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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小野不由美 】十二國記--東之海神.西之滄海[3]【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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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30:32 |只看該作者


六太拖著無力的步伐走回牢中,驪媚正在裏頭哄著嬰兒入睡。

“啊——您回來了。”

“嗯、……”

聽到六太有氣無力的回應,驪媚訝異的抬起頭。

“發生了什麼事……”

六太輕叫聲“驪媚”,接著坐於椅子上。

“希望有一個國家,就是想要玉座是吧!”

“——啊?”

六太搖搖頭。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到底發什麼了什麼事?”

“尚隆對我說他想要一個國家,但並沒有說想要王位或是成為國王。只是想要一個國家。——我覺得這比那些單純想成為國王的想法不同,而且想法也很偉大,所以我把玉座給了尚隆。”

“……台輔。”

“說不定,真是我會錯意了。”

“台輔——這到底……”

六太整個人縮於床榻之上。

“說了一些多餘無聊的話。——抱歉。”

——這個小國的空氣是如此清新。但處於動亂的時代,這裏的空氣也被由海風吹拂自戰場上傳來的血腥及死臭所污染。

但……在城下所有人中,只有六太先察覺到這個異變。六太感受自海上吹來的腥臭之風,懷著不安的心情望著海面三天后,城下漁師的屍體這麼被打上沙灘。

“——你應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吧?可以問你嗎?”

六太不安地對正在港邊垂釣的尚隆詢問。

“你知道村上家嗎?”

“不知道。”

“他是跟小松家相同出身的豪族,不過是以對岸為根據地,仕奉的主君是河野家。但河野家自應仁文明之亂後,勢力漸弱,也漸漸無法管束到村上家。”

六太不禁雙眼圓睜。

“……沒問題吧!”

“這個嘛……——村上家想要這片國土,如果能控制對及這裏的話,就等於是鉗制瀨戶內海的出海閘口,所以……再遠也都會打過來吧!”

“能躲得掉嗎?或者像你之前所說的?”

尚隆面露苦笑。

“我是有跟父親提出歸順村上家的事,但那也不過是聽聽而已。畢竟他也是個自視甚高的男人。”

“……城下會成為戰場嗎?”

尚隆揚聲大笑。

“或許吧!畢竟除了這裏,這個國家也沒有別的領土。如果能有向後退的領土就好了,可惜的是,小松家的領土就只有像貓額頭般的大小。雖然小松家擁有優秀的水軍,但對手可是頗負盛名的因島水軍,就算抵抗也是徒勞無功。再說村上三家締結十分穩固的同盟,只要村上家一處於劣勢,能島及來島一定會派軍支援。”

聽到尚隆如此輕描淡寫的講解,六太驚愕地看著尚隆的側臉。

“你……說的好像與你無關。”

“就算驚慌,戰爭也開始了!之前小松家所仰仗的大內,也朝著周防的方向退去。看來村上的攻勢相當淩厲,如果這時小早川攻其弱處,只怕大內也自身難保吧!”

說著尚隆再次苦笑。

“本來為了以防萬一都會用聯姻來拉隴附近的小國。可惜的是我既沒有姐妹、也沒有女兒,所以也就沒有能以血緣求援的國家。——算了,現在就等著任人宰割了。”

“你不是後繼者嗎?你明白自己會有生命危險嗎?”

尚隆回了一句“所以說啦……”。

“我只有自求多福了!——你也趁戰爭還沒開始前,趕緊往西邊逃吧!西邊目前還沒有被戰禍波及。”

當沒有土地及家跟船的遊民們開始消失時,戰爭即將到來的傳言,也迅速地難城下流傳開來。也或許是尚隆故意散佈這個謊言。尚隆也不再像往常一般來到城下四處遊走,出海捕魚的漁師們也都攜帶武器,也不停將物資運往灣岸的小島。

——處於這一觸即發的時刻,六太仍是留在此處。即然戰火隨時會波及自己,但六太仍下不了離開這個國家的決心。

某天,尚隆身邊的老爹,踩著急促的腳步來到六太寄住的漁師家中。他交給六太一袋小錢,並交代他盡速離開。

“少主說——不希望跟這個國家沒關係的孩子死在這片土地上。”

當六太詢問尚隆在那裏時,老爹卻說尚隆一早就到島上的護城去了。

“少主是個聰明人,光看少主處理事務的手腕就能明白。”

六太手裏握著那袋小錢走向沙灘,自岩場邊眺望著附近諸島。回繞於島上的棧橋邊,數艘武裝船隻正停泊著,海島邊也有為數不少的軍船巡邏。

“——您打算怎麼辦?”

自六太腳邊的影子裏,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但六太卻沒有回答。

“那個人不正是國王嗎?”

對於沃飛的指責,六太僅咬咬嘴唇。

“您不正因為國王在蓬萊,進而捨棄蓬山渡海而來嗎?”

“不是這個樣子!我並不是為了這個理由!”

“遠方的島上正集結不少軍船,再繼續留在這裏將會禍及延麒的。”

“這我知道……”

六太再次握緊手中的錢袋。

“沃飛、——俐角。”

隨著應答聲,二個影子出現於六太面前。

“如果尚隆有萬一時,替我守住他。用不著幫他殺敵,只要在他有性命危急時,將他帶到安全的地方就好。……他是我的恩人,所以我不希望他被殺死。”

“可是……”

“去吧!我還有其他的令使。”

令使們應答一聲後消失。

——我只是想幫助尚隆。

雖然對自己這麼說,但六太明白並不只是如此。

——如果尚隆死了,那雁州國又該如何?

一個聲音回答著——那也無所謂;但又有另一個聲音質問自己——這樣真的好嗎?

天命不是只屬意一人,如果尚隆死了,那雁州國就會失去國王。更何況城下的人都說,這是場沒有勝算的戰爭。

如果只有尚隆的話,那就好辦多了。大不了強押著尚隆回雁州國。可是,如果尚隆在雁州國再次掀起戰亂的話,那六太就再也無法信任國王這號人物。尚隆真的能拯救雁州國嗎?或者是將已傾倒的雁州國,破壞的更加體無完膚。

“我到底是怎麼了?我不是麒麟嗎?”

雖說自己是民意的具體表現,但卻聽不到人民的聲音。如果能問問雁州國所剩不多的人民,那該有多好……。

——戰端始於三日之後,小松軍以地利勢,成功地擊退包圍護城的村上水軍。六太及一些沒有逃走人們,自高地上看著戰況。只要小島上的護城沒有陷落,村上水軍就無法攻上陸地。而第六天,六太們卻自後方聽到殺戮的嘶喊。村上水軍竟繞自後方夾擊小松軍。

先行的軍隊以勢如破竹之姿攻上山腰,在城堡至山腰間放火燒山。六太們好不容易逃到海岸附近。當六太們辛苦的划船逃向小島之時,六太見到山上的城堡已被敵軍包圍,燃著焰火的城門,被敵軍用合抱的大木椿撞開。

尚隆的父親,也就是小松家的領主在逃離被敵軍包圍的城堡時死亡。尚隆便在這場混亂中繼承了這個國家。



宰輔被綁架的消息一傳出,整個關弓一片譁然。國府門前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為了打探消息而前來國府的人民們,將自皋門到雉門的道路擠得滿滿的。

“真的會引起戰爭嗎?”

“關弓會向元州出兵嗎?”

雁州國曾一度有亡國的危機,距今也不過經歷了二十年光景,每個人都還記得雁州國當年的悲慘情景。雖然與其他國家相比較,雁州國仍顯得十分貧窮,但任誰都明白,國土的確是一天比一天豐裕。好不容易撿完散於家園上的瓦礫,舉起鐵鍬落下時,也不再聽到撞擊石頭的強硬聲響,耕種作物的田地裏,也不再掘出人民的骨骸。——萬沒想到,戰火竟會再次燃起。

“陛下打算怎麼辦?”

“陛下難不成逃到內宮去了!”

“台輔是否平安無事?”

直到深夜時分,國府的官員們雖然已疲憊不堪,但面對急切追問的人民,卻仍是大門敞開的回應。掌理軍務的夏官、掌理兵權的司右府,更甚至於是位居其下的官員們皆全部出動。他們拖著疲累的身子,回應蜂擁而來的人民。

在這其中,有一名位居國府最下階,專司開啟司右府右大門的官員,名為溫惠。

溫惠一想起昨天所發生的騷動,內心仍餘悸猶存。想到今天還得面對相同的情景,溫惠不禁感害怕。溫惠當時被許多蜂擁而上的人民左推右擠,不時還得回答人民所提出的問題。——像是王師有幾成勝算?、國王會因此而死去嗎?……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好不容易自梟王的暴政之下活過來,也被國府任命為國官,本以為自此可以過著平穩的生活。

在陰鬱的心情影響下,溫惠覺得平時所拿的門閂,今天似乎比往常還重了許多。打開司右府的大門,大門前早已有著許多人民正在等待。見到即將一擁而上的人們,溫惠先舉起手來制住這些人的行動。

“司右府目前正處於非常忙碌的時刻,如果想詢問事情的話,就請到別處去吧!司右府的明白各位的不安,但目前官員們沒時間一一回覆各位的問題。”

人群中有人發出“可是”的不滿。

“俺只是想問問,戰爭真的會發生嗎?”

“這就得問元州了!如果元州真的舉兵叛亂,那王師勢必得討伐元州。”

“台輔平安無事吧?——陛下呢?”

溫惠在內心裏大叫著“我怎麼會知道!”,但卻只能點頭回應。

“陛下正努力避免這場大禍,決不會讓苦難再次降臨到各位身上,所以請不用擔心。對於台輔,各位所能做的,就只有祈求他能平安無事。”

“難道沒有避免戰爭的方法?”

一名老人如此問道。

“如果老人家您有好對策可行的話,請務必告訴下官。”

“好不容易可以過平穩日子,沒想到國土又將成為戰場,再次被兵馬無情踐踏。國府的大人們可知道,如果再引起戰爭,國家可能會真的滅亡啊!”

溫惠無奈地看著老人。

“所以下官才說,如果老人家您真的有良策的話,請您務必要說出來。陛下並非希望引起戰爭,一切都是元州的錯!”

“可是……”

其他人正想張口詢問時,溫惠卻高舉起手制住。

“反正,請往別處去吧!夏官現在沒時間回應各位的問題。”

站在門前的群眾彼此相看,其中有幾個人轉身越過人群,朝著其他官府所在跑去。這時卻有名女子,獨自一人往溫惠的方向走去。

“王師能得勝嗎?”

女子懷抱著仍嗷嗷待哺的嬰孩,眼視直視著溫惠。

“王師會盡全力得勝的。”

“可是元州不是抓走台輔了!如果元州殺了台輔,陛下不也會跟著死去。”

“話是沒錯……”

“那光說盡力就可以了嗎!現在最緊要的,不就是早日出兵,好將台輔救回宮城嗎?”

溫惠臉上帶著不耐的表情。

“就因為如此,所以國府諸官也為此而努力不懈啊!”

“看來真的要引發戰爭了!”

聽到老人如此高聲喊叫,女子朝著老人瞪視一眼。

“就算真的引發戰爭那又如何?難不成您要陛下乖乖的等死嗎?陛下一死,國土將會再次荒廢,沒有人希望見到國土再次荒廢吧!”

“引起戰爭才會使得國土荒廢!”

女子嘴角微揚,臉上則浮現近似揶揄的笑容。

“奴家非常明白……”

老人低叫著“什麼啊……”,接著仰頭迎向女子冰冷的目光。接著在場所有的男女老幼也將視線移至女子身上。

“這之中不知有多少人。——不、應該說是這裏城中不知有多少人,在陛下尚未登基之前,狠心殺死自己的孩子!”

說著,女子高舉起懷中的嬰兒。

“各位請看——這是奴家的孩子。是奴家向裏木請願請天帝賜下的孩子。但……奴家知道,還是有人會殺死這請願而得來的孩子。因為奴家的妹妹就是被人抓去投井而死的!”

刹時,全場一片死寂。

“那是大人們趁著深夜之時,將在我身旁熟睡的妹妹抓走,接著就扔到井裏溺死。但奴家知道,這些殺死孩子的人目前都還活在這裏城之中。他們將這一切都歸於是國土荒廢的錯,舔不知恥的活於世上。”

溫惠輕拍著女子的背,低聲說著“別再說了……”,但卻被女子以冰冷的視線回應。

“不論這些人再怎麼裝得若無其事,但所犯的罪卻不會消失,至少奴家就還記得。奴家絕對忘不了,當妹妹被扔到井裏之時,自井裏所傳來的水花濺起聲。——同樣的事會再次上演,如果陛下因戰亂而死,到時說不定也會有人將奴家的孩子抱去投井。不僅如此,那令人無法想像的荒廢將會再次降臨,即使如此也無所謂嗎?”

將視線環視於全場後,女子轉本身直視溫惠。

“請讓奴家過去!奴家不像這些眼前這群人,是為了向大人們訴苦及增加煩惱而來。”

溫惠帶著不知所措的表情回應女子,但女子僅報以笑容。

“奴家是為出征而來,為了守護賜給奴家如此富裕安穩生活的陛下。奴家不願孩子就這麼死去,也不願再次見到有人為了生計而不得不殺死孩子,所以不能失去承接天命而登上玉座的王上。如果陛下將來會給予這孩子更加豐饒的國土及安穩的生活,奴家即使現在為陛下而死也甘之如飴。”

“但……”

“天綱上並沒有規定士兵一定得為男子吧!多一名士兵不是更好?——奴家自願前去頑樸,因為奴家正是為此而來!”

下一瞬間,一名年青人突然跳到溫惠眼前,嘴裏大叫著“我也是!”。

“在下也是為此而來的!……雖然可能幫不上什麼忙,而且在下也一直被人批評為沒出息。但……再這樣下去陛下真的會死,到時雁州國就真的會滅亡的!”

女子轉身看向年青人。

“您看來一點都不像沒出息的人。”

“這是真的。因為在下跟人在爭執上從來就沒贏過。但……在下想即使如此,在下還是能幫上一小點忙。像推車拉馬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下還是做的到。——本來在下是想同父母一起自我了斷,但一聽到新王踐祚之時,在下心想——這一切都將會好轉的。國王是雁州國萬民的希望。國王也是為了讓萬民擁有安穩富庶的生活而居於玉座之上,所以,在下想……應當有在下能力所能做到之事,進而前來國府。”

人群之中有人正呵呵笑著。那是名額前微禿且面帶紅光的男人。

“還真是有志氣的年青人啊!雖然俺不是搶第一個站出來說話,這點令俺覺得可惜。但……俺可不想輸給年青小夥子啊!”

男人面帶笑容的回應著,女子及年青人則是略帶疑惑的看著男人,接著男人便揮揮手。

“哪~如果要找別人麻煩的就到別處去吧!這裏可是讓自願從軍的人來報到的地方。還是……諸位都是想到頑樸去的?”

擁擠的人潮中,有一、二個人轉身離開司右府的大門前。這其中有一名婦人,婦人逃也似地飛奔出人群。婦人回到家中,對著正在家中動手刨木頭的丈夫,從頭至尾的將司右府所發生的事說一遍。

“真令人不敢相信!戰爭明明那麼令人那麼痛苦,卻還要引發戰爭。”

婦人的丈夫僅只是抬頭看了婦人一眼,接著又再次動手刨木頭。

“而且國王不就是為了不再引起戰亂而在存的?會發生謀反這件事,一定是國王不夠努力的緣故。”

說著婦人顫抖著身體。

“啊~不要啊!這裏又將再次充滿血腥。關弓城到時會成為戰場吧!到時奴家跟孩子又會挨餓受凍。奴家受夠戰爭了!”

突然,婦人的丈夫放下原本正在刨木頭的鉋子,整個人站起身。

“夫君,您怎麼了?”

婦人雖這麼問,但並沒有期待丈夫能回應。因為婦人的丈夫生性沉默寡言,除非有必要,不然是不會多說一句話。但……今天他卻回答妻子。

“——我要去國府。”

“去國府!”

“我要去頑樸!”

婦人雙眼圓睜的叫著“夫君!”。

婦人的丈夫第一次用慈愛的眼神看著妻子。

“俺的父母及兄弟是餓死的。——俺不能讓娘子及孩子們再受到同樣的痛苦。”

“夫君——”

“失去陛下的話,同樣的事情會再發生的。俺不是為了其他人,俺是為了你們而去。”

——隔天清晨,司右府的大門前已有大排長龍的人群。

那些都是自願出征的人們。



“全都是些令人為之感動涕淚的話啊!”

帷湍將一份份上呈的奏章置於桌面。

“為了守護陛下而自願留守關弓的有千人,自願前往頑樸的則有三百。——這才不過短短三天。”

朱衡“哦~”的回應,接著拿起奏章。

“再加上靖州外側的鄉郡也願協助出兵。聽說偏遠地區的裏民也聚集於裏府,正打算前往關弓加入王師,令當地官員相當傷腦筋。”

“散佈的流言還真是有效。”

“我還在想僅僅三天,流言能傳多遠?難不成已傳到最遠的擁州去了?”

“有人會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嗎?”

“是傳言有人會來,但到底還是趕不上出征的時間吧!”

朱衡將奏章輕輕揮動。

“真是令心欣慰。……看來人民對國王的期望相當的高。”

“幸好他們還不知道陛下是什麼德性。如果讓陛下看看這些奏章,他的態度或許會有所改變。”

朱衡苦笑的回應“那是不可能的吧!”。

“雖向二州出借州師,但也不能全仰仗他們,如果突然來個窩裏反,到時可就不得了了!”

“只要向他們出借物資及兵力就夠了!”

成笙突然插了句話。

“借來的兵力配置于關弓城外就好。——光州的動向如何?”

“州宰以下的六官皆已自州侯城出發,太師也為繼任光州州侯而離開關弓了。”

太師是個只對累積自身利益有興趣的人,對他而言,如何掠取國庫中的財富才是最緊要的事,所以決不會捲進謀反之中。

“乾脆就向王上進言,將光州師解散,再收其物資。原本光州師的士兵及途中所募集到的民兵,一同編入禁軍之中不就得了!”

帷湍卻回了句“不過……”。

“目前派去頑朴的士兵大都沒有實戰經驗。即使整合光州的兵卒,倉促之中所編成的禁軍是否能維持原有的紀律還是個問題。而且這其中說不定也會有人倒戈也難說。”

“那就只有睹人民對陛下的期望了。”

朱衡仰天說著。

“這真像是與上天來場大相撲啊!”

不知是誰說了聲“真是的……”之時,有個聲音自屋外傳來。

“那個——微臣有事打攪一下。”

自屏風後頭探頭探臉的看著裏頭三人的人,正是毛旋。成笙點頭令毛旋入內。毛旋則是帶著有些困擾的表情,輕輕行禮後走入室內。

“怎麼了,有急事稟告嗎?”

朱衡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那就等會兒再報吧!

“呃——倒也不是急事,只是……”

“怎麼了?”

毛旋頂著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來回看著地板及成笙。

“那個……微臣知道這毫無道理可言,但王上指派微臣參加閣議……”

帷湍蹙起眉頭,低喃了句“你說什麼……”。

“這樣啊!倒也沒什麼關係,毛旋說起來本就是成笙手下的師帥啊!”

