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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yu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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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古靈]只怕相思苦[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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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22:04: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秋香,小姐呢?」

  李慕白的嗓音仍是那樣輕,那樣柔,比微風飄過更靜幽,但正在擦桌拭椅的秋香卻彷佛被雷殛似的駭了一大跳,摔破花瓶,翻倒椅子,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兩眼驚嚇地瞪著他。

  「姑姑姑……姑爺!」

  李慕白輕輕嘆息,更細柔地再問了一次,「小姐呢?」

  咕咚一聲,秋香用力吞下梗在喉頭的口水,再抖著兩片唇開口。

  「老老老……老爺叫叫叫……叫小姐去去去……去說說說……說話。」

  「岳父叫她去說話?」李慕白想了一下。「那么她回來之後,麻煩妳告訴她,我到山頂上去了。」

  秋香拚命點頭,只希望他快快走人。

  一刻鐘後,李慕白負手佇立於天平山山頂,靜靜眺望太湖。

  「李公子。」

  李慕白動也不動。「司馬公子,傷好多了嗎?」

  「好多了,謝謝。」司馬青嵐仔細端詳他,仍然不太敢相信眼前這個溫和秀氣的文弱男人就是武林中人人聞之色變的惡閻羅。「李公子,能否告訴我為何你要娶么妹?么妹說道是她逼你娶她,但我相信這世上應該沒有任何人逼迫得了你,所以,為何?」

  李慕白微哂。「司馬公子以為呢?

  司馬青嵐猶豫一下。「為了么妹的花容月貌?」

  李慕白側過眼來注視他,不答反問,「那么司馬公子你呢?你又為何獨獨鐘情於雁雁?」

  「這個……」司馬青嵐有點尷尬地別開目光。「我是,咳咳,一見鐘情。」

  「是嗎?」李慕白移開視線,依然凝望著太湖。「換言之,司馬公子才是鐘情於雁雁的花容月貌的人?」

  司馬青嵐窒了窒。

  「也不是這么說,我們相識七年,越加了解她,我也就更加喜愛她。」

  「你了解她?」

  司馬青嵐又窒了一下,繼而喟嘆,「我以為了解她,其實並不。」他無奈地坦誠。「我想,要了解她可能不太容易。」李慕白的語氣始終那么溫和,但每一句話都尖銳得令他招架無力。

  「其實雁雁相當單純,並不難了解。」李慕白淡淡道。

  聽他說得那么輕描淡寫,司馬青嵐不禁怒氣上湧。

  「那么你呢?你還沒告訴我為何要娶她?」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慕白才輕輕地說:「老實說,初識時我是很討厭她的,任性、刁蠻又無理,一個女人再如何美若天仙,若是性情不好,我也不覺得她美。但慢慢的,我了解到她那些令人厭惡的表現其實是在保護自己,同時也是在發洩鬱積心中的怨怒,我便不再討厭她了,因為我能理解……」

  他輕嘆。「怨恨的人倘若是任何其它人,我可以使出任何手段來報復,但若是自己的父親,我能如何?是的,我能理解她的憤怒還有無奈,她根本無法替她娘親報仇,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岳父作對,但相對的,這也苦了她自己……」

  一抹憐惜掠過他的眼瞳。

  「沒有人願意和自己的父親作對,她卻不得不這么做,只因為她無法忘懷她娘親所受的苦。」

  他真的了解!

  司馬青嵐怔愣地看著他,既欽服又嫉護。「之後呢?」

  「之後?」李慕白又沉默了,好半天後,當他再度開口時,話題已轉變。「司馬公子不怕我嗎?」

  司馬青嵐靜了一下。「坦白說,還是有點怕。」

  李慕白頷首。「起碼司馬公子不像其它人那么害怕,自那天而後,所有人遠遠見到我就逃開,只有你敢主動接近我。」

  「這你不能怪他們,你的殺人手法實在太殘酷,任誰見了都會害伯。」司馬青嵐苦笑。「不過說實話,直至此刻為止,我依然很難相信江湖上傳言的惡閻羅就是李公子你,想象中,惡閻羅應該是個面目猙獰、言語兇惡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該是像你這樣清秀儒雅的文弱公子,沒親眼見到你殺人,恐怕沒有任何人會相信。」

  「我並沒有怪任何人。」李慕白輕語。

  司馬青嵐又注視他片刻,突然問:「你肯放過么妹嗎?」

  「放過?」李慕白回過眸來。「是岳父要司馬公子來問我的嗎?」

  司馬青嵐遲疑一下。「不瞞你說,是的。」

  「因為我不是司馬公子你,或者因為我是惡閻羅?」

  「因為你是惡閻羅,你應該知道,聶府是白道世家,行的是俠義之道,走的是仁恕寬厚之路,容不得和江湖上最棘手無情的煞星牽扯在一起。更何況在那天親眼見識過你的殺人手段之後,誰敢保證你不會……」司馬青嵐頓了頓。「呃,一時狂心大發錯手殺了么妹。」

  李慕白並沒有生氣,反倒很認真地點頭同意。

  「確實,岳父擔心的也不無道理。」

  司馬青嵐神情一振。「那么你的回答是……」

  李慕白雙眸發出柔和的光芒,表情更是溫馴。
                
  「拒絕!」

  對於父親的說詞和勸告,聶冬雁想都不想,神情震怒地斷然加以拒絕,異常堅定又執拗。

  「什么叫白道,什么叫黑道?全都是放屁,難道殺人手段狠一點就算黑道,而白道就可以頂著招牌掛羊頭賣狗肉?」

  「我什么時候掛羊頭賣狗肉了?」聶文超忿然駁斥。

  「沒有嗎?」聶冬雁冷笑。「您的忘性可真大呀!爹,真老糊塗了嗎?不過四天而已,您就忘了是誰救了聶府上下還有司馬世伯一家人的命嗎?人家救了我們兩大家子人,不思報答人家也就罷了,居然還在這裏亂噴口水猛批人家是黑道,不承認人家是女婿,請問這叫不叫忘恩負義?」

  「這……這……」聶文超表情難堪地窒住。「我……我並沒有忘,爹,咳咳,爹自當有所回報,這個……妳不用管。總之,他不僅殺人手段殘酷,而且黑白不分,擄掠姦淫無所不盡其極……」

  「對於這一點,我不想作任何辯解,無論我怎么說,只要他殺的人裏包括白道中人,你們就聽不進任何解釋。我只有一句話……」聶冬雁傲然揚起下巴。「那些人都該殺!」

  「雁兒哪!」一旁的杏夫人突然插進嘴來,倒是一副深切關心的模樣,不過聶冬雁一點也不信她。「妳是很聰明的,不要因為喜歡他,便也是非不分地聽信他所有言語呀!」

  聶冬雁冷冷一哼。「我又不是爹,好色又耳根子軟,只要枕邊那個依然貌美的女人隨便說兩句甜言蜜語,他就可以不顧病弱的元配,任由她去自生自滅,看也不看一眼!」

  杏夫人來不及翻臉,聶文超便已跳起來拍桌怒罵。

  「雁兒,妳太過分了,別忘了我們是妳的長輩!」

  「怎么?現在我連實話都說不得了嗎?」聶冬雁昂然不懼。「還是我哪裏說錯了?就在府裏頭,連大門都不必出,四年卻只去看過娘三回,你敢說你有情有義?或者,是我誤會杏姨,她根本沒說什么,而是爹自己太無情,自己決定不去探視娘的?」

  張著大嘴,聶文超辯不出話來,無論是正反兩面的答案他都不能承認,只能站在那裏氣死自己。追根究柢,錯只錯在……

  他確實是個好色貪歡的男人。

  「么妹,不管如何,事情都過去了,」一側,聶元春想打圓場。「妳也不必一再舊事重提,徒增不快……」

  猛然轉首過去,「你的意思是說,」聶冬雁面無表情地睨視著他。「我可以殺了你老婆,然後說反正人都已經死了,也不必追究太多,是不是?」

  兩句話就堵住他的嘴,聶元春只好苦笑著縮回去。

  「么妹,妳要殺我沒關係,」順娘倒是最心平氣和,立場也最中立的人。「但現在我們說的是妹
夫,姑且不論他是好人或壞人,以他的狼藉聲名,聶府確實不宜與他有所牽連,妳不能太自私,應該
為聶府上下所有人著想啊!」

  「為什么不能?」嘲諷的眼神橫著掃過去。「聶府上下每個人,包括大嫂妳在內,大家明明都這么自私,為什么還能夠這么理直氣壯地單只要我一個不自私地為大家著想?」

  順娘張嘴想辯駁什么,忽又收回去,徐徐環視偏廳內所有人,而後若有所悟地低下頭去,也不吭聲了。

  「好,不提過去的事,也不論聲名好壞,么妹,」聶勇超嚴肅地看著聶冬雁。

  「妳能保證他不會一時毛起來連我們也殺了嗎?」

  傾斜著螓首,「二叔看他會嗎?」聶冬雁反問回去。

  「是不像會,」聶勇超老實道。「但是以他在江湖上的傳言,加上我們親眼所見,他確實是殺人不眨眼,連眉頭也下皺一下,妳不能怪我們擔心,要知道,如果他真想要殺我們,我們誰也逃不過。」

  「這個二叔不用擔心,」聶冬雁不在意地擺擺手,「他已經答應過我,無論如何,他絕不會動手傷害我的親人。」

  「妳相信他?」

  「他沒有必要哄我,不是嗎?」

  聶勇超認真想了一下。「是沒必要。」

  「那二叔還有什么好說的?」

  聶勇超聳聳肩,沒話說了。

  「好吧!」聶文超揉揉太陽穴。「那么,妳能夠勸他退出江湖,讓惡閻羅從此消失嗎?」

  這回換聶冬雁非常認真地思索片刻。

  「我不確定能不能說服他。」

  「那妳現在就去勸勸看吧!」

  聶冬雁並沒有馬上離去,她擰眉注視聶文超好一會兒。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了嗎?」

  「沒錯,無論如何,聶府絕不能和閻羅谷牽扯上任何關係。」

  午後,窗外飄起蒙蒙的雨絲,彷佛珍珠水簾落在那一片綠,教那碧葉深垂,淚痕斑斑,傾訴著恍惚的幽愁,淅瀝瀝地……

  「大功告成!」咬斷線頭,聶冬雁將針線放回針線包裏,再歡喜地撫摸了一會兒甫完成的女紅成品,然後望向窗畔的李慕白,深思地凝住他半晌。「慕白,你有沒有考慮過退出江湖?」

  「暫時沒有,」心神專注於書本上的李慕白漫下經心地回道。「七位師父在收下我們七個徒弟之後方始退出江湖,我們同樣也得在找到七位傳人之後才能退出江湖。」

  「原來如此,那么……」聶冬雁悄悄走到他身邊,蹲下。「我們可以離開這裏了嗎?」

  視線自書本移至那張美得令人心痛的嬌靨上,李慕白深深凝視她片刻。

  「妳真願意跟我走?即便是到武林中人人深痛惡絕的閻羅谷?」

  「願意,」聶冬雁的語氣堅定不移,神情更是真摯。「即便是下地獄!」

  揭下書本,探臂將她環入自己懷中,「我不會辜負妳的。」他呢喃。

  「明兒早上我們先溜回聶府去拿回我娘的首飾盒再趕回來,免得我爹他們起疑,」她仰超嬌靨徵求他的同意。「然後晚上趁夜走?」

  李慕白先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再柔聲同意,「好。」

  「還有這個……」將甫做好的女紅呈現在他眼前,聶冬雁綻開一朵美麗得出奇的笑靨,溫柔、深
情,還有一絲俏皮的慧黠。「我還是不習慣你那種殺人手法,所以……」

  她一面解釋,一面把東西套上他雙腕。「以後你要用那種方式殺人的時候,勢必要先把這個取下來才不會弄臟它們,如此一來,搞不好你會考慮換個殺人方式也說不定。」

  凝望著縛在雙腕上的黑色護腕,上面異常精致地繡著朵朵空靈的白梅,淡雅、飄逸,若是沾上了鮮血,的確會令人扼腕不已,李慕白不禁微勾起一抹笑。

  「妳這么確定我在殺人之前一定會取下它?」

  「會!」聶冬雁非常肯定地點了一下螓首。「雖然你並不喜歡我,但你是個溫柔體貼的男人,既然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會傷害我的事你絕不會做。」

  聞言,李慕白欲言又止地微啟唇瓣猶豫了下,最後仍是什么都沒說。

  「小姐……」

  聶冬雁聞聲回眸,旋即興匆匆地跳起來迎上捧著茶盤的秋香,後者遲疑地站在房門外,不曉得能不能進來。

  「秋香送茶來……」

  「剛好,秋香,省得我去找妳。」

  秋香怯怯地朝李慕白飛快地瞟去一眼。「呃,小姐找秋香什么事?」

  「快去準備準備。」

  「準備什么?」

  「咱們明兒夜裏就要離開啦!」

  「離開?跟……跟姑爺?」

  「廢話,不跟他跟誰?」

  鏗鏘一聲,茶盤墜地,秋香整張臉瞬間因驚恐過度而變形。

  跟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道殺星一起走?

