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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76集 繼續探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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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大聲問了出來:「我呢?」
  白素這才道:「我們一直是會少離多,也不在乎我常住苗疆吧,況且,你想團聚,也可
以到苗疆來。」
  我叫了起來:「好,倒回去了,我一直以為自己有機會移民外星,誰知道會在苗疆終老
。」
  白素居然還笑得出來:「你又不同意把紅綾帶出來,那麼自然只好我到苗疆去了。」
  我呆了呆:「那小女野人,對你如此重要?」
  白素先是望著我,接下來,她的動作,古怪之極,她突然向我撲了過來,緊緊地抱住我
。而且,她的身子在劇烈地發顫。
  在那一剎那,我真的嚇壞了,因為我自從認識白素以來,她從來也沒有這樣子過,我不
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只能也緊緊地回抱著她。
  接著發生的事,在一開始的時候,更是令我怪異莫名,因為不但白素的身子在發抖,連
我,也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一開始發抖的時候,我還在自己問自己,我不知道白素為甚麼要
發抖,我甚至也不明白自己為甚麼要發抖。
  可是緊接著,我在心中大叫了一聲:啊。白素表現如此極度的驚恐,不是第一次,在我
的記憶之中,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曾有過一次同樣的極度驚恐。
  一有了這樣的感覺,我整個人抖得更厲害,白素像是已沒有抱得我那麼緊了,她可能已
離開了我少許,正在注視著我,可是我卻無法看到她,因為我的視覺能力,在那一剎那,至
少喪失了十之八九,我看出去,只是看到一團團靜止或在移動的影子。
  我勉力想鎮定心神––在這時候,我知道有極不尋常的事會發生,可是還是不知道是甚
麼事。
  緊接著,只覺得頭頂之上,響起了一下難以形容的巨響,而這下巨響,在感覺上,是由
一下千百噸分量的重擊,擊向我的頭頂而產生的。陡然之間,我整個頭,也許是整個人,都
在那一下巨響聲中,碎裂成為千萬億片,把埋藏在記憶最深處,塵封了許久,以為再也不能
見天日的悲慘記憶,重又飛舞而出,一點也沒有因為封藏了那麼久,而減少痛苦。
  這情形,就像是遠古的怪物,被封埋在地底的深處,忽然由於非常的變故,山崩地裂,
怪物又得以咆哮怒吼而出一樣,勢子的猛惡,比當年怪物在地面之上肆虐之際,還要強烈了
不知多少倍。
  原振俠醫生曾分析我對於那段痛苦的經歷的處理過程,是強用自己的意志力,先是不去
想,再是努力把它忘掉,結果,真的能人所不能,把這段苦痛的記憶,在我的記憶系統之中
消除了。
  當然,原醫生錯了。
  這段痛苦的記憶,並沒有消失,只是在自欺式的連「想也不想去想」的情形下,被深深
地埋藏了起來––它還在,完完整整地在,只是被埋藏了起來。
  而這時,它穿破了一切封藏它的力量,無比鮮活地飛舞而出,使我記起了白素上一次這
樣驚恐的情形。
  那一次,她先是發出了一下驚叫聲,然後,從樓梯上飛撲而下。那時,正是午夜過後,
我和她才從外面回來,她先上樓,我還在樓下,所以,她一撲了下來,就整個人都撲進了我
的懷中。
  她緊抱住了我,全身劇烈地發抖,我嚇得不知所措,也抱住了她,連聲問:「怎麼啦?
怎麼啦?」
  我當時由於驚惶之極,所以問來問去,都只是「怎麼啦」這一句,白素在我問了幾十句
之後,才抬起頭來,她那種驚駭的神情,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她的聲音也變得全然陌生,自
她口中吐出來的是一連串重複的、同樣的詞,她顫聲在叫的是:「女兒––女兒––女兒–
–女兒––」
  女兒。
  女兒,當然是我和白素的女兒。
  我和白素成婚之後不久,就有了一個女兒。在所有父母的心目之中,自己的女兒永遠是
最可愛的小女孩,我和白素,自然也不能例外。
  所以,女兒一出世,就成了我和白素生活的中心,一切都環繞著這個胖嘟嘟,圓臉大眼
的小女孩而進行,生活對我和白素而言,有了新的意義。任何人,若是沒有經歷過人自嬰孩
開始的生活,那麼,生命就不算完整,因為人對自己幼年沒有記憶。
  眼看著嬰孩每天不同的變化成長,到她能站直自己的身子,那真是無窮無盡樂趣的泉源

  等一等。
  衛斯理和白素的女兒?
  怎麼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太過分了吧,忽然無中生有地提起女兒來了,那算是甚麼道理

  不是「無中生有」,也不是「從來沒有提過」。
  提過的,只不過後來發生了變故,變成了想也不願想的無比痛苦,所以才不提了––既
然連想都不想去想,如何還會提呢?
  可是在變故未曾發生之前,確然是提過的。
  還記得有一位裴達教授,把一副猩猩的腦子,移殖到了一個叫亞昆的白癡頭部的那個故
事嗎?那個故事叫《合成》。裴達教授的行為,使得那個白癡,成為一個狂暴可怕的破壞者
,整件事是一個悲劇,裴達教授自己,也賠上了性命。
  當時,我幫助警方,圍捕這個不幸的白癡,曾指出他危險之極,所以我要徵求志願人員
,要沒有家室的,免得出了意外之後,連累家室。
  當時,就有幾個警官不服。我後來記述這件事的時候,有如下的對白:
  「喂,衛斯理,你不是也有妻子的麼?」
  「是的,不但有妻子,還有一個十分可愛的女兒。」
  這是唯一的一次,在我的記述之中提到女兒,接下來,變故發生,慘痛無比,就再也沒
有提過了。
  細心的朋友,曾寫信來問:「衛斯理的女兒怎麼樣了?早該長大了吧。」
  都沒有回答,後來,當記憶被深深埋藏起來之後,甚至會感到一陣迷惘:女兒?甚麼女
兒?