說著帷湍看向成笙。

“怎麼樣?把這個降為小臣的部下再憑回軍隊裏吧?與其讓毛旋擔任那浪蕩子的護衛,還不如當成笙的隨從。”

成笙點頭回應:“這樣也好……”

“那就再次任命毛旋為師帥——”

“請恕微臣辦不到。”

毛旋低頭抬眼的探測成笙的表情。

“你這混帳!為什麼……”

“那個……微臣……不、請恕下官失禮……這個……”

毛旋自懷裏取出一份檔後深深低頭行禮。

“這是敕命。——非常抱歉!陛下已封毛旋為大司馬了!”

帷湍、成笙及朱衡皆啞然無言。大司馬為六官之一,是掌理軍務的夏官之長,位居卿伯。換言之,毛旋已是身為禁軍將軍,且位居卿等的成笙的頂頭上司。

“——你說什麼?”

“對、對不起!可是這只到謀反結束為止,請放過我吧!”

朱衡蹙起眉頭。

“跟毛旋說再多也沒用,陛下在哪里?”

“那個……陛下不在宮裏。”

“不在?”

“是的,陛下叫毛旋給大僕——不、是將軍您傳話。”

“——什麼話。”

“小心首級別被取下來。後頭還加了句——當禁軍將軍其實也挺不錯的。”

帷湍瞬間愣了一下,接著用手蓋住臉。

“那個白癡……”

“真是不敢相信!”

相對于朱衡的呆然,帷湍則是一拳打向桌子。

“世上有那個國王會自己跑去加入叛軍的!”

“對、對不起!”

成笙則無奈地低喃著。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怎麼說……”

“王上只命我包圍頑樸,但並未下令攻下它。以平常而言,並沒有以包圍就結束的戰爭吧!”

毛旋突然插嘴說了句“關於這件事……”,接著自懷中取出另一份檔。

“這是給將軍您的。”

成笙接過文件,當場雙目圓睜。而在一旁觀看的帷湍在看完檔後,再次深深歎息。

“那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啊!”

“怎麼啦?”

看著朱衡在一旁探頭窺看,帷湍將手中的檔遞給朱衡。

“王上要成笙于行軍途中招募役夫,並在靠近頑朴的漉水上建築堤防。”

“現在才想收攬人心嗎?”

帷湍像是脫力般的倒坐在椅子上。

“為什麼那傢伙非得在這非常時刻裏,給我搞這種事!”

“王上或許有他的想法。不然的話,王上是不會輕易跑到頑樸去的。”

“連你也說這種話!——如果有個萬一的話,那該怎麼辦?也說不定會在戰亂中被殺啊!那傢伙到底有沒有想到這點啊!”

“陛下應該很清楚吧!”

成笙面露苦笑。

“台輔被抓為人質,目前如何還不得而知。即使陛下為保住性命而關在玄英宮內,一旦台輔被殺害,陛下也難逃一死。”

“你說的我都明白!”

“這對陛下而言,可是場以生死下注的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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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30: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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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無所事事,六太在廣大的城內到處遊走。自廚房到斡由的寢室,能看的地方幾乎都看過了,但卻無法讓平時悠哉的宰輔眉頭輕展。事實上,城裏的各個角落都沒法令六太靜下心來。自被抓時算起,時間約過了二個月。

六太努力思索自己該如何是好。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更夜成了自己的敵人、斡由企圖謀反、而自己更成了俘虜。本想——至少能出州城說服尚隆及王師,但卻想不出任何可以逃出州城的方法。

頑樸周邊也開始設置兵力,隨時準備迎戰王師的討伐部隊。以頑朴主力中心,分散於各處的州師也陸續被召回,全軍集合于頑樸城下。

見到如此情景,六太不禁焦急的想該如何是好。頑樸西邊,在可望見漉水的山腰之上已見到王師紮營的炊煙。一場戰爭看來是無可避免。快的話——戰爭在這幾天內就會開打吧!

非得想個法子阻止不可!但六太卻不知該如何下手。時間已所剩不多,如果不快點行動的話,後果可能更不堪設想。

六太在牢中咬著手指,坐於驪媚側邊的正前方。而驪媚則是抱著嬰兒,坐在六太面前。

“台輔,您究竟在煩惱些什麼,能與驪媚談談嗎?”

六太低語著“沒什麼。”。

“只是有些鬱悶,倒也不是煩惱。”

“請您不要太過操心。”

“我沒有操心。——倒是,斡由真是個受人愛戴的人啊!打我到城內後,就不曾聽過有人說斡由的不是或是指責。如果是尚隆的話,早就被罵得一無是處。”

驪媚歎了口氣,輕拍著沉睡中嬰兒的背。

“斡由的確是個有才能的官吏,但決無法與陛下相提並論。”

“你真的很支持尚隆。——斡由的確是個勤奮的人。自我來到城裏後,我還未見過斡由有疏於政務。”

“——台輔。”

“除了勇猛果敢外,還十分通情達理,是個有鴻鵠之志的人。如果尚隆能多向斡由學習就好了。總覺得……當初如果選斡由為王,說不定會更好。”

驪媚蹙起眉,表情不悅的抬起臉。

“台輔,您是在同驪媚說笑吧”

“這是我的真心話。”

“為什麼您會說出這種話!台輔難道不信任您所選出的國王嗎?”

“相信啊~”

六太無奈地笑了笑。

“但那傢伙的確是個混帳!”

“陛下決不是愚昧之人。至少驪媚認為陛下是個相當得體的君王。所以驪媚才願奉陛下為主。”

“啊、難不成驪媚很在意尚隆。”

“台輔!”

聽到驪媚動怒的語氣,六太縮了縮脖子。六太心裏也明白,由於自己真的焦急過度,所以才拿驪媚開玩笑。

“驪媚真的很難過。……為何台輔會如此輕蔑陛下。如果陛下真是愚昧之人,為何您要將玉座賜給陛下?”

“這件事不要問我!要問就去問天帝!”

驪媚叫了聲台輔,接著坐直身子看著六太。

“當驪媚出仕牧伯之時,陛下曾對驪媚致歉。”

“尚隆嗎?……那可真是稀奇。”

“諸侯並非國王的臣子,一但約制他們的權力,勢必會有相當的反抗。”

——驪媚的主君對著她說“但是……”。

“但也不能讓諸侯任意而為,總有一天,我會下令罷黜他們,到時說不定會有人舉兵反抗。所以不能放任他們增加人民的賦稅,進而養兵蓄銳。”

這是尚隆特意到驪媚府上造訪時所說的話。

“當我開始整頓諸侯之時,想必會遭到十分強烈的反抗吧!除了依據天綱所載的條文,令諸侯無法蓄養過多的兵力外,也得防止諸侯們在私下締結盟約。所以,必須有人到州侯城裏,負責監視諸侯的一切。”

“這麼重要的責任,您要交與驪媚是嗎?”

驪媚半帶感激的對尚隆行禮。驪媚本是掌管刑罰的司刑,官位居于下大夫之下。而今卻突然被提拔為卿伯,驪媚自然覺得受寵若驚。

“但是……”尚隆接著搖頭制止驪媚的行禮。

“你先不要謝我!如果州侯起兵反叛,牧伯是首當其衝的犧牲者。叫你去州侯城,言下之意就是——一旦有萬一時,你得有為國捨身的覺悟。——但,我手中能用的臣子不多,雖然不願你遭到不幸,但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派去。”

驪媚不禁肅然起敬,用著非常認真的表情看著國王。

“請陛下千萬別這麼說,即使真有個萬一,那也是驪媚心甘情願的。”

“州牧伯一共要派出八人。老實說,我一直猶豫是要派你還是朱衡。——但考量過二者的長短之後,總覺得你比較合適。朱衡是個沉不住氣的人。一旦在州侯城裏見到什麼動靜都會寫報告的。即使沒有特別的事情,他也會寫一堆長篇大論來回報。這種需要沉住氣忍耐的工夫,他是做不來的。”

“……是的。”

“——願意去嗎?”

“驪媚誠心領命。”

尚隆對驪媚輕低下頭,用沉痛低沉的聲音說著“抱歉!”。聽到這個聲音,驪媚對一切已有了覺悟。

“喔……”

聽到六太有氣無力的回應,驪媚用悲傷的眼神看著六太。

“驪媚是第一次見到陛下有如此真誠的表情。——陛下決不是愚昧或不負責任的人。只是想自己該想的,做自己該做的事,只是不會將這些想法表現出來。”

“你未免也太抬舉尚隆了吧?”

六太笑了笑。

“如果朱衡他們聽到這句話,一定會抱頭痛哭的。說不定還會抱怨尚隆根本就不明白側近們的辛苦。——朝議的時間,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不聽臣子們的建議,光只是任意而為的做出決定。”

“但陛下從不會做出任何錯誤的決定。雖然帷湍老是罵陛下漫不經心,但卻明白陛下其實是有鴻浩之志。即使驪媚處在如此淒慘的處境,但也不會對陛下感到絕望。”

“你真的對尚隆太寬容了。”

驪媚哀傷的搖搖頭。

“為何您要如此說。驪媚真的很傷心,台輔為何如此不信任陛下!”

“驪媚……我……”

“陛下決非是無能之人,至少驪媚是如此認為。陛下自百官中揀選出有心之臣,並賜與其要職,就可見得陛下並非愚王。”

“要職?牧伯的確是要職,卻是游走於死亡邊緣。帷湍及朱衡雖沒有死亡威憑,但官位也不過只到大夫不是嗎?”

聽到六太如此揶揄的話語,驪媚再次搖搖頭。

“這樣才不會引起風波。為了不讓其他人見到別人一步登天,進而引起足以使國家傾倒的大禍,所以才賜給他們不至於引起別人妒嫉的官位。雖然驪媚官居牧伯,但卻是派任在內臣們所見不到的地方,所以才不會引起諸官妒嫉,進而使朝政混亂。”

“可是……”

“遂人的確只是位居中大夫的小官,但卻是司掌治理山野的重官。請您想想——如果王上所下賜的治水款項,被官員們中飽私囊,那還能建起鞏固的堤防嗎?王上將地官之中,最能為人民謀福利的官位賜給帷湍。遂人之上雖有小司徒及大司徒,但這二人皆是膽小怕事之輩,誰也不敢妨礙帷湍,所以國土才得以日漸豐裕。”

六太沉默不語。

“朱衡官拜朝士,雖只是個下大夫,但朝士是除了處罰外朝所有官吏外,連各州州侯也可以處罰。而且也是唯一可以直接上奏陛下的官吏;成笙雖是大僕,但卻是夏官中最接近王上的官員,可以隨侍陛下身邊,防止奸臣輕舉妄動。而官位在朱衡及成笙之上的人,也不敢妨礙他們行事。”

“驪媚……別再說了!”

六太歎口氣回應驪媚,但驪媚卻沒有停止的意思。

“由於陛下賜給帷湍的官位是遂人,這並不是掌理賦稅徵收的官,也不是管制直轄地的官員,所以大部份的稅收都落入奸臣手中。自陛下承接天命以來,國土因之前的荒蕪而一直沒有好收成,地方上也沒有進憑過一次稅收。因此,陛下以復興國土為首要目標,所以才賜與帷湍遂人的官位。難道您看不出來,陛下是多麼為人民設想的嗎?”

“我明白尚隆並非暴君。……但這樣是行不通的,尚隆畢竟是一國之主。”

驪媚搖頭歎口氣,接著低頭沉默片刻。她將膝上的嬰兒放置于地上,接著站起身。

“台輔,請您別忘了!國家荒廢是萬民的苦難,國王基登是雁州國全民的悲願請求。”

六太本想轉身問驪媚“你想做什麼?”,但肩膀卻被驪媚抓住而動彈不得。

“驪媚?”

“台輔所選出的主君——是尚隆陛下,決不是斡由!”

“驪媚……我……”

我並非不相信尚隆,而是無法相信國王。

“雁州國全民所等待的君主,是延王——也就是尚隆陛下。”

“這我明白。但是——”

“再過幾天,王師將會抵達頑樸。”

六太想轉身看向驪媚,但卻被驪媚自後頭抱住而無法彈。臉也因被驪媚白皙的雙手捧住而無法轉頭。

“驪媚?”

“——請您回宮城去吧!”

驪媚將手舉到六太額前,但那並不是為了梳理六太的頭髮。——而是為了取下封於六太犄角的白色石子。當六太聽見絲線斷裂的聲音時,那個聲音也重重撕裂了六太的心。



“——真是快哪,轉眼王師就要到頑樸了!”

斡由自雲海上向下眺望藉下界。站在他身後的更夜,也用著同樣苦惱的表情看著下界。漉水流自頑朴時,河道會彎得好似彎曲前行的蛇般。而對岸,隔著一塊沼澤地之處,則可見到王師旗幟正于彼方飄揚。

“終於要開始了。”

自台輔被抓後,王師僅以短短二個月的時間驚人速度整頓軍備,並行進至頑樸城外。——只要王師一越過河岸,一場戰爭就將開始。

“——請恕微臣惶恐,卿伯。”

出聲之人正是元州州宰、白澤,此刻他正平伏於地,臉上則是寫滿苦澀的表情。

“怎麼了?”

“城下有人開始動搖了。有人傳言卿伯是意欲篡位的逆賊。”

斡由笑了笑。

“廢除陛下的實權而設置上王,這還不至於被稱作逆賊吧!”

“但士兵已開始動搖,有不少人開始逃離軍隊,再這樣下去是會影響士氣的。”

斡由走進白澤,在極近的距離質問白澤。

“既然已知道這是件大逆不道的事,現在才感到退縮嗎?白澤!”

“但士兵們並不知情。自從得知王師將來到頑樸後,有些因服刑而被徵召的士兵們,正蠢蠢欲動的想叛逃。”

“這不也是預料中的事嗎?”

“卿伯——再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斡由的表情因不快而扭曲。

“白澤,到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麼用?”

白澤只是再次平伏行禮,更夜則是冷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也難怪有人會開始迷惑。

雖然沒有在任何下官、士兵們面前表現出來,但事態的確超出斡由原先所預期的範圍。——王師的兵數遠比預期中還來得多。

王師離開關弓之時,人數不過七千五百人。任誰都會預言這是場穩操勝算的戰爭。更何況,州侯城向來都被稱做是難攻不落的城,再加上在地利上占上風,就算受到攻擊,也決不會輕易被攻陷。當時,每個人都是如此安心的認定。

斡由用冷淡的眼神看著白澤。

“王師目前有多少人?”

“現在王師所有兵力,恐怕有二萬人以上。”

“你說什麼!”

斡由不禁吃得的雙目圓睜。

“這比之前報告的還多出三千人!”

白澤慌張的應答“沒錯!”後,再次平伏於地上。

“三千”……更夜口中喃喃念著這個數字。王師隨著往頑朴的行軍愈近,所集結的人數也愈多。最初元州諸官們都嘲笑說——不過是一些隻會拿著鐵鍬的農民,人數絕不會超過一萬。但現在,這些人再也笑不出來。

自傳出令尹窺視王上的玉座,國家將再度成為有如折山般荒廢後。之前一直支持斡由的人們,在聽聞傳言之後,不禁都憎恨起斡由。元州的官員們有的指責斡由的行為,開始紛紛出城投奔頑樸近郊外的王師。現在也是如此,據說附近村莊也集結不少想追隨王師的人,朝著頑樸而來。

“派往關弓的密探先前回報,目前留在關弓的靖州師,目前已超過三萬人。”

“——混帳!”

斡由不愧是膽識過人,在聽到這消息後,仍一臉強硬的怒吼。

“——光州是怎麼了!為什麼不出兵攻擊王師!”

白澤深深地低下頭。元州師雖有一萬二千五百人,但那只是向國府所報告的數量,實際人數不到八千人。而這其中有三千人是向光州借來的,剩下的三千人則是向州民徵召而來。

州師的人數是以州本身所課稅之值而設定。以一般而言,大多是以報少不報多為主。而原本在臺面上所做的協議是——元州師全軍待命于頑朴等候王師攻來,光州師則半數自背後攻擊,其餘半數則進攻關弓。

“光州侯被召往關弓了。——現在被任命為塚宰。”

斡由邁開大步走近白澤,對平伏的白澤投以強烈的視線。

“怎麼沒有接到這份報告!——派往關弓的密探究竟在做什麼!”

“微臣感到萬分抱歉,因為密探疏于報告。”

“——混帳!”

其實真正想罵“混帳”這二個字的人是白澤。由於一直沒有收到自關弓所傳來的消息,於是白澤派人前去憑查,這才發現是派去的密探故意封鎖消息。

——臣等並不知卿伯是為了篡位而欲逼退承接天命的陛下。只知卿伯是為了元州州民,進而想取回元州的自治權。但卻沒聽說卿伯是以台輔為人質,向陛下索討玉座!

說著,那名密探以無法承受背負逆賊之名為由,連夜帶藉部下,在白澤所派的使者眼前投靠王師。

“……看來元州諸官都太低估玉座的重要性及天命的威信。”

“你是指梟王所坐的玉座的重要性,及讓梟王登上玉座的天命嗎?”

“人民卻是對此深信不疑。任誰都會相信,新王的登基就是代表豐裕時代到來的象徵。臣等違背人民所深深信仰的期待,也難怪人民會群起反抗元州。”

“白澤——!”

當斡由站起身時,更夜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那是懷內弓弦斷裂的聲音,更夜不禁僵直了身子。當那聲音傳進在場人的耳裏後,斡由及白澤一起看向更夜。

“——怎麼了。”

更夜的臉色刹時變得鐵青。

“赤索條……斷了……”

“——你說什麼!”

“微臣去看看情況!”

更夜扔下這句話後,縱身翻上站立於身旁的妖魔背上,沖出窗口飛去。



“——六太!”

更夜大叫著飛奔進牢中,但卻被眼前意想不到的景象嚇得僵在原地。

牢中的慘況,是連長期待在妖魔身旁,看慣各種淒慘景況的更夜,也不得不為之後退,可以見得牢中的景象是何等淒慘。

六太坐於地板之上,因頭上沾滿血糊,無法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何種表情。正當更夜想飛奔向前時,身後的妖魔卻發出警戒的聲音,接著跳過來一把咬住更夜的衣領,將更夜整個人往後拉。就在被往後拉的那一瞬間,更夜見到地板上正躍出一隻野獸,它差一點就咬住更夜。

“——六太!”

在更夜及六太之間,站著一隻三尾黑狼,滿是血糊的地上,則伸出一雙好似伸展羽翼的白色手腕,不停地舞動著。妖魔發出鳴聲威嚇站於更夜眼前的妖魔。更夜再次叫喚六太,直到快叫破噪子之際,六太這才緩緩回頭看著更夜。

“六太!快叫令使住手!!”

六太發出細微的聲音叫了聲“住手……”。

“……夠了,俐角。”

但令使卻回應著“可是……”,六太像昏眩般的搖著頭。

“——住手。……我不想再見到血了!”

發出如細小鳴聲般的命令後,六太看向更夜。

“更夜……救救我。”

更夜踏出腳步,毫不遲疑的飛奔到六太身邊。令使們則是消失身影,讓出一條通路。

“六太,你沒事吧?”