  小姐瘋了!
                
  夜已深,雨暫歇,黑得像絲絨一樣滑膩的星空閃爍著滿天亮晶晶的鑽石,不知名的蟲兒輕輕吟唱著安詳的催眠曲,溫柔地安撫著熟睡的人們。

  莊苑內所有的人都睡了。

  除了聶文超的廂房內,那兒正有一場緊急討論在進行當中,十個人坐滿了屋內,每個人臉色都不是普通的凝重。

  「他們明兒夜裏就要走了,秋香說的?」聶文超低吼。

  「是,爹,秋香是這么說的,」順娘頷首。「她嚇壞了,所以趕緊跑來跟我說,因為她不想跟妹夫一塊兒離開,也不希望么妹跟妹夫一塊兒離開,她是么妹的心腹丫鬟,我相信這事應該不假。」

  「真該死,那丫頭又想胡來了!」聶文超氣急敗壞地咆哮。「她怎么不明白我都是為她好呀!」

  「可是……」順娘躊躇著。「既然是么妹自個兒喜歡的人,真不能讓他們在一起嗎?」

  聶文超嘆了口氣,「順娘,現在已經不是這么單純的問題,就算我願意睜一眼閉一眼,但……」他無奈地搖搖頭。「之前還可以,現在卻已是萬萬不能了。」

  「為什么?」

  聶文超瞥向司馬毅,司馬毅探懷取出一封信函。

  「半個多月前,怒閻羅毫無原由的一掌劈死華山派掌門的師伯八手羅漢,華山派掌門一怒之下,當即散發俠義帖給同道各門派,廣邀白道同盟徵討閻羅谷,決議要一舉剿滅閻羅谷七閻羅,即便不是閻羅谷的人,只要與閻羅谷牽扯上關係的亦不放過,斬草就要除根……」

  司馬毅話說到這裏,聶文超也掏出另一封信函。

  「今兒晌午,我們倆都收到了俠義帖,換言之,除非我們打算成為白道同盟徵討對象之一,否則絕不能和閻羅谷牽扯上任何關係,這樣妳可明白了?我也是無可奈何呀!」

  除了杏夫人和聶勇超之外,其它人聽得目瞪口呆,滿心震撼,這時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嚴重。

  「但……但……妹夫對我們有恩呀!難道我們……」

  「春兒,你是不是搞錯什么了?」冷冷地,杏夫人截斷聶元春的抗議「惡閻羅對我們並沒有任何恩!」

  聶元春愣了愣。「沒……沒有?」

  「當然沒有,」杏夫人臉上沒一絲表情。「忘了嗎?那天他所說的,他根本沒打算插手管閒事,也就是說,他沒打算救我們,所以我們並沒有被他救,他要救的是自己的妻子,是雁兒被他救了,明白嗎?」

  不要說聶元春,其它人也都聽呆了。

  「可……可是今兒早上爹還說……」

  「你爹胡塗了!」杏夫人瞥丈夫一眼。「但經我一提醒,他也想明白了。」

  「爹……」聶元春不可思議地望定父親。「想明白了?」

  在兒子錯愕帶指責的目光中,聶文超有點不安,但仍強硬地擺出父親的架式。

  「沒錯,經你杏姨一提醒,爹就想明白了,惡閻羅並非要救我們,他要救的是他的妻子,而又那么『恰好  ,要找他妻子麻煩的對頭與我們相同,這僅是一個巧合,只不過如此而已,所以我們不欠他任何恩情。」

  對於這種硬拗的歪理,聶元春呆怔地張著嘴,全然說不出話來,而另一側,司馬青嵐同樣難以置信。

  「爹,」他面對的是自己的父親。「你也這么認為?」

  司馬毅猶豫一下,臉皮有點僵硬。「青兒,難道你打算讓我們兩家人為閻羅谷陪葬嗎?」

  「我們可以對華山派掌門說清楚……」

  「說清楚什么?」司馬毅語氣沉重地道。「說我們和惡閻羅有這層關係在,所以我們不得已要幫著閻羅谷來對抗白道嗎?」

  司馬青嵐窒了一下。「我們……我們可以保持中立。」

  司馬毅嘆息。「青兒,你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難道不明白當黑道與白道正面起衝突之時,並無中立這種立場讓你選擇?」

  「但……但是……」

  「賢侄,聽杏姨一言如何?」杏夫人又插進來了。

  在一旁冷眼旁觀片刻,杏夫人很快就看出在場的人裏頭,腦筋只有一條紋路的聶勇超、聶元鴻和聶元夏都很容易說服,聶元寶更不會有問題,老娘說什么他就是什么,順娘則是依著夫婿的意思,最
難以說服的就是聶元春和司馬青嵐。

  聶元春不再如同幼時那般好哄好騙,現在他會認真為妹妹著想,但反過來說,這一點正是可以利用的。

  至於司馬青嵐,這人是個標準的正派人物,但只要是人,就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聶冬雁,她看得出來,司馬青嵐仍未對聶冬雁死心,為了聶冬雁,他也會暫時撇開良心,一旦撇開良心,什么話都好說了。

  「杏姨?」

  「千不管,萬不管,你起碼該為雁兒想想,就算我們願意保持中立,但雁兒呢?她肯嗎?不,她定然不肯,結果,她會連同惡閻羅一起被白道的人殲滅,這點你可曾考慮到?」

  果如她所料,一提到聶冬雁,司馬青嵐的表情立刻變了。

  「么妹?」他很明顯的遲疑了。

  「沒錯,為了雁兒,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雁兒繼續和惡閻羅在一起,否則她只有死路一條,這點想來你應該會讚同吧?」詢問的眼神轉注聶元春。「還有春兒,你也應該不反對吧?」

  聶元春皺眉思索片刻,終於點了點頭,而司馬青嵐見他點頭,猶豫一下,也點頭了。

  「很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杏夫人慢條斯理地環視眾人。「為了咱們兩家人的安全,更為了雁兒的將來,我們不僅要和惡閻羅撇清關係,更必須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眾人相覷一眼。

  「什么事?」

  杏夫人突然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就像一個陰毒的女巫。

  「我們必須……」

  因為聶冬雁的娘親,她整整有十年時間陷在痛苦、妒恨、怨懟與自我折磨的地獄中,這些,她全都要從聶冬雁身上找回來,一絲不漏,還要利上加利。

  她要那個女人在陰曹地府中也要後悔莫及!
                
  清早起床,聶冬雁伺候李慕白穿妥衣裳後,照例先親手替夫婿倒杯熱茶,再自去梳洗更衣,之後兩人才一同用早膳。

  這日,也沒什么不同,李慕白端坐窗前,閒適地端著茶,吹開飄在茶面上的茶梗,一面注視著已換妥衣裳,正在梳粧臺前梳理頭發的妻子,一面漫不經心地徐徐進了口茶……

  霍地,甫入喉的茶水又倒噴而出,聶冬雁愕然回眸。

  「怎么?茶太燙口?」

  李慕白低眸凝視著手中的茶,表情僵硬,「這茶,誰泡的?」語聲也有些闇啞。

  「一向都是秋香泡的呀!」拿一條與衣裙同色的發帶將滿頭烏黑豐潤的長發束好後,聶冬雁一邊戴上一對雅致的珍珠耳墜子--李慕白送她的,一邊朝他這邊打量。「不夠香嗎?會不會是她忘了衝第二泡?你知道,這種茶一定要第二泡才會出味。」

  緩緩地,李慕白將視線拉抬上來,古怪地盯住她,盯得聶冬雁開始不安起來,戴好耳墜子後立刻起身過去。

  「真的那么難喝嗎?」她拿過去茶杯,「我喝喝看。」茶沿就口欲喝。

  冷不防地,李慕白一掌拍掉茶杯,聶冬雁呆了呆,尚未反應過來,李慕白業已環住她的腰際飛身破窗而出,但方始見到灰藍的天空,迎面三道淩厲的勁風便撲擊而至,李慕白倏然側旋而下,落地略顯顛躓。

  「怎……怎么了……」

  回目急視,眼見居樓前圍著十人,個個勁裝打扮手持武器,各自佔據了最利於出手搏殺的位置,聶冬雁心中當即有所穎悟,霎時間,她宛如掉入冰窖內,全身都冷透了,但她依然不願相信。

  「不,不可能、不可能……」粉頰微微抽搐著,她連連搖頭。

  聶文超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戒慎地盯住李慕白。

  「惡閻羅,不必再費事抵抗了,我想你該聽過唐門的千魂絕,只一沾喉,一般人至多三個時辰便封喉斃命,習武之人或可支撐三天,內功再深厚亦不會超過十三天,你再抵抗也是無用,終究是死路一條,看在雁兒的份上,只要你束手就縛,我們會給你個痛快……」

  「不!」雙目淚光瑩瑩,聶冬雁尖銳的泣呼,悲憤、狂怒。「為什么?為什么?他救過你們呀!」

  「不,他沒有救我們,」聶文超冷漠平板地說。「他救的是妳,不是我們。」

  「什么?你……你竟然……」聶冬雁難以置信地再度猛搖頭。「怎么可能會有這種事?怎么可能?」

  「我們是為妳好,雁兒,」聶文超臉容更冷硬。「華山派掌門已發下俠義帖,廣邀武林同道共同徵討閻羅谷以及與閻羅谷有關係的人,倘若妳繼續跟他在一起,必然沒有活路可走,而我們兩家人也都會被牽累,為了切斷與閻羅谷的關係,更為了避免他說出與我們之間的牽扯,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犧牲救命恩人來保全他們自己?

  終於,聶冬雁相信了眼前的事實,憤怒的目光徐緩地掃過眼前每一張熟悉的面孔,除了杏夫人和聶元寶,每一個被她掃視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別開眼,不安地望向他處。

  最後,視線回到她的親爹臉上,憎恨又懊悔的盯視著,她咬著牙齒,全身血脈僨張,一肚子狂焰,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

  驀而,她放聲高亢的大笑,「俠義?俠義?這就是所謂白道的俠義?」笑聲充滿了嘲諷與輕蔑。「慕白說的沒錯,這世上沒有需要幫助的人,只有忘恩負義的畜生,伸手救了只會被反咬一口,就像你們,你們是畜生,忘恩負義的畜生,沒良心、沒人性的畜生!我錯了!天知道我有多後悔,我竟然要他出手救你們這些根本不值得救的畜生,以至於今日他反被你們這些畜生陷害!」

  「么妹,我們……」聶元春不安地試圖解釋。

  「住口!」聶冬雁怒吼。「別叫我,我不認識你,你只是一只披著人皮的畜生,你們統統是披著人皮的畜生,我不認識你們,你們這些卑鄙無恥的畜生,我不認識你們!」

  聶文超霍然沉下臉去。「雁兒,我是妳親爹,妳竟敢……」

  「親爹?我呸!」聶冬雁下眉地吐了一口痰在他身上。「我沒有像你這種無仁無義又沒良心的親爹,他死了,他早就死了,在他爬到另一個賤女人身上找快活時就死了!」

  刻薄的言詞,輕蔑的語句,聶文超聽的不由得勃然大怒。

  「妳這逆女,我要打……」話才剛說到這裏,驀然眼前一花,他忙眨眼再看,駭然發現李慕白業已抱著聶冬雁射出十丈之外,不禁氣急敗壞地失聲大吼,「快呀!還不快截住他,別讓他給跑了啊!」

  一群人先後急馳而去,拚了老命追趕,每個人心中都很清楚,若是放虎歸山,往後麻煩可就大了!

