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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梁鳳儀]盡在不言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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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20:13: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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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20:1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我通常在早上5時半左右就會醒過來。

    上了年紀的人無法多睡。

    人們總是盛讚我們這班財經巨擘精力過人,工作狂熱。

    當然,做人不勤力,辦事不投入,永遠不會成功。那些訪問我的記者小伙子,最愛探聽我發跡的方法,我重複又重複地告訴他們:「勤力。」

    就是這麼簡單。

    什麼都得從勤出發。

    勤,自然分秒必爭。

    勤,需要堅強毅力。

    勤,容易改劣為善。

    我們出道以來,從沒有懶惰過。

    故此,幾十年的老習慣,勤力得生了根,成了癮,如何甩得掉?

    而,且,說老實話,閑下來多悶。連足夠的睡眠時間,也只不過那五六小時,總得找消遣打發打發。

    如果沒有其他更佳選擇,工餘還是工作的好。說到頭來,工作是最合乎經濟實惠原則的娛樂節剛加上,我們這班人,要找個合適玩伴去作合適消遣,談何容易?

    我老妻通常住在美國加州。不過,縱使她長伴我身邊,也起不到療治寂寞的作用。

    最近才念了一篇刊登於美國財經雜誌的文章譯稿,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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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2-22 20:14: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多個老友曾非常認真地說過:

    “兒子敗我一半身家,還可以忍。反正有我在生一日,絕對能翻本,可就是不容許兒子娶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生下的孩子才真正該叫雜種!”

    我可沒有這般極端。當然,說到底,我也不會同意討個歡場女子為媳。

    現今一筆生意,動輒億元,跟對手爭得頭崩額裂,終而可能兩敗俱傷,有時仍不肯心息罷休,無非為面子問題!那又怎肯輕易被這些淺薄女子撕我一輩子的臉皮?

    然而,不情不願是一回事,真要為此而令到父子反目,實在不必了。

    傷了感情,卻又斷不了關系,最是劃不來。

    一念到自己撒手塵寰,律師樓里頭,那些媳婦掩嘴而笑,會氣得自棺材彈起來,再吐一地的血!

    要狠心到父子割席,誰個下得了手?

    既然如此,就不好把話說得太沖動,也別讓那起娼婦得來全不費功夫,好歹要敬我畏我七分!

    至于我們的第二代,何解會肯名媒正娶地以小藝員為妻?也有他們的道理。

    我們捱世界時,老婆是要來持家理務,生兒育女,兼供正常生理發泄需要的,沒有了她們分擔責任,很難專心奮斗。

    我們那些口含銀匙而生的猴兒,討老婆有新的作用,他們在任何情況下,都犯不著討個相貌中庸的女人回來相處一生。

    天下間的美女有多少?

    又美又出身好,念過書、能辦事的,更少!既然不足分配,只好放棄智慧,堅持仍要美貌!

    尋且,那些各樣條件打在80分以上的女人,一定難纏。不論如何豔麗可愛,一涉足社會,稍曆沙場烽煙,就必顯棱角,連面相都有點戰斗格局,放這麼個女人在床上,掃興掃興。

    再其次,太子爺從小嬌橫,未必咽得下要跟老婆平起平坐的一口氣!變相的青樓女子,飛上枝頭作風凰,幸得由零售躍升為批發,省了不知多少麻煩委屈,哪兒還敢輕易開罪代理商?不由你不信命,太子的命總比皇帝好。打定江山由他坐,自不在話下。連閨中捆令,也是老子的比兒子的嚴。

    無他,舉凡為男人受過苦的女人,聲就大。

    正如退伍軍人,曾為國家出生人死過,你敢少給他半分福利,他轉頭就開記者招待!這引申到一有孩子的男人,就更難辦離婚,因為老婆曾1O月懷胎,兼陣痛24小時!

    常言有道:“飽暖思淫欲。”父子分頭耍樂,我們的顧忌:

    比他們大!我們要交代的手續,也比他們煩!世界上是越來越少自尋煩惱的人了,話得說回來,無論如何,在我們眼中,單是女人的一對乳房,算來算去都不會價值千萬,何解這叫明妮的小肉彈會如此大言不慚?

    也許這是江湖賣肉的招徠之術,但以此為號召,明妮小姐充其量只會找到那些才不過一千幾百萬身家的戶頭!

    哈哈哈人們必須明白,縱使有出手千萬元給女人的大戶,也絕對不會喜歡及接納這款高調宣傳。

    靜靜地袋袋平安的錢才會是大錢,要積極出各種風頭,趕緊讓社會認同他是富有之人,我猜想其資產值不會超過8位數字。

    我從來不反對別人做一些我會做或曾做過的事。

    在我的概念上,女人可以娶,可以愛,但絕不能玩兒。

    反過來,女人要爭取主動地位,亦未嘗不可,只在乎她們的手段、地位、財富以及如何運用感情而已。

    在芸芸第二代中,最看得透的玩家是周世侄。他曾對緋聞表態說:

    “我的名氣並不輸給明星歌星,公子美人連在一起,免費宣傳,效用之大,不言而喻。”

    “我都沒向對方索取推廣費用,怎麼還勞太少爺動筆給她開支票?”

    周世侄言之成理。只是讓他的名言廣見于娛樂新聞之內,未免對他的形象身分有點影響。

    老周就是最恨這小兒子辦事過態。時至今日,我們尚且步步為營,他們怎能隨意飛揚跋扈,自以為是?

    早餐後,我更衣上班。

    抵達辦公室,通常剛8點正。

    偌大的寫字樓,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怕也有本事聽得見。

    我一直要求我的秘書冼太提早亡班,因為很多老友的電話,都會在9點以前接過來。

    市場上有什麼重大轉變,這個鍾頭正好相議。

    影響香港市場的還有一連串國際關系與局勢、倫敦股市以至蘇黎世金價,我們都用不著等到下屬上班的報告,就已了如指掌,兼有可能定下對策。

    今早,我才踏進辦公室,秘書冼太就報告說:

    “簡祖謀先生剛搖過電話來,替你複好不好?”

    未幾,櫃頭電話機就傳來老簡“喂喂”之聲。

    我笑道:

    “今天沒有早泳?”

    祖謀答:

    “這幾天睡得太晚,起身遲了。”

    “別是風流過分,害嫂夫人挑燈夜審,以致失眠!”

    我此言並非無據,城內有誰個不知道1O多年前,簡祖謀金屋藏嬌,被老妻發覺,不由分說,直沖至簡氏會議室,在眾人面前瘋狂數落他,弄得簡祖謀下不了台。

    簡祖謀是以米行起家的,他在暹羅的人面很廣,依著米路,還發展些什麼其他生意,不得而知。

    只知戰後10年,簡氏風生水起,隨即轉業金融,把米行結束得乾淨利落,無跡可尋。

    當簡祖謀還要奔波勞碌于東南亞與香港之間時,他把鄉間的妻子張氏接到香港來,坐鎮大本營。這簡張氏相當賢德,且有幾分本事,西環米行被她打點得頭頭是道,而且生養極好,10個年頭養下5子兩女。

    直至簡祖謀棄米業,事金融,簡太太才轉為家庭主婦,副業私家偵探。

    簡祖謀就是在這種情勢下,無所遁形,難逃其妻法網。

    沒有多少個女人做得出當眾辱罵親夫之事。然而,她下得了臉,也叫做沒法子的事,況且除此事件,簡妻的本事與智慧,仍享盛譽。簡氏有今日,她的功勞不小。

    當然,這是咸豐年頭的陳跡了。簡祖謀也決不因懼內而影響他的聲名。

    事實上,他人品相當厚道,江湖義氣極重,說一不二,嚴守信用,加上好學聰敏,樂于助人。

    如果真有屠刀這一回事,他立地成佛之後,實在香火鼎盛。

    我和他相交40年,沒有什麼笑話不可以開的。

    “你老兄又來胡言亂語了!”祖謀一本正經地說:“昨晚在福記招待上面來港訪問的一個單位,都是些在財經上學步的年輕人,很有興趣到貴機構去參觀一下。”

    “到香港來,而未拜訪過練氏企業,如入寶山空手回,怎麼說得過去?”

    “歡迎之至,謀兄一聲令下,小弟倒履相迎,他們是否有時間每個行業都參觀一下?讓我去安排!”

    練氏轄下生意林林總總,地產、證券、財務、貿易、珠寶、飲食、百貨、商店、戲院、酒店等,連我自己都看得眼花繚亂。

    “謝謝老兄!說實在的,練氏日益龐大,在香港的斤兩是有余極了,際此走資潮熱,我們也應稍作盤算,是應該乘機壓價吸納,抑或趁勢染指世界,說實在的,要走也得有個堂而皇之的借口,而且為數太少,也就無謂之極,一動不如一靜!”

    我不住靜心傾聽,連忙稱是。

    老簡正在慢慢踏入正題了。剛才的肯定是開場白,普通嘉賓要訪問練氏集團,何勞我倆親身出馬,隨便囑咐秘書一聲,就會辦妥。

    幾十年的老友,筒祖謀的個性與法寶,我還有不清楚的?他的懷柔政策極負盛名,從來是禮賢下士,讓對方嘗足了甜頭,才輪到他開口講條件,談計劃!