更夜將手扶住滿是鮮血的肩膀,想幫助六太站起身。但六太的身子就宛如凍僵般,一動也不動的呆在原地。

更夜看向周遭的地板,自身旁屍體的手邊,拿起已被鮮血染紅的石子,接著抵在六太額上。

“……更夜,快住手……”

“不行,忍著點……”

“更夜……”

當更夜想再次將赤索條系於六太額上時,六太的影子裏傳出聲音。

“求求您,請不要這麼做……”

當女子的聲音傳入更夜耳裏時,更夜瞬間以為那聲音是驪媚,進而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如果再將犄角封住,對台輔的身體而言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是令使嗎?”

“求求您。突然淋到這麼多鮮血……對台輔真的傷害太大了!”

“可是……”

“只要您不危害台輔,令使們決不會任意襲擊其他人。——求求您……”

正當更夜迷惑於是否要答應時,六太的手本想舉起揮開更夜的手,但卻無力地落下。——接著失去了所有意識。

“——是驪媚嗎?”

更夜來到斡由面前報告時,聽到斡由如此詢問,更夜則是點頭回應。

“……恐怕是牧伯擅自扯斷台輔的絲線。”

斡由瞬間感到愕然,接著整個人倒進椅子之中。

“……真是有勇氣。——台輔情況如何?”

“正在昏迷中,似乎是淋到大量鮮血的緣故。”

“不要緊嗎?”

“很難說。”

更夜依照六太令使的指示,用雲海海水徹底洗淨六太身上的血糊,暫時保住六太一條命。

“封印呢?”

更夜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微臣改用咒語鎮住。”

“封住犄角的話,對台輔而身體狀況會不會有影響?”

“多少會有。——但不封住的話又不行。”

斡由深深地歎口氣。

“你不是說,用人做牢籠的話,麒麟是絕對無法逃出去的。”

更夜僅僅是低垂著臉。

“微臣感到十分抱歉。”

“……算了!那牢籠自己壞了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台輔的處置不是全權交給你嗎?為什麼不在牢中好好看守?”

“微臣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斡由再次深深歎口氣。

“幸好台輔平安無事,但決不能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如果再有下次決不寬待。”

“——遵命。”

白澤則是大叫著“卿伯”,忽地出現於斡由面前。

“這不就——不就是玉座的重要性啊!”

“白澤!”

“試想元州誰官裏,有人會為了元州捨命嗎?不論驪媚是為了陛下或是為了玉座而捨命,元州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錯誤的。因為陛下就是讓驪媚甘人捨命的存在,要不就是玉座真的是有其重要性。”

“——白澤!”

“如果卿伯有理的話,那為何頑樸城外會集結許多討伐元州的人民。討伐元州所募集的民眾已接近一萬人,況且數字還持續增加中。”

“那麼——我來問你!”

斡由聲音中明顯透露出怒氣。

“你要我怎麼做?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你難道不明白嗎!”

“請讓微臣再次出使關弓。微臣定會以命相搏保全卿伯的性命。”

“你想用金錢買我的性命嗎?——別開玩笑了!”

白澤縮起身子,平伏於地。

“……勝負還未決定。如果現在臨陣脫逃,那如何說服城下的州民。就跟人民明說吧!到底是誰違悖天理!是誰緊抓著玉座不放卻不理朝政的!——我說的有錯嗎?”

“卿伯……”

“有理的是元州。只要向人民說明就會明白。——我的確是做出綁架台輔此種大逆不道的行為,但台輔並沒有請求我讓他回去,而是認同我所說的話,自願留在元州的。”

“……遵……遵命。”

“我也不想使用這種手段。但攻入關弓會造成許多人民的困擾。更何況以元州目前的兵力也無法進行遠征。只要對人民說明就能得到諒解吧!我也不願讓正在服刑或是開墾農地的農民們,拿起武器上戰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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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30:57 |只看該作者


六太心想——血腥味真重。就好像投身於血泊之中般,圍繞於周邊的血腥及屍臭怎麼拂也拂不開。

海浪不時微微地傳來,浪花輕拍著島上海賊護城的沙灘,不時也將一些屍體沖上岸。由於村上水軍已攻進附近海域,即使城中的人想將屍體好好安葬,卻也是無力為力。村上水軍雖擺明非取下敵方將領首級不可的氣勢,但也明白——如果輕易接近海濱,只會增加由城裏所投出的石子及箭矢所傷的負傷者。

岸上屍體的腐臭味,混著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隨著風自海邊吹送城內深處。六太閉上眼,不停地搖著頭,企圖能用這個舉重來拂去空氣中的血腥味,接著無力的看著自己的腳。這幾天來,六太持續發著不算低的高燒。正當六太深歎口氣時,一個明朗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什麼啊!你還沒逃走啊!”

在這種情勢下還能說出這種話的,除了尚隆外絕不做第二人想。六太轉過頭,尚隆正如六太所想的,肩上扛了把太刀站在六太身後。

“虧我還好心為你著想,特地叫人送了跑路費給你說。真是個不懂別人好意的小鬼啊!”

好不容易自陸上逃到島上護城的人們,此時都露出害怕的表情,肩並肩地縮在一起。其中有幾個人靠在尚隆旁邊,用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尚隆。尚隆則是輕挑著眉頭。

“——怎麼啦?幹嘛一臉悲壯的表情,會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放輕鬆點!”

六太卻對這句話發出輕聲的責難。

“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雖是不負責任,但卻是事實啊!反正結果都是相同的,那又何必操那麼多心。”

說著尚隆朝視線方才就一直盯著自己看的三名老人笑著。

“不要那麼僵硬,到時如果要跑,腳可是會不聽使喚的。放輕鬆點,我會儘量想辦法的。”

聽到尚隆所說的話,老人們安心地吐口氣。

“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就安心吃飯吧。我已準備好逃離的船隻,如果到時你們餓得跑不到小船上,那就白費工夫了!”

沒想到尚隆竟會對這些看來沒什麼體力的老人這麼說。但老人們卻似乎因尚隆所說的話而感到安心,低聲笑著說“老頭子們還搖得動槳呢!”

尚隆則是揚手笑著回應:“那就好。”

“如果還需要什麼就直說吧!沒有萬全的準備,想做什麼也都辦不到啊!”

一名老婦人揶揄的對尚隆搖手笑著說“真是個散漫的人”後,尚隆朝著城角的瞭望台走去,六太則慌張地跟在後頭。

“等一等——”

“幹嘛!別跟過來會比較好,這裏有時會有村上那邊射過來的箭。”

“有勝算嗎?大家都能逃掉嗎?”

“怎麼可能有勝算!沙濱都被敵軍包圍了,連退路跟補給都被切斷。”

尚隆看向陸地,在之前敵方的火攻之下,城下村裏所飄揚的旗幟之中,現在仍夾雜著薄薄地硝煙。

“要我們反攻的話,距離也太遠了不是嗎?對方現在只要下令士兵們按兵不動,僅僅包圍護城,接著等城裏的物資耗盡就行了。——對方現在就是耐心等著我們坐以待斃。”

“還有兵糧嗎?”

尚隆面露苦笑。

“沒有了!先前還有自陸上運來的存糧,不過再怎麼省吃儉用,也頂多只能撐上半個月。所以之前我才說要提防後方的,父親他根本就不懂什麼兵法!”

尚隆的父親跟尚隆正好相反,是個非常喜愛風雅之事的人。為了整肅家風,還特意自京城裏請來教師,教導管弦及歌舞。年紀輕輕就去世的尚隆母親及尚隆的側室們都是自京都所娶來的女人,而尚隆的正室也是如此。只有尚隆一人是這其中的異端。

“——但是,由於人數急遽增加,現在連半個月都撐不過去了。無論如何都得在斷糧前讓所有人都逃出去才行。”

說著尚隆臉上浮現出苦惱的表情。

“雖然我都說要投降,但村上家那群混帳,竟連個回音都沒有!看來他們還真是有自信。——算了!那群人可能也明白身為海賊的骨氣吧!”

“海賊的骨氣?”

“雖只剩下些女人及孩子,要不就是些老人。但……海賊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雖然是女人及孩子,但畢竟也會操作船槳;就算老人們目前垂垂老矣,但以前也曾是叱吒戰場的剛者。只要還能拿得動武器,仍是可以上戰場的。就算將其憑為臣下,想必也不會掉以輕心吧!與用陸地來劃分領土的國家不同,村上家是以海域來劃分勢力。——也就是說,能做到斬草除根是最好的。”

六太抬起頭,視線直視著尚隆說“你的意思是——大家都得死囉!”,尚隆則回以笑容。

“反正先要求對方放了女人及孩子。這次你可得老實的逃走,可別再像之前那樣了。”

“這樣的話……你會死吧?”

六太的質問卻引來尚隆的放聲大笑。

“即使村上家有著菩薩心腸,也不可能會放過我吧!——算了,反正人生的趣事我都享受的差不多了,沒啥好可惜的。”

“——你這是真心話?”

六太低頭問著,尚隆在一瞬間沉默後,接著笑著。

“……或許吧。”

尚隆看著身後的遠方的陸上。街道已被烽煙燒得差不多,而那裏正排列著村上家的兵陣。在其後的山丘上,已不見原先應有的城堡,只留有一堆堆被火熏黑的石垣。

“——大家都死了。連你的妻子跟孩子都……”

“早就叫他們快逃,但父親做夢也沒想到會戰敗吧!明知戰爭就要開打,或許也認為不會波及到自己,當我離城到島上來時,他還叫我要回去參加連歌會。”

尚隆不由得苦笑。

“雖然連孩子都死了,這令人感到悲哀。……不過也好,至少他是跟親生父親一起死的,多少令人感到安慰吧……”

六太仰頭看著尚隆。

“孩子的親生父親——是你的父親?”

尚隆只是淡淡地回應。

“可能是吧……”

“由於兵糧不夠,得在兵力全滅之前讓人民逃走。”

當尚隆這麼說時,六太正好替他將食物送來。那已是陸上城民逃至島上護城的第三天。

“可是少主——不、是城主……”

“等到物資耗盡就太晚了!先讓護城裏的人民逃走吧!只要這些人能逃走,城裏的物資還可以緩一些用盡。如果不早點決定,我們手頭上所剩不多的糧草遲早會用完的。”

臣子們沒有應答的低下頭。

“反正被困在這裏遲早也會餓死的。但如果能用剩下的船隻讓人民逃走的話,說不定反而會被敵軍的船隻包圍,到時只能被殺的精光。還不如讓軍隊直接攻擊在城下的佈陣,盡力讓人民逃走。”

說著尚隆笑了笑。

“如果覺得活夠本的人就跟著我留下來,不然的話就守護人民自後方逃走。等你們越過國境後,就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各自歸隱去吧!”

手腕受傷的老爹此時卻高舉著雙手。

“向後撤退也需要領兵之將啊!既然如此,就請城主帶著人民逃走吧!”

“說什麼傻話!如果我帶著你們逃,村上軍反而會追過去不是嗎?——啊、如果我往反方向逃的話,或許敵軍就不會殺人民了。好、如果到時陣形撐不住的話,就這麼辦!”

老爹卻深深的低下頭,嘴裏念著“不是這樣……”。

“村上軍就交給臣等去阻擋。請城主您儘快逃走吧!只要您不死,小松家就得以延續。即使是得請求大內,也請您一定要活下去。等時機一到,小松家一定能再興的,請您一定要忍耐到那個時候。——老臣在這裏叩頭求您了。”

“即使再興了又能如何?”

尚隆呆然的說出這句話。

“最重要的人民都已四處離散,何來國家再興這種話?——算了!這本就是亂世,我國因為弱小,所以註定得被消滅,根本就不用再興。我都已死了這個念頭,人總是在死前才會珍惜眼前的所有啊~”

老爹搖著頭說“不是這樣的……”

“今後人民或許會因國家破滅而深陷於離散的愁苦之中,但只要知道城主您還平安無事的活著。即使人民受到的苦難再大,也會因深信小松家會再興而忍辱偷生的。如果城主真的在這裏戰死,那小松家就真的是滅亡了。請您在人民之中選個替身吧!在老臣為您阻擋村上追兵時,儘快往大內逃去吧!”

“——別開玩笑了!”

尚隆的怒吼讓老爹暫態愣了一下,接著滿臉驚恐的看著尚隆。

“我可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是要承擔起這個國家的命運!怎麼可以捨棄人民逃走!”

老爹臥倒的平伏在地。

“就因您身負著國家的命運。——老臣請您快些逃吧!”

“雖然我被稱作少主,但也受過城下人們不少的恩惠而一路走來的。我如果在此捨棄他們,那我將用什麼臉去面對那些曾照顧過我的人!”

“——少主!”

“我還不至於蠢到不能理解人民稱呼我為“少主”的理由。”

尚隆有些自暴自棄的說著。

“就算人民欣賞我的個性,但也不會有人認為我會有出息吧!而他們之所以為我而戰,不過是因為——我將來會是他們的主人。”

“城主大人……”

“我明白他們如此為我而戰的道理。你們不也是如此?為了讓這個國家能安穩平和,才如此地為我盡心盡力。”

臣子們在聽完尚隆的話後,皆一起平伏於地。

“所以我一個人獨活的話,小松家真的能再興嗎?——笑死人了!一個對小松家人民捨棄不管的城主,如果真的復興了小松家,那將會是什麼樣的國家?莫大的城中就只有我一個人,我要那種國家做什麼!”

臣子們仍平伏於地,身子卻不停地顫動著。

“如果想取我的首級,那就讓他們來吧!殺頭不過就是一刀,也不痛不癢的。但人民就像是我的身體,每殺一個就像是挖去我身上的一塊肉,那可是比首級被斬還痛上千百倍。”

說著尚隆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已浮現如往常般的平靜泰然。

“——算了!反正我的首級也不過是連在脖子上,專門用來轉來轉去的裝飾品。”

尚隆笑著說。

“我想試試——這樣的首級能換來多少人民的性命。”

隔天破曉,船便自島上出發。小松軍拚命抵抗村上軍猛烈的攻擊,好不容易突圍登陸時,出發時的六艘軍船已半數沉沒。面對登陸後的佈陣,小松軍為了確保人民的退路而奮戰不懈。但激減的兵力卻無法支撐到人民逃走。逃走的人民被村上軍團團包圍,連保護人民的士兵也被砍殺殆盡。

——小松家至此宣告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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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31: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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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該如此發展的。這是元州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聲。

自頑朴城上往下方看,可以俯看到漉水流域。在其對岸的沼澤地帶,正林立著王師的旗幟。

長久以來,斡由就一直是元州的支柱。即使身處於雁州國有如折山的荒廢之中,元州與其他各州比起來,仍是個治吏與建設良好的地方。元州並非完全沒有受到荒廢的波濤影響。但比起其他各州郡,元州的荒廢仍是較輕微的。當其他州的州民因災禍而人數銳減,失去本應有的安穩生活,失去原有的秩序時,只有斡由所統治的元州仍努力與荒廢抗爭。

當災禍持續不斷,妖魔囂張跋扈,失去原本所居之地而欲逃往其他國境的難民,在途經元州時都會發出如此的讚歎。——元州竟是如此的豐裕、頑朴就宛如是人間仙境……等。

但……當新王登基,開始整頓國土之時,元州卻被莫名的遺留下來。隨著他州逐漸蘇醒的綠意、日漸增加的人數,元州與其他州的距離愈來愈大,旅行途中經過元州的旅人,也不再像從前那般讚美元州了。

本以為其他州郡能承受百樣恩澤,那元州理應承受千樣恩澤,到時元州將會變得有如夢中仙境般的豐裕。——但……事實上……。

國府主張應先整治低窪地區為最先考量。元州上上下下沒有人不對這項決定感到怨恨。所有人都這麼想——如果陛下沒有收回各州郡的自治權,斡由應能使元州更加富裕才是。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在頑樸山三道關門的護牆上,一名自牆上向下眺望漉水的士兵如此喃喃自語。而同樣站於城牆上眺望漉水的另一名士兵則沒有回答。

“卿伯之所以起兵,不就是為了讓陛下歸還各州的自治權,使元州更加豐裕嗎?”

許多人都如此幻想著——如果能糾正陛下的錯誤,使陛下歸還各州的自治權,這樣元州一定能率先復興國土的。也說不定,其他各州的人民也會因此而感謝元州,對元州抱有敬愛之意,也或許元州會就此成為整治國土的首要中心。

——但……事實上又是如何?

“這下子我們被當成逆賊了。——到處都可以聽到人民謾駡元州企圖篡位的話。”

在漉水所集結的王師人數,已接近三萬人。更何況其他裏城現在也集結不少要與王師共戰的人民,一列列地往頑樸不停地前行。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到開戰前,王師的人數增加到多少已不重要。因為王師與州師的兵力已相差太多。實際上,在平靜的表面下,州師正快速減少中。之前特意自服刑人犯中徵召的兵馬,現大部份都已逃亡。而強行自人民中徵召的士兵,大都在三天之後逃亡。有些逃亡的人更輾轉投靠王師旗下。

“……你知道目前流傳著某個憑言嗎?”

其他士兵不知在說些什麼的私下低語著。

“聽說牧伯在七天前就死了。”

“——嗯。據說是為了讓台輔逃走,而自行選擇死亡。”

“但我聽說是卿伯在得知勝利無望,焦急之中想襲擊台輔,而牧伯則是為了庇護台輔而死的。”

“怎麼可能!卿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我當然也是這麼想。但……事實上流言就是這麼傳。你不覺得很可怕嗎?要是以往,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這種傳言的。”

每個人都沉默不語,在彼此交換視線後,所有人一同看向王師所在的方向。

“為什麼王師還不攻過來。——怎麼一直留在對岸……。”

“——為什麼王師一直待在對岸按兵不動!”

斡由自房間的陽臺上眺望漉水。

“難不成王師在等那群民兵到來?像那種沒受過任何訓練的雜兵,即使數量增加了又有何用……”

白澤不予認同的回了句“可是……”

“王師在沿途中招募二萬兵力,並在漉水河岸上堆起沙袋。”

“——你說什麼!”

“似乎是為了築堤吧!沿途所招募的士兵似乎並沒有持著武器,以這情形看來,這些人很可能是專門築堤的役夫。”

“現在才想到築堤?該不會是為了收攬人心吧?”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王師領著役夫,似乎打算自漉水對岸的新易,一路築堤到頑朴下方的洲吾。”

“難不成——他們想用水攻!”

“微臣也是如此認為。”

斡由不禁眉頭蹙起。頑樸城被蜿蜒的漉水所包圍,是靠著長期所築下的堤防才得以阻隔河水氾濫時所帶來的水患。斡由也曾秘密下令持續頑樸城的築堤工程。不過,一旦下游的水道被阻斷,頑樸城內再怎麼堅固的堤防也擋不住漉水的逆流。

“混帳……”

由於頑樸是座地勢偏低的城鎮,所以才有水攻的危機存在。但漉水對岸的地勢比頑樸還來得低,如果采水攻,四溢的河水勢必也會波及對岸,所以王師才會在對岸築堤。一旦漉水對岸所築的堤防高過於頑樸城的堤防,則河水會全部倒灌于頑樸。一口堤防約是岸邊延長線的一半之數,一般只需一萬左右的役夫,但王師卻刻意招募二萬的役夫築堤。

“頑樸目前正處於被包圍的狀態,一旦漉水倒灌,則城內不少士兵會因漉水倒灌而損失慘重。”

雨季時所降下的雨量可不是往常所可比擬的。如果真全數逆流往頑樸而來,不僅之前用來預備作為野戰用的周邊地帶及頑樸城外的農地會全數毀於一旦。嚴重的話,連頑樸山的基部都會沒入水中。

“還得再加上兵糧不足的問題。”

頑樸城內所存有的兵糧已不多了。雖正值收穫期,但元州已沒有多餘的糧食用於囤積。

“本以為光州一旦舉兵,則局勢就會早日解決。但卻沒想到真的舉事時,光州反倒按兵不動,只讓元州獨撐大局。現在元州勢必得做長期抗戰,但城內卻面臨存糧不足的窘況。”

白澤的口氣裏隱約含有責難之意。

“沒辦法了,先到附近村裏裏徵收食糧吧!值得慶倖的是,現在正好是收穫期。”

白澤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

“卿伯是想強取人民除了租稅以外的東西嗎?人民於自家倉庫及裏庫中所儲的榖物,都是人民為了將來一年的生計所儲存的啊!”