  天際,一聲悶雷猝然響起,雨,又開始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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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黑壓壓的烏雲層層堆積在空中,既沉又重,風,蕭瑟的吹拂著,越吹越狂,連串的雷鳴後,綿綿細細的雨絲驀然轉成傾盆大雨,又急又猛,彷佛老天爺在嚎啕大哭,溪河急速的奔流,悲涼的嗚咽著。

  驀地,白茫茫的雨霧中冒出一條黑漆漆的身形,如飛鴻般越空掠至,卻在溪河傍一個踉蹌跌倒。

  「慕白、慕白,你怎么了?我扶你,快,他們快追來了……」

  「不…」喘著氣,李慕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我不是要帶妳逃走,我…」

  「為什么不逃?難道真的要乖乖任由他們殺嗎?」聶冬雁慌張氣急地大叫。

  李慕白輕輕搖頭。「聽我說,雁雁,我並不是要帶妳逃走,我是要告訴妳一件事……」

  凝視他片刻,聶冬雁忽地跪在他身前,不急了。

  「我明白了,慕白,千魂絕是沒有解藥的,所以再逃也沒用,是嗎?不過你放心,我會跟著你的,無論你到哪裏去,我都會跟著你的,你前腳走,後腳我就會跟著來,絕不會讓你久等。」

  李慕白憐惜地撫挲那張深情的美麗嬌靨,深深嘆息。

  「不,雁雁,如果我死了,妳絕不能跟著我……」

  靜了一下,「為什么?」聶冬雁面色劇變,?然拔尖嗓門抗議。「為什么我不能跟著你?我不管,什么我都能聽你的,單就這一件,說什么我都不聽,不聽!不聽!不聽!你作鬼,我也要作鬼,你阻止不了……」

  李慕白捂住她的嘴,深刻而沉重地凝住她。「雁雁,妳懷孕了。」

  聶冬雁一震,想也沒想,脫口便否認,「胡說,我才沒……」

  「我知道妳自己沒有察覺,妳忙著想妳娘的怨,忙著和妳爹作對,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然三個月沒來月信……」他提醒她,仍是那么柔柔細細的語氣。

  聶冬雁半張著嘴,果然。

  「雁雁,李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李慕白淒然道,「我求妳,為了李家的血脈,妳必須活下去……」

  嬌軀抖了抖,「不!」聶冬雁失聲大叫,憤怒又痛苦。「你怎么可以要求我做這種事,怎么可以!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居然要我活在沒有你的人世間,我不要!不要!沒有你的人世問,我活不下去……活……活不下去呀……」

  她猝然趴上他胸前嚎啕大哭。

  「我不要啊!不要這樣要求我啊……」

  雙臂緊摟著懷中的妻子,耳際是妻子哀戚的痛哭聲,李慕白仰著秀氣的面龐,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臉上,心弦在顫栗,軀體在抖索,臉頰因矛盾的掙扎而不住抽搐著。

  片刻後,他閉上眼,牙根一咬,狼下心粗聲說:「妳必須為李家的血脈活下去!」

  「不,我不……」

  「妳要讓我死不瞑目嗎?」

  哭聲驟止,聶冬雁猛然仰起涕泗滂沱的臉,嬌靨上竟是一份濃濃的恨意。

  「你就這么討厭我嗎?討厭到連死也不讓我跟著你嗎?非要我留在世間承受無止無盡的痛苦嗎?」

  李慕白沒有回答,僅是盯著她深深切切的凝視,那么溫柔,還有無言的懇求。

  於是,聶冬雁再次放聲大哭,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不放。「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要求我,沒有你,我會發瘋的,我真的會發瘋呀!」

  李慕白深長地嘆了口氣。「雁雁,答應我,妳會活下去。」

  「不!絕不!」聶冬雁哭叫。

  「求妳,不要讓我死不瞑目。」

  「不……不要……」聶冬雁泣不成聲。「這……這樣……要求……我……」

  視線突然移向他們來的方向,「雁雁,他們來了,」李慕白急切地道。「快答應我!」

  「雁雁,求求妳!」

  「不……」

  「雁雁……」

  沒有時間再讓李慕白求得他所要的回答,滂沱大雨中,那十人如飛而至,八人如狼似虎般撲向李慕白,杏夫人與順娘則左右兩邊挾持住聶冬雁退開到一側,聶冬雁瘋狂地掙扎,但她們緊緊抓住她的雙臂不放。

  「不,放開我,放開我啊!慕白!慕白!」

  風在哭嚎,暴雨如注,雷聲隆隆震耳,在敵人狠辣無情的攻擊下,李慕白腳步淩亂地竭力抗拒著,黑色身影顯得那樣狼狽不堪,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李慕白依然有能力攫取他們任何一人的心,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一再擋拒他們的攻擊,卻不做任何反擊。

  聶冬雁看得心如刀割,看得怒不可遏,看得恨意狂熾。

  「忘了你對我的承諾,慕白,不要任由他們傷害你啊!他們要殺你,你就挖他們的心,沒有良心的人,要心何用,這不是你說的嗎?」她悲憤地哭叫。「挖了他們的心,求求你,不要任由他們傷害你呀!」

  但李慕白依然謹守著對她的諾言,始終不肯反擊,盡管他們不斷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猙獰的傷口,一條條可怖的血痕,鮮紅濃稠的液體剛溢出就被雨水衝到地下,腥膻的血味連大雨也洗刷不去。

  「為什么?為什么?慕白,你為什么這么傻呢?」淚如泉湧,哭聲哀痛欲絕,聶冬雁淒苦的哀告。「他們要殺你啊!為什么不挖出他們的狼心拘肺?為什么?老天爺,?的眼瞎了嗎?雷啊!為什么不打下來劈死這些忘恩負義的畜生……」

  驀然,她發出一聲泣血般的慘叫。

  「慕白!」

  李慕白的身形開始搖晃不定,步履虛浮不穩,臉色慘白,血污滿身,不但布滿一身縱橫交錯的創傷,而且左臂齊肘被切斷三分之二,晃悠悠地吊著,看似隨時可能斷落。

  一顆心頓時痛斷肝腸,聶冬雁眼中陡然冒出仇恨的火花,「我恨你們!」她怨毒地嘶聲大叫。「聶文超、聶元春、聶元夏、聶元寶、聶勇超、聶元鴻,還有司馬毅、司馬青嵐,你們最好不要讓我活著,否則我一定要殺了你們,聽見沒有,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忽地,李慕白轉眸朝她望過來,眼神依然那么柔和,還有一份深切的懇求。

  聶冬雁不禁又哽咽了,抖著唇瓣,她強壓下縷心刺骨的悲痛。「我答應你,慕白,我答應你!」

  那雙柔和的瞳眸倏然綻放出安心與欣慰的光彩,就在這一瞬間,聶文超雙掌亦落實在李慕白的胸口,砰的一下將他整個人擊飛出去落入洶湧的河流中,只翻了兩下便被滾滾河水吞噬。

  淒厲的哭叫聲輿猝然劈響的雷吼交贛成l片絕望的哀鳴,眼見聶文超他們腰著河流追躡下去,聶冬雁腦袋一低,狠狠地往順娘手臂上咬下去,再猛力一甩頭,頓時活生生地從順娘手臂上咬下一塊血淋淋、鮮嫩嫩的皮肉來。

  順娘慘叫一聲,不由自主松了手,聶冬雁立刻用空出來的手聚集全身功力劈出去--也不管被她擊中的人會不會死,毫無防備的杏夫人只一聲悶哼往後便倒,滿嘴鮮血。

  一得到自由,聶冬雁便飛快地追在他們後面,不過片刻工夫,她便發現他們團團圍在一處怪石林立的河岸邊,緊咬下唇,她毫不猶豫地衝人他們包圍的圈圈內,隨即止步,怔愣地盯住大家注視的目標。

  既沒有哭,也沒有叫,聶冬雁只是在呆了一會兒後,慢吞吞地步上前,跪下,小心翼翼地捧起躺在沙礫上的斷臂,手腕上那一圈梅花護腕正是她特地為夫婿繡制的,憐惜地,她緊緊抱在懷裏,用臉頰眷戀不舍地摩挲著。

  雨水,自每一個人的臉上淌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抹拭。

  突然,聶冬雁身子一歪……

  「么妹!」

  「她昏過去了!」

  「快,快抱她回去!」
                
  「么妹還沒醒嗎?」

  「你自個兒不會瞧,還睡在那裏呢!」

  「可是,都一天一夜了,不用找大夫來瞧瞧嗎?」

  「大夫來瞧過了。」

  「大夫怎么說?」

  「唉!大夫說她是悲痛過度,而且……」

  「而且什么?」

  「她身懷有孕,身子是差了些,昏睡久一點也是正常。」

  「懷……懷孕?么妹……么妹懷孕了?」

  「真是,就沒想到她會懷有那煞星的孽種!」

  「那……那……」

  「哼,斬草自然要除根,我已經叫大夫留下藥來,等雁兒醒來後騙她喝下,自然能除去她肚子裏的孽種了。」

  「爹,這……這未免太狠……」

  「你閉嘴,這種事不用你多嘴。快,說,找到屍首了嗎?」

  「……是找到一具被魚蝦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屍首,全身黑衣,斷了一只手,脖子也差不多快斷了--可能是河水太湍急,撞到了岩石什么的,我想……呃,該是他了,所以按照爹的意思就地焚燒,免得讓么妹看見又傷心。」

  「這就好,幸好秋香來報訊,我們才能及時攔住他們,並順利除去那個麻煩,只要再除去雁兒肚子裏的這個麻煩,之後就可以讓她嫁到司馬家去了。」

  「但……么妹她會肯嗎?」

  「不肯也得肯,青嵐不嫌棄她是殘花敗柳之身,這已是她的造化,她還有什么資格說肯不肯,到時候不嫁,綁也要把她綁進花轎裏!」

  「如果她又逃了呢?」

  「那也是青嵐的問題了。」

  「可是……」

  「啊,老爺,大少爺,小姐好像要醒了呢!」

  一直守在聶冬雁床邊的秋香急呼過來,聶文超與聶元春連忙自外室進入內室,雙雙來至床邊採視,果見聶冬雁那雙密而濃的睫毛在輕輕顫動著,然後,眼瞼緩緩睜開。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終於醒了!」秋香喜極而泣地連連拭淚。

  「么妹,妳覺得如何?」聶元春亦關心地採問。

  但是,聶冬雁沒有任何回答,只是目光呆滯地看著他們。

  「雁兒,還沒清醒嗎?」

  「小姐,我是秋香啊!」

  「么妹,妳……嗚!」聶元春連退好幾步,捂著胸口差點噴出血來。「么……么妹,妳……」

  慢吞吞地,聶冬雁自行坐了起來,呆滯的眸子往下盯著自己的手,好似十分迷惘地歪著腦袋打量半天,繼而神色怪異地吃吃傻笑起來,驀地,又是另一掌擊出,秋香慘叫一聲飛出老遠,聶冬雁更是樂得拍手哈哈大笑。

  「雁兒,妳……」聶文超驚疑地退開一步。「妳怎么了?」

  沒想到他一出聲,聶冬雁的大笑聲霍然變尖叫聲。

  「鬼!鬼!有鬼!」她指著聶文超驚恐的大叫,「鬼啊!救命啊,有鬼啊!」胡亂擊出好幾掌後,整個人便縮到床角落去了。「下雨了!下雨了!雨好大!好大……鬼!鬼!鬼來了!雷啊,劈下來呀……血,好多血……」

  停住,驀然又大笑起來,笑聲彷若嘔心瀝血。

  「風啊,吹吧,吹吧!雷啊,劈吧,劈吧!雨啊,下吧,下吧!把鬼統統劈死,把畜生統統淹死……死了!死了!統統都死了!全都死了!哈哈哈!全都死光光了……」

  聶文超與聶元春不由得面面相顱,一絲冷意猝然浮上心頭。

  她……瘋了?
                