    現在就連約我談正經生意,也趁機先送我一頂高帽子,才肯提出要求:

    “加拿大財政部長的謀臣特意到港,想跟兩三位舉足輕重的人物談談,怎麼少得了你?時間比較倉促,原是為保密的緣故,你不介意就今兒個晚上,在舍下見個面?”

    簡祖謀有意向加拿大發展,已是頗為明顯的動向。

    我們相當習慣見微知著。從最簡單的兩個行動可見蛛絲馬跡。一是前些時老馬進軍加拿大礦業,市場內毀譽參半,有覺得老馬走資行動過早,影響民心,有若干程度的道義責任需要肩負。另一派則認為在商言商,分明是盤極具潛能發展兼盈利高的生意,何必諸多顧忌,畏縮不前?而且以雄厚財力人力揚威異域,等于在中國人臉上貼金,讓洋鬼子妒羨交加,唯命是從,雪掉自八國聯軍之後的家仇國恨,有何不好?

    兩種議論充塞于城內上流社會之內,簡祖謀從未發表這評論,可是他影響以及管轄范圍內的商界中人,全部支持老馬行動。商政圈子,全都是要講手腕的。不必一定由土將上陣,幾時都是讓手下身先士卒,以觀後效。此外簡祖謀平日的每一個應酬,都有特殊意義,他絕不浪擲時間。近期,舉凡與加拿大有關的雞尾酒會、午膳晚宴,尤其是由加拿大領事主持的,從未見簡氏缺席。司馬昭之心,顯而易見。拉攏我投資加拿大,當然也是老友的一番好意。其次,他們也真需要我,因為練氏王國,行業品流相當齊全,經驗與技巧在投資上跟資金同等重要。然而,我本人對加拿大沒有太大興趣。目前練氏若干業務伙伴都是花旗大國。也許我有點感情用事,不喜歡那種扶助有需要的國家,以祈可獲庇蔭的怪感覺!象我練重剛這等人,在本城內少說也有十個八個,再稍低一個層次的簡直在百人以至千人以上,我們這班人要走,還怕沒有容身之地?哪兒不倒履相迎?倘若在商言商,我懶得幫忙開發,甯可在別人雄厚根基上取一杯羹!

    最近,我正緊密地跟德國重工業集團研究合作,他們所躊躇的是怕中國人的野心,一旦讓我踏腳進去,怕發生駱駝入帳幕的故事。我只好等,用手段跟他們磨!

    當然,簡祖謀的面子要照顧。簡府之宴,我是不能推的。

    簡氏大宅雄據半山,人口頗為隱蔽,只見容得下一輛車子的小徑,在大閘門後,一直通往山腰,才是府第所在。

    簡祖謀很中國化,室內布置比釣魚台賓館更勝一籌。

    他跟大陸關系甚好,于是名家字畫,一幅幅地霸在牆上,程十發、劉海粟等等,數之不盡。

    我准時到,祖謀親自出迎,身後跟著一位女士。

    簡祖謀很自然地給我介紹:

    “這是我的行政助理程夢龍!練兄,今晚倘有招呼不周的,我唯夢龍是問。”

    我笑,原以為這位程小姐也會跟著一起賠笑,可是她沒有,只伸出手來跟我一握,就默默地跟在我背後。

    是一張端莊的臉,高挑身材。晚間,仍穿一套密實的炭灰色套裝,襟前別個碎鑽鑲藍寶的古典款式胸針,樣子細致矜貴,手工不錯。

    簡祖謀心思細密,很曉得照顧賓客。他是恐防我英浯不靈光,于是派了程夢龍隨侍在側,作我的翻譯。

    我自從40年前到本城發展,已深明英語的重要性,盡量利用業余時間學習,多年下來,一般應酬對話,我都能應付,再深入一點的交談,就難免時有礙障了。反而是談生意,只因我對話題敏感,很能發揮自如。

    當然,今天晚上,有美護駕,難得之至,尤其我根本沒有心情跟加拿大洋鬼子打交道,正好裝傻扮懵,應酬過去就算。

    身旁的程夢龍一直笑得很少。表現得投入、認真,卻嫌過分嚴肅。還有,我偶然拿眼看她,很覺得姣好的臉龐上隱有一層晦氣。我視之為美中不足。

    人是最要講神采的。所以,就算泰山崩于前,我仍然堅持神采飛揚!

    程夢龍有對相當明亮的大眼睛,可惜,欠精神!

    席間的談話,仍甚表面化。晚宴的目的,無非讓彼此來個見面禮,加拿大財政部長謀臣還會留駐本城三兩天,願者上鉤,自行約見,密室深談。那個算是中間人的簡祖謀也就完成責任了。

    把酒暢談之間,各人都趁機表達識見,這是司空見慣的場面。當程夢龍發言時,我格外留神細聽。

    她的談吐,活潑中隱現世故,溫文里時見硬朗,很吸引。論據呢,雖嫌過分學術化,稍微欠缺實際經驗的支持,但總聽得在座各人不忍強行跟她辯駁,也可算是一重功力,難得。

    飯後吃茶時,我信步走出花園,坐在泳池旁邊。池底亮了燈,一池淡藍、水波微漾,頭頂雖無朗月,卻仍見幾點繁星,撐綴得別饒韻味。

    程夢龍身負重任,一直跟在我的身邊。

    我舉舉手中的白磁茶杯,說:

    “坐一會兒吧!”

    程夢龍依言坐在我的身邊。

    彼此無語。

    我問她的學曆。

    原來是英國劍橋大學曆史系畢業生,回港加入商界3年,便又再到美國斯坦福深造了一個工商管理學碩士學位。

    再重出江湖,乃是4年多前的事。屈指一算,她應30出頭了。

    “跟在簡祖謀身邊學習,肯定一日千里!”

    程夢龍笑。

    很真摯地牽動嘴角,星光燦爛之下,更見可人。

    我微微呆了一呆。

    “簡先生不只是好老板,還是良師益友!”

    “那麼說,”我試探:“你無意跳槽,或者計劃移民?”

    程夢龍很機靈地眨動一下大眼睛,歪了歪頭,答:

    “簡先生曾說良臣擇主而侍,良禽擇木而棲。世間的明主賢君不只一人,誰提供優惠的條件,都值得考慮。轉職並不一定等于背叛。”

    說得對。英國人最擅長搞殖民地政治,逼到最後關頭,要雙手奉還主權,讓人家獨立,可是多少年後,米字旗文化思想的影響仍然根深蒂固,例子舉目皆是,反叛到哪兒去?

    “至于移民……”程夢龍臉上閃過一陣如釋重負的光彩:“我在考慮!”我有點駭異,兼失望。

    “現今香港各行各業都欣欣向榮,年輕人應該增強歸屬感,不生外騖之心。我認為最應早早置家,專心事業。香港肯定是福地!”

    沒想到程夢龍竟立即答我:

    “人要是本身有福分,哪兒不是福地?成家立業有時可以幫助自己落地生根,有時也會變得徒增負累。”

    我,頓時語塞。

    程夢龍打破僵局,很誠意地問:

    “練先生,你真的看好香港?”

    如果對方是記者,我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如果對方是商業朋友,那要看交情深厚到什麼地步,才能定得了答案。

    如今,對方是初次謀面的人,我完全應該不置可否。

    可是,夢龍語音平和而真誠。她仰著臉,望住我,耳畔是微風拂過,夾些少池水流聲,我忽然間有種要坦誠相向的沖動。于是,我答:

    “這次跟1965年的風暴不可同日而語。今天你來問我,仍有太多未知之數,橫亙于前,真的教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是真心的,並沒有意圖耍太極。”。

    突然之間,我覺得我想伸手過去,捉住了她的,緊緊地握住,道達我的誠意。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我隨即回複冷靜,可仍然用心地繼續為她闡釋政局,生怕她真的誤會我敷衍塞責:

    “你有沒有注意到近年港府聲譽的走勢?這多少反映出他們的用心與行為!這以外,勵志從政的香港士,究竟在舞台上是紅臉抑或白臉,起碼要到1991年才能揭曉!直選所帶來的結果,是禍是福,到時候必見端倪,甚多人伸長脖子等,三年過盡,資料比較豐富,才定奪去向!”

    我看住程夢龍,非常關注地說:

    “等3年,再作決定吧!”

    “3年?”夢龍竟然垂首喟歎,“很長!我怕我等不了!”

    言外有音,我是過來人,不便插嘴追問。

    微風依樣拂來,吹動著夢龍的一頭短發。我想,如果她留長頭發,不知會否更美?

    “這3年,真不知做什麼才好?”

    我答:

    “腳踏實地,賺錢為上。”

    夢龍抬眼看我,眼波飄渺,無所適從。

    我重複:

    “有錢就能有萬物。你當然不信,這只不過是你心目中所想的銀碼,未曾大到一個國際認同水准的數字,因而你仍未能盡情想象財富所能發揮的威力!”

    “如果你是我的話……”

    “如果我是你,我就……”

    我決心跟程夢龍開一個玩笑,好調和一下我們之間的那種近似尷尬淒迷的氣氛。

    “如果我是你,我就先光顧練氏企業,購置一層最近推出市面、專為中上階層需要而設的樓宇,好好安居樂業,勵精圖治,把握機會,然後拚命……”

    “然後拚命賺錢!”程夢龍跟我差不多同一時間說出這句話來。

    我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情景是可愛的。

    我不知有多久未曾如此開懷,毫無忌憚地暢所欲言,而面前的程夢龍……

    是她,先忍住了笑,再言歸正傳。

    “提起置業,”程夢龍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倒想向練先生提出一個請求,希望你別怪我唐突。”

    我心想,程夢龍這女孩兒,果真感應敏捷,從善如流,一下子就想通道理,兼曉得打蛇隨棍上,一定是央求我給她在購置房產時打個折扣。

    我答:

    “程小姐只管說好了,只要是練某能力范圍以內之事,會盡心而為!”

