了好幾個人才勉強收攝心神。
「就算逃了,也是三個廢人。」不殺甩著手上的血,看著紅色月亮。
的的確確,三個廢人。
「筋脈寸斷,我現在全身軟綿綿的,空有一身內力,卻沒有半點勁。」君寶背倚著樹,模樣十分辛苦,卻還是笑笑,「七索,如果尋得過繼內力的法門,我跟趙臭蟲就將一身的內力都送給你,你兼具三人之長,苦練幾年定能打敗不殺。把這責任一股腦兒都給你,可委屈你自覺點啦。」
七索駭然,心中不祥的預感浮現。
紅中的小手緊緊捏著他,他還是一無知覺。
「義子!爹的手就是你的手!你的手就是爹的手!從今以後再也不分離的啦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說我倆怎麼會這麼有緣一見如故義結父子咧,原來老天爺是叫爹生兩條好手給你來著!哈哈哈哈哈哈哈!」
趙大明剛剛睡醒,大笑嚷嚷,躺在竹編的大躺椅上。
四個丐幫弟子抬著躺椅,其中兩個分別是七索見過的徐達、常遇春,而重八與幾名丐幫長老則苦著臉跟在後頭。
七索慌張地看著自己無法舉起來的手,紅中知道他的意思,於是輕輕托起他的雙手讓他瞧個仔細。
粗大,惡臭,黝黑,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手!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七索已經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心中的淒楚比其他的感覺都要巨大,只是其中變故匪夷所思,他一時無法置信。
「不只君寶哥全身筋脈皆斷,趙幫主為了救你跟君寶哥,腰椎下三寸也給那禿驢打折了,江湖第一神醫終須白斷言趙幫主終生無法再站起,而你,你的手也給那禿驢震壞了,筋脈十有九斷,骨頭都流出了漿,這雙手即使又生好了,也沒辦法使出像以前那樣的武功。」紅中擦擦又流出的眼淚。
既然情況壞到無以復加,那個所謂的神醫終須白便來個東拼西湊。
切下了七索的廢臂跟趙大明的粗臂,相互對調,以神乎其技的技術縫合兩人手臂裡頭的筋脈與血管,待得斷骨自然接合、血性恢復後,這兩條手臂就跟自己的一樣。
「有這麼神奇?」七索歪著頭。
「那還得靠咱爺倆血性合得天衣無縫啊!」趙大明得意洋洋,絲毫不以失卻手臂為憾。
那天終須白說,這換手換腳的本事原來不難,他猜想三國時的華佗就有這樣的本領,或許更早就有擅長此道的名醫。但每個人的血性有所不同,若是血性互異的人交換了身上的手手腳腳,則會發燒、嘔吐、傷口化膿糜爛,最後必定雙雙死去。
所幸終須白研發出特殊的粉末,可以測驗出每個人的血性分殊,一驗之下,七索與趙大明的血性相合不斥,終須白立即動刀換肢,讓七索擁有全天下最霸道也最骯髒的雙手。
「不能用其他的骨頭,例如老虎或是豹子的骨頭替代趙大哥斷裂的腰椎骨嗎?」七索看著紅中捧起的雙手兀自不敢相信。
但事實擺在眼前,就是這麼亂七八糟。
「操!竟忘了這招!找那神醫算賬去!」趙大明氣惱不已,當真要指揮抬著竹椅的四人離去。
七索看著君寶,君寶微微笑,但不難看出君寶的灑脫裡,有著難言的苦楚。強自瀟灑的臉最令人看了難過。
「我拋下你闖蕩江湖三年,風頭極盛,在危急中又遇到了你,老天爺實在待我不薄。夠了,七索。夠了。」君寶悵然若失,「那終須白說,只要我好好鍛煉身子,不消三年應該可以跟常人無異,但真氣竅孔零零散散,再也無法使用武功了。」
七索深呼吸,但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老天爺將他們兩人一個鎖在少林,一個放下山闖蕩。現在好不容易兩人重逢,卻又廢盡一人武功,放一人獨自單飛。
難不成這兩個人只有共擁一夜江湖英雄夢的緣分嗎?