  司馬青嵐一把攔住匆匆而過的丫鬟。

  「小姐呢?」

  丫鬟無奈地兩手一攤。「我們也正在找呢!」

  「該死,又讓她溜出府去了嗎?」聶文超憤然道。「妳們為什么不看好她?」

  「可是,老爺,小姐會輕功,我們看不住呀!而且……」丫鬟委屈地抽了一下鼻子。「她隨時都會打人,奴婢上次的傷都還沒好呢!」

  「妳們……」

  「找到了!找到了!」

  遠遠的,聶府後園傳來聶元夏的叫聲,三人立刻拔腿趕過去,一見到聶元夏便問:「在哪裏?」

  聶元夏苦笑,指指假山下面,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比乞丐更像乞丐的大肚婆蜷縮在一個比狗窩大不了多少的洞裏不曉得在啃什么東西,聶文超搖頭嘆息,司馬青嵐滿臉的憐惜和愧疚。

  「原是想讓她喝下打胎藥,可是不管我們拿什么給她,她統統都打翻,老是自己去廚房吃剩菜,或者在我們用膳時突然跑來跳到桌上像狗一樣囫圃吞,甚至翻垃圾,搶狗食……」聶文超頓了頓。     

         「現在肚子都那么大了,再想打掉孩子也是危險,所以我打算等她生下來之後送給別人去養,到那時賢侄你……」

  「我還是要她!」司馬青嵐毫不遲疑地說。

  「但她是瘋的。」

  「我不在乎,何況……」司馬青嵐的臉頰抽搐了下。「把她逼瘋的人裏,我也有份不是嗎?」

  聶文超靜了一下,嘆氣。

  「是的,我們都有份。」
                
  深夜,聶府內突然傳出陣陣淒怖慘厲的叫聲,在夜空中傳出老遠。

  「鬼!鬼!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小姐,我是桃紅啊!」

  「鬼!我殺了你們!」

  「救……救命哪,小姐砍了我一刀呀!」

  「殺死你們!殺死你們!」

  「快!快!把孩子還給她!還給她!快呀!」

  片刻後,令人不寒而栗的叫聲消失。

  「這次傷了幾個人?」

  「三個重傷,桃紅差點被殺死,阿壽的肚子被捅了一刀,阿福的手臂被折斷了,還有八個輕傷,除了秋香之外,再也沒有其它丫頭敢去照顧么妹了。」

  長長的嘆息聲。

  「算了,就讓她把孩子留在身邊吧!」

  起碼,孩子在她身邊時,她就不再到處亂跑亂發瘋,也不會亂殺人砍人,自然,聶府也可以得到些許安寧了。

  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秋香見外室沒人,這才大著膽子進入把托盤放在八仙桌上,然後靠在內室門外喊進去。

  「小姐,我是秋香,外面桌上擱著一碗蓮子粥,是我親自熬的,最好趁熱給小少爺吃了,免得涼了不好吃。」

  內室裏寂靜無聲,秋香不由得嘆了口氣,轉身退出房外,退到樓下開始打掃。

  一個時辰後,她離開忘心居來到聶府的大廚房裏,準備替小姐預備晚膳,廚娘好奇地看過來。

  「替么小姐準備的?」

  秋香頷首。

  「真是,虧妳還敢去伺候么小姐,前兩天么小姐才打得來財吐了滿地血呢!」

  「我怎能不伺候小姐呢?」秋香哀傷又懊悔地垂下雙眸。「倘若不是因為我害怕而出賣了小姐,姑爺也不會死,姑爺沒有死,小姐也不會發瘋,這一切都是我害的呀!」

  人,往往在做錯了之後才知道自己錯了,卻已追悔莫及。
                
  梅池畔,曾是天香國色的少女,依然披頭散發,一身襤褸地抱著孩子喃喃細語,而在月牙門傍,她的父親黯然地嘆息不已。

  「老爺,還是把她送進庵裏去療養吧!你可知現在城裏頭有多少人在講閒話,還有人在打賭說她到底是被強暴,還是被男人騙了,咱們聶府的臉面都被她丟盡了,妾身以為……」

  「杏娘!」

  這一聲低喝飽含怒氣,杏夫人不禁有點忐忑。

  「老爺?」

  聶文超緩緩側過眼去瞧著好似陌生人的繼室。「妳就這么恨雁兒她娘嗎?」

  杏夫人神情微變。「妾身……妾身不懂老爺何意?」

  「妳懂,」聶文超嘆道。「其實我自己也知道,只是不願去想它而已,總以為雁兒她娘既已過世,再去計較也是無用。但妳卻變本加厲,非要害得雁兒也跟她娘一樣悲慘不可,我現在才知道妳竟是如此惡毒!」

  「老爺,您怎能這么說,」杏夫人尖聲抗議。「我也是為了咱們聶府著想啊!當初我一提,老爺您自個兒也道妾身說的很有道理不是嗎?」

  「當時我是急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的立場才好,更為兩家人的安全憂心,總以為無論如何都無法兩全其美,因此才會妳一說我便同意……」

  聶文超滿面懊悔,可悲的是,無論如何已挽回不了。

  「但時日過去越久,眼見雁兒變得如此淒慘,我才察覺自己真是錯了,雁兒說的沒錯,我們是畜生,是忘恩負義的畜生,是以怨報德的禽獸,提議那么做的妳是惡毒的畜生,而同意妳的我是愚蠢的
禽獸!」

  「老爺,妾身絕不承認是畜生!」杏夫人憤怒地圓睜杏眸。「所謂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妾身這么做又有什么不對?是妾身救了聶府免於被閻羅谷牽累滅亡的厄運不是嗎?」

  「妳救了聶府?」聶文超嘲諷地嗤聲一笑。「妳什么時候救了聶府?就算我們不那么做,聶府也不會有事,而現在我們到底得到了什么結果?一輩子的不安,永世的懊悔!」

  「老爺……」

  「不用再說了!」聶文超厭煩地拂袖轉身背對杏夫人。「妳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妳。」

  望著丈夫的背影,杏夫人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錯了,因為丈夫這一句「不想看到她」的期限,說不定是一輩子的。

  她失寵了!
                
  「別太靠近,么妹會發瘋的!」

  聶元春趕忙拉住還待往前的司馬青嵐,不讓他太靠近那對嬉樂中的母子。

  「別看她現在好好的很正常,一旦發起瘋來她可是會殺人的呢!」

  「殺人?」司馬青嵐驚呼。

  「雖然還沒有真的殺死過人,但有兩個下人殘廢了。」

  「她還沒有痊愈嗎?」司馬青嵐遲疑地問。

  聶元春搖頭。「爹請了許多大夫來診過,每一個都沒轍,只說盡量不要去刺激她,看時間久了是否會自己慢慢痊愈。」

  司馬青嵐沉默了會兒。

  「一得知么妹發瘋,我就知道是我們錯了。」他喃喃道。「華山派掌門齊集人手吆喝著說要剿滅閻羅谷,結果大舉趕到西陲去找了整整三個月都找不到閻羅谷在哪裏,找到大家都厭了、煩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行動就這么不了了之,可嘆我們還為了這件事做出此種忘恩負義的舉動,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又何嘗不是,」聶元春苦笑。「但錯已鑄成,我們又能如何?」

  「當時我們為何會同意呢?」司馬青嵐問他,也問自己。

  「我以為我是為么妹好。」

  「我也這么以為,但是……」司馬青嵐慚愧地深嘆。「每當我靜下心來捫心自問,我真是為了么妹嗎?不,不是,我是為了我自己,我嫉妒李公子,嫉妒得恨不得他消失,我被我自己的自私蒙蔽了。」

  「你……」聶元春頗意外地看著他。「也會有如此負面的情緒?」

  「一直以為自己多出色,現在才發現自己也是個平凡人啊!」司馬青嵐苦澀地自嘲道。

  「那世伯呢?他又為何同意?」

  「為了家母,他不希望家母受到這件事的牽累,我想,只要是為了家母,他的良心也可以撇開吧!」司馬青嵐搖搖頭,再嘆氣,然後伸長脖子遠遠望過去。「孩子真秀氣呢!跟他爹一個模子似的。」

  一提到那孩子,聶元春的興致也來了,對自己的孩子他都沒這么感興趣,也許是因為對那孩子感到有所虧欠吧!

  「我也這么覺得,簡直像是看著么妹夫一樣哩,可惜么妹總不讓人接近。」

  「我想我會很喜歡有個這么秀氣的兒子。」

  聽司馬青嵐這么說,聶元春不由得皺了一下眉。

  「你還是打算娶么妹?」

  「當然。」

  「可是……」聶元春遲疑著。「你是獨生子,而么妹……么妹可不一定會讓你碰她……」

  回過頭來,司馬青嵐眼神瞭悟。「家父來過了?」

  聶元春頷首。

  司馬青嵐淡淡一哂。「我會說服他的。」

  「可是……」

  「我意已決,你毋需再勸。」

  聶元春搖頭嘆息。「你這是何苦呢?」

  「這是我欠李公子的,我想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是我砍斷了李公子的左手,所以,我有責任替他好好照顧她們母子倆。而且……」司馬青嵐的視線又轉回到那對母子身上。

  「就如同么妹對李公子的癡一樣,我對么妹也是那般癡,無論她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深愛她,除了她,我不想要別人。」

  聶元春凝視他片刻。

  「這世上的癡人真是可憐!」
                
  孩子三歲了,清秀得像個靦腆的小女娃,卻活潑得像個小瘋子,聶府裏每個人都想逗弄他,但聶冬雁不讓任何人接近他們,就像只母獅一樣緊緊護衛著自己的幼獅,大家只好遠遠的逗弄那個小可愛,因為……

  聶冬雁仍是瘋的。

  「世伯、世伯,請來了、請來了!」

  急促的腳步聲快速奔進聶府大廳,聶文超聞聲趕出來,但見司馬青嵐一副興奮的樣子,不由得詫異不已,

  「什么請來了?」

  「那位西陲的名醫啊!」

  「真的?你真的請到他了?」聶文超歡喜莫名,但只一剎那,他的表情又沉黯下去。「可是雁兒根本不讓任何人接近她,又如何讓他診治?難不成又跟前幾位大夫一樣,遠遠看看就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診斷,然後走人?」

  「世伯,不要沮喪,先讓他瞧瞧再說,說不準他有辦法呢!」

  於是,西陲名醫被請進聶府裏來了。

  那是位三十多歲,英俊瀟灑的斯文人,姓名很特別,君無恨,親切又隨和,不像大夫,倒像是那種在私塾裏老被學生欺負的師傅。

  「先生,請止步。」才剛踏入內室,聶文超就開口阻止君無恨繼續前進。

  「這裏?」君無恨訝異地看看自己站的地方,再看看房間那頭正在哄孩子睡覺的聶冬雁。「要我在這裏診病?」

  「再往前小女會發瘋,」聶文超歉然道。「她一發瘋就傷人,所以……」

  「原來如此。」君無恨點頭表示了解,隨即探懷取出一小卷絲線。「那我只好這么診。」話落,手指輕輕一彈,絲線倏忽筆直飛向房間那頭,眨眼問即在聶冬雁的手腕上繞了兩圈。

  聶文超與後面的司馬青嵐不約而同地瞪大兩眼,失聲驚呼。

  「原來先生……」

  「噓!」君無恨示意他們噤聲,然後拉緊絲線閉目聽診。

  片刻後,他睜眼,表情有點疑惑。

  正當這時,原以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突然坐起身,嘟著嘴說:「娘娘,人家不要睡啦!」