    我這個表面客氣的答案,其實已很具分量。因為練重剛能力范圍之大,非一般人可比,我這麼一說,等于在很多事情上都答應幫忙。對程夢龍,我願意提供例外。

    “練先生,我提出的要求,肯定是你能力辦得到的,只在乎你是否願意決心去干罷了,”程夢龍稍停一停,清清楚楚地說:“練氏企業的樓宇,建築面積與實用面積的距離相當大,令人失望的程度較之一般地產公司尤甚。這種有可能影響機構名譽的情況,練先生有否想過要正視呢?”

    我習慣分析人們在我面前說話的動機。程夢龍的一番話,的確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的動機是什麼?

    有可能是嘩眾取寵,要作語不驚人死不休之勢,去吸引我。

    也有可能是誠心勸諫,為大眾謀福利,也為我練某人好!

    一般情況下,我必然采取須防人不仁的態度處理。人世間的險惡,無奇不有,為了保護自己,最安全的措施是必挑最壞的情況去作預防。

    然而,對程夢龍,我破了例。

    我相信她的誠意。

    這以後幾天,生活如常。

    偶有空閑時間,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掠過簡府夜宴的種種景象。

    我很小心處理這種非比尋常的現象。

    紅顏白發,不一定相得益彰。

    練重剛從來不打無把握的仗。

    何況,有可能一仗功成萬骨枯,那就非要看清楚戰勝品的價值不可!

    早上回到辦公室,冼太向我報道一連串要複的電話。

    我問:

    “簡祖謀先生沒有搖過電話來?”

    冼太搖搖頭:

    “要找簡先生嗎?”

    “哦!不,不!”我實在沒有什麼要找老簡的。“我只隨意問問而已。”

    下班後,我約好了周成和其余幾個老友,到美國會的鄉村俱樂部去,一半講生意,一半閑聊。沒有人有意思游泳,我卻堅持坐到泳池旁邊去,欣賞初秋近郊的日落。正在談得人神,遠望泳池一頭,走著個身材苗條的女子,穿銀灰色泳衣,甩著一頭短發,在做下水前的熱身運動。

    那張臉,仰在余暉中,那麼的似曾相識!

    是程夢龍!

    那女子“撲通”一聲,就跳進泳池里,濺起的水花,繽紛跳躍,叫人眼花繚亂!

    我不期然地站起來,等待著她自遠游近!仍是一張姣好的臉,自水中驀地冒出來,在我視程之內!我看清楚了。頹然坐回原位,有點失神。

    不是程夢龍。

    周成拿眼看我,臉上輕輕寫了一個問號。我不去理他。練某從來都不必向人交代些什麼,除非那是間接地向自己交代的途徑!

    然而,我不大喜歡周成的眼神,的而且確,那使我心里好生尷尬。

    也許是老羞成怒,我厲聲吩咐周成:

    “為什麼幾個月都沒有想過發帖子宴請那些跟上頭有生意來往的老友?我們旗下沒有中國貿易不等于可以疏忽關系!你且把各人的左右手都一並請了來,熱鬧一下!”

    請客的名單,我一定要過目。

    當冼太把宴請簡祖謀等的編排座位表給我批閱時,我相當滿意。

    程夢龍將會陪末席,坐在我對面偏左。

    星期五,晚上6時多,客人還未到。我早已淋過浴,穿戴停當,跑到樓下飯廳去,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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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20:1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管家戴林,是自鄉下就跟我出身的。我們算得上3代交情,他父親在我外祖家當差。戴林跟我-起長大,現在他兒子也任職練氏企業,職位不差,名為經理,手下三五十人,任他使喚。

    我就是喜歡戴林做事交帶妥貼,不讓他退休。

    繞桌行了一周,看見程夢龍的名片子,好端端地放在她的座位前面。我,打從心底裡笑出來。

    戴林匆匆走來,向我報告:

    「二少爺的電話!」

    我接過:

    「家輝嗎?什麼事?」

    「今天忘了向你老請假,明天週末我跟幾個朋友到泰國去,星期二晚才回港來:」

    「為什麼要到星期二晚?」

    「星期一反正是公眾假期。」

    「去幹什麼?」

    「男孩子到青邁玩滑浪風帆。女孩子在曼谷拜四面佛!星期三見你,大哥會在香港,你有事可以找他!」

    幸虧我心情好,否則准要說家輝幾句,凡事心血來潮,想做就去做,毫無計劃,這種惡習一生,如何得了?

    況且,陪女孩廣到泰國去,當街當巷拜佛,也成體統?

    戴林開始把陸續而至的賓客引進客廳來,先飲杯雞尾酒,再行晚膳。

    全部是熟朋友,用不著說客氣話,可是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說:

    「今兒個見練兄容光煥發,喜氣洋洋!」

    門面話也好,實情也好,我笑得差不多合不攏嘴。

    簡祖謀到得最遲,可仍算守時。這是成功人士的好習慣,我們這班朋友很少缺了這個優點。

    祖謀只一個人來。

    我有點著急,臉上跟著微微發緊,正躊躇著如何開口詢問。祖謀說:

    「練兄,我要代夢龍道歉,她明天下午要離港,今晚還要趕辦很多事,下次再領盛情了。」

    我心裡很明顯地感到不舒服。

    一臂彎摟住簡祖謀的肩,興高采烈地踏入飯廳。我說:「簡兄,你這老闆未免刻薄些少,好好一個長週末,也不讓手下輕鬆一下,老要人實心辦事,還把人派出去海外公幹!」

    「哪裡的話!」簡祖謀笑著分辯:「這是個什麼年頭呢?尤其是漂亮能幹的女職員,對老闆絕對沒有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優待,我還敢待薄好幫手呢!是夢龍自己要趁這個週末,到泰國去度假,說不定拜拜四面佛,求個如意郎君!」

    生意人聚在一起,任何場合都只管談生意。

    我最感興趣的是地產,於是話題仍然是繞在土地上頭轉。我問簡祖謀:

    「大陸特區如深圳的地產,已然日益漲價,但我仍然覺得在市場推廣上欠缺全盤計劃,單是向海外退休的中國籍人土宣傳,就可能是份深不可測的浪費能量?」

    簡祖謀答:

    「絕對值得考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根本上,外資對東南亞地產一直頻思染指,這未嘗不是好現象,比較之下,大陸地產的傾銷,仍屬遜色。」

    另一位跟東南亞和大陸有密切貿易來往的賓客孫道揚插口道:

    「你們也許會驚奇,連泰國的地產,都因外資流人,而起熱潮。泰國政府規定土地擁有權必須要是泰籍人士,於是外商與本土人士合作發展,走法律縫隙,政府無奈其何!就是最近的事,曼谷的湄公河畔將要興建-幢甚具特色的高級公寓!附設遊艇停泊空間,當然齊備各種康樂設施,類似這種突破性的建築,就是用來試驗市場吸收力,如果反應良好,相信外資流入泰國地產將更踴躍,」

    簡祖謀立即向我表示:

    「應該找個機會去瞭解一下。」

    我唯唯稱是:

    「當然,當然,只要走得動,其實應該到那邊走走,實地聯絡視察一下。」

    當天晚上,我略為失眠。

    在想,應否到泰國去走一趟?

    不論晚間睡眠如何不足,我還足早晨5時半就會起床!

    今天尤其急於早起。

    早期六,對於香港的很多機構而言,都是正常的工作日。

    剛剛9時正,我決定親自搖電話到簡氏集團去,找程夢龍。

    我做事很少沒有足夠理由支援,亦必三思而後行。

    搖電話給程夢龍是例外。

    我似乎已為這女人作出了起碼幾個例外。

    究竟多少個例外?不願細數。

    為什麼?也無心分析。

    年輕人,如練家輝,中了廣告的毒似的,想做就去做。

    我年紀仍不算大,為什麼偏缺這份豪情?

    有些事該是後生的倣傚我們,可也有倒過來的例子。

    何必過分執著?

    電話接通了。

    對方顯然是秘書小姐的聲音:

    「程小姐辦公室,」

    我很禮貌地說:

    「這兒是練重剛先生要找程小姐!」

    「對不起,請告訴練先生,程小姐在開會,等會兒回練先生的電話,好嗎?」

    我沒有作任何更正,只答:「好。」

    事實上,企業鉅子親自搖電話給高級職員而不勞秘書之手,情況比較異乎尋常,難怪對方如此反應。

    這又是另一個為程夢龍做的例外?

    等了兩個鐘頭。

    11點正。電話還是沒有回過來。

    我很有點不耐煩。可是,無計可施。

    只好沉住氣,再搖電話過去,還是那位秘書小姐!

    「真對不起,請告訴練先生,程小姐事忙,我已提過她要盡快給練先生回電話了,請代向練先生道歉一聲!」

    真是個有救養的秘書。強將手下無弱兵,程夢龍照理應該是個不錯的行政人員!