「不說這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留取丹青照汗青。」君寶故意模仿七索慣常的亂用成語,「咱們跟那條大臭蟲討幾罈酒去,今夜我們兄弟喝個痛快。」
「再好不過。」七索點點頭,握住君寶的手。
那天夜裡,兩人在瀑布邊聊了一整夜。
一向沉靜寡言的君寶用最簡單的方式,將他這三年闖蕩江湖的經歷說了一遍,包括如何在與不殺七名座下弟子拚鬥中,領悟到深湛的武學至理,如何與貪官污吏周旋,如何剷除江湖惡霸,如何塗滿金漆假扮七索版本的太極。
君寶越是輕描淡寫,七索就越是問個痛快。
飛揚跳脫的七索也將他如何死守十八銅人陣的爆笑事誇張地說了一遍,說到與達摩院圓字輩、垢字輩死命比拚的過程,君寶全身血燙,恨不得當時就在一旁跟著打上一架。
七索自也將自己如何對抗鎮魔指的過程仔細說了一遍,又佐以子安的推測與方丈的現身,說得君寶嘖嘖稱奇。
「真是奇了,原來那個老是在黑夜裡偷襲我的黑衣人,就是方丈。」君寶此言一出,才教七索驚訝不已。
原來君寶在行走江湖之初,不久也曾遭到神秘的黑衣人偷襲,以君寶當時的武功竟然毫無還手餘地,就被封住穴道點倒,那神秘黑衣人用怪異的手法制服君寶,強行灌輸霸道的真氣在君寶奇經八脈裡,讓君寶痛苦不堪,每每都會暈厥過去。
從此每個月圓夜,君寶都會嘗到痛徹心扉的焚燒感,幸有另一武林高人在暗處指點踏圓兩字,君寶依言踏井踩圓,方才引著百穴中的霸道真氣平復下來。
可那神秘黑衣人始終不放棄,每隔一陣子都會偷襲君寶,灌輸霸道真氣想整死君寶,但君寶靠著踏圓法訣每每半生半死地熬過。出乎意料的,君寶體內真氣孔竅大開,功力源源不斷大增,君寶左思右考後才推敲出那黑衣人必是用意甚深的武林前輩。
在最後一次黑衣人又要來偷襲君寶時,君寶盡展畢生絕學奮力抵抗,想問個明白,但那黑衣人眼看自己已無法得逞,便施展輕功爽快離去,留下大惑不解的君寶。
「我想子安說的不會有錯,方丈或許是個有苦難言的好人吧。」七索說,「這荒謬年頭,當個好人都要畏畏縮縮的。」
「我才傻,每次痛都來不及了,竟沒聯想到那霸道真氣會是鎮魔指。」君寶徒呼負負,「要是我知道,一定火速衝去少林寺告訴你破解鎮魔指的方法,我們便能早點共踏江湖了!」
兩人開始胡亂瞎掰起少林寺方丈的真面目是什麼,越扯越是奇怪,光怪陸離的穿鑿附會,比如方丈其實就是不殺易容的人格光明面,要不就是失蹤已久的不苦大師戴上人皮面具,要不,就是文丞相根本就沒死,化妝當起方丈大師來著。
講到亂扯處,兩人俱是哈哈大笑。
「七索,這三年來我過的都是心驚肉跳的日子,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慘死在不知何處呼嘯而來的暗箭下,生怕一個閃神就挨了一記重掌,生怕,我們倆再無相逢之日。」君寶靠著大樹有感而發,身子醉得搖搖擺擺。