  入眼孩子異常秀氣的五官,君無恨霎時眼泛異彩,眸光發亮。

  片刻後,他才垂下眼眸,蹙眉沉思許久。

  「請教聶老爺,令嬡為何會發瘋呢?」

  「這……」

  「治病要對症下藥,倘若不知病因,我又如何下藥?」

  聶文超苦笑。「好吧!不過這是家醜,尚望先生莫要傳至他人耳裏。」

  「這是當然,我是大夫,不是三姑六婆。」

  「那么先生請至偏廳奉茶。」

  一會兒後,君無恨、聶文超與司馬青嵐在偏廳各自落坐,奴僕亦奉上熱茶,聶文超略一思索後便開始全盤托出他所謂的家醜。

  「我想,這事該從小女七歲那年開始說起吧!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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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22:04: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自那日開始,小女就瘋了,到如今已有三年又九個月,幸好孩子出生後,她就不再往外去瘋去鬧,只守在孩子身邊寸步不離,倒也平安無事。只是她不讓任何人接近,否則她就拿刀砍人,又瘋又鬧,實是令人無可奈何。」

  故事結束了,偏廳內維持了好一陣子的靜寂。

  「聶老爺。」

  「先生?」

  「你可曾後悔?」

  乍聞這個問題,聶文超不禁愣了一下,繼而發現君無恨的表情雖然平靜,眼神卻怪異無比,不知為何,一觸及那視線,心裏竟有點發毛。

  「這個……說不後悔是假的,否則我就不會老老實實的把當時執意要隱瞞的秘密透露出來。但是……」聶文超苦澀的嘆了口氣。「當時不那么做,我還能怎么做呢?」

  君無恨注視他片刻,忽又收回怪異的眼神,起身。

  「既然如此,那我要走了。」

  「咦?先生,怎么……」

  君無恨微笑。「我必須回西陲一趟,那兒才有我需要的藥草。」

  「原來如此。」聶文超恍然道。「那么先生何時回來?」

  君無恨的笑容突然變得很詭異。

  「很快,非常非常快!」
                
  忘心居,曾是聶冬雁娘親養病之所,如今卻是聶冬雁與孩子的居處,沒有多少人敢踏足,就連秋香也不敢留在這兒過夜,怕聶冬雁一時失常,半夜裏跑來把她給砍了,所以忘心居在夜裏都只有聶冬雁母子兩人。

  「娘娘,再玩一下下嘛!」

  「不成,晚了,你得睡了。」

  「可是人家還不想睡嘛!」

  「睡。」

  「娘……咦?娘,那兒怎么有個人?」

  孩子指著窗戶那邊,聶冬雁看也不看一眼。

  「你看錯了。」

  「真的嘛!娘,那兒有個人,他在對我笑耶!」

  「來,快睡,不然明兒不給你到外頭玩了喔!」

  「好嘛!」

  於是,孩子躺下去睡了,聶冬雁為他蓋好被子,再低吟著曲子哄他睡,依然看也不看一眼來在她身邊的人。

  君無恨盯著她左手上的護腕片刻,再拉高視線凝住那張憔悴枯槁,不復昔日美貌的容顏半晌。

  「聶姑娘,妳根本沒有瘋,對嗎?」

  聶冬雁理也不理他,兀自輕重有致地拍拂著孩子。

  「如果我告訴妳我是毒閻羅呢?」

  聶冬雁依然不理不睬,君無恨微微一笑。

  「好吧!妳不相信我,沒關係,我想妳應該可以相信另一個人。」

  他輕輕拍了兩下手,驀地,窗外又飛進另一個男人,笑吟吟的來到君無恨--毒閻羅身邊,同樣注視聶冬雁好一會兒。

  「聶姑娘,我讓小六給妳送來的那條小白蛇不在了嗎?」

  曲子驀然中斷,拍拂的手也停了。

  「聶姑娘,我想我的外表並沒有改變多少,妳認為呢?」

  好半天過去,終於,聶冬雁慢之又慢地把臉轉過來,於是,一張笑容可掬的臉映人她的瞳孔內,那在遙遠的記憶中仍有印象的五官。

  是的,他沒有改變多少,只是由一個青澀的年輕人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

  「笑閻羅……」她低低呢喃,悲傷地、哀愁地。「那……那條小白蛇牠……牠跑了……」

  「我知道。」笑閻羅頷首。「告訴我,妳為何要裝瘋?」

  「他們……」聶冬雁眼眶紅了,「他們要讓我喝打胎藥,還要……還要我再嫁給司馬青嵐,我只能這么做。只要我瘋了,我就可以不吃他們給我的東西,自己去找沒有問題的食物,只要我瘋了,司馬毅就不會讓他的獨生子娶我;只要我瘋了,我就可以把孩子留在身邊,我……」她哽咽著。「我只能這么做。」

  笑閻羅與毒閻羅相對一眼。

  「那么,妳願意跟我們走嗎?」

  聶冬雁含淚笑了。

  「我一直一直在等這一天……」

  於是,這一夜,冬至的晚上,聶冬雁帶著孩子從聶府裏失去了蹤影。
                
  往西陲的官道上,一輛雙挽健馬拉著的烏篷車正緩緩向西行進,駕車的是一位英俊斯文的男人,在密掩的車簾裏,一個清秀的小娃兒忙著解決一大包各式各樣的糕餅,還有一位瘦削枯槁的少婦和一位笑咪咪的男人相對而坐,他們在談話。

  「大哥怎么知道我呢?」

  笑閻羅聳聳肩。「久不見小六回家,也沒有他的消息,我心裏擔心,便出門來找他,循著法海寺的線索找到蘇州,卻發現唯一可能知道他的下落的人發瘋了,於是便召喚二弟來看看能不能治好妳,再由令尊口中得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於是我倆便趁夜來找妳了。」

  聶冬雁點點頭,然後轉眸去盯著兒子好半天,目光中是憐愛,也有不舍。

  「大哥。」

  「弟妹?」

  「這孩子叫癡月,八月十五子時生,雖然很頑皮,但只要好好跟他說,他還算是很聽話的。」

  笑閻羅不由得皺了皺眉。「弟妹跟我說這些做什么?」

  「大哥是他的大伯,不該知道嗎?」

  笑閻羅沉默一下。「是該。」

  聶冬雁收回凝住兒子的視線,微微一笑。「所以我才告訴大哥的嘛!」

  是嗎?

  笑閻羅狐疑地打量她那過於平靜的神態片刻。

  「弟妹,妳真想到閻羅谷去嗎?」

  「那當然,我還想問大哥,無論如何,大哥一定會帶我去閻羅谷嗎?」

  「只要弟妹想去。」

  「大哥務必要帶我去,我已經是慕白的妻子了,生是李家的人,死也該是李家的鬼。」

  「那我一定會帶妳去。」

  話說到這裏,不知為何,笑閻羅越來越覺得有什么不對,正想再問,前面的君無恨掀開車簾探頭進來。

  「入夜了,大哥,前頭是長安城,要進城嗎?」

  「進城吧!」笑閻羅心不在焉地回道。「今兒進城過一宿。」

  未久,他們便宿入長安城中最僻靜的客棧內,包下了整座西進院落,待用過晚膳後,正要各自回房安歇的笑閻羅突然被喚住。

  「大哥。」

  「嗯?」笑閻羅回眸。

  聶冬雁笑得粲然。「月兒說想要跟你一起睡呢!」

  「是嗎?」笑閻羅不在意地伸出兩手。「那就過來跟我一道吧!」

  聶冬雁溫柔的親親兒子,低聲叮嚀,「月兒,往後要乖乖聽大伯的話喲!」等孩子乖巧的點了頭後,她才把孩子交給笑閻羅。

  往後要乖乖聽他的話?

  往後?

  聽到這句話,笑閻羅突然感到非常不安,抱著孩子,他蹙眉凝視著轉入房內的纖細背影,半晌
後,他毅然將孩子交給毒閻羅。

  「夜裏我有事,孩子交給你。」

  「什么事?」

  「也許是……救人的事。」
                
  搖曳飄渺的燭光下,聶冬雁獨坐床沿,雙眸專注地凝住左手腕上的護腕,眼神如夢也似的溫柔。

  良久,良久……

  「現在,慕白,我可以去找你了吧?」

  幽幽呢喃著,她掏出懷裏的匕首對住自己的胸口,微笑,回答自己。

  「是的,可以了。」

  聲落,手一使力,刺下……

  就在這一瞬間,燭火微晃,人影倏閃,聶冬雁只覺眼前一花,手上驀輕,當她定睛細看,手上的匕首業已不見,抬眸,笑閻羅持著匕首搖搖頭。

  「太傻了,弟妹。」

  聶冬雁呆了呆,驀而像個瘋婆子一樣尖叫著撲過去。

  「還我!還給我啊!」

  笑閻羅頎長的身軀微微一側,聶冬雁一撲而空,轉身再撲,笑閻羅把匕首往自己身後一藏,她憤怒地撲在他身上又打又捶。

  「還給我!還給我啊!」

  「不可,弟妹。」

  「為什么不可?」聶冬雁狂怒地尖叫。「是我害死他的呀!如果不是我逼他和我成親,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帶他回家,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要他救我的家人,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要他答應我不要傷害我的親人,他不會死!如果不是我有那種忘恩負義的爹爹,他不會死……」

  她悲愴地痛哭。

  「我愛他呀!我是這么這么愛他呀!但是我卻害死了他!是我,是我害死了他呀!他卻不準我死,他是要懲罰我嗎?明明知道失去了他,我活著是生不如死,他卻逼我答應他要為了孩子活下去,要為他留下李家唯一的血脈,他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害死了他,是嗎?是嗎?是嗎……」

  靠在他陶前,她綿長的哀哀悲泣,宛如杜鵑泣血。

  「你們七閻羅不是都會為親人報仇的嗎?為什么不殺了我替他報仇?為什么?是我害死了他,殺呀!殺了我呀!殺了我為他報仇啊!為什么下殺了我?」她用力扯住他的衣襟質問。「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因為……」非常輕柔地,笑閻羅說道:「小六沒有死。」

  哭聲驟然噎住,又靜了好一會兒,聶冬雁方始猛然瞪大眼,怔愣地一臉茫然。

  「你……你說什么?」

  「小六沒有死。」笑閻羅重復了一遍。「我並不是今年才出來找小六的,那一年,因為小六業已兩年沒有回去過年,我很擔心,所以出來找他,從法海寺那兒得知妳是聶府么小姐,於是專程趕到蘇州去,但尚未到蘇州便因碰上大雨而在一處河邊的涼亭避雨,不經意瞧見河中有人載浮載沉,便順手救了那人上來……」

  他猶有餘悸地搖搖頭。

  「當時可真是嚇壞我了,沒想到我救上來的人竟然是渾身傷痕累累,氣息奄奄的小六。我看小六身上的傷受創未久,為免傷他的人再追下來,於是在附近的新墳裏挖了一具屍首出來,把小六的衣裳給他穿上,並在屍首身上做出同樣的傷,再把屍首扔進河裏……」

  輕輕地,他把聶冬雁揪住衣襟的手掰開。

  「之後,我立刻急召二弟趕來,但二弟雖治得了小六的外傷,卻解不了小六的毒,至多只能壓抑毒性不讓它發作,所以小六整整昏迷了三年多,直至二弟做出千魂絕的解藥,小六才得以清醒過來……」

  然後,他把她扶到椅前按下。

  「自然,他一清醒,我馬上追問到底是誰傷了他,無論是誰,我非替他報仇不可。可是小六卻恁是什么也不肯透露,只堅持說他不需要我替他報仇……」

  他自己則在另一張椅上落坐。

  「但就算他這么說,我也忍不下這口氣,在所有弟妹中,小六是最溫馴乖巧的弟弟,我怎能忍受他受到這種重創而不聞不問……」

  搖著頭,他深長地嘆了口氣。

  「妳不知道,他的外傷毒傷雖然都已痊愈,但內傷卻沉重到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整個人瘦得僅剩一層薄皮包著幾根骨頭,我看著實在心疼,所以借口有事出門,瞞著他到蘇州繼續追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笑笑。「後來妳大概都知道了,我得知妳發瘋,而且發瘋的日子恰好是我發現小六的隔天,很顯然的必定跟小六受傷的事有關聯,所以再次把二弟召來為妳看病,二弟卻告訴我妳根本沒瘋,還有一個容貌和小六一模一樣的兒子,我簡直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想到自己當時的失措模樣一定很可笑,他忍不住笑出聲來,隨即又吞回去,故作正經地咳了咳。

  「總之,既然妳是小六的妻子,我們自然要去接妳回閻羅谷,只是不知妳的心意如何,所以沒有坦誠告訴妳小六沒有死。但現在,我了解妳對小六是真心真意,故也不需要再隱瞞妳了。這樣,妳明白了嗎?」

  聶冬雁呆怔地傾聽著,表情是不可思議、喟嘆、驚喜,還有想相信又不太敢相信的畏懼與遲疑。

  「但……但……那斷臂……」

  慣常掛在笑閻羅唇邊的笑容驟而消失,「小六的左臂沒了。」語氣有點陰森。

  左臂沒了?