    我答:

    「練先生沒有男秘書,我就是練重剛,請告訴程小姐,我今天給她搖了兩次電話!」

    從來未試過有女人,接了我練重剛的電話,不在第一時間回複。

    可是;我等足了一個上午。

    被遺忘的感覺絕不好受。人的心理好怪,越難以到手的事物,吸引力越大。

    還有10分鐘,就是下午1時正。

    別忘了星期六下午不辦公。

    我只能在這時刻決定,再給程夢龍電話,或者下星期再算,又或者壓根兒放棄。

    中午12時53分。

    我終於拿起電話,搖過去。

    深深不忿。

    「我找程夢龍。」語氣顯然並不太友善。

    「請問是哪一位?」

    「練重剛。」

    這3個字對絕大多數人應是如雷貫耳。

    對方沉默了好一陣子,才答:

    「練先生,你好!」

    我等時氣得面青。她原來居然有過不想接聽我電話的念頭。

    『找你比找港督還難?」這是句很不夠涵養的話,可是我講了。出了口,收不回,沒有多少人與事會得令我失儀若此。

    程夢龍連道歉一聲都欠奉。她只說:

    「練先生,有何貴幹?」

    我差點浯塞。

    「聽簡兄提起,你要到泰國去一趟?」

    「是。」

    對方只簡短地回應,拒絕提供任何進一步資料。

    「我剛好也在今天啟程去曼谷……」在搖電話之前,此計劃旨定未作實。

    對方沉默,等我發揮下去。

    「有公事要辦理。」我竟畫蛇添足。「趁你也一道兒在泰國,或可以跟那邊的人一齊吃頓便飯!」

    「跟簡氏生意有關連嗎?」問得不夠大方。今時今日,像簡家、練氏等企業,什麼也可能與之有關連。也許對方也驀然覺察到了,終於補上一句:

    「我住香格里拉酒店,練先生有事要找我,請留門訊。」

    「好的,順風。」

    電話掛斷了,我握著電話的手仍在抖,豈有此理。

    良久……

    我站起來,在辦公室來回踱步。

    再立在窗前,遙望眼前一片富貴榮華的海港景色,心想,有什麼是我不能唾手可得的?

    又有什麼還值得我不顧一切地去爭取?

    直至背後輕輕傳來敲門聲。

    秘書冼太走進辦公室來問:

    「練先生還有什麼事囑咐?我要下班了!」

    我沒做聲。

    冼太轉身,正要帶上門。

    我叫住:

    「慢著!」

    我清清楚楚地說:

    「給我訂傍晚飛抵曼谷的機票,另外通知駐曼谷的商業代表,安排好下星期一早上9時,見見那邊一兩間最大的土地發展商。」我鄭重地補充一句:「我要住香格里拉酒店。」

    冼太這個週末下午的節日,肯定為著我這幾句話而告吹了。

    不論她約了家人暢聚,抑或跟朋友搓牌,都得擱在一旁,先把公事辦妥。

    我相信只有前後3個鐘頭打點一切,對別人而言,也許捉襟見肘,對冼太,應該綽綽有餘。

    請別忘記,這世界是一分價錢一分貨。冼太雖然是秘書,月薪近2萬,這尤在其次。我很多時在電話中明令證券公司的楂盤大經紀,給我個人出貨入貨時,由著冼太站在我面前,懶得鬼鬼祟祟地囑她先行引退。

    她的確知道我極多不為人知的大事小事。然而,她曉得什麼事該她-個人記住,什麼事連她也應該忘記。同樣,她讓我知道的,都是我應該而且喜歡知道的消息。

    做人處事,最難得是恰到好處。

    我是最遲上機的一個,也是最早落機的一個。這是習慣,極怕在輪候卜頭花功夫,太大的時間浪費,我從來吃不消。

    心裡暗想,今次突發之舉,會不會是史無前例的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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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20:15:06 |只看該作者
希望不會。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事件的。如今只消把手按在我胸前,我就能感到那顆心跳動得頻密而興奮,這感覺對我來說相當新鮮。

    記得很多時間坐在辦公椅子上,宣佈公司的重大決策之前,我總發覺群臣肅穆,兩腮分明漲得通紅,還得死撐著一臉神態自若。當然,任何一項決策,都會造就一批新貴,也可能有一班人落難。故此對下屬而盲,我是一言興邦、一言喪邦。那時候,我故意沉默片刻,讓自己多享受一下權操生死的滿足與快意。

    就自己呢,可從來未試過有患得患失的感覺。

    如今,未嘗不是經驗。

    而經驗是要以時間去換取的。念及此,我釋然。我沒有留意程夢龍是否跟我乘同一班機。因為這並不重要。我做事向來祟尚簡潔,盡量刪去枝枝葉葉,我還是以一貫只有途人注意我,沒有我留心旁人的悠然自得態度處理丁香港飛抵曼谷的航程。

    抵達酒店,剛好黃昏。

    東南亞地產便宜,酒店建得寬敞。貴賓套房大得如一層香港的中上樓宇,

    我第一件事留了口訊給程夢龍。然後淋浴,再給自己倒了杯酒,對著酒店前面的那條混濁不堪的河道乾杯。

    程夢龍會不會仍然音訊全無?

    她不來電話,我又是否真為她而風露立中宵?

    今日之前,女人在我生命中從沒有試過有一刻佔上首席!

    第一次,我重複,是第一次,這個叫程夢龍的女子,教我虛耗一個週末。

    她根本不算是個大美人,既無剎那魂離魄蕩的俗豔,也談不上有過目不忘、揮之不去的清麗。然而,她那頭爽朗的短髮,那臉理直氣壯的神采,和似有千言萬語無從說起的眼底哀愁,都不是那起淪落中環,跟男人肉搏沙場的女人所輕易擁有。

    我自問是迷醉在她的氣質之內。老想接近她,探查更多有關的奧秘。她像只小鹿,淒迷含情而略為慌張的眼神,引誘著獵人深人森林內地。房中電話驀地響起,石破天驚。

    我一個箭步搶前,抓起來聽。

    「練先生嗎?程夢龍!」對方語音平和,微帶笑意:「希望今次沒讓你久候。」

    「沒有。值得獎勵一頓豐富晚餐。」

    「我是否可以有權不領獎。」

    「領獎台設在酒店河畔的暹羅餐廳,得主不來,勉強不得,獎品還是耽在那兒一個晚上好了,」

    「怕你等得不耐煩,我實在是有正經事要先辦!」

    「今日這個時刻?」

    「嗯!你不信?有沒有興趣跟我一道走,見識見識?」

    「好。」我欣然答允。

    「希望泰國認得練重剛的人不多!」對方定是笑得花枝招展。

    「你是打算帶我遊街示眾?」

    「雖不中不遠矣!你別後悔!」

    「我不會!」真小瞧我練某,幾曾幹過什麼後悔之事?

    對方沉默片刻。再說,很認真的語氣:

    「你不要先知道往哪兒去?」

    「要真遇上拐子匪徒,對方還愁沒有借口?斷不會直言相告,是把我綁票!」

    「那麼5分鐘後大堂等你。」

    我到達大堂,遠遠已見到程夢龍面對酒店大門,背我而立。我輕步走上前去,見到她那頭短髮,發腳柔順地貼住雪白的頸,引人遐思,像個乖巧的女郎伏貼在我的胸膛之上,我真想就此吻下去……

    程夢龍在此刻剛好轉過身來,跟我打個照面。

    她大方地伸出手來,跟我一握。

    柔若無骨,我差點捨不得放。

    她熟練地跳上計程車,說著泰語。我讚她:

    「沒想到你的泰語如此靈光,」

    程夢龍大笑,揮擺雙手,那頭短髮髓而活潑跳動,她嚷:「不,不,不,我只懂講要去的那個地方。」

    車子風馳電掣,道旁全是殘舊的平房子,商住混雜,亂作一團,不明白這麼個都市何以年中能吸引許多遊客?

    車停下來,車門一開,成群手拿花環香燭的婦孺一擁而上。剎那間,我竟不知所措。

    程夢龍護著我,下了車,在我身邊細語:

    「別管他們!」

    夢龍竟略略攙扶著我走,識途老馬似的,誠恐我有所閃失。

    就在通衢大道正中,突然人山人海,燭光鼎盛!

    一個小園子內,滿是人群,跪了一地不打緊,還有人擠著上前,要尋塊空間匍匐下去。

    園子當中供奉著一個漆金身的泰國佛!

    不問而知,是四面佛。

    這程夢龍豈有此理,把我帶來拜四面佛。我的懊惱持續了才半分鐘,就清醒過來,知道罪不在她。練重剛之所以成功,最大德行是獎罰分明。我從不推卸責任,是我錯的,我承擔,不是我錯,一定尋出原凶來,治以應得之罪。

    程夢龍有什麼錯呢?你肯死,我肯迷。她是聰明女子,曉得眉頭眼額,不會輕率地把我帶來此地,自招其辱。她當然有把握,我不會怪罪在她頭上。

    又或者,聰穎如她,想藉著此行,透露端倪,示意我更進一步,或者讓我知難而退,實未可料。

    我開始心平氣和地緊隨著程夢龍,往人堆裡擠去。

    程夢龍駕輕就熟地從一檔擺設在園子柵口的攤位,買了4個花串,4只小木象,4支洋燭以及一撮香。

    然後她嘟嘟嘴,示意我跟著她,一同擠到另一頭的角落。面前正有一組4個豔裝舞孃,隨著吵鬧不堪的泰國音樂,跳著暹羅舞。

    程夢龍對我說:

    「暫且委屈你站一會兒,別走動。我去辦了正事就回來!」

    我看著程夢龍勇敢地往人堆裡擠過去,然後「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我特意爬在花台之上,好墊高一級,居高臨下,看那女子拜佛。

    看得我癡癡迷迷。

    雖已入夜,小小佛園之內,燭火通明,還加上街燈,什麼人的臉都給照得紅通通,一清二楚。

    我看到程夢龍一直跪在那兒,如醉的臉頰,閃著淚光。

    她是一邊淌淚,一邊禱告,神情專注,模樣虔誠,近乎聖潔。

    我一向痛恨迷信。難道練某所擁有的一切是拜的神多神庇佑嗎?剛相反,我是無神論者,諸神若是有靈,會保我如此春風得意?