七索熱淚盈眶,身邊都是空蕩蕩的酒罈子。
「韃子佔我江山,奪我妻女,奴役我漢人萬千。有個在江湖上幫人測字的先生跟我說過,韃子的氣數將盡,各路牛鬼蛇神必將傾巢而出,逐鹿中原,是不是真這樣,我一介武夫又怎會知道?我只曉得……」君寶認真說道,「換你了,七索,讓那些邪魔外道見識見識,什麼叫參見英雄。」
七索閉上眼睛,一陣清風刮起了無數落葉。
「我們一起在少林柴房頂上創的拳,就用你的名字響亮些,叫太極拳罷。敬太極拳!」君寶暢然,將最後一罈酒一飲而盡。
七索仰起頭,喉頭滾動。
他不能再讓眼淚流下。
英雄的夢已經在剛剛轉手。
那種夢,那種英雄,眾人永遠只能看著他的背,所以看不見他的眼淚。
第二天七索醒來,君寶竟已不告而別。
靈雪尋君寶不著,氣得策馬漫無目標亂追,連紅中也不管了。
紅中說,君寶行動不若以往,終會教靈雪尋著,兩個歡喜冤家相攜歸隱山林,未嘗不是一個屬於英雄該有的好結局。
七索沒有回答。
只是看著月亮。
大都,汝陽王府。
「朝廷通緝榜上你一個要犯都沒給逮回?饒你自稱武功天下第一又有何用?尤其是那個太極,一日不除,他日又來行刺,你擔當得起?」汝陽王座前第一武士,也是其義子王保保將軍,怒聲呵斥。
不殺面無表情。
「限期要你擒犯回來,瞧你這死樣子也知道你辦不到,若要你這不笑不哭又不吠的狗終日在王上身旁護駕,又是索然無味至極,混賬!」王保保怒氣勃發,絲毫不將不殺放在眼底。
不殺依舊面無表情。
他沒有感歎,因為他幾乎快要沒了情感。
數十年前,在那座偌大、寂靜、大雄寶殿前廣場滿地汗水的少林寺裡,不殺原來是個內向自閉的小子,不善表露情感是他給人一貫的印象,幸有不苦師兄帶著,兩人自小交好。也因為不殺內向,所以對武學一道更下苦功,甚至還比不苦早了數月闖破《易筋經》百年來的障礙。
不殺一念之差叛出少林、擒殺文天祥後,每每想到年少時不管是在少林或是在江湖,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師兄不苦身上,卻忽略武功更強的他,不殺就覺得五內俱焚,連臉都扭曲起來。
以前他的模樣俊朗,但自從他心性大變後容貌就逐漸僵硬。表面上,不殺不斷奉朝廷欽命追殺武林門派裡的反抗勢力,實則是控制不了那些曾與自己交好的江湖盟友譴責、痛恨自己的眼神,往往主動出擊,一動手便是大殺四方。
久而久之,不殺不只失卻了抑揚頓挫的情感,也因為情感的消逝致使顏面神經久未牽動而麻裕戳吮砬欏?/p>
失卻了表情,失卻了情感,世上再無任何一種武功能夠治癒寂寞的病。
獨步武林,不過是個驚世駭俗的怪物罷了。
王保保不斷用尖酸刻薄的言語辱罵著不殺,不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的神思依舊停留在上一次,也是叛出少林以來惟一的一次暴怒上。
當著全天下英雄的目光,那是何其難堪的畫面。當不殺的手指點碎了趙大明屁股噴出的熱騰騰大糞,他幾乎陷入失控的怒火裡。