  只是左臂沒了?

  聶久、雁窒噎一聲,捂住嘴。「你……你是說……說慕白……慕白真的還……還活著?」

  笑閻羅頷首。「活著。」

  「沒……沒有語我?」聶冬雁抖著唇顫聲問。

  笑閻羅搖頭。「沒有。」

  臉上陡然綻放出狂喜的光彩,那幾乎令她無法承受的狂喜,聶冬雁的嬌軀微微晃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臉去用雙手蒙住。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喃喃絮語著,瘦削纖細的肩開始劇烈的抖顫起來,狂溢的淚水不住從十指中滲出,無聲地表達她無盡的感恩與喜悅。

  默默地,笑閻羅起身離去。

  他不再需要擔心這位癡心的弟妹了,所以,他要去敲二弟的門要回小六的兒子--管他們是否已經睡了,然後好好和那個可愛的小子親熱親熱。

  那小子,可真是像極了小六呢!
                
  胡笳淒婉,駝鈴清脆,黃沙漫漫的戈壁一眼望不到盡頭,粗獷豪邁,遠處的雪峰是祁連山脈,而地平在線是灰藍的蒼穹,蒼涼又遼遠。

  敦煌不但浩瀚遼闊,連天接地,而且冬天又幹又冷,少雪,但天寒地凍,風沙依然那么大,還有塵暴,在這種天氣來到這種地方還真是折磨人,幸好他們只是經過,而非逗留。

  不過他們卻意外地碰上了一個人,一個純粹跑來看「熱鬧」的家夥。

  「嘿嘿嘿,大哥、二哥,我來『接  你們了!」

  那是一個古靈精怪的男人,明明都有二十六、七的歲數了,卻還一臉刁鑽頑皮,像個小頑童似的。

  「接?」笑閻羅冷笑。「我是你兒子,用得著你來接?」

  「哈哈哈,別這樣嘛!大哥,」那男人擠眉又弄眼地湊上來耳語。「我是想先來瞧瞧六嫂和小侄子,聽說,咳咳,六嫂是江南出了名的大美人兒,多少男人搶著要她作老婆,是不是真的?」

  笑閻羅翻翻白眼。「無聊,給我滾回去!」早知道就不寫信通知他們了。

  「真是,大哥,讓人家先瞧瞧又怎樣嘛!」那男人咕噥著轉向毒閻羅。「哪!快告訴我,二哥,到底哪位是六嫂呀?」

  毒閻羅沒有理睬他,徑自向聶冬雁介紹。

  「弟妹,這家夥是老么鬼閻羅,叫他小七行了。」

  聶冬雁尚未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那男人--鬼閻羅只一眼便衝口而出,

  「咦?怎么這么醜?不是江南出名的美……啊!」一聲痛呼,他馬上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揉著被敲一記的腦袋,吶吶低頭認錯。「對不起。」

  淡淡一笑,聶冬雁看似毫不在意。「不要緊。」

  但翌日,當他們要啟程時,聶冬雁卻把兒子往笑閻羅懷裏一塞。

  「你們先去吧!我……我有點不舒服,等你們有空時再來接我就可以了。」

  話落,笑閻羅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門扇就在他眼前砰一聲闔上,如果不是他反應夠快,還差點被夾住鼻子,愣了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回眸,滿眼困惑。

  「她又怎么了?」

  毒閻羅與鬼閻羅相顧一眼,不約而同的兩手一攤--誰知道?

  抓抓頭發,笑閻羅嘆口氣,正待把孩子交給毒閻羅,卻被鬼閻羅搶先一把抱過去。

  「我帶他買糖葫蘆去!」

  「別去太久。」

  「知道了。」

  然後,笑閻羅敲敲門,房內沒反應,他只好出聲打招呼。

  「弟妹,我有事和妳說。」

  還是沒聲音。

  「弟妹,倘若妳沒空開門,我自個兒進來,行吧?」

  無聲無息。

  「我進來了,弟妹。」語畢,又等了一會兒,笑閻羅才自行推門而入,見聶冬雁坐在銅鏡前一動不動。「怎么了,弟妹,先前妳不是急著見小六嗎?怎么這會兒又不急了?」

  聶冬雁依然不吭聲,直到笑閻羅以為她不打算回答他,正想再問一次時,她才幽幽地開了口。

  「以前我好美,但慕白還是不喜歡我,不過起碼他不討厭我,可是現在我這么醜……」對著銅鏡,她摸著自己的臉頰,悲哀地別開眼。「他一定會討厭我了!」

  眉梢子一揚,「弟妹怎會認為小六不喜歡妳?」笑閻羅問。

  「成親前他就不喜歡我,所以我才會要我外公逼他娶我,當時他也不樂意,雖然成親後他說不討厭我,但也沒說喜歡我,之後……」聶冬雁黯然垂下螓首。「我又害得他那么慘,他一定很討厭……不,說不定他恨我,是的,我想他必然很恨我,現在我又這么醜,他一定不想再見到我了。」

  凝住那副落寞又悲哀的纖瘦背影片刻,笑閻羅轉身在窗傍的圈椅上坐下,神情轉正。

  「我說弟妹,妳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嗎?妳並不是真變醜了呀!只是因心力交瘁而憔悴,因痛苦悲傷而消瘦,最多調養個三、兩個月便可以恢復過去的花容月貌。更何況……」

  他自行倒了一杯茶,啜飲幾口,放下。

  「倘若妳了解小六的話,妳應該知道他最不在意女人美醜,他看的從來不是外表,而是女人的心。至於妳說他是被逼娶妳,我認為只說對了一半,以我對小六的了解,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沒有人逼得了他……」

  聶冬雁回過身來,要反駁他。「但……」

  笑閻羅立刻打斷她的話頭,不讓她說下去。

  「弟妹,別以為小六真有那么溫馴,其實他只是不愛計較而已,但某些事,特別是男女之間的感情,有他父母作榜樣,他對女人的要求是很高的,這點他非常堅持,絕不會隨隨便便就成親,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後悔不得。所以他是自願讓妳外公逼他成親,而不是真讓妳外公逼得他不得下答應娶妳。想想,他是惡閻羅,怎么可能真被人逼著做他不願意做的事,對吧?」

  「可是他那時不……」

  「當時他之所以不願意,我認為是為妳著想,他是閻羅谷的人,而妳是蘇州聶府的人,他可以不在意,妳卻不行,他不希望妳被夾在兩邊為難。另外,妳應該知道他最不願意幫助人,但他幫妳了,我想他當時就有被妳父親背叛的準備,明知會被背叛,他還是幫了妳,妳以為這是為什么?」

  聶冬雁沉默了,好半天後,她才吶吶道:「他……他從來沒說過他……他對我是……是……」

  笑閻羅搖搖頭,輕笑。「我說弟妹妳真是不夠了解小六,他那人生性內斂,不習慣把自己的感受說出口,尤其像那種情呀愛呀喜歡呀的字眼,我想他一輩子都不可能說出來吧!換句話說,可能永遠
不會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時候喜歡,甚至愛上妳的。」

  清瘦的臉頰紅了一下。「大哥……大哥怎會認為他……他愛我?」

  「很簡單,他要求妳為他保存李家的血脈。」

  聶冬雁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我不懂。」

  「我想弟妹應該知道他父母的事吧?」聶冬雁頷首,笑閻羅很高興自己的猜測沒有錯。「除了我們七閻羅和師父們之外,沒有任何其它人知道他父母的事,但是他告訴妳了,這是其一……」

  「他在成親前就告訴我了呀!」聶冬雁脫口道。

  笑閻羅猛拍一下大腿,啊哈一聲。「看吧!這就證明我說的果然沒錯,他是自願被妳外公逼他成親的,因為他早已對妳心動,但礙於彼此間的對立立場,他不敢存任何妄想,直到妳外公逼他,他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這門親事。」

  聶冬雁看似很驚訝。「是……是這樣嗎?」

  「當然是。」笑閻羅不假思索地說。「更有可能是他原本只是對妳心動,但還克制得住自己,能夠保持理智為妳著想,可是當他知道妳竟然那樣不在意他的身分,不顧一切執意要嫁給他,在深刻的感動之下,他沉淪了,沉淪得再也沒有足夠的理智去為妳著想,只想著既然妳願意嫁給他,為何他不能娶妳?於是便應允了妳的親事……」

  頓了頓,他重重地說:「總之,他會答應親事,絕對不是被逼的!」

  「真……真是這樣?」聶冬雁喃喃道,眼底是掩不住的喜悅。

  「以我對小六的了解,九成九是!」笑閻羅的語氣非常肯定。

  「所以……」聶冬雁低喃。「他是愛我的?」

  「沒錯,就因為他愛妳,所以對妳有期望,期望妳能如同他娘親那樣勇敢而貞烈,無論多痛苦都
要為他留下孩子,直到妳的責任結束那一天,他會等待妳去找他;反過來說,倘若他對妳沒有任何感情,他會任由妳自己決定要怎么做,絕不會勉強妳。這是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對妳作出要求了,所以我敢肯定他是愛妳的。」

  「原來他期待我能像婆婆那樣了不起。」聶冬雁喃喃道。

  「是的。」再追加,「我想他認為妳做得到他的要求這一點,應該也是他會愛上妳的原因之一。」

  聶冬雁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

  「可是他永遠不會說出口?」

  「恐怕是如此,」笑閻羅歉然道。「不過我想他應該會給妳一點暗示吧!」

  「什么暗示?」聶冬雁追問。

  「這個……」笑閻羅搔搔腦袋,滑稽地咧了咧嘴。「問倒我了。」

  「要是我聽不懂怎么辦?」再追問。

  「我想……」笑閻羅愁眉苦臉地想了一下,「應該不會這么難吧!」他沒有把握地說。

  聶冬雁又靜默半晌,忽地起身。

  「我們該啟程了吧?」

  天爺,總算搞定了。

  笑閻羅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

  女人哪!真是麻煩,幸好老婆給過他許多「考驗」,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呢!
                