    我認為宗教是神棍的企業,是婦孺在迷明星之外的精神寄托。

    我總有行善,但從未試過捐贈聖堂;怕從中取利的人多,更無心協助那班終生奉獻自己給神的世人,就讓他們的神打救他們好了,別來煩我。既看不出他們對社會的責任,他們的生生死死,我從來視若無睹。

    然而,這一剎那,我看著程夢龍的臉龐,竟覺得她是如此高貴,一種決絕的死心塌地、至死方休的神采,氣勢磅礡,籠罩著她整個人,發放出一股莫名的震撼力,令人肅然起敬。絕對能教人神均起共鳴!

    我完全狠不下心去蔑視她。

    可是,如此一個知識分子,飽讀詩書,明白事理,一直靠自己闖天下的女子,平日不肯在人前說半句委屈活,自負得近乎目中無人,如今竟跪在神像前痛哭流涕,雙手奉獻的不是鮮花香燭,而是經年不折不撓的個性,怎麼可能?

    尊嚴在人前揮灑自如,在神壇之上卻點滴不存,若非情不得已,山窮水盡,又何至於此?

    可見女子如程夢龍也原來孤單無助得如此淒惶。上天是公平的,任何人自呱呱墜地,至一杯黃土之日,始終只是一個獨立個體,要生存,要爭取理想,不論以何種方式,均須靠自己。

    我更頓生憐香惜玉之意!

    她禱告些什麼?

    肯定是男女私情。

    不可能長途跋涉,來求高官厚祿,平步青雲吧!

    我驀地對程夢龍似有很深的諒解,人世間俗眾所需求的必與她無緣無分。這女子別有所冀,一定是與眾不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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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20:15: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拿眼遙望一下四面佛,金身金臉,肅穆莊嚴,似在以事外之身,聆聽世上之情,有種沒由來的冷靜公正。

    我不期然地對四面佛心生敬意。人家常說:撈偏門的人尤其要敬禮鬼神。香港地,龍蛇混集,誰又是從無半點歪理,就唾手而得天下?天下更不再是非黑即白,二者之間的灰色,各有濃淡,也許誰都需要在某種程度上敬重鬼神,以求心安理得。

    四面佛香火如此鼎盛,自是施展過無上威力,才能深入民心,我有幸在此,只誠心許一願,千萬別在這關節兒上頭,讓我遇上練家輝以及那班跟他一道來泰國度假的男女朋友!于願足矣!

    好一會兒,程夢龍再回到我身邊來,帶我離去。

    計程車把我們載回酒店,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話。

    香格里拉酒店在河畔築了間甚富當地色彩的建築物,用作餐廳。

    我們挑了近河的露天大椅子坐下。

    要了點酒,讓清脆明快的泰國音樂陪伴著一起進食。

    “你常來此地?”我問。“每次來,都必住香格里拉,貪圖它設備好,可以足不出戶,享受一個甯靜周末。”

    “怎麼凡是在商場中打滾的女人,一走出辦公室,老是一身疲累,是真的跟不得我們比?”我乘她不備,攻其要害,實行挑戰。

    “這不是爭意氣的時刻!木蘭從軍,一樣沖鋒陷陣,一樣旗開得勝,回到軍營里頭,到底自知有多少力不從心!”

    這女子真聰明,干脆空擋一招,就把我的攻勢,消弭于無形,更不失身分。

    很多人不懂戰略,老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只有累壞自己。有些情況下,對敵方招式,根本應該佯作不知不覺,廣東人叫做老鼠拉龜,讓對方無從下手。倘若再咄咄相逼,又失大將風度,只有為之氣結。程夢龍深明策略,知所進退,好!

    一頓飯下來,我和程夢龍談得異常投契,幾乎縱橫今古,經緯中外。

    不禁在心里贊歎簡祖謀獨具慧眼,名不虛傳。他手下猛將如云,伯樂廄中果然盡是千里良駒,這程夢龍又豈是那起娛樂圈內的小丫頭,抑或妻憑夫貴的黃臉婆可比?

    如果程夢龍不那麼伶牙利齒,言之有物,就更合我意了。如今,我老是要步步為營地慎防著她的霸氣,會刹那間侵犯我的尊嚴。

    當然,我毫不介意接受這種挑戰。

    餐後,我要了一杯甜酒,程夢龍喝她的茶。

    我捧著水晶杯子,毫不留情地望住她。

    上了年紀的男人,一般都怕那種黛玉葬花式的嬌慵,甯取富泰慧黠多一些,眼前人是後者,還添半點迷惘,頓成珍品。

    我看住程夢龍,說:

    “香港的女孩子很少象你這樣不化妝!”

    “人還未過中年,尚能撐得住。”

    “化妝品可以令你錦上添花。”

    “那可又輪不到我了,該是漂亮而年輕女孩子的事。”

    “過分的謙卑,只會變成虛偽。你當然知道自己長得美麗,無須借助化妝品,我決不會是唯一贊你皮膚好的男人。”

    “謝謝,贊辭因出心出口的人身分不同而輕重有別,你縱非過譽,我仍受之有愧。”

    “一言九鼎,我從來說過的話都算數。”

    “這很好。”程夢龍立即正色道:“是要這樣才好,才會成功。”突然間,程夢龍眼波流轉,有種游離人夢,念舊懷遠的淒迷姿態,很叫人看得著迷。

    “你有感而發?在想起什麼來了?”我問。

    “胡想!”

    “女人總是不夠現實,心事多。”

    “你呢,你當然非常現實,否則如何能富甲一方?”

    “你不喜歡錢?”

    “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競如此不近人情嗎?你沒看見我冬天穿明克,一年四季戴鑽石,連平日上班的制服都是Chanel貨色,還有手袋,我人懶,只挑鱷魚皮用,每個顏色一只算數,可是如今鱷魚瀕臨絕種,連在泰國買只漂亮點的都要7000元,遑論中環名牌貨。我不能如此埋沒良心,又用它,又說不愛它,是嗎?”

    “夢龍,你很坦白。”

    “這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又不犯法,況且這年頭,要瞞得住的事實,幾近于無,何必枉費心機?”

    “是不是女子必如你一般教人猜不透,才更具吸引?”我再連忙多加一句:“且別又說我言重了,我是真心誠意的!”“猜不透的豈只是你,連我自己也在內呢!只因我做人極端糊塗,很多道理顯淺至極,我偏把它弄得複雜無比,甚多難懂而又碰不得的人際關系,我可又象吞了豹子膽似的,-頭一腦撞過去,終至血肉模糊,仍不明所以。”

    她又甩動著那頭短發,象要掉走腦袋里什麼似的,然後她別過臉去,恰好又讓我看見了她腦後發尖柔順地貼在雪白的頸項上,每次見著,都令我心如鹿撞,有強烈欲望要沖上去吻在她後頸上頭。

    程夢龍及時回轉頭來,雙眼晶瑩欲滴,笑著說:

    “我做人不比做事,是真真亂七八糟,糊塗透頂,象人家掉了隱形眼鏡,還在霧里賞花,幾重的不清不楚。”

    “那不好。做人一是一,二是二。”我頓時間覺得有糾正程夢龍的當然責任:“我從來都下定決心,積極生活。”

    “可否說得具體一點?”

    “那就是認真工作和戀愛:”

    “戀愛?”看得出程夢龍微微震驚。

    “怎麼?你認為我這把年紀不應該談戀愛?”我很誠懇地問,看她如何作答。

    “不,不,對不起,我失言了。”程夢龍粉臉緋紅。隨即,她又搖搖頭,讓短發在細風中飛動,喃喃自語。

    “怎麼說戀愛呢?戀愛是要談心的!”

    我聽到她的話,因此答:

    “這個當然!你不信我這年紀還肯談心?”

    “春去秋來,過盡數十寒暑,還哪來這份心意!”程夢龍仰著頭,望住天上點點繁星,突然在空中揮舞著手臂,天真爛漫得一如初出茅廬的女生,叫嚷道:“哪兒還有心呢,心都飛呀飛的,飛馳而去,脫離個臭皮囊不知有多久了!”

    我向空中捉回她的雙手,情不自禁地親吻一下,嚴肅地說道:

    “夢龍,我講的是真話。”

    她看著我。

    我看著她。

    良久。我從來只知道什麼叫收購和合並,如今,我曉得另一種結合的方式,叫融化。

    “對不起。”程夢龍抽回她的手,冷靜地答:“我放肆了。”

    “該說這句話的也許是我。”

    程夢龍把茶一口喝盡,問:

    “給我要一杯白蘭地成嗎?”