那種感覺他很想再嘗一次。
那感覺讓他接近了人。
可惜,那種感覺恐怕是不可能再有了。
不殺擰碎趙大明脊椎的觸感很扎實,那混蛋絕對要殘疾一生,哪怕是武林中人人皆會的太祖長拳,他也無法再使出任何一種招式。
至於前途似錦的三豐與太極,他本就不看在眼底。
即使不殺從少林傳來的聽聞中推敲出一件他至忌諱的事,但他確定自己的掌力已令太極的雙手報廢,三豐亦必筋脈散碎,忌諱也不再是忌諱。
全都壞掉了。
壞掉的玩具,再無法給他那樣憤怒的感覺。
王保保當著眾衛士繼續冷嘲熱諷,汝陽王冷冷地端詳著不殺。這一切都是不殺叛出少林,想用暴力奪回屬於自己的尊嚴時,所始料
未及的。
始料未及,但也毫無所謂了。
就算王保保與汝陽王不是疾言厲色,而是諂媚奉承,也與眼前的光景毫無殊異。無法教不殺心起波瀾。
「再去,殺誰,呢?」
不殺怔怔良久,竟陷入無可復加的、空空蕩蕩的虛無裡。
終須白神醫這稱號並非浪得虛名。
七索的手在三天後就能感覺到血氣,第五天就能自己舉箸吃飯,過了十天,居然能揮灑自如,只是還不能運功。
趙大明天生就是修煉陽剛一路武學的上料,雙臂真氣孔竅甚至比七索還要粗上許多,七索心知日後內力增長,掌下威力定然倍增。
當然,七索將趙大明的髒手反覆洗了好幾次。
趙大明生性樂觀,整天都在擎合山自吹自擂克服了對不殺的畏懼、與不殺單挑的爽快事,雖然自己從此半身不遂,卻未黯然神傷過。
「太極好兒,你有了我的雙手,內力又還差強人意,我教這兩個小鬼降龍掌,你也在一旁學著啊,將來這幫主之位非你莫屬,你可要好好地幹啊!」趙大明大聲嚷嚷。
七索得了趙大明的雙手才不至成了廢人,對趙大明既歉疚又感激,雖不願接下丐幫幫主的位置,卻無法拒絕趙大明傳授降龍十八掌的好意。畢竟是人家的手。
於是徐達學見龍在田,常遇春學神龍擺尾時,七索都會在一旁聆聽學習這千篇一律的兩招。趙大明下身軟癱,全仗口訣心法提點七索運化脈位,以身示範。
「怎麼來來去去就這兩招啊?」紅中舀著湯問。待在擎合山養復元氣的這幾個月裡,丐幫上下都迷上了紅中煮的紅豆湯。
紅中天真直言,趙大明這才說明白為何只有這兩招的原因。原來前幫主霍仲在教完趙大明這基本的兩招後,就被不殺擰斷了雙手擒走,趙大明只好悶頭不斷練習這兩招,但這一掌一腿在趙大明專心致志的習練下,威力強大,擋者披靡,往往一招斃敵,縱使趙大明從沒心思隱瞞,旁人也不會發現趙大明光會這兩招。
「真是可惜了餘下的一十六掌。」七索看著斷裂的碗口粗細的樹幹發呆。
不愧是天下第一剛猛的武功。
同樣,不愧是擅使天下第一剛猛武功的手。好像儲存著趙大明的記憶,一經喚醒,進展飛快,一日千里。
至於當天暖風崗惡鬥之後的奇變陡起,那神秘的笛聲,那突如其來的胡蜂群,不止七索,連丐幫都摸不著頭緒。那夜丐幫長老不過是趁著蜂群擾亂不殺,快速搶出受重傷的三俠,但對神秘的幫手卻無法聯想到是誰。