  以為這一輩子,已經把一件最難處理的,令人如此痛心的事處理得最好了,再也不會想
起,再也不會影響自己的生活了。
  可是,突然之間,白素又有了第二次緊擁我和身子劇顫的行動,使被長久塵封的慘痛記
憶,如妖物復甦一樣,重又鋪天蓋地而來,這才知道,往事非但沒有忘記,一旦復甦,歷歷
在目。
  當時,白素叫出「女兒,女兒」的聲音,可怕之極,我立時遍體生寒,陡然叫了起來:
「老蔡。」
  白素當時那樣的情形,我自然立刻可以知道,是女兒出了事,所以我的第一個反應,就
是叫「老蔡」。
  那時,老蔡還不是很老,而且他孑然一身,也就特別喜歡小孩子,屋子裏自從有了小生
命,他的高興,不在我們作父母之下,等到小孩子漸漸長大,會爬會走路會牙牙學語,老蔡
對小女孩的照顧,只怕還在我們之上,他甚至為了可以更好照顧小女孩,而連進了兩次「育
嬰訓練班」。
  每逢我和白素有事外出,總把女兒託給老蔡照顧,老蔡也總是拍胸口,樂於接受這個任
務。所以,這時一想到是女兒出了問題,我自然首先要叫「老蔡」。
  我一叫,白素也像是陡然想了起來,也失聲叫了一聲:「老蔡。」
  她一叫,立時轉身,又向樓梯之上,飛掠了上去。
  她剛才從樓梯上撲下來的時候,顯然是慌亂到了極點,這時,再飛掠上去,多少已恢復
了一些鎮定。我由於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一顆心像是要從口中蹦出來,緊跟在她的身
後,也竄上了樓梯。
  女兒房間的房門開著,白素和我,幾乎同時掠進了房間,立即看到了老蔡。老蔡背向上
,仆跌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看來像是昏了過去。
  小床上沒有了小人兒,有一扇臨街的窗子打開著,其時正是深秋時分,秋風甚涼,當然
不會在小孩睡著的時候開窗,所以我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直撲窗前,心急得不及拉開在微微
飄蕩的窗簾,而是一伸手就把它扯了下來,立時探首去看窗外。
  等到我把頭探出窗外之時,我才怔了一怔––女兒已會走路,頑皮得很,所以在窗子上
,都裝上了窗花,免得她在亂爬亂攀的時候出意外。而這時,我一探首,頭就可以伸出去,
自然是窗花已遭到了破壞。
  當時由於心亂之極,甚麼樣可怕的想法,都一起湧了上來,我先向外看去,看不出甚麼
異樣,街上十分冷清,路上也未見有甚麼跌傷了的小人兒。
  我縮回頭來,喉頭發乾,啞著聲音叫:「先在屋子中找找。」
  我說著,也來不及轉身,就躬著身子,一下子又倒掠出了房間。
  當我滿屋子亂竄,處於錯亂到了半瘋狂的狀態之際,白素反倒比我鎮定得多。在我雙手
緊握著拳,整個人由於恐懼和憤怒和焦慮在體內膨脹,快要爆炸的時候,聽得白素在樓上叫
:「老蔡醒來了。」
  我又發狂一樣跳上樓,衝進房間,看到老蔡正在地上掙扎著起身,我一伸手,抓住了他
的肩頭,把他直提了起來,只見他險如土色,失魂落魄之極,張大了口,口唇發抖,卻只喉
際有一點古怪的聲音發出來。
  我又急又怒,用力搖他的身子,啞著聲喝:「孩子呢?孩子呢?」
  老蔡被我搖得身子亂晃,更說不出話來,白素雙手齊出,抓住了我的手腕,老蔡才得以
勉強站直身子。
  白素的聲音也變了,可是比我要好得多,她道:「老蔡,慢慢說。」
  我想叫老蔡快點說,可是老蔡還是發了一會抖,才牙齒打震,道出了一句話來:「一個
人––飛進來––把小人兒抱走了。」
  白素疾聲問:「甚麼樣的人?」
  我自然也想問同樣的問題,但白素在這樣的非常變故之中,比我鎮定,所以她能比我先
問出口,我連呼吸都無法暢順,如何能在剎那間就出聲?
  我也只是在喉間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響,那是一種令我自己聽了也覺得恐怖的聲音。
  老蔡面肉抽搐,由於驚恐太甚,他的敘述,也是斷斷續續的:「我––沒有看到––那
是甚麼樣的人。」
  我仍然未能順利地說出話來,可是心中焦急無比,已經罵了起來。
  這像話嗎?有人進來,把小孩抱走了,老蔡是負責看顧小孩子的,居然沒有看清楚甚麼
樣人,那真是不像話之極。
  老蔡喘了一陣氣,白素伸手在他背部拍著,那時,我的樣子可怕,老蔡向我望來,才看
了一眼,神情便如見鬼怪。
  白素雖然比我鎮定,但是也好不了多少,我就從來也未曾見過她的臉色,煞白到了這種
程度。
  老蔡抖了一會,才又道:「我們當時正在『騎牛牛』,窗子一聲響,我轉頭看去,窗簾
揚了起來,我只看到人影一閃,一個人撲進來,我待起身,那人的動作決絕––我後腦上立
即捱了重重一擊,倒地之前,只未得及看到,那人––把小人兒––抱走了。」
  老蔡十分喜歡女兒,一直稱她為「小人兒」,這時也仍是沿用了這個愛稱,可是聽了卻
更加刺心刺肺。
  我直到這時,才叫出了一句話來:「還是從窗子走的?」
  老蔡點著頭,表示那人抱了孩子之後,還是從窗子離開的。
  我和白素,自然而然,一起向窗子望去,窗簾已被我扯了下來,窗子的情形,可以看得
十分清楚。
  窗子被大大打開著,窗花是白素特別設計的,中國傳統的吉祥圖案,是鋁質的。
  鋁質的窗花,當然不是十分結實,但當時我們裝設窗花的目的,只是為了避免小女孩爬
出窗子去,誰會想到會有人破窗而入?