斡由則冷冷地看著白澤。

“那麼~你是想讓州師挨餓?”

白澤看著仍一臉傲然的斡由。——斡由開始焦急了。自從驪媚死於血泊之中以來,六太至今仍未回復意識。幾乎所有發生的事,在在都違背斡由原先所預期的。

“首先,現在不適合向人民強征糧食。即使向附近村裏強征糧食,但憑這些微薄的糧食,州師又能撐多久呢?”

斡由以兇狠的眼神看著白澤。

“反正能收多少就算多少!——還有……”

斡由環視著在場所有官員。

“派出一隊州師去切斷王師在漉水所築的堤防。”

刹時,州司馬蹙著眉,回應了聲“請等一下”。

“州師方面的兵力已比王師少很多了,即使如此,卿伯仍堅持要分散兵力。”

“那就叫州師全軍出動吧!”

聽到斡由所下的命令,州司馬不禁低聲暗罵“混帳!”。

“請卿伯再仔細考量一下吧!目前王師的兵力為我軍的三倍之上,如果不守城而戰的話,是絕無勝算可言。”

斡由粗暴的回應“這我明白!”。

“在雨季開始之前,就自州師中揀選精銳部隊,派他們將頑樸對岸上游的堤防全數破壞。”

白澤聞言瞬間臉色鐵青。

“——卿伯可知您現在是在做什麼嗎?”

斡由此時也同其他官員一般亂了方寸。人數逐漸增加的王師、光州的背盟、目前尚未回復意識的宰輔。每件事都無法照著斡由原先所預期的進行,突如其來的轉變令斡由感到措手不及。

“雨季即將到來了,請您打消這個念頭吧!”

“所以才得切斷堤防啊!等雨季開始時就太晚了!一旦對岸築起能阻擋下游河道的堤防,到時漉水的河水都會倒灌進頑樸來的!”

“難道要為了頑樸而犧牲新易!州城位於淩雲山上,萬一新易沒入水中,那頑樸城對外的一切都會斷絕的!請卿伯再三思,千萬不可如此啊!”

“我不是說除此外別無他法了嗎?就照我的話去做!”



六太睜開眼。沉重的眼皮令他一時還無法看清視野。

“——您醒了嗎?”

六太這少察覺到身旁有人。那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但再怎麼樣,那個人也絕不可能是驪媚了。想到這裏,六太不禁再次呻吟。

——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真是為了國王?

女子走近用雙手掩住臉的六太,擔心的詢問著。

“您現在覺得如何,還很難受嗎?”

六太僅是搖頭回應著女子。

“您已經昏迷了好久,奴婢真的十分擔心。”

六太猛地放下雙手想坐起身,但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卻朝著六太襲來。

“——我昏迷了多久?”

六太眼前的女子看來約莫三十左右,身著官服,看來似乎是一名下階的內官。

“台輔已整整昏迷七天了。”

“七天——那王師……”

難不成……在自己昏迷之時,戰爭已然開打。六太心懷恐懼地看著女官,但女官只是輕輕地搖著頭。

“不……王師仍于漉水對岸按兵不動。”

說著,女子還困惑的笑了笑。

“而且正於對岸積極的建造堤防。”

“這是怎麼回事?”

六太不禁心想——現在才想收買人心嗎?不過值得慶倖的——戰爭尚未開始。

“您可以下床走動嗎?”

六太點點頭。但事實上,六太仍感到強烈的眩暈。可現在並不是讓六太能躺著休息的時候。正當六太想走下床時,他瞬間愣了一下。

——一定得在戰爭開始前想個法子阻止才行。

但六太心裏卻沒有任何可行的方法。

突然,女官將一件外衣披於六太肩上,接著扶起六太的手幫他穿上袖子。六太則是順從地的讓女官替他著衣,一個冰涼的感覺自六太額上傳來。

——是石頭。

六太輕觸著額上的石子,卻剛好見到女官滿是歉意的視線。

“真是非常抱歉。您一定感到很不舒服吧!可惜奴婢不知該如何取下這個石子……”

“……不要緊的。”

六太呆然地低語回應。

——石子並未封住犄角。雖仍貼於額上,但位置卻是在犄角之上,只感覺到一種堅硬且冰涼的感覺,絲毫感受不到咒力。

六太在內心裏低喚著更夜的名字。石子雖再次懸於六太的額前,但不知是因為六本身厭惡,亦或是為了六太的身體著想,犄角並沒有被封住。

“您能走動嗎?”

聽到女官的詢問,六太訝異的看著女官。只見女官笑著自身旁拿出一個布包六給六太。

“這裏頭已放了些必要的東西。——請您快點逃吧!”

“這……”

“雖然奴婢也背叛了陛下,但那完全是因想為民謀福利,進而受人利用迷惑。絕不是想讓國家走向毀滅。只要仔細想想陛下存在的真意為何,就會明白奴婢們眼下所做之事,是多麼眼光短淺及欠思量。認真思量,奴婢們為眼前元州的荒廢,進而憤憤不平有何用處。請您趕緊跟王師會合,早日回轉宮城代元州向陛下請罪。”

“可是我這麼做的話——”

女官卻催促著六太,將布披於六太頭上。

“以前奴婢曾聽聞台輔是位慈悲為懷的人,現在才知道人們所言不假。台輔竟為了一名嬰兒而自願為人質。如果台輔能一直隨侍于陛下身旁,陛下決不會成為一位無情的暴君。在漉水對岸已群集了許多仰慕陛下,而自願從軍的人民。——元州當真是做了件最愚蠢的事。”

接著女官輕推著六太的背催促著。六太不禁感到困惑,元州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城內人民是如此仰慕著斡由,而今卻像是一塊塊崩落的岩石般,慢慢地自內部開始瓦解。

“那斡由怎麼辦?如果我逃了,對斡由而言就等於是失去一張最大的擋箭牌。”

女官瞬間變了臉色。

“元伯已經變了。他曾是那麼的為民著想……”

“——咦?”

正當六太想質問女官時,卻被女官往房門的方向推。

“出了房間就請往右走,直直走到角落後,就會有一道彎曲的階梯。走下階梯後就可以到達通往內宮的地下道。長明殿就位於這座城的最下最深之處,只要到了最下層,就可以自地道走出城外。”

“可是……”

“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的身體還相當難受,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下次就不知何時才能走得了。趁現在只有奴婢一人在此,求求您快逃吧!請快點回到關弓,千萬別辜負了牧伯最後的遺願。”

女官將六太推出房門。

正當六太想說“這麼做的話,你不會被處罰嗎?”時,眼前的門卻被無情的關上。

——為什麼……。

在短時間的困惑後,六太開始邁出步伐。但僅只是踏出一步,整個人就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般向下墜,只好雙手扶著岩壁,慢慢地走著。六太曾想要呼喚令使,但因血腥味仍迷薰得令六太感到意識朦朧,所以無法感受到令使的存在。只好希望令使能感受到自己微弱的呼喚,主動出現於自己面前。也或許,令使們也正處於自身難保的狀態。

六太雙手緊攀著岩壁,慢慢地往走廊的右邊前進。

更夜帶著約二十名左右的年輕男子走入室內。

“卿伯,微臣帶新選出的小臣們前來拜見。”

說著便帶著嚴肅的表情看著斡由。

“辛苦你了。”

斡由的神情看來十分憔悴。在漉水對岸佈陣的王師,其數量已達三萬一千多人。而頑樸城內對斡由不滿及責難也日益增高,為了防範有人趁機襲擊斡由,所以才緊急自軍中揀選數名小臣。

“這些人的武技皆為上等,而且都對王上感到灰心,自願發誓效忠卿伯。”

更夜說著看向身後的小臣們,事實上更夜並不信任這群小臣。

——反正只要自己別離開斡由身邊就好。只要有自己及妖魔在,任何意外都不會發生在斡由身上。

斡由點點頭,環視著眼前正伏於地上的小臣們時,另一名小臣卻急忙的跑進屋內。

“——卿伯!”

“怎麼了?”

回應斡由的小臣似乎忘了自己並未對斡由行禮,只是焦急的大叫著。

“台輔——台輔失蹤了!”

斡由驚慌的回了句“什麼”,慌亂的站起身。

“房裏只剩下負責照顧台輔的女官,恐怕是女官私自放台輔逃走——”

正當小臣慌忙的回話時,另一名小臣也將女官押進房內。

在斡由低聲命令“快去找!”後,更夜旋即轉身。

“快去找尋台輔!決不可對他無禮,要好好地將他帶回來。”

除了新揀選的小臣外,連方才一起報信的小臣們都一起跑出房間。

女官被押到房間的正中央,斡由則直視著那名女官

“為什麼要這麼做?”

女官則用著怨恨的眼神回視斡由。

“那才是奴婢想問的問題!——卿伯為何要切斷漉水的堤防?”

斡由大大的歎口氣。

“原來如此……”

說著斡由的手輕扶著額頭。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用力一搖頭後,斡由瞪著眼前的女官。

“為了勝利已別無他法可行!還是你希望元州輸掉!”

女官毫不膽怯地回瞪著斡由的視線。

“漉水沿岸也插著卿伯的旗幟,為何您還要做出這令自身旗幟蒙羞之事!”

“夠了!我不想再聽——”

“卿伯不正是為了人民而起義嗎?如果現在您讓新易沒入漉水之中,這在道理上說得過去嗎?”

“——我不是說元州巳無後路可退了嗎?”

“那就請您投降吧!卿伯委實太看輕陛下了。”

斡由深深地歎口氣後,轉頭看著更夜。

“更夜——把她帶下去吧!”



“……俐角——俐角……。”

雙手攀附於岩壁,六太屈著雙腳支撐自己的身子,嘴裏不停地叫喚著令使。

“……俐角、沃飛……”

但不論六太再怎麼呼喚,都無法得到回應。只能感到一股微弱的聲音。令使所回應的聲音中也透著強烈的痛苦感。麒麟與令使是靠著十分強烈的心靈感應所連系,一旦麒麟病了,令使也會因而感同身受而得病。

“……俐角……”

令使也有等級之分。以妖魔等級論之,身為女怪的沃飛與妖魔俐角可稱之為其中的佼佼者。若這二名令使的回應都如此痛苦,更別提其他令使是否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喚。

始果可以的話,六太真想在這裏好好的休息,但……六太已沒有時間。如果六太這時能逃出的話,就不會再有人被殺害。即使除了驪媚及嬰兒之外,其他俘虜的額上也都綁上了赤索條,但六太額上的紅線目前已失去其效力。

——先逃到王師那裏,再想辦法回玄英宮說服尚隆撤兵。

斡由所說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國王取走各州的自治權,但九州是這麼的廣大,根本就無法完全管束到。漉水流域的人民會對此感到不滿與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只有戰爭是無論如何都得避免。失去亦信、驪媚及嬰兒已經夠了,六太不希望有人為此而死。

努力移動自己早已無力的雙腳,六太總算是走出通往內宮的地下道。不論是那一國,宮城都有種獨特的相似性。內宮最深處的通道是往長明殿而去。長明殿並非是每個宮城皆可建築,它是只有國王及州侯才得以建築的居所。

六太手扶著岩壁上的裝飾品慢慢走著,卻在回廊裏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

——台輔。

“是俐角嗎?……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

六太停下腳步,內宮深處完全感覺不到人氣,應該是沒有人才是。

“是小臣嗎?”

俐角聲音裏帶著好似困惑的感覺回應“不是”。六太憑悶的側耳傾聽,的確有種微妙的聲音間斷傳來。那好似人的叫聲,但也像是野獸的咆哮聲——。

是在前頭,還是在後方……六太困惑的踏出腳步,卻在轉過一個轉角後,聲音突然清晰的傳入耳中。

六太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全身一顫,接著朝聲音的方向走去。六太無法辦別這是什麼叫聲,只知道這是一種聲音。接著是——一陣鎖鏈交錯的聲音傳入耳中。

鎖鏈交雜的聲音愈來愈大,那聲音聽來似乎是某人正想努力掙脫鎖鏈一般。但——內宮深處究竟是囚禁什麼人?

通過狹小的通道,走下微暗的石造階梯。看來自己似乎真是走到內宮深處,眼前所見的階梯也就是女官所指的階梯吧!方才所聽的聲音就是自下方傳來,一種不知名的腥臭味正隨著風緩緩吹來。

六太扶著欄杆,一步步走下階梯。細長的通路持續通往城內深處,看來這條通道似乎不常為人所使用,通道裏只有幾盞微弱的燈火照明。

“真是這條路嗎?……可……這聲音又是?”

每往前走一步,聲音就更加清晰。在分支的一條小道上,六太見到一扇門。瞬間,六太明白聲音就是自此處而來。那是種並非呻吟、也非吼叫、更非話語,僅僅是一種呐喊的聲音。麒麟生來就具有某種特異能力,六太仔細聆聽聲音中的意思。那聲音正在呐喊著——放我出去!

六太在迷惘了一會兒後,便朝著那扇小門走去。

本來六太是想無視於那個呐喊走過的,但那聲音的悲苦令六太狠不下心。

當六太來到離門不遠處時,那聲音突然靜止。仔細靠在門上傾聽,卻自門後傳來一陣好似低泣的聲音。

六太將手抵於門扉之上,沒想到門竟輕輕開啟,眼前的這扇門看來似乎並沒有特意上鎖。

六太一進屋內,這才明白門之所以沒上鎖是理所當然的。在這不算寬敞的房間中,有著一道與六太所暫居的牢房中一模一樣的鐵欄杆。雖然自視窗射入微微的光源,但整個房間仍顯得十分陰暗。六太借由門扉自外頭所射入的光源向內看,起初並沒有見到人的影子。但在六太稍微走近後,這才看清在鐵欄杆後,正有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人緊抓著鐵條。

那是個看來十分衰弱的老人,他屈著身子坐於鐵欄杆旁,滿是污垢的手則是緊握著鐵條。他抬起淚流滿面的臉,在見到六太后更是用力地把鐵欄杆搖得格格作響。

每當老人一動時,交錯的鎖鏈就會發出巨大的撞擊聲。地上皆被汙物染得沒有一處是乾淨的,而老人腳上的鎖鏈則是釘死於房間一角。

六太呆然的看著眼前這名受到淒慘淩虐的老者。

“你……是誰……?”

但六太的質問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老人想回答六太問話般的張大嘴巴,但自喉嚨裏所傳出的僅只有如呻吟般的微弱聲音。六太好不容易才理解老人微弱聲音中所傳達的意思,老人正大叫著——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快住手吧!弄錯了、你們都弄錯了!放我出去!

“是誰——竟做出這種事……”

六太這才明白老人為何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老人的嘴裏根本就沒有舌頭。——舌頭早已被人拔掉了。

“……俐角。”

當六太詢問令使能否打開這扇鐵欄杆時,卻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

“——這扇鐵欄杆被人施咒了!”

聽到俐角的回答,六太這才注意到一條條圓形的鐵柱上頭,正刻了些形狀扭曲的文字。

——為什麼……在內宮深處竟有如此悲慘的俘虜?

——為什麼?

六太不禁喃喃低語著。

“……難不成……你是元魁……?”

斡由的父親——元州侯•元魁。

斡由曾說元魁正臥病在床。而且……也聽說元魁因心病之故,老是深居於內宮中不願外出。說不定元魁並不是因病而足不出戶,而是被人抓起來鎖禁於牢裏。

但……老人卻極力否認。

——不對!你弄錯了!請住手吧!求求你、求求你!

“你不要這麼激動,你不冷靜下來的話,我無法明白你說的意思。……你說你不是元魁?”

老人點點頭,六太則輕歎口氣。

六太並不知道眼前這名老者是誰,也不明白他為何被抓到這裏被如此對待。但……六太明白眼前的人並不是元魁。在安心後……另一個負面感情也跟著湧上心頭。——為何這裏會有如此悲哀的囚虜?

“……我明白了,你別再哭泣了。現在可能沒辦法,但我一定會來救你出去。你就稍微再忍耐一下……可以嗎?”

老人淚眼滂沱的點點頭。

——即使老者是罪大惡極的犯人,也不應該有這麼非人的束縛啊!為什麼斡由會允許這種不人道的事情發生。斡由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人就在他自己的內宮之中,斡由不可能沒注意到的!

扔下仍無聲大叫著“不要扔下我”的老人,六太慢慢地走下通道。

“……斡由,你為什麼會默許這種事發生……?”

——你不是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人民……。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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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31:51 |只看該作者


六太順著岩道向下走去,終於到達頑樸城的最底部。在好幾次拚命呼喚下,俐角總算出現於六太眼前。可是俐角的情況還沒恢復到能背負六太的程度,六太只好緊抓著俐角的毛髮,將它當成手杖般,舉步維艱的走在陰暗的地下道。

岩山中的隧道錯綜複雜,除了彎曲迴旋外,還不知分成多少條的岔路,隨時都可能迷失方向。不知是走下第幾層六太不再見到往下的通道,這時他才發覺自己迷了路,急忙地憑頭找尋來時的道路。

“……這裏到底是那裏?”

本想循著來時的足跡往回走,卻沒想到途中所留於泥地上的足跡,被隧道內的水流給沖刷掉。也有些足跡被原處所隆起的岩石影陰所覆蓋,在昏暗的視線下根本就找不到來時的足跡。

“……沃飛,你能找到往下的路嗎?”

六太見到薄闇之中,有二道影子正在遠處移動,不久後他聽到一個痛苦的回應聲。

“這附近……根本就看不清楚,簡直像是另一個地下迷宮。”

“那能知道這是城中的那裏嗎?”

“請您原諒,目前我無法穿越岩壁或地層。”

令使能行使遁甲之術。那是種隱藏身形,乘著地脈、水脈、風脈或是某種氣脈來回之術。

即使相隔萬里,但麒麟的氣就像一盞明燈,只要一呼喚便可以使遁甲之術回到麒麟身邊。但以目前的情況,根本就無法施展此術。而出生于蓬山的麒麟之中,也有幾位擁有此種技能,但可惜的是——六太並不是這其中之一。

被削的一片光滑的岩壁上,正流下一道道地下水。而在其中散放著點點光明的,是數量少許的白色青苔。

“您要休息一下嗎?”