但強援不會無端出現,必是有所求而來。
丐幫靜靜等著,但江湖上卻一點風聲也無,似是怕露了痕跡,讓不殺道人尋上。
朝廷通緝榜上的人名,象徵著武林最新的興衰變化。
趙大明、三豐、太極三人與不殺一戰後,雖成為江湖中津津樂道的豪戰典範,但丐幫勢力卻隨著三俠的銷聲匿跡而急劇下降。
十個月後,年度犯罪率最高的幫派,從丐幫換成了白蓮教。年度最不可原諒的盜賊,則從張三豐換成白蓮教第一高手醍醐。年度盜賊最壞五人則是白蓮醍醐、崆峒石兩拳、獨行俠藍槍海、血魔厲無恨、奇盜花一痕,其中藍槍海與石兩拳俱已與白蓮教結盟。年度最不可原諒新人,則是率領以少林火工弟子為班底的白蓮義軍,屢屢奇襲落單的朝廷軍隊的韓林兒。
由此可見白蓮教的勢力蓬勃發展,不斷滲透民間,乃至江湖豪傑紛紛加入。此時距南支領袖彭瑩玉在袁州發動造反已有數年之久,朝廷無情鎮壓,卻沒有辦法遏制住以宗教為種子的農民起義。
至正十年,白蓮教對朝廷的威脅再不是隱隱成憂,而是即將星火燎原般的恐怖存在。
穎州,白鹿莊。
清幽的山谷底,層層疊疊的山毛櫸林間竟藏著座偌大莊園,風高氣爽,蟬鳴鳥叫,就連當地人也甚少知道這谷裡有這間大屋子的存在。
更不知道這間大屋子,竟是赫赫白蓮教的地下指揮部。
韓山童與其子韓林兒在院子裡下著棋,惟一的護衛醍醐正躺在屋簷上蹺腳睡覺,運起地聽大法觀察周圍五里內的風吹草動。
一隻藍色鴿子正啄食著韓林兒掌心的小米,棋盤上千軍萬馬,廝殺縱橫。
「爹,混入丐幫的弟子重八飛鴿回報,那趙大明的的確確是廢了,張三豐也不行了,但那太極在終須白的幫助下接續了趙大明的雙手,似乎還有兩下,有可能接替趙大明成為新任的丐幫幫主。」韓林兒戰戰兢兢,卻下了一手殺氣騰騰的黑子。
「那太極人怎樣?可能加入咱們北紅巾嗎?」韓山童一身黃色道袍,白髮童顏,下了一手絲毫不見攻防稜角的白子。
韓林兒輕歎,又想起了那件憾事。
「那太極與孩兒在少林是舊識,明明就天天見面,卻不知他怎地練就了一身奇怪的高強功夫,他個性外柔內剛,是個不肯輕易妥協就範的人,所以才會死守銅人陣三年。早知他性如此,孩兒便當放下身段與其交好,此事甚憾,孩兒當銘記在心。」韓林兒不敢與父親雙目交接,低著頭,下了一步殺著。
「銘記在心什麼?」韓山童怫然不悅,韓林兒心頭一驚。
「孩兒日後定謙讓待人,廣結天下豪傑之士,盡為我白蓮所用。」韓林兒背後都是冷汗,答得四平八穩。
「錯矣,我父子倆乃是真佛彌勒轉世,有慧根的,有福分的,有大智慧的,便會自動受我倆感召;沒有福分的,遲早會給上天拔走。記住,我父子倆出口成金,人人奉為圭臬,怎會有錯?錯的,也是愚魯人家解讀謬誤,失了真意,知曉嗎?」韓山童瞪著韓林兒,韓林兒不住點頭。
但韓林兒心想,父親變了,且變得多了。
在他受命入少林習武、廣納英才以前,父親何等謙讓,如今身邊讒臣眾多,用來號召民眾起義的彌勒降生宗教口號,難不成爹聽多了,竟當真起來?