  這時,窗花被破壞,出現了一個洞,那洞的直徑,也不過四、五十公分,我剛才一伸頭
,頭就可以探出去,如果叫我的身子,從那個洞中穿出去,自然也可以做得到,但多少得花
一些工夫。如果抱著一個兩歲半的小孩子,當然更要困難得多。
  白素的細心,在這時候,表露無遺,她道:「不對吧,老蔡,窗簾是才扯下來的,人隔
著窗簾,怎麼能從這個洞中躍出去?」
  老蔡的語聲如哭:「那人––撲進來的時候,帶起一股勁風,窗簾揚了起來––他在窗
簾––還沒有落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撲出去了––來去如同鬼魅––快得––像是眼花,可
是小人兒卻不見了––才在我背上,用拳頭打我,催我爬快點的小人兒––不見了。」
  老蔡掙扎著說到這裏,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徹底崩潰,放聲大哭起來。
  我雖然知道事件不能責怪老蔡,可是老蔡的哭聲,還是令我更加煩躁,難以忍受,我尖
喝一聲:「哭甚麼哭––」
  老蔡陡然震動了一下,雙手一起掩住了自己的口,他的哭聲,又變成了一陣嗚咽聲。我
焦躁起來,想順手拿起枕頭來,壓向他的臉上,令他不要再發出任何的聲音––人在這樣非
常的變故之中,行為會變得十分反常。
  白素在這時候,用力拉了我一下,把我拉近窗口,指著被破壞了的窗花,說了一個字:
「看。」
  我要用力搖了搖頭,才能使自己的視線集中,看出去的景象,不至於模糊不清。我看到
了白素要我看的,是被破壞了的鋁條,形成一個洞的鋁條,全都一律彎向裏面,沒有一根是
彎向外面的。這種情形,就像是有一根巨大的木樁(古代人用來撞擊城門的那種),一下子
撞開來的一樣。
  當時,我和白素都不知道是如何會有這種現象,後來,白老大來看過,他一下子就指出
:「這人是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那是他一下了撞開來的。」
  人的身體一撞,居然可以把鋁質窗花撞成一個洞,穿身而入,當然十分難以想像。當時
我略有疑惑之色,白老大悶哼一聲,身子一躬,如箭離弦,向另一扇窗子撞去,「嘩啦」一
聲響,不但撞碎了玻璃,也把鋁質的窗花,撞出了一個洞,他身子已從那破洞之中,穿了出
去,被他撞出來的那個洞,被破壞了的鋁條,全是彎向外的。
  這一下行動,證明白老大的話是對的,抱走了女兒的是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白老大來
到的時候,已經是變故發生之後的第三天了。
  在這三天之中,我、白素和老蔡,不但沒有睡過覺,而且也未曾進食過,白素是喝水,
我則水和酒交替地喝。
  當然,在這三天之中,我們連一分鐘都沒有浪費,盡我們的全力,去追查女兒的下落。
  衛斯理的女兒不見了,那簡直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可是居然發生了。
  白老大得了訊息趕來,面色鐵青,大口喝酒,頓著腳:「連我白老大的外孫女兒都敢動
,不論是甚麼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追回來。」
  當時,我和白素,不但已經運用了一切我們可以運用的關係去追查,而且也作了種種猜
測––在冒險生活之中,我們經歷過許多離奇曲折的事,都是憑我們的推理能力,抽絲剝繭
,把難題解開來的。如今事情輪到了自己的頭上,自然更加殫精竭力。
  我們首先分析,可能是「綁票」,可是三日來,絕沒有人來向我們勒索。其次,我們又
想到,可能是仇人,奈何不了我們,就對付小孩子,令我們感到痛苦––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自然是黑道下三濫,所以我們已集中力量,在這方面追查。
  等到白老大參與追查之後,更發動了他的力量,向江湖上發出訊息,聲言此事不水落石
出,決定鬧個翻江倒海,大家沒有好日子過。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確然風波迭生,直到黑道上的十幾個大頭子,和白老大約了見面,
聲言他們也必定傾全力去找人,並且當場歃血為誓,事情才算告一段落,但為了衛斯理的小
女兒被人抱走,江湖上那一陣子的腥風血淚,也可以說是慘不忍睹了。
  不管外面怎麼風大浪大,天翻地覆,變故的直接受害人,最傷心悲痛的,自然是我和白
素了。我們都知道,這一類事件,越是拖得久,能夠圓滿解決的可能性就越是小,所以一上
來我們那種全力以赴的情形,真是令人吃驚,所接觸面之廣,到了連愛斯基摩人的村落都不
放過的地步。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女兒和那個把女兒抱走了的人,就像是在空氣之中消失了–
–有時午夜夢迴,甚至會感到根本沒有這個人,根本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那對我和白素形成的壓力之巨大,也已經到了人可以忍受的極限。我和白素甚至研究過
:我們的女兒,是不是被外星人帶走了?