    侍者取過酒來,我囑他整瓶留下來。

    “練先生,你很能喝吧!不醉?”

    “從來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然而,天下間不多令人心醉的人與物!希望今晚是個例外。”

    他媽的例外?真怕提例外,眼前這姓程的女子,實在搞得我有著太多的例外。

    例外得連泰國四面佛都跟著來拜了,真是,練重剛一世英名……我把杯中物干掉。

    “為什麼途長路遠來拜四面佛?”我毫無回避,正面發問。

    程夢龍沒有垂下頭去,她又有意無意地把頭歪向後方,望住河的對岸,黑墨墨的,其實沒有苗頭,她只是靈巧地又讓我看到那叫人心動的頸項與發尖。

    “為了你跟人談了心,沒有得著應得的報酬?”既然已經出了口,我就干脆窮追猛打,不讓敵方有喘息機會!弄得她人疲馬倦,疏于防范,才更有機可乘。

    “我象個施思望報的小女人嗎?”程夢龍回答我的這句話,分量足有千斤,證明她絕不好惹。

    我有點心寒。

    要不要鳴金收兵?還來得及。

    我那班老友有條不成文規定,玩女人可以,跟女人發生感情不可以,跟聰明能干有學識的女人發生感情,更不可以。

    我怎好算?

    退,心心不忿。

    進,步步驚心。

    程夢龍竟自動替我添酒,她自己舉舉杯,一飲而盡:

    “世界上無人不自私,跪在四面佛前的人,全部為自己所求而來,包括你我在~”

    程夢龍完全不顧我的尷尬,繼續說:

    “可是自私形態有高下之分,並非每個人都如你想象般,愛人但求人愛。埃塞俄比亞遍地饑民,你若仗著愛心去扶持他們,了卻一重功德,也就算了,倒轉頭來,他們要感恩圖報,是必要跟著你一輩子,你怕不嚇死?”

    這程夢龍,如此有身分有尊嚴地一語就把九重恩怨勾銷淨盡。

    我不禁默然,無辭以對。

    苦酒滿杯,一飲而盡。她已經飲得不少。

    程夢龍對我說:

    “夜呢,我們得回房里去休息了!”

    她站起來,有一丁點的踉蹌。

    我沖前去微微扶住了她。

    她竟在我耳畔細語:

    “我甯願跟四面佛妥協去,在人的面前我撐得太久太苦,可還是要撐下去。人早早令我失望,希望神不會!將來就會得知道。”我不置可否。

    將來的事太遙遠,我只顧眼前。

    目前,我最關心的是,今夜我是否會孤寂?

    答案很明顯地是肯定的了。

    我送程夢龍回她的睡房去,她讓我輕吻在她面頰之上,道了晚安,就轉身開房門。

    那一刹那,二人如此相近,我簡直能嗅得她陣陣發香!

    房門在我面前關住了!

    60多年來,我未曾如此被拒千里而仍然認定這結果是合理,順理成章,可以接納而且美麗的。

    翌晨醒來,已8時多,大大出乎意料,也許是昨晚睡不熟的緣故:我從窗口望向泳池,疏疏落落的幾個人,其中一個看似是夢龍,

    我換上了泳褲,披上酒店的毛巾浴袍,跑落泳池旁邊,用我的早餐。

    的確是程夢龍,一頭一臉從水里鑽出來,好一朵出水芙蓉,清新有如朝露,還吹彈得破。

    “你早!”

    “早!”

    “不下水來嗎?”

    “好!”

    我從小就是游泳健將,一直以來,勤力運動,保養極好,故而60開外,皮膚還是緊繃著,連肚皮都沒有半寸脂肪,所以我連體態上的自卑感也沒有。

    “你可以游幾圈兒?”程夢龍問我:“10圈兒?”

    “奉陪!”

    賽程開始,對我是毫不艱辛,只因習以為常之故。

    泳罷,我還能聳身坐到泳池邊去,伸出手去拉夢龍一把,她笑嬉嬉地上岸,拿毛巾擦著頭發,就在我的身邊擦著,沒有半點回避之意。

    我仰著頭看她。泰國早上陽光殊不猛烈,輕柔地灑了程夢龍一身金光燦爛,整個人起了一道金邊似的。雖看不真輪廓臉容,我卻能輕易地憧憬起四面佛前那張虔誠聖潔、心無旁騖的臉,湊合著,在眼前,變成很動人的一張畫。

    四面佛倘真有靈,忍心推掉這麼個町人兒的要求?

    “餓嗎?”我問。

    “嗯!我們吃早餐吧!”程夢龍灑脫地答。

    她真能吃呢,簡直扒在桌上大嚼。我們光顧泳池旁邊所設的自助早餐,她誓要吃得人家虧本似的。在這上頭,我非認輸不可!

    年紀大的人最最怕多吃,然而,看著年輕人興高采烈地把什麼都送進肚子里,由衷地歡喜,似看到往日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樣。那年頭,要大量精力去打很多場人生的仗,不由得不補充體力。

    想這程夢龍也有這番苦衷吧?

    這女人聰明絕頂,實在,我的心意微見于行動,不難猜測。

    單是練重剛單人匹馬,身邊不帶個律師、秘書或隨從,就到這曼谷來,明顯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我說夢龍聰明,不是指她會意,而足指她處理的方式,很見大方得體,令彼此都沒有什麼難為情!不論結果如何,最低限度,程夢龍為我安排了一整天的節目。

    “我算是半個泰國通,帶你去看佛寺好不好?”程夢龍問。

    “今天之內,我是你的了,多煩好好照顧。”

    夢龍愛笑,笑掉一切的尷尬,

    于是,我們換過一身輕便服裝,開始做游客。

    一條粗糙的牛仔褲,一件淡藍紡恤,把程夢龍襯托得更青春。

    她也把我從頭至腳,輕快地瞄一下,然後贊歎道:

    “感謝主,你沒有換上獵裝!”

    我哈哈大笑,這女子真是一言一動,都有深意,如此的深得我心。

    那條修長的泰國水船,由我們包起一天,當作座駕,滿城滿市地逛!

    水濁人清,過盡條條髒不可言的渠道,我欣賞的始終不是眼前景物,而是眼底情人!

    至少在今天今時,讓我私底下拿她當情人看待,這又有何不可?

    快樂與滿足,通常只是個人感受,由不得旁人妄議。

    我未曾試過有如此輕松愉快,貌似世外桃源的日子。

    在我眼前的世界,沒有了明爭暗斗,沒有了華爾街傳來的警鍾,沒有了政府微妙的隱喻,沒有了歐洲貨幣的起跌,只有一口氣自平地攀至佛寺頂樓,俯下頭來大聲叫我快快追上去的一個程夢龍……

    玩足了一整天,我絲毫不覺疲累。

    把夢龍送回房去,我問:

    “今晚跳舞,好不好?”

    夢龍搖搖頭,又點點頭。

    連她都玩得忘了形,輕松得如小孩兒。

    我沒再等她答,只說:

    “7時半,我來敲你的門。”

    程夢龍的房門再為我開啟時,她穿上一襲白色的紡紗束腰寬身裙,領口開得低低的,掛了一條白金項鏈,中間有顆兩克拉的圓鑽,閃閃生光。那成色十分高,我驟眼就能看得出來。

    身家一沾到8位數字的女人,我們還能怎樣侍候?

    她在示威?

    我聽過那班跟我出身的老伙計說,現今老婆盯得最緊的,不是小明星小舞女,而是這起肯以身相許,不講金,只講心的知識分子。萬一在工作上頭,一旦把丈夫纏上了,要甩身可真麻煩。盡要把全家大細全部抬出來壓陣不可,單是老妻獨個兒要生要死,肯定斗不贏。必須上有80高堂,難以舍棄,下有親生骨肉,還須提攜,總之上下夾攻,還加一大堆親朋戚友的流言批判,才勉強能力抗強敵,把個老公搶回來。

    這等有身家,有學識的女人,聽說最難纏。

    可是,說到頭來,我練某怕些什麼?有程夢龍如此身分、頭腦、條件的女人真肯跟我談心,我有什麼不肯?

    君不見名滿香港的老方,身邊跟著個為他王國管事務已30年的鄧小姐,現今雖已半老,仍是風韻尚在。聽說,單是為方氏集團節省的開支,以千萬計。

    這又有何不好?身邊多個關系密切的自己人,幾時都好過伙計。現今的得力助手,尤其對財經略有見地的,喊價高到離譜。這也難怪,1997當前,人人都自比電影明星,沒作長遠打算,只管這三五年頭的享,

    不會有多少個女人還在今天堅持要我離婚了吧?這麼老土?

    燭光晚餐,別饒情趣,更添我非非之想。

    悠揚的音樂奏起來,我和夢龍共舞。

    她輕盈得有如粉蝶,把滿場賓客的眼光都吸引過來,將這麼個可人兒帶在身邊,真的有好有壞。

    既能使人顧盼自豪,又令人憂心戚戚。

    怎能金屋一所,鎖在里頭,只供練某支使才好。

    一念至此,我手心就冒汗。

    占有之欲已一發不可收拾,如果真的得不到她,如何是好?

    我喜歡速戰速決,很忌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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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20:15: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舞罷,返回座位。

    燭光搖晃,照得見紅顏淒迷清麗,動我心弦。

    我呷了一口酒,問:

    “今日之後,有沒有重新打算?”