俐角的聲音聽來仍是十分衰弱。

“嗯……在這裏休息一下應該不要緊的……”

六太靠著岩壁席地而坐。嚴重的眩暈感直朝著六太襲來。之前扶著岩壁行走時,六太就感到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好像是暈了船般。好幾次都想在途中昏過去,但他還是忍耐著一路走來。六太伸手解下頭上的包巾,拿來擦拭著額上的汗水,但沒想到的竟全都是冷汗。包袱早在途中被六太扔棄,因為六太早已沒有多餘的氣力拎著包袱一路走下來。

六太看向四周,確定此處是無人所使用的城郭。地下水流經滿是塵埃的岩地上,使得岩地看來就好似泥地一般,但上頭卻沒有殘留任何足跡。

六太靠著俐角的背大大喘息著。突然,六太在極近的距離聽到某種物體碰撞的聲音。他緊張地看向四周,豎起耳朵聆聽著。但空氣中只有自己虛弱的喘息聲。

“……是誰在那裏?”

六太的聲音在後頭已近無力,正想著或許是自己多心時,卻傳來某種物體移動的聲音。

“——是誰在那裏?”

六太朝著岩壁看去,終於發現聲音是自岩壁一角所龜裂的縫中傳出。

“——這個……我好像迷路了。”

六太朝著龜裂的細縫中看去,但裏頭卻十分的黑暗,看來似乎是一道很深的龜裂。

“迷路?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迷路?”

“我只是想散步一下……。請問……這裏是哪里?”

一陣高亢的笑聲突然自龜裂裏傳出。

“這裏是怨嶽!”

“……那大叔您又是誰?”

“無禮的傢伙!你連自己主子的聲音都認不得了!”

六太不由得感到震驚。能自稱為頑朴城的主人並不多,忽地——那名被鎖鏈拷于牢房中的老者的臉暫態浮現於六太眼前。

“難不成……您是元魁?”

“連你都直呼我的名諱,看來我早已毫無地位可言了。”

一種好似自嘲的笑聲自龜裂裏傳來。

“元魁——不……是元州侯聽說身體不好。”

那名老者果然不是元魁。……但……這又是為了什麼?

“不好?應該是不好吧!我都不知有多少年沒喝水吃東西了。”

元魁笑著對六太說明自己的處境。餓了就只能吃岩壁上所生的青苔,渴了就只能喝岩地上所流的地下水。

“他們沒派人送食物給您嗎?而且您這樣可以算得上是幽禁吧?”

“幽禁?這樣叫幽禁?還不如說我被捨棄還比較妥當。我早已忘了是多久以前掉到這地嶽之中,也沒有人來看過我。”

六太啞口無言。州侯也是仙人之一,也同樣擁有無限的生命。除了削除仙籍及斬首之外,仙人不論是受到多麼重的重傷皆可痊癒,決不會輕易死去。——國王及麒麟也是如此。

“自那之後就沒再聽過人的聲音。”

“……真是混帳!”

在聽到六太的低語後,元魁終於停止笑聲。

“到底過了多少年?老實說我都記不清楚了。那傢伙對我說他想要州侯之位。但我並不是陛下,所以無法答應他。州侯是陛下所任命的,並不是我想循私讓給誰就成的。他自己也明白這道理說!”

六太抓著岩壁的手微微顫抖。

“……難不成——您口中的那傢伙指的就是斡由……?”

不應有這種事才對!斡由是以廣施仁道,為人民著想,更深受人民所讚揚的令尹。更夜也曾對六太這麼說過。斡由是更夜的恩人,在六太無法幫助自己的友人時,適時對更夜伸出援手。主張為了人民、為了正道而舉兵的斡由,是不可能幽禁元魁的。

——但……既是如此,為什麼斡由會對那名可憐的囚虜置之不理?

“當然是那個姦夫!”

元魁毫不遲疑的回應,語氣裏有著深深的怨恨。

“他說我不配當州侯。甚至於對我說,如果我真要如此下去,乾脆就自立當國王好了。我也不是不想得到玉座,但沒有承接天命的我也是無能為力。沒想到他卻說我是以天命為由,根本就沒有坐上玉座的才能。還說我不過是只會看陛下臉色,藉以阿諛奉承的垃圾。”

六太心想——元魁所指的陛下是梟王吧!也曾聽說元魁自梟王時代就不曾出現於公開場合。

“——確實,我曾為了奉承陛下,進言逮捕意圖謀反的逆臣;但我也曾奏請陛下放過人民,對謀反之人能從輕發落,減少無謂的殺生啊!結果,我反倒被陛下懷疑是因存有謀反之心,所以才上奏包庇犯人。為了證明我自己的清白,我不得不下令斬殺那無罪人民。——倒是陛下憑崩了嗎?”

“沒錯……聽說只要交出逆賊的屍首愈多,梟王所賜的犒賞也愈豐厚對吧!”

“決不是——決不是如此,請相信我。”

元魁飽含憎恨的聲音,一點一點的傳進六太耳中。

“斡由說我沒有足以擔任州侯的才幹,所以將我扔到這種鬼地方來。——但……他也不想想,他能當上令尹又是托誰的福。要不是我向塚宰進言,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嗎?我才是州侯,是陛下親自把元州賜給我的!”

“……但您不也為了保全地位,連人民都一起出賣!”

“那是出於無可奈何。”

“斡由是唾棄您這一點吧?雖然斡由曾向您進諫言,但您可曾回答說這一切是無可奈何的,可曾說過淩虐人民並目您的本意,而是因王命不得不從?”

“當然——我說過!”

“那麼您既然無法糾正國王的錯誤,至少也該讓出州侯之位,但您卻以州侯之位應由國王所賜為由拒絕。所以斡由在不得已之下才將您棄於此地……”

——也就是說,斡由認定元魁沒有肩負到執政者應有的責任,所以基於為民著想及正道,才將元魁幽禁於此。梟王既已失道,那為了正道理應舉兵討伐。但元魁雖明知這道理,但他卻為了保全自身的地位,不惜阿諛奉承梟王來淩虐人民。所以……在為民著想之下,斡由不得不將元魁強行幽禁於此處。由於當時仍處於梟王治世,所以斡由以元魁病重為由,謊稱元魁將政權全移交由斡由掌管,到此六太都能理解。——但……那名可憐的囚虜又是怎麼回事?

元魁對六太的質問默然不語。

“如果我的運氣好,一定會回來幫您的。”

六太對元魁許下承諾。但六太所指的運氣好,是指平定內亂、王師能得勝的話。

輕歎口氣,六太努力撐起無力的雙腳站起身。在離開元魁不久後,卻自後頭傳來一道道宛如憑咒般的聲音。

“我其實很明白。……斡由只不過是想要侯位。”

六太聞言僅只是停下腳步。

“不論任何理由都行,只要幽禁我的理由夠充足就行。”

啪啦!六太仿佛聽到牙齒斷裂的聲音傳來。

“你知道嗎?斡由對自己的箭法十分有自信。”

“……這個嘛……”

“在所有盛大的射禮中,斡由從沒有輸過。但……有一次他卻意外沒射中靶心。”

元魁忽然低聲笑起來。六太為了聽清楚元魁所說的話,而微傾著耳朵。

“那次失誤,斡由卻把責任歸咎於準備用具的下僕。他說是下僕故意將用來祈求天神降臨驅逐妖魔的祈願標靶放斜,以致於讓他射偏了準頭,企圖以此引起凶事。並且將那名下僕處刑。”

六太微蹙起眉。

“斡由是個相當有才幹的人,沒有什麼事他做不到。也是個通情達理、胸襟廣闊的人。但……他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他無法承認自己的失敗。”

元魁呵呵地笑起來。

“我問你——梟王憑崩後,斡由有沒有升山?有沒有向延麒詢問天意?我想應該是沒有吧!如果他升山向延麒詢問天意,而延麒卻說他並非國王的話,斡由是受不了種恥辱的。”

“但是——”

“你想說斡由不是被人稱為膽識過人且萬能的長才嗎?那只是虛有其表!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別人頭上,這樣就沒人相信他曾犯過錯。長久下來,難道不會造就他膽識過人、通情達理的假像!”

六太感到目眩般的將視線落于腳邊。元魁所說的話一句句傳進六太耳裏,心中的不安漸漸升起。

——那個囚虜。

“他相信自己是十全十美的,所以也要別人相信。即使受傷也會視而不見,為了隱藏自己的過失,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因為他就是這種人!”

六太雙腳發顫的走離元魁所在之處。

斡由曾說他是為了人民而站出來。就因為斡由說的話有其道理,所以六太才會對元州的綁架行動默不吭聲。但……六太卻忘了,滿口正義的人,並不一定是代表正義的。

人總是標榜自己是正義的。如果國王及君主不是打著如此的旗幟,又如何能操縱士兵,其本質根本就算不上是正義。因為如果真是為了伸張正義,那又怎麼會將人民帶入苦難之中。

六太曾一再對斡由進諫,一旦引起內亂,首先受苦的便是人民。但嘴上老是說為民著想的斡由,又為何執意要舉兵叛亂?如果真是為民著想,理應放棄這種會使人民陷入苦難的叛亂。六太常在說服斡由之時,感到一股沉重的無力感,這是否因為斡由本身並不是代表著正義——。

“……斡由……”

六太不禁想起那名可憐的囚虜。

“斡由……那名老者該不會就是元魁的替身吧!”

為了隱瞞元魁被幽禁於地底的事實,於是便在內宮中安置一個替身。

——快住手!老者當時無言的呐喊仍在六太耳邊回蕩著。

在不見天日的牢籠中,老者謹守著斡由所說的話,確實扮演著元魁的替身。但……長久的時間下來,老者終究也受夠這種暗不見天日的生活。

——您弄錯了!快住手吧!放我出去!

斡由派人將老者用鎖鏈拷於屋內,為了怕他吐露實情,便派人拔去老者的舌頭。

“……斡由……你這混帳……”

六太清楚的感受到,即使已遠離元魁所在之處,元魁怨恨的咒駡聲,卻好似鬼魅般揮之不去。



更夜帶著女官往頑朴城下方走去。一直走到位於淩雲山深部底處,一排暗不見天日的牢房。這裏並不如六太所居的上等牢房,但為何會有這一排牢房的存在,是為何而設置於此?早已無法自史書中考查。但很明顯的,這裏是無法公開於各種檔中的場所。或許,在州侯到任之時,州吏便會私下奉上書簡告知此處的存在也不一定。

更夜帶著女官走過一排牢房,就好像對這裏十分熟悉一般。這裏通常關著等待處決的犯人,也有些被質疑是謀反份子的犯人被帶來關於此處。——當然,即使是斡由也無法杜絕臣子們的叛變。不論是居於上位者是賢、是愚,都定會存有反叛份子。

“進去吧!”

更夜打開牢門,將女官帶進位於最後頭,也是這整排牢房中最大的牢房。在黑暗中,更夜押著女官進入牢中,手則是暗中將牢門反鎖,接著他在房間一角點起油燈。除了房間內的一盞油燈外,更夜手中也持有一盞,這二盞燈火照亮整個室內。牢房建於高低不平的岩壁上,裏頭則放著幾樣必備的家俱。更夜解開繩索,女官則顫抖不已的立於一旁。

“坐下來吧!”

更夜視線移向不遠處的床榻。女官面露不安的神情,視線來回看著床榻及室內。在一陣猶豫不決後,她還是在床榻上坐下來。

“——為什麼你要如此仇視卿伯?難道你不明白元州目前的處境嗎?”

更夜語帶淡漠的問著。

“奴婢明白。但那完全是元州背離正道,違背天意所造成的。”

“那不是打一開始就明白的嗎?”

“奴婢所聽到的卻不是如此!”

女官深深歎口氣。

“奴婢所聽到的是——卿伯是為了正道而起兵,並不是起兵叛亂啊!——這是多麼可怕的事啊~卿伯竟妄想推翻陛下,射士可明白元州是在做什麼樣的行為嗎?”

“卿伯是為人民著想的,這不是元州諸官及人民都明白的事嗎?”

女官失聲笑著。

“為了人民?那為什麼要切斷堤防!你可知王師兵數共有多少人嗎?無論如何元州是輸定了。卿伯難道看不清這個事實嗎?勝負都已成定局,那為何卿伯還執意切斷堤防,有必要再繼續這可能令人民受苦的戰爭嗎?這是為人民著想的人應當做出的事嗎?”

更夜沉默不語。——但……既以舉兵,就不允許敗北。

“奴婢的友人是遂人府的府吏。”

女官說著,視線移向燈火。

“她是我的童年好友。她一直不停地告訴我,卿伯不應任意掌理元州的。”

“但……那是因州侯他將……”

“沒錯。卿伯是因州侯身體不适才暫代元州的政務。內宮的內官們也都曾聽見州侯那模糊不清的叫喚聲。時間都過了十五年,州侯現在連話都沒辦法說,所以卿伯才代理元侯治理元州。”

更夜只是靜靜的地注視著女官。

“既然明白,那你又為何?”

“奴婢也將同樣的話對她說。——但……她聽完奴婢所說的話卻十分憤怒。她說——卿伯的確是滿口的仁義道德,一副聖人君子的樣子。但如果卿伯真是個公正無私之人,為何不將元侯的情況上奏國府,並且把元州的治理權交還國府。元州是陛下賜與元州侯的,能決定州侯人選的就只有陛下。即使國王不在玉座之上,也應上奏六官,等候六官所下的指示,這才合乎正道不是嗎?然而卿伯卻沒有這麼做,他只是想緊握手中獨攬的大權。即使陛下登基後,卿伯也沒有歸還政權!”

更夜仍是冷淡的注視情緒激動的女官。

“這叫無私?這叫正道?奴婢不明白,但她卻十分清楚。斡由是個偽善者,是個披著聖人君子外衣的暴君。他所追求的不是權力,也不是富裕的財源。奴婢直到現在才明白,斡由想要的只是他人對他的讚賞及擁戴。”

“我無法容忍你說出如此偏激的言論。”

“不、奴婢已知道朋友所說的話都是事實。斡由只想要讚美,為了能得到更多的讚美才想獲得權力。他不是為了人民也不是為了正道,他只是不甘屈於自己只是個受人擁戴的令尹。”

女官扭曲著一張臉。

“奴婢悔恨自己沒有早些發覺到這件事,更替這個與朋友爭論不休的自己感到愚蠢。——只要仔細想想就能明白不是嗎?卿伯是真的為人民著想嗎?事實上並非如此,然而斡由身邊就只剩下被他所欺騙的愚者,還不時於各處散播斡由所持的信念。但那些看清斡由本性的聰明人到哪去了?奴婢的好友又身在何方?”

更夜低下眼。

“奴婢聽說她在某天對斡由怒聲大罵,後來就被射士您所逮捕。之後她便辭官出宮,連往何處去都不得而知。大僕曾對奴婢說過,由於城裏崇敬斡由的人十分多,如果將她安置於城中,勢必有人會暗中加害於她,所以才下令她離開元州。——這是真的嗎?”

“正如你所說的。卿伯是那種不會處罰罪人的人。即使對方對他加以批評,卿伯仍是會原諒對方。”

“那為什麼她會音訊全無?她最重要的東西都還留在這裏啊!——你回答我為什麼?”

“這個嘛……”

“怪物……”

更夜歎了口氣,抬起眼注視著女官。

“你把她讓妖魔給吃了吧?就像你想把奴婢喂給那妖怪一樣——你這個人妖!”

更夜僅只是看著女官,接著笑起來。

“看來你是不會改變心意了。——這就沒辦法了。”

女官驚駭的站起身。

“……果真如此!”

“這是我應盡的本份。不巧的是——我正是你口中所說的愚人,我相信卿伯所說的道理。你現在如此誹謗卿伯,那你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這是斡由的命令!”

更夜搖了搖頭應了聲“不是”。

“卿伯並不知道這件事。一旦知道,卿伯也一定不會原諒我。可是……不論怎麼說,我這都是為了卿伯好。”

說著更夜梳著妖魔身上的毛髮。

“卿伯是個和善的人。但要排除異己時,就一定得斬草除根才行。”

接著,更夜沒有任何感慨,轉身催促著妖魔。

“‘六太’,這是你的食物。”

隨著鎖鏈解除的聲音,女官快速地往後逃去。妖魔歡喜的在室內跳躍。在本性使然之下,妖魔享受著殺戮的喜悅。

——斡由並沒有命令更夜這麼做。

更夜聽著女官的悲鳴思考著。斡由從未要求更夜執行殺戮的行為,但他卻不時在更夜耳邊重複著相同的話。對所有事情抱持著苦悶、不為人所理解的痛苦、對於反叛份子的怨恨、對被捕的謀反者所抱持的不安。

——說不定他們會趁機逃出來,伺機襲擊我。

——如果說那時更夜不在我身邊的話,那時我該怎麼辦。

斡由只是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他的臉上並沒有害怕的神情,只是用令人費解的神情看著更夜,不停地重複相同的話。如果更夜建議賜死的話,斡由則會斥責更夜。但斡由又不停地向更夜訴說,牢中的謀反者是多麼令人感到危險。

於是更夜瞞著所有人,獨自來到牢裏。——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

更夜對斡由請求將所有犯人全權交于自己處置。在斡由應允後,他便帶著妖魔走向牢房。只要“六太”將這些人都吃掉的話,就不會有屍首存在。確認過牢裏連一滴血都不存在後,更夜全身顫抖的回到斡由身邊回報。回去後,更夜向斡由報告說所有的犯人都放逐于城外。

每個人都相信更夜這看似合理的謊言。但呂律卻感到事有蹊蹺。為何眼前所見的人,要如此渾身發抖的報告?

斡由則是笑著說了聲“是這樣啊~”。接著將手放置於更夜頭上。

——你真是個能幹的臣子啊!

接著,更夜看著自己的雙手,妖魔咀嚼獵物時的聲音仍在耳邊繚繞。

斡由在說話時的眼神閃爍不定,但仍是滿臉笑容。

——即使我沒說出來,你也能自話裏明白我的願望。能有你這樣的臣子,真是令我高興。當斡由將手放置於更夜肩上時,更夜終於明白斡由的真意。斡由打一開始就是如此希望,所以一直在旁唆使更夜。

自從斡由在諸官面前稱讚此事後,便宣告以後犯人全交由更夜處理。

也就是說,更夜成名了暗殺者。不僅是對斡由有所危害的人,只要是對斡由立場有所危害者,為了徹底消除其存在,更夜都會驅使妖魔。

眼前的女官當然也有著相同的命運。當她公然違逆斡由之時,就註定她成為妖魔食物的命運。接著更夜就如往常一般,仔細檢查地上是否還殘留血跡。之後就全交給妖魔處理,自己則回斡由身邊報告。——他已將女官放逐,讓她自行回鄉。

這是斡由及更夜間無言的秘密。斡由決不會下殺人的命令,更夜則是為了斡由,于忠義之下殺人,但這種事是不能公開。所以他對斡由報告說,他已將女官放逐。而更夜也在諸臣中得到“仁慈的射士”這個稱號。

——已經習慣了。

更夜冷漠地看著女官被撕殺的始末。

聽著其他人對斡由的彈劾、聽著女官所發出的悲鳴、自己染滿鮮血的手。

……至今都令更夜感到無動於衷。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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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元魁沒有多久後,六太聽到地下隧道附近傳來腳步聲。

六太不加思索的躲於岩壁洞中。剛好聽到有人傳來“找到了嗎”的叫喊聲。

“沒有找到人!”