  但在經過了分析之後,又否定了這個假設。因為到那時為止,我和外星人打交道的過程
之中,來自不同星體的高級生物和我之間,並不存在這樣的深仇大恨。而如果外星人是善意
的帶我們的女兒去漫遊太空,那至少要留下一些訊息給我們,免得我們痛苦擔心。
  可是在整個失蹤事件之中,連半絲線索也沒有留下,完全無法追查。一直到一年之後,
又到了那個可怕的日子,女兒失蹤的一周年,我終於忍受不住了,我的精神狀態,陷入了瘋
狂,我不願再承受那種悲痛,我把自己拋進了一種幻覺之中,再也不理會現實。
  我的這種情緒上的瘋狂,化為行動,我把所有的和女兒有關的一切,全都徹底銷毀。「
一切」和「徹底」,就是一切和徹底,一點不留,完全銷毀。
  當我這種行動開始的時候,白素像是想反對,可是她沒有行動,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把有
關女兒的一切銷毀,她自然也知道,我的最終目的,是要把有關女兒的一切,從記憶之中消
除,她也盡量配合著我的行動。
  我的行動,在表面上十分成功。而且,由於過去一年來,我們的巨大哀痛,在我們周圍
的人,都感受極深。所以,當所有人發現我們已經忘記這宗變故之後,也一自然而然,絕口
不提。
  所以,我們的一些新朋友,像原振俠醫生、年輕人和公主、胡說和溫寶裕,甚至於「上
山學道」的陳長青等等,除非是極細心的,否則,根本不覺得我和白素,曾經有過一個女兒

  這種情形,自然古怪之極,也分明是自欺欺人。可是在心理學上來說,謊言說上一千遍
,就會變事實,自己對自己撒謊,重複一千遍,也會把自己騙信了的。
  白素的情形如何我不清楚,也無法探究,可是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連想也不想的地步,
許多年來,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可是,忽然之間,白素又擁著我劇烈地發起抖來,把久已忘了的記憶,又引爆了出來。
  (各位一定可以注意到,女兒被人抱走這樣的大事,我敘述得十分簡單。是的,那是由
於雖然記憶的惡魔破土而出,但是我還是不願去多想它的緣故。)白素在這樣的情形下緊擁
著我發抖(請翻看前文),起先我不知道是為甚麼,但是,我立即就明白了,所以我也劇烈
地發起抖來。
  太可怕了,白素的一切行為,都只說明了一件事:她認為那個女野人紅綾,就是我們失
蹤多年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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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 21:25: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我在「白素把女野人紅綾當作是我們的女兒」這一句句子之上,冠以「太可怕了」的形
容詞,是我的第一反應。因為我想到,白素在經過許多年的壓抑之後,憶女成狂,神經錯亂
了。
  不然,她怎麼會把一個在苗疆發現,全身長滿了毛的女野人,當作是自己的女兒。
  接著,自從發現了女野人之後的種種情景,都一下子自我記憶中湧出––那更令我吃驚
,因為我發現,白素自第一眼見到女野人開始,就對她有特殊的好感,當然是在一開始的時
候,她就把女野人當是女兒了。
  把這樣的一個女野人當女兒,倒也並無不可,但是把她當作是當年我們失了蹤的女兒,
那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其間的分別太大了。
  我陡然大聲叫:「不。」
  白素抿著嘴,凝視著我,她雖然沒有出聲,可是等於是在說:「是。」
  我勉力定了定神,先把她拉近身來,然後,才以十分乾澀的聲音道:「唉,多少年來,
埋藏起來,不想再觸及的事,像是妖物復活,又蠢蠢欲動了,請不要助長它的威勢,好不好
?」
  白素自然會明白我這樣說的意思,而且我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語聲都表示了我的悲
痛,和我再也不願意回想往日慘痛的決心,我以為白素一定會遵從我的意願,那麼,我就可
以像受了傷的野獸,找一個隱蔽的角落躲起來,慢慢舔傷口,讓時間當良藥,再使得創口漸
漸癒合。
  可是白素的反應,卻和我所想的不一樣,她先是說了一個字,就已經令得我感到了一陣
如同利刃穿心一樣的劇烈痛楚。
  她說的那個字是:「不。」
  我和白素之間,就算偶有意見不同,有了爭執,也是極度理性的,可是這時,我卻感到
我們雙方,都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心頭感到的疼痛,是一種十分實在的感覺,我甚至大
大地吸了一口氣,以求減輕痛楚,而且我立即叫了起來,聲音十分難聽:「不?那你的意思
是,非把往日的創傷挖大不可?看著血淋淋的創口,是不是可以令人快樂些?」
  白素沉聲道:「傷口一直在,一直在流血,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只不過你一直在掩飾它
。」
  我挺了挺胸,面上的肌肉,在那時候,有一陣難以自制的抽搐,我盡量裝成輕鬆:「我
喜歡掩飾,我也掩飾得十分好,我很滿意。」
  白素的話越來越是尖銳,不但如同利刀穿心,簡直有如千刀萬削,使我全身發抖,她竟
然冷冷地道:「你這是在自欺欺人。」
  我整個人彈了起來,把她推得退開了兩步,我扯著喉嚨叫了起來:「是,我是在自欺欺
人,你難道不是?你更在自欺欺人。」
  看得出白素是在盡力克制著自己,可是她的語音,仍是冰冷的。她故作幽默:「乞道其
詳。」
  我急促地喘著氣,這時候,我腦際「嗡嗡」作響,已經在情緒上趨向一種紊亂的情形,
同時,我也感到,這件事––我和白素之間現在所發生的這場爭論,如果不是把一切都攤開
來說,再要有甚麼顧忌的話,那絕不能解決問題,只有越來越糟。
  所以,我叫出了我最最不願意說的一句話,聲音如受重傷的老狼的嗅叫:「我們失去了
女兒––」
  我本來是想一口氣把我要說的話說出來的––那句子也不太長。可是我才叫了「我們失