    問的含蓄,答的爽快:

    “決定辭官歸里,回美國去潛心寫作。”

    我驚駭萬分,完全想不到有此答案。

    “為什麼?我不知道你有寫作興趣。”

    問得多笨,我不知道的事才多呢。

    幸好夢龍沒出言取笑,她很溫文仔細地答:

    “天分還有一點,興趣一直不濃。””何解又毅然決定,作此打算,現今世紀,多的是投筆從戒,你倒打退堂鼓?”

    “寫出個名堂來,再重出江湖,”

    我大大不以為然,道:

    “那何必,業余還是可以應付?”

    “不,處事要專,方能事半功倍。”

    “寫什麼題材?”

    “寫盡人間險惡,世途滄桑。”

    “夢龍,你自任判官?”我有點吃驚。

    “練先生果然聰明蓋世!貧不與富敵,富不與官爭,我一個女流,無權無勢兼無財,只好當只過河士卒。有分量的寫稿人,官府都要忌三分,誰個以強權凌弱,我有權以筆伐之!”

    “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這個我明白。要有什麼委屈,宣諸筆墨,實屬情理之內,可是文留千古,萬一其中有所誤會!豈不誤人一生”

    “真沒想到練先生如此公道做人,值得尊敬!”。

    “哪里,我有時也是個受害者,那起會執筆杆,有地盤的小子,老是開我玩笑。要收拾他們,又冠以妨礙言論自由與尊嚴之名,然則,我的自由與尊嚴誰個尊重了?”

    “說得再對沒有的了。人海奇案多的是,要搜羅罪證,談何容易?老是羅生門的故事,其奈之何。夢龍縱然不敏,斷不致于當個糊塗之官。只是江湖獨闖,試過遭人暗算,就得練武防身。判官之筆,一但握在我手,多少能起防衛作用。是否要使出來,權采自我。”

    “誰個開罪了你,豈不慘情?”

    “此言差矣,應該是誰個真真是狐朋狗黨,欺世盜名,作奸犯科,欺凌弱質,才要顧忌。倘若自問光明磊落,我言之都不成理,社會上多的是明理之人,衛道之士,豈容我諸多放肆?”

    真正的判官,永遠是自己的良心。只有情虛之人,才會夜夜寒心,恐懼有日批判之至。

    蓋世聰明的竟是程夢龍,而非我練某。

    看見夢龍,想起練黛華,真教我心痛。

    一般年紀,見識學養思想談吐何只千里,更遑論樣貌了!

    一個養在深閨,豐衣足食,逍遙自在,不知人間何世。

    一個江湖勇闖,披荊斬棘,自憐自勉,獨善其身。

    還分明的吃過虧,受過苦,曉得坐言起行,保衛自己,兼伸冤雪恨。

    這原是個你不仁我不義的世界,能夠做進可攻,退可守的武裝准備,談何容易?

    跟夢龍傾談一夕,猶勝讀十年之書。

    我們談至深夜,竟全無倦意。

    豈只于此,我那非分之想都不期然飄然而逝。

    莫非真的怕程夢龍有日筆下無情,丑化練某?絕不見得!江湖兒女,也講一點義氣。

    練重剛只是尊重值得尊重的人而已。

    我送夢龍回房間去,辭別之前,只作了這個要求。

    “沒有助手隨行,你明天做一日義工如何?”

    “當然!義不容辭!否則,更難辭其咎了。”

    這程夢龍,真不好惹,卻老是如此引人入勝。

    笑聲中,道了晚安。

    我竟在曼谷度過意想不到的、愉快而聖潔的一天!

    早上,還未到7時半,程夢龍的電話接到我房間來,說:

    “要先吃早餐嗎?車子8時半來酒店接!”

    早餐設在我套房客廳,程夢龍一直絮絮不休地給我報道新聞,她的閱報速度神速,比較我的助手猶勝一籌。

    我笑:

    “夢龍,沒想到你客串得如此認真?”

    “誰不是在客串演角色呢?生命何其短促!”

    又是名句。

    練氏企業派駐泰國的代表姓馬,老早等在酒店大堂,

    跟我們一起去拜會本國最大的地產發展商。

    他們安排了讓我們參觀滿城傳頌的那幢最新式、最設備齊全的住宅大廈模型,預計盈利極豐。外商股分不能及得上當地人士,這是法律。然而,也絕對有利可圖。

    我此行目的乃醉翁之意,連新加坡都引不起我的興趣,暫時當然不會著意泰國。

    于是只作了一般性的探討,便鳴金收兵。

    沒想到那後備兼客串的程夢龍,落足心機,會議上,她聽得比我還仔細,問的比我更獨到。全心全意投人工作的女人,簡直光芒四射,明豔照人。會後,她還對我說:“過兩天我給你打好一份報告,送到練氏集團去。”

    我凝望夢龍,很舍不得,很舍不得。

    忍不住問:

    “你不介意跟我同一班飛機回港吧!”

    我鄭重地多加一句:

    “我珍惜著跟你談話的時刻。”

    “好。”對方莞爾。

    做賊才用心虛,我們直至現在還是清白的。

    程夢龍必會如此想。

    頭等機艙並不爆滿,我囑小馬把周圍的幾個座位給包了下來,沒讓程夢龍知道。

    “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航程!”我坐下來,系好安全帶,望住一旁的程夢龍說:“我嫌途程短。”

    “你可以買下這只航機,囑機師飛去西西里,到頭來,所花的錢可能比你無的包起半個頭等機艙還劃算!”

    練某呀練某,你可真是晚節不保?

    “我有緊要話跟你說!”

    意亂情迷,搞得我手足無措,欲言又止。既然昨晚義不容辭當了君子,今天又何必花冤枉錢去做急色鬼?練某-

    向精打細算,這條可又是什麼數?

    連我都不禁失笑。

    事已至此,分秒必爭,打開天窗說亮話。

    “夢龍,你寫作的宏志,可否稍緩?或者你可能把我也納入素材之中?”

    “你倒不怕?吾友本來鬧婚變,為了經濟獨立,只好找了份報館工作,一上工,嚇得她的丈夫立即撇下情婦,跟她和好如初,因怕她利用傳播媒介吵開來呢!”程夢龍調皮的向我吐舌頭,笑得哈哈哈的,那頭短發又在甩動!

    “你竟懷疑我的誠意!”

    “滿城繁花似錦,何必偏要挖苦我這個行將浪跡天涯的落難人!”

    3天以來,聽到她頭一句喪氣話。

    “夢龍,人之相知,貴相知心。知心原不需要十年八載,3天已經足夠:”

    “縱使你真心一片,又何必老是費時失事。”夢龍臉上又帶頑皮笑意:“你3天之內,可能已做了30年都未曾做過的大失預算之舉!”

    “也是經驗!”我只好大方到底:“而且我對自己有信心。不錯,我年紀不小是事實,但那只是一個數字,在某個層面上,數字沒有意義,也缺乏代表性,等于我現在的財產。”

    “我完全同意!你有信心,故此活得青春常駐。請恕我唐突,你曾被女人拒絕過嗎?”

    “當然試過,但為數不多,我一生遇過無數女人,世上沒有常勝將軍。”

    “不痛苦?不失望?”

    “怎麼會呢?”我覺得程夢龍問得天真而荒謬。“你必須明白,那不見得一定是我的損失!我有相當多優點與條件。而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給對方很多意想不到的好處。”

    程夢龍笑而不語。

    人,尤其女人其實切忌多話,話一多,必露馬腳。

    留著多一點空隙,叫對方猜,以靜制動,最好。

    這一仗如果練某輸的話,就是失于過急,一急就進攻,讓以逸待勞的一方贏了一個馬位,應該是意料中事。

    然而,有什麼其他辦法呢?我以得之而後快。況且,短短時日之內,我已習慣為程夢龍破例。

    我繼續進逼:

    “怎麼?你無辭以對。”

    程夢龍豈會輕易就給我難倒?她烏亮的眼珠子飛快地轉動了一下,分明地把一分惶惑與尷尬硬壓下去,笑意更濃,答我:

    “實在很感激你,你肯定不會隨便對街上任何一個女人這麼誠意。我也當然相信很多傾國傾城的美人你都可以唾手可得!可惜,我並不愛你!”

    對我,這當然算不上晴天霹靂。

    我只是呆住了好一陣子。

    沒想到這程夢龍也曾認真地思考過要如何處理我們之間可能發展的關系。

    其實感謝的是練某,她能考慮過能否愛我,基本上是不肯兒戲,對我尊重。

    再想深一層,這種尊重可有可無。如果她沒有這般認真,不曾如此深人,我們或者老早成交:

    至于我對她,肯定是喜愛、欣賞,一如一宗深得我心的生意,有時分明落足心機還是贏得不多,甚至于虧本,我都要把它搶到手為止,心癢難熬!

    我不懂年輕人心中的愛是否跟我的定義有別?