  原本說要來接人的鬼閻羅,在笑閻羅和他低語片刻後,竟然先一步回去了,笑閻羅他們則晚了兩天才到。

  令聶冬雁感到既錯愕又哭笑不得的是,原來閻羅谷不是「谷」,而是一大片樸實的村莊,依山傍水、花紅鳥鳴,種田抓魚自給自足,而且這一片村莊在當地的名字也不是閻羅村或閻羅莊,而是悠然村。

  難怪華山派掌門那些白道人七會找不到閻羅谷,因為,根本就沒有閻羅谷。

  悠然村村長,也就是笑閻羅,他們七兄弟就住在靠山的大房子裏,笑閻羅和毒閻羅一回來,兩位美麗的女人便急忙迎出來,聶冬雁見了,一時之間忍不住又自慚形穢起來。

  雖然她們並不如她以前那樣美若天仙,但與此時此刻的她相比較,她們已經夠美了。

  「弟妹,小六在等妳呢!」

  兩眼偷覷著那一對美麗的女人--哭閻羅和啞閻羅,聶冬雁自卑地掩著面容,又想退縮。

  「可是我……」

  「別輕看他,也別輕看妳自己,嗯?更何況……」笑閻羅微笑著鼓勵她。「小六的模樣比妳更不中看,他還缺了一只手呢!可我並不擔心妳會嫌棄他,妳又何必擔心他會嫌棄妳呢?」

  又躊躇了片刻,聶冬雁才讓哭閻羅領著她來到後進的房門前,光是站在門外就可以聞到一股又濃又嗆鼻的藥味。

  哭閻羅羞赧地推推她,她遲疑一下才推門進去,又在門口處猶豫片刻,方始啟步悄無聲息地來到床前,床上有個人,墊著好幾顆枕頭擁被靠坐在床頭,雙眼緊閉,呼吸平穩,狀似已熟睡。

  她幾乎不敢相信地瞪著床上的人,心痛如絞宛如刀割。

  這真是他嗎?

  那樣瘦骨嶙峋,臉色又幹又黃,比一具骷髏好不了多少,衣裳套在他身上只像套在竹竿上一樣,左手已失,僅剩下光禿禿的臂肘,但他的右手仍戴著她親手做的護腕,秀氣的輪廓亦分毫不變。

  是他。

  盡管如此淒慘狼狽。

  但確實是他。

  而且還活著!

  聶冬雁情不自禁地跪下去,雙手握住他僅剩的右臂,虔誠地,感恩地把自己的臉頰貼上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哽咽地淚如雨下。

  他還活著!

  他真的還活著!

  感謝老天爺,弛果然有眼睛在看!

  「雁雁。」

  她哭得更厲害--原以為再也聽不到這樣細聲細氣,比最靦腆的姑娘家更靦腆的聲音了。

  「雁雁,讓我看看妳。」

  她哭著拚命搖頭--不要,她好醜!

  「雁雁,我想看看妳,讓我看好嗎?」

  她把自己的臉頰更貼緊他的手背--不要,不要,她真的好醜啊!

  「雁雁,妳是嫌我醜了嗎?」

  哪裏是,他依然是她深愛的那個人,但她卻已變得這么醜了呀!

  終於,她徐徐抬起臉來,自模糊的淚眼看出去,床上人那雙瞳眸不僅柔和依舊,更添上一抹溫暖的笑意。

  「雁雁……」

  「慕……慕白……」

  「妳真美。」

  她真……美?

  聶冬雁怔愣地呆住,好半晌後,方始含淚噗哧笑出聲來。

  「我就說總有一天我也能讓你說我很美的!」

  這個暗示真明白,聽不懂的是白癡。

  他果然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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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7 22:05:06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時光荏苒,光陰似水流,十年幾如一瞬間,天,仍是澄藍的,山川依然壯麗,但瞬息千變的武林卻早已展開另一番局面。

  一番使武林中人人驚懼自危,個個惶惶不安的局面。

  當年名震江湖,威懾武林,令黑白兩道聞名喪膽,望風披靡的閻羅谷七閻羅,不知為何自十年前開始便逐漸淡出江湖,至近兩、三年甚至不再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五十年前曾雄霸武林的紅衣教。

  五十年前,紅衣教崛起於苗疆,武學奇詭陰毒獨樹一幟,所向披靡,就連少林武當掌門也敵之不過,不得不自嘆弗如。因此,雖然紅衣教擄掠姦淫、殺人放火無所不為,兇殘桀騖的作風使得武林中人人側目,卻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直至三十五年前,七位武林奇人連手將紅衣教殺得元氣大傷一敗塗地,無惡不作的紅衣教自此消失於武林之中。

  沒想到三十年後,紅衣教卷上重來,聲勢竟比五十年前更浩大,所作所為更歹毒暴戾,短短五年間便將武林搞得天翻地覆,生靈塗炭,無論黑白兩道,因不順從而被紅衣教派出手下趕盡殺絕者不知凡幾。

  七閻羅只是心性狠毒殺人不眨眼,又喜怒無常我行我素,紅衣教卻妄想在武林中稱尊道霸,領袖黑白兩道。

  於是,在那七位武林奇人早已消逝無蹤,而黑白兩道又都忍無可忍之下,白道再度發出俠義帖,黑道急傳綠林箭,雙方決定要自力救濟,一舉將紅衣教毀於黑白兩道的連手合擊下。

  所以,在一個月黑黑風高高的晚上,各地高手同時出動,在一夕之間將紅衣教所有分壇消滅殆盡,卻沒料到各地分壇主早已出發到總壇慶祝教主壽辰,因此一百零九位分壇主都不在分壇內……

  「他們決議如何?」聶文超焦急地問。

  「由於紅衣教除了總壇十三位堂主和紅袍三百騎之外,各地分壇主也是他們的主力,」司馬毅沉重地回道。「因此少林掌門他們決議要聚集各幫各派高手合襲紅衣教總壇。」

  「什么時候?」

  「後天。」

  「你要去嗎?」

  「當然,你呢?」

  「廢話,我不但要去,而且要傾出所有人手。」

  「為什么?」

  「還用問嗎?」聶文超嘆道。「紅衣教總壇在巢湖,等於是在我家隔壁,不消滅他們,他們早晚會找到我頭上來呀!」

  因此,這日晨曦初起時,黑白兩道兩百多位高手率領五百手下門人弟子悶不吭聲地摸到紅衣教總壇,打算殺他們個措手不及,不意紅衣教早已有所準備,也計劃在這一仗中除去黑白兩道眾高手,他們便可輕而易舉的一統江湖了。

  於是,那七百多人反被殺得措手不及,陣腳大亂。

  一個時辰後,紅衣教只損失了近百人,那七百多人卻已倒下半數,雖然主力仍在,卻已很明顯的處於不利之境……

  「順娘,」在廝殺之間,尋著一個空檔,聶文超在拚鬥的人群中找著大媳婦,迅速下達緊急指示。「若是情勢更不利,妳立刻回去帶著孩子們離開聶府!」

  「可是,爹……」

  「住嘴!這是妳的責任,為咱們聶家留下血脈,難道妳不懂嗎?」

  「……懂了,爹。」

  又過了半個時辰,戰況更糟糕了,黑白兩道主力開始出現傷亡,聶文超的三個兒子全都受到下輕的創傷,咬了咬牙,他正想命令大媳婦即刻脫離戰場,卻先一步聽到順娘的驚呼。

  「爹,你看!」

  聞聲,聶文超反射性地朝順娘指示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便大大一愣,差點被對手砍去半顆腦袋。

  「爹,那……那是么妹嗎?」

  那個十年前突然帶著孩子失蹤不知去向的聶冬雁,是她嗎?

  「還有那……那是……是么妹夫嗎?」

  那個被他們泯滅良心連手擊殺的惡閻羅,是他嗎?

  這時,不僅是聶文超,凡是處於山坡下這邊的雙方人馬都察覺到異樣,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在拚鬥中分心朝山坡上望去,在那兒,不知何時突然冒出一輛馬車,十幾二十個男男女女,甚至還有小
孩。

  其中一個笑眼瞇瞇的男人,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一個冷漠的女人,一個羞怯的女人,一個滿眼怒火的男人和一個嘻皮笑臉的男人,他們神情悠然,橫列一排佇立於最前方。

  而處於他們六人正中間的是一個秀氣到不行的黑衣男人,他的左臂自肘以下空蕩蕩,一個噘著小嘴兒的美婦人,看上去說有多不高興就有多不高興,一個十三、四歲的清秀少年,他在吃吃偷笑。

  馬車上另有三個小孩,一個八、九歲的大女孩,五官神似噘高嘴的美婦人,懷裏抱著另一個秀秀氣氣的小女孩,不過兩、三歲左右,旁邊則是一個五、六歲的俊美男孩,一臉興致盎然的表情,個個看熱鬧的神態,兩個小的還人手一根糖葫蘆啃得不亦樂乎。

  馬車周圍則分立著八位勁裝大漢,三十多的年歲,俱是面目冷峻堅毅,舉止沉穩精悍。

  忽地,風中飄來美婦人的話聲,清晰地傳入打鬥中眾人耳際。

  「你真的要幫他們?」憤慨的質問。

  聽不見秀氣男人回答了些什么,只聞得美婦人惱火的怒罵。

  「你是白癡!一級大白癡!」回首,再問其它人,「你們也要幫他們?」

  「錯了,六嫂,」嘻皮笑臉的男人樂不可支地笑下停。「我們不是幫他們,是幫六哥!」

  「你們也是白癡!統統是白癡!」美婦人更憤怒了。

  「哎呀呀!」笑咪咪的男人仍是一臉笑吟吟的。「六弟妹,怎地連我們也罵起來了,我可是妳相公的大哥呀!」

  「那又怎樣?是白癡我就罵!」

  「六弟妹,」笑咪咪的男人朝秀氣男人投去曖昧的一瞥。「六弟可是為了妳喲!他們是妳至親的人,不幫他們要幫誰?也之所以六弟才堅持要順便把你們的四個孩子帶來給他們瞧瞧……」

  「我才沒有那種親人,」美婦人惱怒地否認。「我的親人早在十四年前就全死光了,他們只是一群忘恩負義的畜生,那些所謂的白道也都是以怨報德的禽獸,你們就不怕跟他一樣被反咬一口嗎?他又以為他有多少條命,多少只胳臂可以給他們咬?」

  「唉唉唉,」笑咪咪的男人嘆了口氣,卻仍是笑顏不改。「這種問題實在是……六弟,你的老婆還是由你自個兒搞定吧。」

  「打她一頓屁股不就聽話了!」

  滿眼怒火的男人突然橫裏插上這么一句,其它人不禁失聲大笑,美婦人勃然大怒。

  「喂!四哥,你這是什么意思?自個兒的老婆不去打,幹嘛叫我老公打我?」

  「我老婆很聽話。」

  「是喔!你很聽她的話,因為都是她在打你屁股,你打不著她。」美婦人嗤之以鼻地掀他的底。

  眾人再次爆笑,就連秀氣男人也忍俊不住,然後說了一句話。

  「兄長又怎樣?是他無理啊……咦?不對,是你們白癡!」終於記起吵架的主題是什么,美婦人又開始破口大罵。

  「我已經一再表明,除了你們,我根本沒有其它任何親人了,你們為什么還要浪費時間來幫那些沒有良心的人?明明在西陲過得好好的,天天悠遊自在快意無比,中原發生何事也都與我們無關,幹嘛大老遠跑來自找麻煩?你們太閒了是不是?太閒了不會去種田,也好過來這裏拚命,真是白癡,愚蠢、笨……」

  「六弟妹,這么罵,太很了吧?」文質彬彬的男人啼笑皆非地抗議。「我們可跟妳沒仇啊!」

  「這樣就算狠?告訴你們,如果你們不收回那種沒腦筋的人才會作的決定,我還有更狠的要請你們享受,聽著……」

  最精採的部分正要開演,就在這時,秀氣男人突然探臂環住她,美婦人立刻失去聲音,其它人不禁暗暗失笑,因為這個親昵的舉動不僅使美婦人張著嘴忘了自己要說什么,而且立刻由火山化成一支隨風搖擺的弱柳,全身軟綿,臉兒發熱,飄飄然、暈暈然,倘若不是秀氣男人還支撐著她,她早就爛到地上去任人踩了。