去了女兒」,胸口一陣劇痛,不但眼前發黑,連呼吸也為之停止,下面的話,自然也叫不出
來了。
  這時,我的神情,一定駭人之極,因為正在和我爭論的白素,望向我,現出十分驚駭的
神情。
  我討厭自己有這種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的情形,反手就是一拳,重重地搥打在自己的
胸口。那一拳打得極重,使我被窒滯了的呼吸、變得暢順,所以我才能把那句話的下一半叫
了出來:「––但也不能把一個滿山亂跳的野人當作是自己的女兒。」
  叫出了這下半句,心口又是一陣劇痛和悶塞,使我要張大了口喘氣,這才發現,剛才那
一拳,打得太重了一些,口中一陣鹹苦,竟然含了半口血。
  我犯了性子,一仰脖子,把這口血,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而昂起的頭,好一會不低下
來。
  我感到白素在靠近我,我急促喘著氣,她來到了我的身前,用十分低沉的聲音說話,每
當她用這種聲調說話的時候,特別溫柔動人。同時,她伸手在我胸口搓揉著,她說的是:「
我沒有自欺欺人,我可以十分肯定,那滿山亂跳的女野人,確是我們的女兒。」
  白素也把事情完全挑明了來說,那反倒令得我紊亂的思緒,變得有條理,我盯著她:「
首先,你要知道,一切有關血緣的科學鑑證,都不是絕對可靠的;人類至今無法用鑑證方法
,百分之一百證明甲是乙的後代。」
  白素道:「當然我知道。」
  我一字一頓:「那麼,你的確信,有甚麼證據?」
  白素的回答,令我為之氣結,她竟然道:「我作為母親的直覺。」
  我好一會說不出話,白素還在補充:「從我第一次握住她手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和這
個全身長毛的女野人,有著血連血,肉連肉的關係,她是自我的身體分出來的一部分,我們
之間的那種聯繫是無形的,看不見摸不著,可是又確實存在,不但我有這種感覺,她也有,
你想想當時的情形。」
  我閉上了眼睛一會,白素和紅綾之間異常親熱的情景,確是十分異特。我睜開眼來,剎
那之間,覺得疲倦無比,我先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喝下,然後道:「如果是我們的女兒,我
是父親,為甚麼一點感覺也沒有?」白素委婉地道:「當然,你的感覺會比較微弱,而且,
你根本不願意有這樣的感覺。」
  我應聲道:「因為我感到沒有這個可能。我們的女兒被人抱走,音訊全無,怎麼會在苗
疆變了女野人?」
  白素的回答是:「因為她一被人抱走,就被抱走她的那個人,帶到了苗疆。」
  我用力一揮手:「你怎麼知道?」
  白素低下了頭,好一會不說話,我連連作深呼吸,令自己鎮定,然後,盡量使自己的聲
音,聽來心平氣和:「你––我們都懷念失去的女兒––女野人紅綾,樣子可愛,身手驚人
,而且,絕對有過人的智力,你如果要將她當作女兒,也無不可。不過,她不是我們的『小
人兒』,不是我們的女兒。」
  我在說到最後兩句話的時候,心中又是一陣刺痛,閉上了眼睛,只覺得鼻子中不斷在發
酸,難受之極。頸子上有點發癢,就像是女兒小時候用她胖胖的小手,在我頸際亂抓亂撓一
樣。
  所以,說到後來,我的聲音,近乎哽咽––衛斯理說話而會語帶哭音,雖然窩囊,但也
無可奈何。
  白素長嘆了一聲:「我並不是憶女成狂,我堅信,紅綾,真是我們的女兒。」
  我也長嘆了一聲,攤了攤手,表示她的態度既然是這樣,那就沒有甚麼可說的了,我只
是大口喝著酒,心中越來越是鬱悶。
  過了好一會,白素在只是默默地望著我之後,才道:「有一些事,我沒有告訴過你––

  我這時冷笑:「真好,多年夫妻,原來你還有事隱瞞著我。」
  白素神情苦澀:「當時我不明白那些事有甚麼重要,可是現在,和其他的事湊在一起看
,卻又重要無比。」
  我心思紊亂,可是也想聽聽甚麼是「重要無比」的事,所以做了一個手勢,請她繼續說

  白素又側著頭,想了一會––她在這樣做的時候,十分動人,我不禁後悔剛才的暴躁,
心想,如果她認定紅綾是我們的女兒,就讓她當作是真的好了,何必向她爭?爭明白了,又
怎麼樣?
  人的情緒很奇怪,剛才還在堅持己見,可是一念之間想通了,就覺得心平氣和,顯得剛
才激烈的爭執,一點意義也沒有。
  白素想了一會,撩了撩亂髮,向我看了一眼,多半是覺察到我神情和剛才大不相同,所
以她有訝異之色,她道:「你不記得,當你和小寶在降頭之國看降頭師大鬥法的時候,我曾
和鼎鼎大名的女俠木蘭花見過面?」
  我呆了一呆,苦笑:「我當然記得,你和木蘭花的談話內容,我一直不知道––我不相
信會和我們的女兒有甚麼關聯。」
  「我們的女兒」這麼普通的一句話,在我和白素之間,已經許多年沒有出過口了。而在
陡然又說出口的時候,每說一次,心頭總是一陣劇痛,直到說了好多次之後,情形仍然沒有
甚麼改變。
  白素又想了一想:「沒有直接的關係,可是––可以有聯想,木蘭花是來告訴我,聽說
我曾向人打聽過,若干年前,在苗疆的一次飛機失事的情形。」
  我不禁「啊」地一聲,是的,那次飛機失事,是白老大口中說出來的,當時,白素還沒
有出世,在娘胎之中,我們曾推測過這次失事,對白老大在苗疆的生活變化,一定有過重大
的影響,可是隨便我們怎麼打聽,都沒有任何結果。白素又猶豫了一下,才向我望來:「據
那個團長的敘述,爹說到的那次『摔飛機』,好像有生還者?」我「嗯」了一聲:「應該有
,木蘭花來告訴你的是甚麼資料?」
  白素的神情有些古怪––我猜想木蘭花對她說的話,一定有十分出人意表之處,這自然
也是白素一再想了又想的原因。
  可是,儘管我事先已想到了這一點,白素的答案一來,我還是出乎意料之外。
  白素的回答是:「木蘭花說,那在苗疆失事的,不是甚麼小型飛機,而是一艘宇宙飛船
,來自外星的宇宙飛船,若是飛船上有生還者,那麼,生還者也是異星人。」
  我呆了半晌,望著白素,白素的古怪神情,仍然持續著,沒有改變。
  白素和傳奇人物木蘭花的見面,自然在事先是經過一番安排的––經過情形如何,不必
詳述,總之在見了面之後,一見如故,木蘭花一開口,就提及了那宗「摔飛機」事件,當時
,白素的神情也就是那樣的古怪。
  白素想的是:外星人?宇宙飛船?是不是熟悉了衛斯理故事,故意調侃我來了?