「聽說那太極打得牛飲山上徐壽輝座下的馬賊一敗塗地,可是真的?」韓山童心情平和,輕鬆自在地將韓林兒的殺著化解於無形。
「嗯,就怕太極對咱白蓮教沒有好感,要結盟便會棘手。」韓林兒神色恭謹,迅即回了一手異軍突起。
「這樣嗎?那就是難搞嗎?」韓山童微笑,一子落下,雲淡風輕的佈局。
韓林兒一愣。
「要我去殺了他嗎?」醍醐突然開口,伸了個懶腰。
醍醐語氣裡不帶殺意,好像此事絲毫不難,殺了七索不過是舉手之勞。
「你瞧那太極與咱家的醍醐,誰比較厲害些?」韓山童似笑非笑。
「似在伯仲之間。」韓林兒答道,瞥眼看了看屋頂上的醍醐。
其實以韓林兒平庸的武功修為,根本瞧不出誰強誰弱,以他的目光胸襟,更加瞧不出兩人的氣勢。
「倒不必殺了太極,一個弄不好,丐幫幾萬弟子可不是整天瞎要飯的。吩咐重八盡量拉攏就是,若不能得逞,也要教那太極知曉那夜是誰幫了他逃走,總得賣個面子,別礙著我們的大事。」韓山童語畢,醍醐哼了一聲。
那夜暖風崗惡鬥,正是白蓮教臥底於丐幫的情報好手重八,急中生智,喚徐達以白蓮教既快速又絕對秘密的方式,傳來了正在左近待命的蜂笛手,命令胡蜂群纏住不殺,好拖延時間讓丐幫好手趁亂將三俠救走。
這胡蜂陣乃是白蓮教不為人知的秘密殺著,共有十多個蜂笛手,分別背負用粗布遮蓋的蜂簍,自動跟隨教裡重要頭領人物,負責掩護頭領逃走、襲敵、迷亂敵人視線等任務。若是十幾個蜂笛手一齊上陣,驅動百萬隻胡蜂連結成彌勒大陣,甚至可以拔倒整個千人兵營。
此蜂陣還在訓練階段,是以極為秘密,一旦一百個蜂笛手訓練完成,必能輔助紅巾軍在戰場上扳倒馳騁萬里、所向無敵的蒙古騎兵。
無論如何,縱使太極不願助白蓮教一臂之力,丐幫終究欠了白蓮教一個大人情。
「重八挺能幹的,小小年紀應變奇速,是誰的屬下?」韓山童端詳棋局,黑白如何廝殺,都不脫他的意料。
「是劉伯伯的部將,也是隸屬爹爹的。他有兩個手下也挺帶種,信上說,無論如何都得讓他將徐達跟常遇春帶在身邊。」韓林兒說,手中的黑子兵敗如山倒,卻兀自苟延殘喘。他口中的劉伯伯,自然是指他父親的重要部將劉福通了。
「若能將丐幫勢力整個拉攏過來自是最好,成功後,就讓重八到郭子興那邊當個副將監視他,或是派重八再到徐壽輝那支軍隊裡當內鬼也行,姓徐的近年招兵買馬,動作很大,還常常跨越地盤攬人,弄得爹疑神疑鬼,可惜大事初起,不便拔他。」韓山童少見的憂色。
白子如張大口,將韓林兒的黑子吞噬殆盡。
勝負已定,韓林兒躬身認輸。
「孩兒這就吩咐重八,安排孩兒與太極一見,希望丐幫盡歸我教驅使。」韓林兒說道,想起了與七索在少林寺的恩恩怨怨。
終須白這幾天的心情很好,因為他終於還了丐幫一個人情。
二十年前終須白就是個醫術高超的名醫,卻經年累月一身跌打瘀傷,只因家裡有個動不動就打老公的惡婆娘。丐幫前幫主霍仲無聊管上閒事,幫終須白攆走了他那惡婆娘跟殺人不眨眼的大舅子,還順手拎了終須白上青樓連嫖三天,此後終須白便欠了霍仲一個天大的人情。可惜霍仲太快被不殺殺死,讓他無以為報。
兩周前,兩名丐幫長老尋上了他,終須白來個乾坤大挪移,終於還清了霍仲留下的恩澤。但,有一件事教終須白很在意,始終想不透。
是以一完成了東拼西湊,終須白便風塵僕僕回到在採石經營的熱鬧客棧,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客棧老闆是個天下第一的神醫,只知道他略懂藥草,能治風寒等尋常疾病。
這間人來人往的大客棧,藏著一個武林中最大的秘密。
也只有像終須白這樣的神醫,才有本事藏得住這樣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一個可怕怪物強塞給終須白的古怪任務。