  然後,秀氣男人俯首對她耳語。

  「好嘛、好嘛,聽你的就是了嘛!」美婦人不甚情願地投降,一邊直往他懷裏貼去--最愛他溫暖有力的懷抱。「可是我依然要堅持反對的立場,還有,你不能動手!」

  秀氣男人不知道又說了什么,令美婦人瞬間紅了一雙粉頰,嬌羞不自勝。

  「討厭,人家又不是在說那個!」

  於是,趁美婦人忙著臉紅作嬌羞狀,秀氣男人朝其它人看了一下,其它六位男人女人當即動作一致地縱身撲出,六條身影迅捷無匹,如狂風似暴雨般地掃向山坡下的戰場,而那些紅袍大漢便彷佛暴風雨中的枯單一般,風一吹便倒,而且是連根拔出,再也起不來了。

  戰況開始出現詭異的轉變……
                
  山坡上,美婦人懶懶地依偎在清秀男人身上望著山坡下戰場看了好一陣子後,突然挺直嬌軀離開清秀男人懷裏。

  「其實我也有件事可以做啊!」她喃喃自語道,同時把左手的護腕轉戴到右手腕,「慕白,孩子們交給你看著,我去一下馬上回來。」下等清秀男人回應,也提氣飛身而去。

  清秀男人阻止不及,不禁嘆了口氣。

  「月兒,帶兩個人跟去保護你娘,還有,別讓她亂來。」

  「是,爹。」清秀少年笑應,旋即領著兩個護車大漢尾隨母親身後追去。

  「爹,人家也要去!」馬車上的大女孩嬌聲道。

  「過幾年再說,好嗎?」清秀男人細聲道。

  「抱抱!爹爹,抱抱!」小女孩愛嬌地伸出兩條小小的粉臂。

  清秀男人方始單手抱起小女兒,一側的俊美小男孩也扯了一下他的衣襬。

  「爹,我呢?我可以去嗎?」語聲居然和父親一樣纖細靦腆。

  「你?」清秀男人驚嚇地拚命搖頭。「不,你更不行。」

  「爹,為什么現在不可以?」大女孩不甘心地抱怨。

  「因為妳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清秀男人溫聲解釋。

  「親親,爹爹,親親!」

  清秀男人親了親小女兒額頭,小兒子又扯了一下他的衣襬。

  「爹,為什么不行?」

  「跟你姊姊一樣,你也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那為什么大哥就可以?」大女孩繼續不滿地抗議。

  這回,清秀男人還沒來得及解釋,小女兒也嘟高了紅濫濫的小嘴兒又貼上來了。

  「嘴嘴親親啦!爹爹,嘴嘴親親啦!」

  還有小兒子……

  「爹,」俊美小男孩繼續扯他的衣襬,小聲得幾乎聽不到地又問:「我跟大哥一樣是男孩子,為什么不行呢?」

  「爹,為什么嘛?」

  「爹爹,嘴嘴親親嘛!」

  「爹,我也……」

  妳一言我一句,清秀男人秀氣的五官不由得垮了。

  這三個孩子性子各自不同,有的像他,有的像妻子,有的爹娘的個性各自分去一半,卻是同樣纏人--纏他這個可憐的親爹,平常時候有他們的親娘壓著還好,若是如同這會兒他們的親娘不在身邊
時,他們可就吃定他了,如同妻子吃定他一般樣。

  「爹,到底怎樣嘛?」

  「爹爹,親親嘛!」

  「爹,我也是男孩子嘛!」

  「……」

  就在清秀男人一個頭兩個大之際,山坡下的戰況業已轉變成與先前截然相反的局勢。

  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體,空氣中飄散著濃濃的腥臭血味,但兵刀的交擊聲仍然激烈不休,人影飛騰撲擊,刀光劍芒森寒如冰,暴叱怒吼,慘烈嗥叫,雙方都殺紅了眼,毫不稍讓。

  但自笑閻羅槓上紅衣教教主,毒閻羅卯上紅衣教副教主那一刻起,在哭閻羅、怒閻羅、啞閻羅和鬼閻羅的拚力撲殺之下,紅衣教開始呈現不支潰敗的趨向,不久,黑白兩道這邊的人終於可以抽出人手來救助重傷垂危的人。

  此刻,聶文超與順娘便忙著替聶元春、聶元夏、聶元寶和杏夫人包扎,司馬青嵐也在為司馬毅急救,後者斷了一條腿,血流不止,痛苦不堪。

  冷不防地,橫裏突然冒出一個紅衣教堂主舉著大關刀劈向一無所覺的聶文超後背,躺在地上的聶元春看得真切,不禁失聲驚叫。

  「爹,後面!」

  但更令人意外的是,聶文超才轉身,那個紅衣教堂主早已煞住攻勢,大關刀猶舉在半空中,臉上一片迷茫地慢慢倒下,然後,聶文超見到了十年未見的么女兒,神情森然,左手捧著一顆鮮紅的心。

  「沒有良心的人,要心何用?」

  話落,美婦人噗一下掐爆了那顆心,然後轉向一旁的司馬青嵐,張開血淋淋的五指彎曲呈爪形。

  「你砍了慕白的左手,但他還有我,我就是他的左手!」

  聶文超心下一片愧然。「雁兒……」

  橫著白眼睨過去,「不要叫我雁兒,」美婦人冷冷地說。「你不是我爹,我也不是你的女兒,我是惡閻羅的妻子,你可以叫我惡夫人。」

  聶文超張了張嘴,隨即喟嘆地闔上。

  「么……呃,李夫人,原來你們都……」司馬青嵐遙望山坡上的人。「好好的沒事。」

  「廢話!」人都杵在他眼前了還問這種話,真是浪費口水!

  「過得可好?」

  「非常好,」美婦人抬高下頷,驕傲地說。「我們日子過得非常平凡,非常幸福。」

  「那就好。」司馬青嵐苦澀的道。「現在我總算可以安心和爹為我找的未婚妻成親了。」

  美婦人眉端輕輕一揚。「你還沒成親?」這倒是意想不到。

  司馬青嵐搖頭。「滿懷愧疚,一生不安,我怎能成親?」

  美婦人深深望他一眼。「現在你可以安心了。」這個家夥的良心好像還沒被狗啃光。

  司馬青嵐苦笑。「但那份愧疚將一輩子跟隨著我。」

  「你不……」原想告訴他不必如此,但話才剛起頭便被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打斷。

  「娘。」

  美婦人愕然回首。「咦,你怎么也來了?」

  清秀少年嘻嘻一笑。「爹讓我跟著娘的。」

  「跟著我幹什么?」

  清秀少年沒有回答她,徑自面向聶文超大聲說:「我叫李癡月,十四歲。」

  美婦人呆了呆。「你這又是幹嘛?」

  清秀少年聳聳肩,旋即轉身就跑,美婦人滿頭霧水。

  「他吃錯藥了不成?」困惑地搖搖頭,她又轉回去面對司馬青嵐。「我說你不用再……」

  「六嫂。」

  「呃?」又一次被打斷話頭,美婦人不禁有點生氣,再一回頭,頓時哭笑不得。「你抱她來幹什
么?」

  鬼閻羅也沒有回答她,只顧催促懷裏的大女孩。「快說啊!」

  大女孩面對聶文超露出甜蜜蜜的笑靨,美麗得不得了。

  「我叫李尋蝶,今年八歲。」

  美婦人再次呆了呆。「妳這又是幹什么?」

  鬼閻羅也聳聳肩,然後飛身離去,聶冬雁傻了半天。

  「他們到底在搞什么鬼?」咕噥著,她又對上司馬青嵐。「總之,你可以不用再……」

  「娘。」

  美婦人窒住,深吸了口氣,緩緩回過身去,「請問你們究竟在搞什么鬼?」她咬牙切齒地問。

  清秀少年嘿嘿一笑,還是沒有回答她,兀自搖搖懷裏的小女孩。

  「妳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眨眨眼,想了一下。「李惜奴。」

  「幾歲了?」

  小女孩又想了一下,然後比出三根手指頭。「三歲。」

  小女孩一說完,不待美婦人發飆,清秀少年拔腿便逃。

  一時氣結,美婦人忍不住對著他的背影怒吼,「你再回來我就宰了……你……你又來幹什么?」

  還沒吼完,鬼閻羅又來了,當然,懷裏還是抱著一個孩子。見美婦人對他橫眉豎眼,他哈哈一笑不予理會,再俯首對懷裏的孩子說:「你是最後一個了,快,你娘要發飆了……呃,記得說大聲一點,不然你外公聽不到。」

  俊美的小臉龐靦眺地半對著聶文超,「我叫李憐秋,六歲。」小男孩細聲細氣地說。

  「你……」

  美婦人想挖出鬼閻羅的心,但,呼一下,鬼閻羅眨眼消失不見,只留下一串大笑聲。

  「放心,六嫂,我不會再來了,畢竟,妳只替六哥生了四個孩子呀!」

  終於明白是誰在搞的什么鬼了,美婦人恨恨地朝山坡上看去,那邊的清秀男人一見妻子的火眼金睛殺過去了,趕緊背過身去裝作沒看到,不過美婦人可沒這么簡單放過他。

  「惡閻羅,下一個最好不是你!」她狠狠地咆哮過去,然後,風中又傳來那幾個孩子的話聲。

  「爹,娘在跟您說話耶!」

  「咦?沒聽見?我們都聽見了呀!」

  「我也有聽見,娘說下一個最好不是爹。」

  「不會吧!爹,這樣您還要去?娘會生氣喔!」

  「偷偷去?」

  「被娘抓到了怎么辦?」

  「娘娘會打爹爹的屁屁喔!」

  聽到這裏,美婦人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雖然還是生氣,但也很清楚他是為了她,他愛她就如同她愛他那么深,所以能夠輕易饒恕當年聶文超對他的傷害,忘卻他們害他成殘的仇恨。

  他真是太傻了!

  嘆了口氣,美婦人環顧四周,除了少數幾批仍在作最後廝殺的人馬之外,紅衣教幾乎已被消滅殆
盡,有些人已經開始在清理戰場了。

  於是,她又望回聶文超,眼神冷然。

  「總之,這次我原本是堅持不用多管閒事的,要知道,七閻羅都已成親生子,大家過得很平靜,實在不需要特地跑來自找麻煩,尤其是要幫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畜生。但……」

  她又嘆了口氣。

  「慕白說不能不管你們,有時候他執拗起來我也拿他沒轍,所以,我們來了,除了幫你們之外,希望你們能夠明白一件事,七閻羅下手確實狠毒,但他們殺的人都是罪有應得,不管白道黑道都一樣,他們都是死有餘辜,七閻羅只是懶得作辯解而已……」

  說到這裏,眼角瞥見所有廝殺俱已結束,她知道散立各處的六閻羅看似在欣賞風景,其實是在等她,於是決定盡快結束對話。

  「現在,七閻羅都找到了傳人,就是他們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們決議一起退出江湖,希望你們不要再來找我們的麻煩,我呢!也不會再回來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所以……呃,就這樣!」

  長篇大論說一半突然草草三個字就宣告結東,聽得聶文超莫名其妙,再見美婦人匆匆忙忙轉身離去,迎上甫從山坡上飛身下來的人,大馬金刀的客串攔路劫匪阻在半途不讓來人通過,聶文超頓時恍然大悟。

  只見清秀男人低聲說盡好話,但美婦人打死都不讓他過去,六閻羅自四周圍攏過去,八個人杵在戰場正中央旁若無人的大開辯論會。

  直至白道各派掌門齊聚過去打算向他們道謝,八個人立刻嗖嗖嗖地飛得一個也不見。

  再抬眸,那八個人已在山坡上,只見清秀男人朝聶文超那邊猛揮手,隨即被美婦人憤然扯下去,不曉得罵了些什么,清秀男人才沒可奈何地和美婦人一起上馬,跟在馬車後離去。

  七閻羅從此不再出現於江湖中。

  但十年後,武林中又陸續出現七位同七閻羅一樣來自西陲,而且武功深不可測的年輕人,他們雖不似七閻羅那般兇殘狠辣,卻如同七閻羅一樣喜怒無常、我行我素,江湖中人稱他們為--

  七修羅。
  
       而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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