  於是,白素就微笑著道:「真可惜,衛斯理不在,不然,他可以有一個故事,把苗疆和
外星人結合起來,倒也有趣。」白素其實並不是表示心中的不快––她和木蘭花還是初次見
面,自然也不會那樣沒有禮貌。可是木蘭花為人何等精細,她思想縝密,知識廣博,推理能
力極強,號稱東半球女性第一,她立時就從白素的神態和言語之中,知道了白素的心意,所
以她笑了一下:「這個人––告訴我那是一艘宇宙飛船的人––是哥老會的成員,在四川、
雲南、貴州一帶的哥老會,地位相當高。但是這種江湖人物,不大兼有科學知識,只有令尊
是例外,他說的話,不一定值得相信,事實上,他也根本不知道甚麼是宇宙飛船,他懂得這
個名詞,還是令尊告訴他的。」
  木蘭花娓娓道來,說到最後一句,白素才被嚇了一大跳,一時之間,張大了口,說不出
話來。
  這個在哥老會中地位高的人,說那失事飛機是宇宙飛船,原來竟然是白老大告訴他的。
可是白素就從來未曾聽白老大說起過,他曾在苗疆見過宇宙飛船和外星人。
  白素立刻就知道了白老大絕口不提宇宙飛船的事,必然是由於事情和那宗大隱秘有關。
  一想到這一點,白素心跳加劇,因為她也可以料到,那宇宙飛船,一定和白老大的隱秘
有關,而木蘭花將會提供進一步的資料,對揭開隱秘,一定大有幫助。
  當白素向我敘述她和木蘭花見面的經過,說到這裏時,我也不禁「啊」地一聲:「事情
越來越複雜了,可是請你記得,你要向我解釋,何以紅綾會是我們的女兒。」
  白素瞪了我一眼,並沒有理會我的打岔,繼續說下去。
  當時白素現出了十分殷切想得到進一步資料的神情,她說了一句:「那袍哥大爺見過我
爹爹?在苗疆?」
  木蘭花笑道:「當然是,不然,令尊何以會告訴他那『飛機』是宇宙飛船?那位袍哥大
爺的名字是大滿,其實那不是他的名字––」
  白素接了上去:「那是他在堂口中的名位,他在總堂口排名第九。」
  木蘭花點頭:「正是––」
  白素剛才在說的時候,已經想起大麻子所說的那件事來:大滿老九想輕薄鐵頭娘子,可
是結果,被鐵頭娘子的柳葉刀,砍了一隻右手下來。所以,她又揚起手來,用左手指著自己
的右腕。
  這一下,連木蘭花也不禁現出極訝異的神情,問:「你認識這個人?那他一定告訴過你
遇見過令尊的事了?」
  木蘭花在這樣說的時候,略蹙著眉,有一些不滿,因為白素如果認識大滿,剛才不該裝
著甚麼也不知道。
  白素知道對方誤會了,所以她連忙解釋:「不,我不認識這個人,只是聽另一位袍哥大
爺說起過他斷手的經過情形。」
  木蘭花揚了揚眉,表示了她想知道大滿斷手的經過,白素立即用最簡單的方法告訴了木
蘭花,也聽得木蘭花驚詫不已,吁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大滿雖然斷了手,可是對鐵頭娘
子的戀慕之情不減,他到苗疆去,是去找鐵頭娘子的。」白素也不禁「啊」地一聲,她也明
白了:鐵頭娘子單戀白老大,所以跟著白老大進了苗疆,而大滿則單戀鐵頭娘子,所以也到
了苗疆。
  這些江湖人物行為有異常人,連他們的戀情,也比常人熾熱,為了自己所愛,可以捨棄
一切原來的生活,這一點,普通人就做不到,普通人對自己原來的生活,都十分依賴,很難
說改變就來一個徹底的改變。
  木蘭花續道:「你既然熟悉那些人物,我說起來也方便多了,大滿在苗疆遊蕩,約莫兩
年之後,才首先聽到了有關令尊的傳說。」
  白素點頭:「是,家父在苗疆,變成了苗人尊重的陽光土司。」
  她在這樣說了之後,又把白老大對那一段生活,絕口不提,以致自己連生身之母是甚麼
人,也未能確定,種種情由,向木蘭花說了。
  作為一個初次見面的朋友,白素這樣做,很推心置腹,所以她和木蘭花之間的距離,也
自然而然,因此拉近了很多。
  木蘭花又呼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我也直在奇怪,有關那宇宙飛船的事,令尊應該和
你們說起過,如何你們還會不知道,要到處去打聽資料?」
  木蘭花說了之後,又道:「這樣看來,那飛船必然和令尊的隱秘,有很大的關係。」
  白素剛才也想到了這一點,自然同意木蘭花的見解。
  大滿老九知道鐵頭娘子是為了白老大才進入苗疆的,而他在第一次聽人說起陽光土司的
事跡,和形容陽光土司的模樣之後,就知道所謂陽光土司,必然就是白老大。
  他也想到,自己進入苗疆不久,就聽到了有關陽光土司的事,鐵頭娘子也一樣會聽到,
她也可以知道那必然是心上人白老大,也會去找他。
  大滿並不知道白老大那時住在何處,他對於裸裸人的烈火女,也一無所知,但只要有心
打聽,「陽光土司」經常出現之所,還是可以從人們的口中知道。
  所以他就滿懷信心,選定了幾個目的地,向目標進發,希望可以在那裏遇上鐵頭娘子。
  當日,白老大大鬧總壇的時候,大滿老九並不在場,他斷手之後,不等傷口痊癒,就遠
走他方,去尋覓巧手鑄金匠人,他有的是家財,錢花出去,有一大半是冤枉錢,但也有花在
刀口上的時候。
  在漢口,有人告訴他,世上巧匠,全在西洋,而西洋巧匠之中,尤以俄羅斯的巧匠為最
,專為俄國沙皇御用,沙皇被推翻之後,大批俄羅斯人流入中國,其中也有宮廷巧匠在,不
妨到處去找找。
  那人還說了一個有關西洋巧匠鬥本領的故事:
  法國國王,找巧匠做了一隻金跳蚤,和真的跳蚤一般大小,可是在那麼小的身體之內,
卻居然裝上了機械,使跳蚤可以跳動。法國國王龍心大悅,把玩之後,有心炫耀,就派專使
送去給俄國沙皇把玩。
  俄國沙皇一收到這樣的玩意,自然知道那是法國國王有心向自己炫耀,於是召集宮中巧
匠,商議對付之策。結果,一個月之後,沙皇也派專使,把金跳蚤送回法國,法國國王取出