“如果再往下走就麼煩了,這裏很容易迷路說。”

“你們二個再往上頭找一次。”

六太聽見二個應答聲,及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你們二個跟我來,到下頭找找去。”

不同於發令男子的緊張聲音,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回應著。

“該不會真的迷路了吧?”

六太不禁雙眼圓睜。——那個聲音!

“麒麟目前不是無法使用犄角嗎?一定是迷路了。”

“混帳、你給我安靜點!”

“是是……”

六太走出岩洞,心裏不停地叫喊著。

——不可能的!不應該在這個地方的!

“對了!大僕,我們會不會也跟著迷路啊?”

雖沒見到人影,但前方的通路卻漸漸明亮起來。六太大聲的叫喊出聲。

“有人在嗎?快過來啊!”

瞬間,許多腳步聲朝著六太所在的方向跑來。通道前頭所射出的光亮也自遠而近的移動著。不知道是叫了聲“在那裏”的聲音。六太感到一種比燈火更為明亮的奇妙光源朝著自己靠近。

“你怎麼會在這裏?”

見到最先跑來的人,六太不由得想哭。抬頭向上看,眼前的人正露出苦笑。他轉過身,向遠處招招手。

“大僕,這個小鬼——不……是這個小少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嗎?”

向後追來的男子點頭大叫“沒錯”。

“您沒事吧!卿伯及諸官都為台輔擔心不已。”

“我想找更夜,可是迷路了……”

“請讓微臣帶您去。”

六太對著那名官居大僕的男子應聲“好”,接著伸手捉住某個男子的腳。

“我走不動,背我。”

六太抬頭看著那名男子,男子則是面露苦笑。他默默地彎下腰,讓六太攀著他的肩。——為什麼你會在這裏,你該不會又有什麼讓朱衡歎息不已的怪念頭吧?真是受不了你!——說到這,六太再次緊抓著男子的衣襟。

就在六太緊抓男子衣襟時,一個微小的聲音伴著衣服的磨擦聲傳了過來。

“……這你就不用太擔心了。”

更夜自牢房回來的途中,正好碰見前來回報的大僕。

“射士,臣等找到台輔了。”

一轉身,更夜的視線正好對上自遠處走來的大僕。

“……台輔似乎是迷路了。”

大僕說著,示意一名小臣往前走。這名小臣名為風漢,是自頑朴遊民中登用的小臣。更夜看風漢背上所背負的六太,神情複雜的歎口氣。

更夜之所以沒有封住六太的犄角,其用意並非是想讓六太逃走。而是記起六太是更夜第一次遇到給予他許多東西的人。雖明知為了斡由,不得不封住六太的犄角,但只要一想到六太可能因此而死,更夜就下不了手。

“——六太。”

更夜急忙跑至風漢身旁。

“他沒有事。但情況卻相當不樂觀。”

背負著六太的風漢如此說後,更夜只見六太閉著眼趴於風漢背上,似乎已失去意識。

“……先帶台輔進屋吧!看情形好像真的很不樂觀。”

“沒錯、這件事比較要緊。”

更夜指示著風漢先往內宮某條通路先行。本來更夜是想自後頭跟上,但剛舉起的步伐卻被身後大僕所傳來的笑聲打住。

“哪~——那名女官怎麼了?”

更夜轉身看向大僕。而走在前頭的風漢也回過頭來看著二人。

“我奉命讓她出城去了。反正城內也無她可容身之處,就隨她想去什麼地方吧!”

“或許她被妖魔吃了吧?”

“別說這不可能的事!”

更夜接著轉身走人。——更夜心裏明白,城裏的每個人都懷疑更夜。雖然更夜對任何人都說,他將所有的犯人都流放回故鄉。但並非所有人都對更夜深信不疑,一旦有人失蹤,每個人都會懷疑更夜,決不會懷疑斡由。

更夜催促著風漢往前走,但風漢卻饒富興味的看著更夜身後的妖魔。

“這傢伙真的是妖魔啊!”

“是名為天狗的妖魔。”

“真是溫馴啊!它不會凶性大發嗎?”

“不會。”

名為風漢的男子“喔~”了一聲,接著向妖魔走近。

更夜凝神地看著男子的側臉,男子卻毫不在意的往更夜身後的妖魔走去。雖然城內的人已習慣妖魔的存在,可一旦妖魔站在身邊仍會感到害怕。

“你……不會感到害怕嗎?”

風漢“咦~”了一聲回頭看著更夜。

“可是……射士不是說他不會凶性大發嗎?”

“是沒錯。”

更夜不禁在心裏低喃著“真是個怪人!”。



更夜停下腳步,將風漢招進一個新置的牢房裏。

“把台輔放在那裏休息吧!”

男子“喔~”了聲,將馱伏於背上的孩子輕放于床榻之上。

“不要太過粗魯,將他輕輕放下。”

“情況看來很不樂觀啊!”

更夜輕觸著六太的額頭。高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高熱自更夜掌心中傳來。更夜懷抱著複雜的心思看著六太。——真的這麼受不了血腥味!

“剛才所說的女官,真的被妖魔吃了嗎?”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卿伯是個慈悲為懷的人,如果我真的做出這種事,卿伯是不會原諒我的。”

“真的嗎?但這地方還真是靜的可怕啊!”

更夜笑著轉頭看向風漢。

“我說過不會發生那種事的。——不過、你沒有動什麼歪腦筋就好,如果你膽敢加害卿伯的話,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不知男子是否沒察覺到更夜的口氣,只是一幅吊兒郎當的說“可怕、好可怕”的喃喃自語。

“這裏先暫時交給你,好好看守。”

當更夜交待完想走出房間時,卻傳來六太微弱的呼喚聲。

“——更夜。”

更夜轉過身,急忙奔到床邊。

“不要緊嗎?會難受嗎?”

“……不要緊的。”

說著六太嚴肅地抬頭看著正滿臉膽心表情的更夜。不一會兒,六太深深地歎息,接著悲傷的閉起眼。

“六太?”

“更夜……你身上……有血腥味殘留……”

更夜頓時驚得往後退了一步。

“……你……又殺人了……”

六太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

“之前你來我身邊時,身上並沒有血腥味……”

“現在是非常時,當然會殺人。更何況……這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如果六太與卿伯敵的話,必要時我也會殺了六太。”

六太低聲說了句“是嗎……”

“更夜,我有件事拜託你……”

“什麼事?”

“帶我到王師那裏。”

更夜頓時雙眼圓睜。

“——不行!”

“那麼……我去拜託斡由。”

“六太、這是行不通的!”

由於六太至目前為止都沒有違逆過斡由,所以才沒有性命之憂。即使斡由被逼得走投無路,也不致於想殺害六太。但——如果六太公然違逆斡由的話,那將又會如何?

六太睜開眼看著更夜。

“我……現在完全明白了。我不會幫助斡由的!”

“六太——”

“我厭惡命令更夜殺人的人。更夜你本來是那麼討厭殺戮的。”

“——這……?”

更夜再次圓睜著眼。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曾說過的話吧!當大傢伙不聽你的話而襲擊人類時,你不是感到十分悲傷嗎?”

更夜有些心虛的看向六太所直射過來的嚴厲視線。

“但你現在卻殺了人……那種命令更夜去殺人的人,我不承認他是你的主人!”

更夜低聲叫了聲“六太”。不論更夜再怎麼說他沒有殺人,但卻沒有人相信更夜;不論更夜再怎麼說妖魔不會襲擊人,但仍沒有人敢接近妖魔。即使是斡由——他也從來沒有摸過“六太”。

“……我已經不在乎這種事了。因為我是斡由的臣子,只要斡由想殺誰,我就會殺了那個人。”

聽到更夜這麼說,六太仍是一臉悲傷的看著更夜。而更夜則有種想哭的心情。

“麒麟不也是如此嗎?只要是陛下所下的命令就決不會違背。”

“尚隆不會叫我殺人!”

“你能說絕對不會嗎?人會做出什麼事是不得而知的,即使是六太的主人也是如此。”

對更夜而言,斡由是個清廉潔白的令尹。——但光是清廉是行不通的。如果陛下真是完全的清廉潔白,那還能被奉為國王嗎?

“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一個突然插進來的聲音,令更夜及六太同時看向風漢。男子則若無其事的走至六太床沿處坐下,面帶笑容的看著更夜。

“我不會叫六太殺人的。叫他做的話,還不如我自己動手來得快。”

“……你……”

“尚隆!你這個笨蛋!”

尚隆的手輕推了正想努力坐起身的六太額頭。

“好好睡吧!——現在還不知道誰才是笨蛋!”

“——延王……。”

更夜低語著看向尚隆。

“——你就是更夜吧!如果你真是六太的朋友,就拜託你讓他回玄英宮吧!雖然是個麻煩的小鬼,但他不在多少還是有些困擾。”

更夜的手緩緩伸向妖魔的頸子。

“是指麒麟不在而使得政務大亂吧!”

“不……是諸官整天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

見到男子豪爽的笑容,更夜抓著妖魔的手更加使力。

“……您是為了什麼目的來到元州?”

“看看有沒有人跟我一樣會臨機應變啊!”

“難道是指卿伯?”

更夜暗地想鬆開緊抓妖魔的手,六太卻在此時大叫。

“更夜——住手!如果你敢對尚隆動手,我絕不會原諒你!”

更夜微傾著頭看向六太。

“直到現在,你仍想保護陛下?”

六太毫不遲疑的點頭,即使六太不出聲回應,更夜也能明白。在連陽光都無法射入的地底迷宮中,尚隆仍能清楚的見到六太的存在。——尚隆是國王,這已是無可否定的事實。

“我不是說過了?我是尚隆的臣子。”

“而我則是卿伯——是斡由的臣子。”

更夜白皙的臉帶著淡漠的表情看著六太。

“只要斡由的命令我都會照做。我是為了守護斡由而存在,所以只要是有人仇視斡由,我就會殺了他。”

“即使斡由令你背起謀反的罪名?你明白斡由是逆賊嗎?明白他說不定會被討伐啊!”

“我當然明白斡由被稱為逆賊及想謀奪上王之位。我也明白身為逆賊是會被討伐,但那又如何?想滅亡國家或想要上王之位都無所謂,我只要能幫助斡由就好。”

“哪~~我呢?”

六太抬起頭看著更夜。他們彼此都是同於深夜醒來,被雙親所捨棄的孩子啊!

“……我喜歡更夜。但……現在身上滿是血腥味的更夜,卻令我無法靠近啊!”

“這也是無可奈何。就好像六太你要守護尚隆一樣,我也要守護斡由。”

“為了這個理由殺任何人都無所謂嗎?你一點都不在意嗎?”

六太心想——不可能會如此的。他所認識的更夜並非是這種人。

“只要是斡由說好的話,那你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殺人、毫不在意地舉兵違背天理、毫不在意地任國家傾倒。更夜,你想製造出更多與你有相同遭遇的孩子嗎?”

更夜卻對六太悲痛的叫喊報以冷漠的回應。

“其他人根本就不明白!”

更夜的表情罩上一臉蒼白。

“國家滅亡真有那麼可怕嗎?”

六太不禁瞪大眼。

“——更夜……”

“為什麼人不可以死去?只要是人總有一天會死的,國家也總有一天會滅亡的。不論再怎麼珍惜、保護,最終還是得毀滅的。”

更夜是妖魔之子。妖魔是徘徊於荒廢國土之上,所以更夜也可說是於荒蕪中長大的孩子。

“只要是斡由說好的話,那就好了。”

六太呆然地看著更夜——為什麼更夜不明白。不論更夜心中是多麼的悲涼,但也不應如此無動於衷。

“六太對我而言是特別的。但斡由卻與六太你對立,我也不願帶給六太或其他人痛苦,也不願毀滅國家,但這一切都是無可奈何的事。但只要斡由說沒關係的話,那一切就都無所謂了。”

“更夜!”

“國家滅亡真的那麼可怕嗎?如果害怕荒廢、害怕死亡,那我告訴你一個更輕鬆的解決方法。”

更夜說著放聲大笑。

“——全部讓它滅亡不就得了!”

“……即使斡由死了也無所謂。”

面對六太的質問,更夜只是淡淡地點頭回應。

“如果斡由想死的話,那也無所謂。”

“這裏可是你的國家啊!”

突然,尚隆的聲音插進二人的對話之中。六太及更夜都用著吃驚的表情,看著眼前突然站起身的尚隆。

“這個國家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只有斡由不是屬於你的!”

六太移開自己的視線鄉。

“尚隆……沒用的。”

“——別開玩笑了!”

尚隆對著六太大吼後,回頭看著更夜。

“國家滅亡也無所謂?也就是說你死了也無所謂!你可是我的人民啊!連人民都說出這種話,那我又為何存在?”

更夜抬頭看著尚隆。

“沒有人民的國王,那又有何意義可言。我之所以為國王,就是因為人民將國家託付於我!如果人民都認為國家滅亡無所謂的話,那我又何必存在於此!”

尚隆的記憶回到那遙遠的過往——不停向殘兵敗將所射的無情箭矢,居於城中及領地上的領民皆消失於火炎之中。

“我是為何而苟且偷生活至現在!曾交托於我手上的國家滅亡了。難道我是為了再次聽見人民為國犧牲,再次感歎國家滅亡而來的嗎?”

——你想要個國家嗎?這是六太曾問過尚隆的話。

“我是為了給你一個豐裕的國家而存在的……更夜。”

更夜有好一陣子呆然地看著男子。

“我……不會相信世間有如此美好的事。”

更夜站起身子。自己何嘗不想有個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更夜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就有如自己絕對到不了蓬萊一般,沒有一個地方是自己的安居之處。不論是國家或是人民——皆是如此。

“我什麼都沒問。——也什麼都不知道。”

更夜扭曲著表情轉過身。

“……風漢,這裏就交給你了。照顧台輔的內官馬上就到了,在這之前……台輔就麻煩你照顧了。”

“更夜……”

更夜回過頭。

“我有言在先——如果你有意加害卿伯的話,我一定會叫妖魔襲擊你的。這一點你可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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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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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一道銀光直射地面。

關弓城的上空雨雲密佈,低低的雨雲卻罩不住整個雲海底的洶湧波濤。

——雨季已然來到。

“可惡……如果我也能到頑樸去就好了。”

帷湍立于關弓山山腰的府邸陽臺上,俯身看著雲海底部所密佈的雨雲。隨著秋季的到來,冰冷的雲海海水自北方漂流過來,將雲海底部凍得有如冰霜般的白濁。起初薄薄的雲層漸漸自內部增加厚度,眼看著就要降下雨。

朱衡也同樣看向雲海。

“雨要開始降下了。”

“同樣是相撲,在近觀看結果,總比自遠處等待結果還來得好……”

“也對——事情要是能像陛下所預測的就好。”

“……氣死我了!那沒神經的混帳!”

         ※       ※       ※

時間往後挪了幾天,成笙自頑樸對岸向下看著漉水。河中的水嵩(指計量器)的刻度日漸增加,上游已開始降下大量的雨水。往東看向關弓的方向,雨雲已漸漸地朝元州飄過來,不久之後……雨季即將降臨元州。新易周邊的河堤上正堆起一袋袋高堆的土袋,其高度也遠超過頑朴城原先所築的堤防。

“也快來了——”

成笙喃喃自語著。身旁的下士則轉過身詢問成笙“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千萬別太大意,戰爭隨時都會開始。”

新易上游的北圍,這裏是位於漉水邊的蘆屋。勇前漫步於夕陽中,看著河岸內側兩岸所堆積起的土袋。

“——太好了,真是托了王師的福。”

勇前的低語,惹得同行的同蘆男女的一陣嬉笑。他們這一行人正自耕種的農地,結伴一路走回蘆裏。

“對啊!奴家之前都還膽戰心驚的,但……看來今年可以安心渡過雨季了。”

同行的其中一名女子這麼說著。同行的男子也一同看著兩岸的堤防。勇前突然一腳踩在堤上,自內側滿是土石的斜面上往上跳,站在河堤上方看著堤防。

“——哇啊~水位漲了不少說,看來上游開始下雨了。”

聽到勇前這麼說,二、三名好奇心重的男子也跟著跳上河堤。

“看樣子,今年是真的不用擔心啦!”

“真的能高枕無憂了,真令奴家感到不可思議啊!”

聽到女子的話語,河堤上的男子們相視而笑,接著下同往堤防下方走去。就在此時,再一次回頭看向堤防的勇前卻見到對岸有一騎兵馬正躲躲藏藏的朝堤防接近。——不知道這隊兵馬想做什麼……。勇前想起最近曾聽人傳聞王師打算阻塞漉水下游,企圖淹沒頑樸。但同時也傳出——頑朴城中的官員似乎為了保全,打算出動州師切斷堤防。但不論那一方的消息正確,勇前都對直朝著堤防前進的人馬抱持著高度警戒。

“——勇前,你怎麼啦?”

聽到走下堤防的同伴呼喚聲,勇前手抵著嘴唇示意眾人安靜。位於下方的同伴們,似乎也察覺到勇前的異常舉動,也一個個伏著身子往河堤上方爬去。

“——哎——呀!”

夕陽已隨著陽光的消逝而漸漸散去,對岸已開始飄散著微微的黑暗。由於視線不良的因素,所以無法斷定來者何人,但可以看得出來,朝著河堤前來的人馬約有二百人左右。

“那些傢伙想幹什麼?”

“可能是想過河,所以才來下游來找淺灘吧!”

“但……他們好像不是要渡河的,或許是想逆流到上游去吧!”

“有必要現在逆流到上游去嗎?”

帶頭領隊的一人,領著人馬毫不遲疑地自對岸踏入河中。

“……過來了!”

“是想襲擊王師嗎?”

勇前握緊雙拳。看來眼前這隊人馬是想偷襲正在下游紮營的王師。

“就算要偷襲的話,也沒必要挑在夕陽下山前吧!現在王師所有士兵及役夫都回營了,再加上天色也不算晚……”

這時……原本在河堤下方站著的女子們也跟著爬上河堤。

“……奴家們把鐵鍬帶上來了。”

在所有人惶惶不安的視線中,士兵們憑著馬兒開始涉水過河。穿越急湍而廣大的河面,士兵們在距離勇前他們所在不遠之處上岸。這極為接近的距離,使得勇前將來人看得一清二楚。對方一共有二百人,而且全員都未帶有長槍,手上則是各拿著一把狀似鐵鍬的物器。

“——你們這群混帳!難不成是想破壞堤防?”

當兵士們聞聲回頭看時,勇前身旁的女子也跟著大叫。

“快回去跟裏民們報信!就說州師要來破壞堤防!”

見到朝自己跑來的士兵,站于勇前側邊的男子抓起地上的石頭扔向沖來的士兵。

“——你們做什麼!”

“別開玩笑了!快給俺滾回去!”

         ※       ※       ※

成笙得知消息時,正是勇前一行人與州師起衝突不久後的事。這時天空仍殘留著些許黃昏色彩。

“元州師出現在北圍!目前正與州民打成一團!”

成笙大驚失色的叫著“什麼!”,接著朝自己的座騎跑去。

“派一旅的人跟在我後頭!”

說著成笙手腳俐落的跳上騎乘。成笙所騎乘的是梟王所下賜的妖獸,名為吉量。雖然成笙憎恨下賜吉量的梟王,卻不憎恨賜與自己的騎獸。他對著同樣騎乘妖獸、天馬的部下傳達命令。

“你們先趕過去!記得先驅散人民!”