終須白走進客房,一間從沒有旅人住進去的客房。
只因為那間客房,住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不苦廢柴,你何時生了腳,將《易筋經》傳給了那太極?」終須白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坐在床緣。
若有旁人聽見了這樣一句話,不知道會有多麼震撼。
床上的白髮老人正是不苦,百年來悟出《易筋經》的兩位奇僧之一。
只不過此時的不苦四肢缺其三,只剩一隻乾癟的左手。
武功卓絕、俠骨仁心的一代大俠淪落於此,既非遭人下毒暗算,也非誤中以眾暴寡的埋伏,而是與人一對一力拼慘敗,四肢硬是被怪力撕扯下來。
擁有這樣武功,能夠做到這種地步的人,只有不苦的同門師弟,不殺道人。
終須白還記得那個大雨夜,一個穿著黑衣的高瘦僧人淋著雨,背著一個大竹簍,走到這間客棧前。
大雨濕透了黑衣僧人的臉。不殺。
不殺將大竹簍丟在終須白面前,打開,裡頭是四肢俱廢的不苦。
拋下一句「有本事,將他,四肢,組好」後,不殺就冷冷消失了。
這續接四肢是何等繁雜的人體工程,不苦的血性特異,千人中僅有一人,這位神醫尋覓了好久,才找到一條合適的手臂接在不苦身上,好讓他能夠自己吃飯、洗身。
「說笑了,別說我這獨臂老兒有什麼本事飛簷走壁出去,即便能夠出去,也沒辦法傳授那《易筋經》不是?」不苦笑笑,他的頭髮跟鬍子幾乎爬滿了整張床。
終須白點點頭,他想也是如此。那《易筋經》的秘密確是如此。
「我聽得旅人們將暖風崗惡鬥說得口沫橫飛,那太極、三豐、大明跟不殺鬥得厲害,此番你前去幫他們醫治,可有好消息?「不苦好奇問道。
原本已成廢物的不苦大師早灰心喪志,但這幾年來他隱居在這間客棧裡,卻無法阻止自己精湛的內功催動耳力,將整個客棧裡的高談闊論聽得一清二楚。三豐與太極這兩位令朝廷頭疼至極的人物一出現,死氣沉沉的武林彷彿又活了起來,不苦對江湖奇事就沒有停止過好奇,甚至到了瞭若指掌的地步。
「太極命硬,我接了趙大明的雙手給他,但是那趙大明自然就整個報廢了。至於那個叫三豐的,可惜啊可惜,他的資質在三人中是最好的,但整個脈象被不殺打得樹倒猢猻散,空有一身內力,還是廢人一流,坦白說,就多你一雙腳罷了。」終須白老實說,好的醫生從不隱瞞病情。
但太極的斷臂筋孔奇大,除了趙大明,他只在不苦的身上察覺到這樣的狀況,若非《易筋經》,一個年華雙十的少年俠客又怎麼可能擁有如此豪猛的孔竅?
一般習武之人的筋脈跟隨內力增長而擴大,但內力不可能無限增長的原因,乃因為筋脈會老化,也不可能無限制膨脹粗壯。只有極少數人是天生好手,一出生就擁有比一般人粗壯的筋脈,例如趙大明,習練陽剛一路的功夫更是如虎添翼。
而少林奇功《易筋經》便是一門能夠使常人筋脈在短短幾年甚至數月間活絡數倍,內息大漲的神功,從此內力的進展一日千里,催動各種平凡無奇的招式都能發揮強大的力量。
而七索的筋脈,在終須白的明眼下,顯然不是天生自成的,而是《易筋經》的奇效所致。但七索熟習太極拳慣用的吐納法,內功在呼吸間自然生成先天真氣的妙法,卻是終須白所不清楚的了,雖然終須白也把出先天真氣的脈象略有不同,卻一併歸在《易筋經》的神效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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