來,金跳蚤卻不再跳,法國國王還以為給沙皇弄壞了,正想嘲笑幾句,專使卻道:「請陛下
仔細看跳蚤的腳,便知端詳。」
  法國國王細細看去,動用了放大鏡,這下發現,原來跳蚤的每一隻腳上,都上了一副黃
金鑄成的鐐銬,在那麼小巧的鐐銬上,還鑲著各色的寶石。
  於是,一致公認,俄羅斯巧匠的本領,舉世無雙。
  大滿老九聽了這樣神乎其技的說話,便去各大都市,白俄聚居之所打聽。皇天不負苦心
人,叫他在極北的城市,齊齊哈爾,找到了一位俄國巧匠,已近古稀之年,可是手藝精巧,
仍是一絕。
  大滿和這位老巧匠細細商議,採用了五成金,五成精銅混合,替他鑄造一隻假手,那假
手內置各種機栝,手指的靈活程度,和真手無異,靠手腕揮動之力,就能有各種動作––而
且功效比真手更多,他在每隻手指之中,都藏了厲害的暗器。
  鑄造這樣的一隻假手,老巧匠用足了心機,也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等大滿心滿意足,
套著金光燦然的假手回到四川,一下子就轟動了整個江湖,人人稱他為「金手九郎」,可是
大滿卻不開心,因為他並沒有見到鐵頭娘子,只是在大麻子處,知道了鐵頭娘子的種種,他
恨恨地道:「姓白的是甚麼東西,連鐵妹子都看不上,那他想要甚麼樣的女人?」
  大麻子當時告訴他:「你沒見過陳大小姐,見了,你才知道,鐵妹子連做大小姐的丫頭
都不配。」
  大滿如何聽得這種話,若不是有人在一旁相勸,當場就會翻臉。
  大滿知道鐵頭娘子在苗疆,也就跟了來,這時鐵頭娘子早已進了苗疆,大滿心中想好了
,見了她,就對她說:「別再戀著姓白的下江漢子了,你看,你叫『鐵頭娘子』,我叫『金
手九郎』,連名字都是現成的一對,還東挑西揀作啥子?況且,我這個外號,還是拜你所賜
的。」
  大滿心想,鐵頭娘子在傷心失意之餘,聽了自己這一番話,一定會感動的。
  大滿的打算並沒有錯,如果他能在適當的時機見到鐵頭娘子的話,他萬里迢迢,千山萬
水趕來示愛,說不定可以成功,可是當他終於能見到鐵頭娘子之際,卻完全不是恰當的時候

  當時,大滿只當那是造化弄人,直到後來,他才知道自己的壞運氣,和那隻「宇宙飛船
」有關。
  當日白素聽木蘭花這樣說,和我聽白素轉述到這裏時,都會十分奇怪,事情怎麼會和宇
宙飛船有關係,似乎是全然不相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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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似乎完全不相干。
  可是還真是大有關係。
  原來這些日子來,鐵頭娘子也照大滿的辦法在找尋白老大,可是陽光土司神出鬼沒,根
本找不到他固定的住所,鐵頭娘子在萬山千壑之間亂轉,時間雖然過去了兩年,並沒有見著
白老大。
  若是換了別的女子,早就放棄了,可是鐵頭娘子卻是鐵了心,非要找到白老大不可,所
以仍然在苗疆。
  她每天餐風飲露,長嘆短嘆,淒淒涼涼如孤魂野鬼,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連她自己,
也不知道日子是怎麼過的,可是她的一顆心,卻仍然繫在白老大的身上。
  在這樣的時候,若是大滿老九能和她相會,那麼她在失意之餘,或許會投入大滿的懷抱
。可是她找不到白老大,大滿老九也沒有找到她,等到各自找到了對方要找的人時,情形卻
又不同,因為是鐵頭娘子先找到了白老大。
  鐵頭娘子終於找到了白老大。
  而且,鐵頭娘子認為她終於能找到白老大,完全是由於天意。
  究竟是不是「天意」,誰也不能肯定。人們習慣於把冥冥中對生命、命運的主宰力量稱
為「天意」––不論稱為甚麼,都沒有分別,重要的是確然有這樣的一股力量在。而鐵頭娘
子終於能見到白老大,確然和天空有關。
  那一天傍晚時分,鐵頭娘子獨自坐在一道山澗之旁,望著潺潺流水發怔,澗水中有一種
鱗光閃耀的小魚,在逆流而上,不時躍出水面,替周圍的寂靜添上一下又一下清脆的水聲。
  她的手中捏著一根樹枝,澗水在她坐的所在,繞了一個彎子,形成了一個水平如鏡的水
潭,可以把她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倒映在水面上。可是鐵頭娘子卻不願意看到自己憔悴失意
的臉,一當水面上映出她來時,她就用樹枝去敲水,把水面敲亂,使在水中的映象,也碎不
成形。
  就在鐵頭娘子看到自己的臉,又漸漸在水面出現,她又得去擊打水面時,她陡然看到水
面反映的天空止,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弧線––水面不但反映她的身形,也反映天上的藍天白
雲和四周的山色,那時,正是傍晚時分,殘陽如火,漫天紅霞,忽然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弧線
,若不是鐵頭娘子如此專注地望著水面,她也不會看得到。
  那道深紅色的弧線,自天際的晚霞層中,直透出來,依然似乎還帶著很尖銳,但是又十
分快速的一下聲響,急促地投進了對面的一個山頭之中,速度極快,在紅光之中,似乎有一
點黑影,但是由於移動得太快,一閃就過,所以看不清楚。
  鐵頭娘子先是在水面的反映上看到,她立刻抬起頭來,紅光已落向山頭了。她站了起來