命令其他部下先行前往後,成笙帶著一旅五百人的士兵往東側前行,沒多久就抵達雙方對峙的現場。

不久後,成笙事前所派於北圍附近的一師二千五百人也跟著到達,並在北圍排開布起兵陣。

“可惡的斡由!還真的這麼做了!”

成笙低聲咒駡,一一指示著隨後而來的士兵。

“守住堤防!”

勇前用力拂開即將砍到自己身上的太刀,轉身躲過對方一擊,伸手抓起石頭。——即使會失去性命,也絕不能讓漉水好不容易築起的堤防被破壞。

河堤邊有著州師二百人,以及與其對峙的裏民數十人,二方正相互亂鬥扭打成一團。雖然普通裏民並不是正規士兵的對手,但每當士兵打倒三人時,馬上就有三人再次爬起來往前沖上來。

慌亂中,勇前聽到有人正高聲喊著“撤退!”。勇前不禁暗想著——州師想趁機撤退嗎?

勇前抓緊石頭,將石頭往上朝著眼前的士兵打去。當太刀再次來襲時,勇前再次躲過擦身而過的砍擊,再次抓起地上的石頭。當勇前正想再次扔出石頭時,他聽到遠處傳來哄鬧的聲音。

有人正大叫著“王師!”

“王師來了——!”

成笙面露嘲笑,將手中的長槍收進鞘裏。

——只要在漉水築堤,就可以試出斡由。

這是尚隆委託毛旋所寫的文書中的內容。如果斡由派兵破壞堤防的話,則王師就有戰勝的轉機。

“雖是個漫不經心的傢伙,但也不是個笨蛋!”

成笙騎著吉量,一邊低語一邊看向對岸的頑樸山。



“——您的身體好些了嗎?”

聽到斡由的問候,六太僅搖頭回應。

“還不算太好。”

“那麼、還是不要任意走動比較好。您這麼特意來這裏,是有事想拜託微臣嗎?”

“……我……想回關弓去。”

斡由頓時雙眼圓睜。

“真是對不起,請恕微臣無法替您辦到這件事。”

“這城內有太多的血腥味,讓我無好好休息。如果你真的為我著想的話,至少讓我出城。”

“辦不到!”

斡由斬釘截鐵的回答六太,接著以眼神向更夜示意,命令更夜將六太帶回牢中。

“斡由、我有事想問你……”

“——台輔想問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幽禁自己的父親?”

斡由聞言不禁瞪大雙眼,在下的元州諸官也都一臉驚訝。

“雖然我目前身體不適,但我的頭腦還清醒的很。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元魁是因病引退,而將政權全部交予你的。應該不是因為被你幽禁,所以政權才會落入你的手中吧?”

斡由站起身,輕皺起眉頭後,接著笑了起來。

“父親真的是身體欠安,如果您所看到的並非如此,那請告訴微臣那個人目前正在何處,微臣想親自詢問,他為何要冒充微臣的父親。”

“那麼……那名被關禁于內宮之中的老者又是誰?”

斡由的表情瞬間轉為陰森。

“內宮——。那正是微臣的父親。”

“你將自己的父親鎖上腳拷,並把他囚禁于內宮之中?”

六太的視線直直看向斡由。

“不旦鎖上腳拷,也不派人前去照顧他,就這麼任他自生自滅?而且為了怕他說出真相,甚至於還拔掉他的舌頭是吧?——斡由、你回答我!”

“這個——”

六太轉身環視著在場的元州諸官。

“……你們都知道這真相吧?知情還幫著斡由?那你們這群人正是盜取元州侯位的盜賊!”

大部份的官員都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斡由,只有少數幾人正偷偷移開與六太正對的視線。

“斡由,你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但——曾說自己施行正道的你,事實上又是做了什麼?不是誘拐、就是幽禁!——這是行正道者應有的行為嗎?”

“微臣對於用卑劣手段請台輔前來一事感到萬分抱歉。——當初射士說要請台輔前來時,微臣也料想不到射士會是用此種手段請台輔前來。”

聽到斡由說出這些話,更夜吃驚的抬頭看著斡由。只見斡由臉上正滿是苦悶的表情。

——你真是位能幹的射士啊!

如果這句話裏另有什麼含意的話,更夜這時也完全明白了!

——你是個難得的射士,我不希望你就這麼死了!

這句話裏的真正含意是——即使是處於對自己不利的境地,斡由也不希望失去像更夜這樣的好幫手。

只有斡由一人會在乎更夜的性命。

見到更夜若有所悟地低下頭,斡由的視線再次轉回六太身上。

“——但、臣下的行為的確是微臣理應負起的責任。微臣不知該如何表達微臣的驚慌及歉意,請台輔務必原諒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微臣的確不知道父親發生了什麼事,微臣一定馬上派人憑查是誰如此苛虐父親的。”

六太的眉頭整個糾結成一團。正當六太想再次質回斡由時,一個人影大叫著“等一下!”直沖進室內。來人正是元州州宰•白澤。

“——卿伯!您到底是怎麼了——!”

白澤急忙跑到前方,在斡由的腳下屈膝叩首。

“難不成您是真心想破壞堤防——!微臣不是一直請您放棄這個念頭!”

有不少官員在聽到白澤所說的話後,都發出驚慌的聲音。

斡由不悅的揮手制住這場騷動。

“白澤,你給我退下!”

“——不!卿伯不正是為了人民、為了正道而舉兵嗎?但現在您卻下令破壞王師為人民所築的堤防,這樣子……人民將會認為何者為是、何者為非啊!您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白澤!”

“州民為了守護堤防進而與州師起動突,但州師竟揮劍砍向原本應守護的州民,到頭來還是王師派人前來解救州民。——您到底是在想些什麼?頑樸城裏有不少人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已開始紛紛離去。之前向附近征憑來的民兵及元州州師的兵卒,有不少人都打開城門,企圖逃出頑樸!”

“——什麼!”

斡由急忙奔到窗邊,但雲海的下方被許多雨雲所覆蓋,根本看不清下界的動向。

“這下……元州是真的完了。想必這才是卿伯真正所持的本意吧!卿伯現在真的成了天下第一逆賊了!”

白澤轉身看著在場臉上露出動搖表情,及私下議論紛紛的元州諸官。

“你們也快點逃吧!現在到王師那邊告罪,或許還能得到寬恕。州師的一部軍隊已往北圍前進,戰爭眼看就要開始。如果再遲疑下去就晚了,到時連同你們都會被問罪的!”

斡由的肩大大地抖動著。突然他鬆開緊握窗櫺的雙手,用力轉過身,臉上則露出猙獰的表情。

“白澤!”

斡由快速地朝白澤走去,用力摑起白澤胸前的衣襟向旁扔去。

“在身為令尹的我得意時,你就支持我;等火燒到腳邊時,你就棄我不顧!你不是身為州宰!有責任彈劾州府所做出的錯誤決定。雖然我說要謀反,但你不僅沒有糾正我,反而支持我去做;而現在我被冠上逆賊之名,你反倒吃裏扒外,捨棄被你奉為主人的我!”

斡由看著在下方不知如何是好的元州諸官,嘴裏則大聲叫駡著“你們也是!”

“——說要建堤防的不就是你們!還說元州必須回復實權,才能行使治水的工程、才能將土地平均分配給諸官,為了人民我必須站出來的不是嗎!——更何況、你們都曾對我誓死效忠,而不是遠在天邊的陛下!”

斡由邊大聲咆哮邊朝著白澤走去。

“白澤!——教唆我的人不就是你!”

“——微臣……”

“你不是說再讓陛下如此放縱下去,天下將會失去正道。為了讓正道有所規正,有為的人就必須挺身而出。”

“卿伯,微臣是……”

“你不是說除了我,沒其他人能做到這件事!”

“微臣——是這麼說過……”

“你這個混帳!所謂逆臣指的就是你、白澤!”

“斡由主上——!”

“你利用我為人民著想的心情,進而教唆我成逆賊。一旦事蹟敗露,就想讓我頂罪好趁機脫逃吧!——任用像你這般的奸臣,真是我的失智之舉。”

斡由說完這有如感慨萬千的一席話後,轉身看向更夜。

“——把他帶下去。”

“卿伯……”

無視於更夜臉上所浮起的悲傷神色,斡由又轉身看向州司馬。

“為了防止人民趁機叛亂,請一定得死守住州城。——我親自將台輔送回玄英宮,並將這一切的始末據實稟告陛下,請陛下親自裁定誰才是真正有罪之人。”

六太呆然地看著斡由。

——即使真有錯誤發生,斡由也會為了隱藏這個過失而不擇手段。

六太看著眼前的斡由正一臉苦悶的表情。如果不知內情而站在客觀角度來看,斡由此時所表現出的,正是一名被臣子背叛、被姦夫所陷害的悲情令尹。

“台輔,微臣真是個時運不佳之人。但微臣一定會拚上自己的性命將台輔您平安地送回關弓。啟用奸臣是微臣的用人不當,微臣一定會接受王上所裁定的處置。但還請台輔能在王上面前說情,請陛下不要將罪責降到元州諸官身上。”

六太看著眼前正一臉悲歎的男子。

“斡由……這就是你的本性嗎?”

斡由聞言驚訝的抬起頭。

“說是為了人民而舉兵叛亂,但卻為了獲勝而不惜破壞堤防。雖自稱是元州諸官的主上,卻讓更夜及白澤背負起所有的罪名!”

說著六太轉身直視著在場都已然不知如何是好的元州諸官。

“這個幽禁元魁,並擅自穩坐于元州侯位之人,就是你們的主上嗎?”

在場的官員沒有一個人回答六太的質問,六太灰心地轉身就走。

“台輔,您要到哪去?”

“……我要回關弓。用不著派人送我,我自己會向陛下說明這一切始末。”

更夜看著六太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他深深地歎口氣。

——完全崩毀了。

         ※       ※       ※

元州諸官深信斡由是位清廉潔白人,就因為他們是如此深信,所以至今才未遭到更夜的毒手。但……更因為他們是一群理想崇高的官吏,一旦發覺到斡由所做之事,也會毫不遲疑的捨棄斡由所賜的榮華及對斡由的忠誠,選擇投身于正道。

斡由看著六太慢慢遠去,嘴角浮起歪斜的笑容,不時喃喃念著“原來如此……”。更夜則默默地看著六太離去,手緊抱著妖魔的頸子。

“連台輔都要陷我於重罪之中……”

六太本想回應“不是的……”,但想到這根本毫無用處而作罷。

斡由忽然大叫一聲“白澤!”,神情忿恨的瞪著州宰。

“——難不成、你跟台輔及陛下聯合起謀害我!”

“——卿伯!”

“難道不是嗎?還是說這一切都是台輔設計的?陛下想必是妒嫉我的人望比他高,所以派你來教唆我成為逆臣的。……我說的沒錯吧?”

六太深歎口氣,無力的說了聲“斡由……”。

“尚隆不會做這種事,也沒有必要去做這種事。”

“您以為微臣從沒聽過六官于王宮中感歎陛下的愚昧無知嗎?啊~如果當初微臣能多一些自信而不是顧慮太多,直接升山詢問天意的話……”

“沒用的。”

六太低聲說著。

“你並沒有身為君王的器量。”

“——您是說微臣還不如陛下!”

“跟尚隆相比,你就像個垃圾!”

六太說完再次轉身移動自己的步伐。突然,他像是想到什麼般,回頭看向斡由身後的一群小臣。

“我有言在先,剛剛所說的話可不是在褒獎尚隆!”

白澤看著怒喝而去的麒麟,及自己方才仍深信不疑且奉為主人的男子。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朝著斡由身後的小臣下達命令。

“如果你們內心還存有正道的話,就把卿伯抓起來……”

說著,白澤忽然瞪大眼睛。在斡由身後的小臣中,有一位看來竟相當眼熟。

“不可能吧——”

被白澤所注視的男子則回以一笑。白澤搖著頭,不停低喃著“這是不可能的……”。而男子則在回應白澤的視線後,帶著些許困擾的表情,自小臣中走出來,直直朝著斡由所在走去。

斡由看著這名朝自己走來的小臣。

“你……真的明辨出善惡的分際?”

小臣在斡由跟前笑著回答“不是”。

“但……有件事卻是卿伯非知道不可的。”

斡由傾著頭看向眼前的小臣,嘴裏則重複“非知道不可”。

“記得你是自州師裏登用來的。——你有事要向我稟告?”

“沒錯,托您的福。”

“是這樣啊、——那……有什麼事稟告?你又叫什麼名字?”

男子面露笑容的直視著斡由。

“我叫小松尚隆——こまつなおたか——”

男子所說的話語有著奇異的音憑,斡由不解的傾頭思量。

“也有人稱呼我為延王•尚隆——しょうりゆう——”

出奇不意地,男子往前踏出步伐拔出太刀,刀鋒毫不遲疑的抵在斡由的喉頭上。

“——你……”

“更夜!你不要輕舉妄動,不然斡由就會人頭落地!”

本想動身驅使妖魔的更夜,卻被尚隆的視線懾的呆立於當場。

“任何人都不准動!聽我的話把武器放下,退到牆角邊去!”

說著尚隆的視線移向正佇立於門檻上的六太。

“難得會聽到你說我一、二句好話。”

“我不是說那句話不是在褒獎你的啊!”

尚隆握著抵住斡由喉頭的太刀,高聲大笑起來。

“你……為什麼……”

斡由看著尚隆低聲怒駡。

“你不是想試探天意。——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

“斡由!如果你真想知道世上是否真有天意存在,根本就用不著驚動人民,只要我跟你二人單獨對決就成了。——難道不是嗎?”

斡由用憎恨的眼神看著尚隆。尚隆只輕輕笑了笑,站在原地環視著元州諸官。

“給我聽好——都不許動!”

不知是想逃離亦或是想幫助斡由,人群中有幾個人正微微地移動身體。

“我是承接天命而即位的。即使你們對我有不滿及怨言,那我也無可奈何。但誅殺國王的話,也就等於是誅殺上天的旨意。如果真想確認天命是否存在,根本就用不著動兵,也用不著奪取人民所努力積存用以存活至明年的食糧,用來當做軍糧充數。如果天意決定斡由在這裏殺了我,之後就是你們的天下。要復興亦或是毀滅雁州國都隨便你們!”

說著尚隆的視線移向更夜。

“更夜——可以的話叫你的妖魔不要輕舉妄動,我可不想在他主人面前斬了它。你也一樣,我可不想讓六太恨死我。”

尚隆說著,接著將視線移向後頭所有人。

“如果還有能為斡由捨命的忠臣,或是他周邊的人也好,誰去幫斡由拿件武器,即使是拿斡由最擅長的武器也行。”

尚隆雖這麼說,但卻沒有人移動自己的步伐。

“怎麼了?沒有人肯幫斡由嗎?”

尚隆再次出言催促,但仍沒有人移動步伐,尚隆不禁苦笑。

“原來如此。——斡由,你竟被捨棄到這種地步。”

“可惡……”

“至少也幫斡由拿件武器吧!”

尚隆對小臣中的一人如此示意,小臣則猶豫地在斡由身邊走來走去,最後還是把自己腰間的太刀解下來交給斡由。斡由則雙手顫抖的接過太刀。

“——微臣惶恐,陛下。”

白澤率先平伏於地,緊接著其他諸官也都紛紛跟著平伏叩首。

“陛下——微臣深感羞恥,這就是元州謀反的真相。”

“真是不太光榮的謀反啊!”

“沒錯。——就如同陛下親自禦憑討伐卿伯一般,如果您真的厭惡無所謂的爭鬥,就請到此為止吧!也請您對卿伯能從輕發落。”

尚隆苦笑的說了聲“原來如此……”,視線再次轉向斡由。斡由則是立刻放下太刀當場跪下。

“斡由,打開州城的城門,連州師也一併解散掉!”

“微臣……誠心領命。”

斡由深深地垂下頭。尚隆則轉過身,收起太刀自幹由身旁離開,對在場的其他小臣下令。但六太卻察覺一種莫名奇妙的異樣感。

“總而言之,先把斡由拿下吧!要從寬處置或是嚴加重懲這之後再議,派人看好斡由,別讓他自尋短見。”

突然,斡由自尚隆後方舉起太刀。

“——尚隆!”

尚隆迅速地抽出腰間的太刀迎擊。尚隆與舉起太刀往前砍殺過來的斡由僅有三步之差。是舉起太刀砍殺而來的斡由快,還是拔出太刀迎擊的尚隆快。

在場的每個人都摒息以待。

“——俐角!”

“——‘六太’!”

更夜及六太同時大叫出聲,這三步之差就決定了所有一切。

——二人所驅使的妖魔幾乎同時移動身形,但俐角的動作更快。斡由的喉頭頓時被俐角咬住而冒出血泡。

六太驚愕地看著更夜。雖然二人是同時大叫出聲,——但……更夜卻是為了阻止妖魔。同時所發出的救命之聲及阻止的叫聲,就註定了斡由的命運。

太刀自斡由的手中落下發出鈍重的聲音。俐角在準確咬住斡由喉頭後,隨即往後一跳。而本來因驚訝而往後跳開的尚隆,則拾起斡由掉於地上的太刀,自後頭走至之前俐角所在之處。

不幸的是——由於斡由身為仙人,即使首級被啃咬掉一半,但仍存有氣息。斡由抬起自己被血糊所染紅的側臉,空洞的眼神不知正看向何處。

“……現在,就讓你解脫吧!”

尚隆說著,高舉起太刀往下揮。斡由首級被斬的聲音及鋼鐵敲擊地板的聲音,重重地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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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19:32:47 |只看該作者


環視四周因呆然而無法動彈的元州諸官,尚隆收起太刀。

他叫喚更夜一聲後,接著筆直朝著更夜所在的方向走去。更夜帶著空洞虛無的表情,抬起眼看著尚隆。

“更夜——真是難為你了……”

更夜低聲回了句“可是……”,接著聲音突然變得相當微小。

“……我……”

“他是在向你道謝。”

六太也跟在尚隆身後走到更夜身旁。

“……更夜。”

更夜“嗯……”地微微點頭。接著在尚隆跟前屈膝跪下,垂下頭伸出脖子。

“不論是何種處罰,罪臣都誠心領受。”

“——更夜!”

尚隆看著更夜的臉。

“……更夜,我不會殺你的。”

“一般對大逆不道的罪臣都是處以斬首極刑,就請陛下您依例將罪臣斬首吧!”

“我拒絕!”

更夜抬起頭,表情扭曲地大叫著。

“我不是特意要幫你的!”

妖魔發出一聲低鳴,將嘴靠在更夜的肩上。

“——我不是要救你,而是想救斡由!可是……我卻不由自主的叫住‘六太’。救您性命的人不是我,而是您自己!因為對斡由見死不救,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意!”

“——更夜。”

“為了斡由,要我做什麼我都不在乎,即使是殺人也無所謂。所以,就算國王死了會造成國家壞滅,造成無數人民及孩子們受苦,我根本就不在意!”