    我的愛,甚是簡單,喜歡據為已有,不惜人力物力心力,得手後珍之重之,直至對它的愛消失為止。

    為了我目前的心中所愛,我繼續鼓其如簧之舌:

    “夢龍,你大概不懂投資事業,對愛情一樣是投資,分有長線和短線兩種,前者要時間培養,靜心等待,後者可以靠財雄勢大,速戰速決。

    “我年輕時,對工作更投入,時間更少,所以多數用後者。現在年紀大了,錢還是可以花在女人身上,可是挑剔揀擇得多了,也願意多花點感情時間,所以兩者也就無所謂,你都可以考慮。”

    程夢龍很留意聽我說這番話,然後答我:

    “其實,我們意見一致,殊途同歸。我看男女之間的關系,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一是公平交易,方式可以很多,一個銀碼、一層名分、一種保障、甚至一分快感,去交換一個人的身體,彼此平等公道,沒拖沒欠,各得其所。對于真能視交易如交易,清清楚楚,乾淨利落的人,我保留相當的尊重。”

    程夢龍說到我心上去了。

    程夢龍一直拿眼堂堂正正地望住我,說她的道理:

    “游戲人間的人何罪之有?不過,我不欲成為人間游戲之一,這一點,練先生,應予尊重。”

    我聽得愕然。

    “至于另一種男女關系呢!”程夢龍輕柔地說:“是靈欲合一!”

    “高見,高見!”我要稍微考慮一下;才可以接下去:“我是比較熟悉前一種戀愛方式,你會否堅持後者才是你的理想呢?剛才你不是說過也穿明克、戴鑽石,可否考慮破例嘗試一下前一種男女關系?”

    程夢龍完全不以為忤,語音依舊平和:

    “我的明克、鑽石,完全是靠自己的血汗、工作與頭腦去換取的,如果為了這些身外之物,要我違背自己的做人原則與意願,放棄心頭的一點自尊,委屈半生的學養,實在劃不來。你們生意人分分鍾看牢收支平衡,我也一樣。”

    “那麼說,你為自己定的價錢很高?這個我明白,每個學位,每一分事業成就都值得加一個數字,誠屬公平,記得我年輕時,赤手空拳,闖蕩江湖,粗茶淡飯之後,最吸引我的是女人的胸脯。到我事業奠定基礎,我開始懂得欣賞女人的眼睛。美貌之外的確仍需智慧。牡丹綠葉,相得益彰的女人好應該匹配一個不比尋常的銀碼!夢龍!你不妨細心想想才開口!”

    航機正在白云深處。

    程夢龍別過頭,望住機窗外。

    我又看得見那乖巧的發尖,輕垂粉頸之上。

    為之而要付出一個非比尋常的數字,值得有余。

    “夢龍,我原是個非常性急的人,但倘若你覺得事必要先行交往,再商討任何交易,我同樣高興,也許等待別具情趣。”

    程夢龍把目光收回,微垂著頭,說:

    “真的多謝你拳拳盛意,大老板雇用小職員也好,欣賞小女人也好,都是一項無可否認的抬舉。可是,答案只有一個……”程夢龍決斷而清楚地說:“我的價錢並非關鍵,誰在世界上是無價之寶?誰不是待價而沽?問題在于我目前並無任何需要,那又何苦無緣無故出賣自己?”

    “機會與需要在人生中未必會同時出現,等到有需要時,又會變得苦無良機,應該考慮積谷防饑,以防萬一。”

    “人生原是大賭一場,贏不了自己心頭所好,何必苦苦鑽營?”

    “很多男女之間的感情建立在有親密關系之後。”

    “我不否認這個可能性。但萬一我不在此列,豈非萬劫不複?實在無膽下注。”

    程夢龍突然間歪著頭,一臉調皮得意,抿著嘴笑。

    “你在想什麼?”我問。

    “我在想為什麼人能這麼容易視造愛如體能運動?”

    “你是指男人?”

    “男人通常占多數。”

    “你認為……”

    “我的確認為未可厚非,只是非我族類。”

    “飽暖思淫欲當然並不超然,可是屬于正常。我們在其他很多方面的做人處事上甚是出眾。由得我們在男女私情上處理得平凡一點,好不好?大概值得小姐你體諒。”

    程夢龍睜圓了眼睛,喜悅地說:

    “我接納這個新的角度和解釋,這些年來,面面俱圓四個字弄得我人疲馬倦,差一點撐不下去,就要潰不成軍。”

    “做人全面性執著,非常辛苦。讓我告訴你一個在我們這班企業巨子之間發生的小故事。

    “為了要興建一座健康中心,他們推舉我出任委員會主席,發信去本地相當富有的一些朋友,要求捐款,結果收到的善款總額未及100萬。其中一個寫了厚厚幾頁紙的回信,鄭重向我解釋為何不能捐款的理由,我計算過,他花心思回我的那封信,大概得用上兩小時功夫,在這段時間內他財產自動升值的數日已足夠支付健康中心的全部建築費。

    “然而,這些富豪在巴黎、倫敦、紐約甚至香港,都有女人,花綠綠的鈔票還是不住大把大把地花在那些女人身上。為善雖樂,總有個限度,所以要適可而止。但擁有自己的心-亡人,其樂無窮。”

    “那些怎能算心上人,是提供專門服務的變相手下,具體地讓你們領受到權傾天下,呼風喚雨的滋味。”

    自古以來,只有王者最能有機會收買人的尊嚴,女人通過肉體方面的委屈與馴服,的確讓我們于精神上貴如君主。

    變相的滿朝文武,後宮三千,誰管誰的心意如何,我們只知在自己生活的土地上勝者為王。

    程夢龍對我們竟是知之甚詳。

    然而,難得糊塗,聰明人要學這更高段數,于是我訓她:

    “你跡近頑固!人世間何來這許多無條件的貞忠報國,要如此推算下來,不准老婆用丈夫的信用卡,遺產上刪去發妻名字,仍然肯死生相許,甘苦與共的才算真正有愛情的賢內助?”

    “完全同意!你滿腹經綸,自然記得蕭伯納的名句,他講的不就是這番道理?”

    “我們男人學富五車是理所當然,你不必要把自己培養成才情萬里去鑽牛角尖!”

    兩人在針鋒相對。

    我竟有點氣憤難平:

    “我-直以為練黛華跟你-般年紀,卻沒有一方面及得上你!現在才發覺,她有一點勝你千萬倍,她曉得不談愛情,練黛華任何男女交往,只視為陪她歡愉度日的交易,從來沒有讓我擔過心。十俗一清,這女兒竟有她聰明的一面!”

    程夢龍不屑地一笑,反擊:

    “練小姐有過選擇嗎?”

    這句話重得差點是五雷轟頂,連航機機身都在回應,明顯地有失均衡,有勞航空小姐走過來,看我們系好安全帶沒有。

    程夢龍,竟是蠻橫頑固得如此死心塌地,一成不變。

    “夢龍,你若不改變作風,生命肯定乏味。”

    “豈只止乏味,春去秋來,枕冷衾寒,簡直淒涼!”

    “明知故犯?”

    “自出娘胎,妥協太多,才活到今天今時,我容縱自己,在感情生活上,甯為玉碎,不作瓦存。”

    “時移世異,過去電影中女主角的台詞,不再切合時宜。”

    “編劇也要取材于生活經驗,如今看《北非諜影》與《魂斷藍橋》,一樣會令我淒然灑淚!”

    “人們往往只知沒有到手的可貴,這包括我在內。”我感喟:“卻不珍惜已在手中的一切。”

    “練先生,我同意你的說法。可是,你以為我擁有的我就不珍惜呢?錯了……”

    程夢龍老是不肯讓我占上風。

    我們一直爭持不下。

    氣得我。

    “我錯在哪兒?”

    “錯在高估我之所有。基本上,我們這種出身普通家庭,學成找份象樣點工作的女生,在香港中環之內,多如恒河沙數。生活上,誰不是一般的兵來將擋,委曲求全。

    說到頭來,是一無所有。你我有緣,相聚這幾天,若覺得我與眾不同,無非是我堅決維持的一點自尊,這也是我最能炫耀人前的了。這份固執于我,價值連城,我珍之重之,豈敢輕易舍棄?沒有了它,我跟她們何異?練先生,何不細心地為我想一想?”

    至此練重剛是撤頭撤尾地敗下陣來!

    輸得口服心服。

    幸好,永遠也只有我們二人知道其中因果。

    夢龍實在可愛,我仍在航機未抵香港之前,作垂死掙紮。

    “當你有一天,接納一個真正識得欣賞你的人,或者想到你需要的一個銀碼,你會不會讓我知道?”

    “會,一定會。”程夢龍答得非常爽快。“第一時間搖電話至練氏企業主席辦公室去。”

    我笑。

    “夢龍,四面佛是否很靈驗?”

    “你有求過什麼嗎?”

    “我似乎錯過了這次的巧合機緣,沒有把我真正需要的向她稟告。”

    “果真與佛有緣的話,你還是會重臨舊地的。”

    “能否告訴我,你求些什麼?”

    “不奢望人間富貴,不強求男女私情。只要此生能以我坦然無愧的行為,面對世界,爭取命運與世人對我公平的裁決:”

    航機窗外,已見萬家燈火。

    我與程夢龍都探了探身,看將出去。

    仍是那陣發香撲鼻。我不敢再稍望那誘人的、無言地貼在粉白頸項亡的發尖了。再相見怕是經年?

    航機,氣勢如虹,甫反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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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後記:

    三年後的一個清晨,練氏企業主席辦公室內,那張英皇喬治六世時代的古董大書桌上,放了一本剛出版的小說,練重剛翻開第一頁,作者親筆寫道:“感謝你賜給我一個考驗自己的機會,珍之重之、永志不忘。”第二頁是書名:《盡在不言中》。作者:程夢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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