“更夜,我不是曾對你說過——我是為了給你一個豐裕的國家而來。如果失去了可以給予的物件,那對我而言是沒有任何意義可言的。”

“那就給其他想要的人民吧!應該有不少人想要您所給予的國家。”

“我是個貪心的人,要給予百萬人民或百萬零一個人民的話,我會選擇後者的。”

更夜垂下頭,伸手撫摸一直用嘴來回於更夜肩上摩娑的妖魔。接著“啪噠”一聲,一顆鬥大的淚珠自更夜的眼裏落下。

“……但,我跟大傢伙是無處可去的。”

“——更夜。”

“無論這個國家如何豐裕,卻沒有一個地方是我可安身之處。……因為我是妖魔之子……”

說著更夜再次抬頭看著尚隆。

“即使國家變得豐裕,就好似夢裏的仙境一般。但對我而言,卻只是帶來無止盡的悲哀及憎恨。就好比蓬萊就在我眼前,但我卻永遠無法進入其中一般。如果您真的憐憫我,就請不要再讓罪臣心存無謂的幻想。”

“你雖然一心想求死——但我是不會答應的。”

尚隆在更夜跟前彎下腰。

“妖魔生來就會襲擊人類。就有如妖魔襲擊人類會令你感到痛苦;其他人在受到妖魔襲擊時也會感到痛苦的。但妖魔卻選擇了你,所以不是被揀選的人,是無法與妖魔共同生存的。”

“大傢伙不會襲擊人類的!”

更夜雙手緊抱著自方才就一直不停用嘴摩娑他肩膀的妖魔。

“它很聽我的話,也不會違背我去襲擊人類。雖然妖魔是不襲擊人就無法生存的生物,但它卻為了我而拚命忍耐。”

尚隆點了點頭,接著說“那麼——”。

“我就給予你一個你及妖魔都能安居的國度吧!”

更夜笑了笑,那是種令人看了都會為之心痛的笑容。

“您所給予我的將會是何種牢獄?想必是那種連欄柵都是用銀所做成的華麗牢籠吧!”

“我要給予你一個妖魔都不會襲擊人類的國家。”

尚隆伸出手,將手掌覆於將嘴深埋於更夜肩上的妖魔頭上。站於更夜身旁的“六太”先是緊崩著身子瞪大眼,接著便安下心來接受尚隆的撫摸。

“——人類之所以害怕妖魔,是因為妖魔徘徊於荒廢的國土上,所以才會襲擊人類。只要國家能復興,自然的一切都能得到憑和,妖魔也就不會再因挨餓而到處襲擊人類。如此一來,人們不會再害怕你及養育你的妖魔了。反而會說——這是只多麼珍奇的妖獸啊!”

見到更夜一臉吃驚而瞪大眼睛的表情,尚隆則是面露笑容。

“如果我處罰你,那元州諸官也得視為同罪。我可不想讓雁州國所剩不多的人民,再繼續減少下去。”

“可是……”

“我不會削奪你的仙籍。……給我一些時間,十年或二十年都好,我一定會給予你一個不論是你或是養育你的妖魔都不再被追殺的國家。在那之前,就請你在玄英宮中暫時住下吧!”

更夜抬眼看著立於眼前的男子。

“那樣的國家可能存在嗎……?”

“更夜,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啊!”

更夜愣了愣。長久以來深埋於內心的希望,似乎在這瞬間再次浮現。

“……那麼,我在金剛山等著那天到來。”

“更夜,一起到關弓吧!”

“有‘六太’陪我,我會在黃海過的很好。我就在黃海等著,等雁州國成為那樣的國家……”

說著,更夜更用力的環抱妖魔的頸子。

“……不論要花上多久的時間,我都會一直等著……”



妖魔振翅往西邊飛去。六太站在陽臺上目送著妖魔遠去的身影,一直到它消失於視線之中。

——當時更夜大叫“六太”是為了阻止妖魔,但六太卻是為了呼喚妖魔。

到頭來,俐角成功地解救尚隆的危機。

說到底,六太仍十分珍惜尚隆的性命。即使自己身處於戰火血腥漫布的戰場上,六太仍不停地在逃難的人群之中呼叫俐角。

         ※       ※       ※

尚隆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無限伸展薄憑色的昏暗天空。視線搖晃不已,是因為自己瀕臨死亡之故?亦或是有其他的原因?

在眨了幾次眼後,尚隆聽見微微的海浪聲音。吹拂在身上的風帶有一種特殊的海潮味。在已落日的天空上,幾點白色的星光正忽明忽滅地閃爍。這時,尚隆這才明白之前所感受到的搖晃感,正是船隨著海浪漂流所產生的晃動。

他側著頭看向船尾方向,有個孩子正端坐於船舳之上。那是尚隆之前所撿回來的孩子,當他見到這孩子倒于岩場附近時,他曾一度以為這孩子死了。本想好好埋葬他而抱起孩子時,這才發現他仍存有氣息。

“……為什麼我會在這裏?”

尚隆低聲詢問,但發出的聲音卻沙啞到連自己都為之吃驚。為了讓人民能順利逃走,尚隆一人死守著退路。但就在他分身不暇之際,逃離的人民卻被村上軍給團團包圍。本想沖過去殺出一條血路,但尚隆卻被困在原地無法前進。如果當時手上仍有一、二隻箭矢的話,多少可以阻止村上軍的包圍。但可惜的是,當時手中的箭矢早已被自己用盡。

尚隆仍記得自己斬殺了三名士兵,用奪來的槍突殺二人後,正想舉槍攻擊第三名士兵時,卻感到背後有只槍直刺入自己身體。——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尚隆扭曲著表情坐起身。不知是那個地方受到重創,但卻無法辨識出傷口位於何處。全身刺骨的疼痛令尚隆覺得自己仍活著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難不成……是你救了我?”

面對尚隆的詢問,六太僅只是點點頭。即使到最後,六太仍是迷惑不已,但他卻無法對尚隆見死不救。在漫天血腥的戰場裏,六太痛苦地向俐角求救。——接著帶著尚隆逃離戰場。

“其他人呢?”

六太僅是搖頭回應。多希望這裏不要血流成河啊!六太在諸國流浪的期間,早就被漫天的血氣薰得受不了。小松家的戰亂更是讓六太徹底病倒,他已沒有多餘的氣力去解救其他人。

“為什麼救我?”

“尚隆不也曾救過我?”

“你不是不想死才倒在海邊的,還是說你真的想尋死?”

六太搖著頭回了句“不是”,視線則是看向正背靠著船頭的尚隆。

“你想死嗎?”

尚隆仰頭看向已落日的天空。

“當人民稱我為少主時,我就深深感受到他們是將一切托給了我。……將國家、甚至於是自身的性命都交托於我手上。——但……我卻守不住這任何一樣!”

“這並非是你的過錯吧?”

國力的不足、兵力壓倒性的差距,在這雙重不利的條件下,根本就沒有多少勝算。更何況,村上軍一點要和解的意念都沒有。

“不是我的過錯……那就沒辦法了。”

“那~你就沒必要這麼傷感,你已經盡全力了不是嗎?”

“——因為我是未來的繼承人,所以城下的人民才這麼放縱照顧我。”

“那是因為……”

“每當人民叫我一聲少主時,就是他們將所有的希望一併托負於我。每喊一次,就等於加重我所承受的托負。但……我卻無法回應他們。……再也無法回應……”

尚隆看著暗憑的天空,六太也不清楚他正看向何方。似乎是傷口再次發痛,尚隆仰著胸大大的吸口氣。

“……人民的希望全都寄託於我一人身上,這是我無法逃避的責任,只要是我活著的一天,就得毫無怨言的負荷起這重擔。……就算我再怎麼開朗灑脫,也會有感到承受不住而厭煩的時候……”

船仍隨著海流漂浮於瀨戶內海。當俐角背負著尚隆飛越海灣時,恰好見到這艘漂流於海上的小船。

六太看著尚隆,即使到了這時候,六太的內心仍有著許多迷惘。

尚隆的傷勢十分嚴重,可以看得出他相當痛苦。但或許——更為疼痛的部份已被眼前的疼痛所取代,連尚隆自己都未曾發覺。但……這些傷的確會要了尚隆的命。就在六太仍裹足不前之時,尚隆正一步步踏上不歸路。但……六太到頭來仍無法對尚隆見死不救,因為六太被授與一定得使尚隆活下去的重大使命。——這是六太自身的命運,也是雁州國全民的悲願。

“……你想要一個國家嗎?”

聽到六太的質問,尚隆仰著頭對六太答道。

“我要!”

“即使是個貧窮且荒廢的國家也行?”

尚隆坐起身子。原本空洞的表情,則再次顯露出他貫有的笑容。

“國家是大是小都無所謂。我生下來就是為了能繼承國家而被撫養長大。本來應自父親手中繼承這個國家,可是現在卻成了一個沒有國家的主人,這真是笑死人了!——就是如此而已。”

“國土既然荒廢,人心也會跟著不知所措。一旦人心有所迷惑時,或許會不聽你的指使。”

“這樣更可以看出我的固執。”

六太僅只是看著尚隆。

“……想蓋城池嗎?”

“就憑你一個人?”

“國家跟人民都不用擔心。——只要你想做的話……”

“是哪個國家?”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如果你真的想要那個國家,你就得捨棄你目前所有的一切,這樣也沒關係?”

尚隆面露苦笑。

“……你倒是告訴我,我現在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捨棄的?”

“你將不會再踏上瀨戶內海及這片土地。”

“……就這些?”

“如果你認為這無所謂,那我就給你一個國家。——想要玉座嗎?”

“……我要!”

六太點點頭,自船舳走到尚隆身邊,並在腳旁跪下深深叩頭。

“——臣奉天命之意前來迎接主上,此後,臣決不違背詔命、決不背離主上,以其忠誠與您立下誓約。”

“——六太?”

六太抬起頭,看著一臉驚愕的尚隆。

“既然你說想要國家,就接受我為臣下吧!就如同你背負著所有人的期望,我也背負著一個國家的命運。”

尚隆只是靜靜地看著六太,他不明白六太到底是憑藉著什麼來認定自己。突然,尚隆笑著點點頭。

“——我接受你為臣子。但一定要是個國家喔!只有城池或土地的話,我可不會原諒你!”

六太垂下頭,在尚隆腳邊輕輕叩頭。並給予他想要的一切。

一座宮城、如折山般荒蕪的國土及——僅剩三十萬的雁州國人民。

——他現在是否會滿足於現狀?斡由的叛亂不過是個開端,往後想必會有更多相同的例子上演,而尚隆他能一一迎刃而解嗎?也說不定不久後,雁州國會再次陷入荒廢的危機之中。平穩安定日子及——與更夜所約定的國度,真的能有實現的一天嗎?

看著影子於蒼空之中愈變愈小,終至消失無蹤。六太轉頭看向立於身旁,一樣目送著更夜離去的尚隆。

“謝謝你……”

“謝什麼……”

尚隆視線仍看向西方,口氣不佳地反問。

“因為你原諒了更夜。”

“我又不是為了你才這麼做!”

六太微傾著頭。尚隆的口氣十分強硬,有種好像要殺人一般的氣勢。

“……難不成,你在生氣嗎?”

尚隆這才將一直看向西方的視線轉而看向六太。

“你認為我有不生氣的理由?你知道你被人這麼輕易抓走,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

“……對不起。”

“我不原諒你!”

聽到這有如低吼般的話語,六太抬起困惑的眼神看著尚隆的側臉。

“亦信、驪媚及嬰孩這三人都死了!你等於是自我身上挖走三人份的肉!”

六太吃驚的抬起頭。

“我努力讓人民活下來,而身為麒麟的你卻讓他們都死了。”

“對不起……”

“你真的沒辦法救他們嗎?都說麒麟是慈悲為懷的生物,你卻讓這三人都為你而死,有沒有搞錯!”

“尚隆,對不起。”

六太沒有抬起頭,靜靜承受尚隆嚴厲的視線。感受到尚隆大大的手正拍在自己頭上。六太覺得自己好像自十三歲起,就不再有所長進。

“——我不是說一切都交給我。”

六太點頭回應。尚隆的確對自己這麼說過,將一切交給他。雖然麒麟是民意的具體表現,六太也曾在心裏下定決心要相信尚隆,但仍是做不到。

想到這裏,六太為自己的愚笨而痛哭。自己似乎真的自十三歲起,就沒有什麼長進,一點成熟穩重的大人想法都沒有。

“朱衡、帷湍也好、六太也是,身為臣子的你們對我都太過於吹毛求疵。”

聽到尚隆的口氣變回原來的輕佻,六太總算是破涕為笑。

“——尚隆……”

“怎麼了?”

“尚隆能不能像跟更夜有所約定一般,我也能向尚隆要一個我想要的國家嗎?”

聽到六太的話,尚隆瞬間愣了一下。

“……你也算是雁州國的人民啦……。”

六太抬起頭迎向尚隆的視線,嘴裏則問著“那麼……?”

“你想要什麼樣的國家?”

“……有綠色的山野……”

六太往後退一步,視線則是直盯著尚隆。

“我要一個沒有任何人會挨餓的豐裕國家。沒有人會因沒有家而于夜裏露宿荒野,人民都能安身立命,不用擔心饑餓及戰火的波及。——我一直希望能有一個雙親不用捨棄孩子來維持生活的富裕國土……”

尚隆呵呵地笑起來。

“你依照約定給了我一個國家,所以我也一定會回送一個你想要的國家。”

“……嗯。”

六太點了點頭。

“既然尚隆都這麼說了,那我死也瞑目。”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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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衡,你知道尚隆在哪里嗎?”

六太探頭看向內朝的秋官府邸裏。

斡由之亂至此已過了十年,不久前才剛整頓完前朝所遺留下來的六官及諸侯,並開始啟用新登用的官員整治朝政。在這新的朝庭裏,朱衡被提拔為大司寇。這是位居六官之中的秋官之長。

“微臣並不知道。”

朱衡仍舊是一臉無奈地歎口氣,視線則轉向在場的秋官及帷湍。

“反正王上可能又跑到關弓城去玩了吧!”

朱衡才剛說完,帷湍手中的檔正不停地抖動著。帷湍在新朝庭裏則被任命為地官之長——大司徒。

“你就到廄舍看看‘玉’還在不在就可以知道了!”

“玉”指的就是尚隆所騎乘的妖獸之名。

“呃——你不生氣啊?”

“我早就死心了!那傢伙唯一的樂趣就是到市街看人民高興滿足的表情,我也懶得去阻止他。”

“啊、是這樣啊~~”

“反正不論什麼事都不能依賴陛下,只好我們自己來做了!如果真有什麼不滿的話,到時再找他算帳就行了!”

“你真的是大徹大悟了!”

六太有些驚訝的看著帷湍,朱衡則刻薄的接下話。

“就算硬逼著陛下參與朝議,也不過是在混水摸魚!那就不用勉強陛下前來。只要陛下還記得自己的責任,在重要的時刻裏能有點用處就行了!”

“你也是、他也是,都真的看破了!……修練到這種境界,還真令人感到悲哀。”

“如果台輔真覺得微臣們很可憐的話,就請轉告陛下,請他偶爾也專心處理政務吧!”

“好——的——”

見到六太邊跑邊回答的模樣,朱衡身後的小官們都不禁掩嘴偷笑。

六太在宮城裏奔跑,他直往禁門的方向跑去。在燕寢的某一處,有一廣大的建築物,走下貫穿淩雲山中腰的長長階梯,盡頭則設有一道大門,這裏就是所謂的禁門。六太對立於禁門旁守衛的閹人招招手,接著就直往禁門外側走去。

禁門外側是以一塊巨大岩石所削成的平臺,是為了讓騎獸能自空中方便降落而設置的。六太向著禁門邊處的廄舍內部走去,只見尚隆正在替“玉”戴上馬鞍。

“——怎麼樣?”

六太對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尚隆笑了笑。

“他們完~全不在意。”

尚隆笑著說了聲“是嗎?”

“可是……當他們得知我們將會消失十天時,不知會做何反應。”

“不要緊的啦!等他們知道不對勁而引起騷動時,早就來不及啦!”

六太伸手將布包於頭上。

“——哪~我們要去哪里?”

“去奏國如何?聽說宗王是位十分睿智的人。”

“你對自己沒自信了?否則幹嘛這麼自謙……”

尚隆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順手接過六太的行李放置於馬鞍上。

“不知道沒自信的人會是誰喔……——聽說宗麟是個玲瓏有致的美女,像天仙般的受人景仰。”

“變——態~~”

“聽說宗王在市鎮規畫上的作法十分有創意。”

“你當真的啊?不要啦——這樣太沒面子了。”

“說什麼話,為了國家能富裕著想,進而學習其他人的做法也是應該的。如果真被人嘲笑,就說自己資質愚鈍只好向別人學習不就得了!”

“說自己笨,你真的是這樣子嗎?”

“喔~~我一直都隱藏的很好,你現在才發覺啊!”

“……你真是個混帳國王!”

“至少我還安穩地坐在玉座上。”

“還真敢說……。”

“——六太,你想不想到蓬萊去一趟?”

尚隆拿起韁繩,對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六太這麼說。

“我想知道那邊目前的情況如何。”

“我不要!如果帶著你去的話,一定會引起災禍的。”

位於虛海二邊的世界本就沒有任何交集之處。一旦強行打開通往這二個世界的通道,則會引起莫大的災禍。但如果只有麒麟一人前行的話,則不會有此種事情發生。

“所以才讓你一個人去啊!”

六太不可置信的張大雙眼。

“……可以嗎?”

“我身邊有令使跟著,不要緊的。”

“你連蓬萊那邊的作法都想學?”

聽到六太近似揶揄的言語,尚隆爽朗的大笑著。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為了國家能富裕著想,被人嘲笑也無所謂啊!”

“你還真是沒有節操。——去是可以,但那裏的血腥味仍十分濃厚說……”

“那邊還沒有安定下來?”

“應該還得過一陣子吧……”

見到六太低頭喃喃自語的表情,尚隆則擺出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果然是跑到蓬萊去了!”

“啊?”

“先前我在關弓閑晃時都沒有碰到過你,我還在想你到底是跑哪去了。”

“那個……只是偶爾啦……”

“我本來想……如果你是到關弓玩的話,一定會把你那特別引人注目的金髮給藏起來才是。不過,看你也沒有特意將頭髮藏起來,所以才想……你說不定是跑到蓬萊去了。”

六太只得擺出一臉“被逮到了”的表情。

“……這個……可是……算了!”

“反正雁州國的官員都十分有才能啊!”

“對啊、對啊,多少都是拜國王及台輔所賜啊!”

尚隆高聲笑了起來。

“——走吧!”

六太跨騎上駒虞,在閹人察覺到二人要外出時,“玉”早已自崖邊跳至雲海上方。騎乘妖獸於天空翱翔,遊歷一國只需一天的時間。

自上方往下界看去,只見一片綠色的山野正不停地向外延伸著。

         ※       ※       ※

大化二十一年,元州令尹接祐欲謀上帝之位,舉兵起亂。接祐字斡由,元州侯魁之子。上親赴頑樸討伐,遂平天下騷亂。接祐于頑樸梟首,上改元為白雉。

白雉八十七年,上再改元為大元。元年,上發“騎乘家畜之令”。騎自古來為馬、牛、妖獸。自此增妖魔為四騎。家禽六畜亦增妖魔為七畜。敕令於各社、城門、裏閭張布。自青海、黑海沿岸至金剛山之國土,皆發佈此令。

俯看十二之國,於三騎六畜增加妖魔者,唯有雁州國。

《雁史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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