,先是發了一會怔,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甚麼現象,接著,她首先想到的是:神仙。神仙下
凡了。
  鐵頭娘子在川西長大,四川多山,青城峨眉,全是傳說中神仙劍俠出沒的所在,她自小
聽這種故事聽得太多了,印象深刻,而且剛才地看到的情形,也真的像是有神通廣大的劍俠
,駕起道光,或御劍飛行,或利用甚麼法寶在空中行進。
  再加上有關神仙劍俠的傳說之中,總有走投無路的好人,被打救的情節,那又和她此時
淒苦的心情相吻合,所以她一想到了這一點,就立時深信不疑,何況紅光著地的那個山頭就
在眼前,所以她連一秒鐘也沒有耽擱,就立刻向那個山頭趕去。
  在鐵頭娘子看到漫天紅霞之中,忽然冒出一股紅光來的同時,也看到了這個現象的,自
然不止她一個人,有許多人,恰好機緣湊巧而看到的––確然得機緣湊巧才行,因為紅光呈
弧形,在天際一劃而過,在那時候,人如果在屋子中,就看不到了,不是正好抬頭向天,也
看不到了。有太多看不到的因素,而且,看到的如果是苗人裸裸人,心中奇上一陣子,跪下
來向天拜上幾拜,也就沒有事了,不會有人去深究。
  可是偏偏白老大看到了,大滿老九也看到了。
  白老大在那時,正在離那紅光落地的山頭十分近的所在,事實上,他和鐵頭娘子也相隔
得極近,可是咫尺天涯,若不是有那道紅光,引他們一起到那座山頭去的話,他們還是無法
相會的––所以鐵頭娘子堅持那是天意,也有她的道理。
  她曾極其認真地問白老大:「你說,如果不是天意,那是甚麼?」
  白老大也答不上來。
  發生在苗疆的這段往事,是大滿老九在若干時日之後,遇到了木蘭花,對木蘭花說的。
而木蘭花對白素說,白素又對我說。雖然其間經過了幾重轉述,但是由於轉述者都是十分有
資格的人,所以我相信非但生動依舊,而且絕無被歪曲誇張之處。
  我聽到白素轉述到鐵頭娘子責問白老大時,就有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的感覺––鐵頭娘
子這樣問,自然愚昧之至,可是一個愚昧之至的問題,有時也會令一個智者如白老大,無法
回答。
  後來,等到弄清楚了一切之後,白素拿同樣的問題,一字不易地問我,我也無法回答,
只好在心中說:那真是天意,沒有別的解釋,天意就是天意。
  卻說當時,白老大在那山頭不遠處,正在觀看落霞由亮紅色轉為暗紅,欣賞自然的奇景
,忽然就看到了那股紅光,呈弧形墮地。
  白老大是有知識的現代人,他首先想到的是:有飛機失事了。
  不能怪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不明飛行物體」,因為那時,這種想法甚至還未曾在人
類的思想之中形成。
  他離那個山頭近,所以立即急速地向前進發。
  大滿老九也看到了那道發自天上、迅速落地的紅光。那時,他在幹甚麼呢?他正在對著
落日,欣賞自己的那一隻金手。
  自從手腕之上,裝上了那隻金手之後,他十分欣賞,並不感到斷手之悲。當他凝視著這
隻金手的時候,他總不免有些想入非非,想到用這金手去撫摸鐵頭娘子的嬌軀時,也可能會
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他高舉著金手,迎著落霞看著,所以,他也看到了那股一閃而過的紅光。
  大滿老九呆了一呆,他全然不知道那是甚麼現象,他想到的,和白老大、鐵頭娘子又有
不同,他想的是:天上落了甚麼下來了?得趕過去看看。
  所以,他也立刻向那個山頭趕去了。
  三個人之中,白老大離目的地最近,鐵頭娘子次之,大滿老九最遠。所以,三人之中,
到達那個山頭的次序,也是如此。
  白老大先趕到那個山頭,他沒有立刻發現甚麼,雖說看到紅光落向這裏,但是山巒起伏
,山勢險峻,一時之間,也難以有所發現。
  白老大趕到時,已是接近午夜時分,他在山頭上打了一個轉,沒有發現,也不打算再找
了,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經過一塊大石,步子十分急,所以一下子就和從那塊大石後
急急轉出來的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
  白老大絕未想到,半夜三更,在這種荒山野嶺,還會碰到人,所以他著實吃了一驚,而
作為一個卓越的武術家,他的反應也快絕,雙手一件,已經抓住了那迎面撞上來的人的雙臂
。而在這時倏,他非但不知道那是甚麼人,甚至不知道撞上來的是人是猿,還是山峭野魅。
  白老大在苗疆住得久了,知道在重山之中,甚麼樣的怪事,都可能發生,不管撞上來的
是甚麼,先抓住了他,總不會有錯。
  及至十指一緊,他已覺出,被他抓中的,是瘦瘦的手臂,再定睛一看,月色之下,看到
的是一張黑裏透俏的臉面,正現出大喜若狂的神情,張大了口,月光映得她一口的牙齒,白
得耀目。
  天地良心,白老大並沒有一下子就認出這個被他捉住了雙臂的女子,就是鐵頭娘子。因
為對他來說,在哥老會的總壇,一出手就制住了鐵頭娘子,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就忘到
了九霄雲外了。
  可是對邊頭娘子來說,才一轉過石角,實到了人,而且立即被人制住,自然吃驚之極。
可是定睛一看,用這樣強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了自己手臂的人,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為之
失魂落魄的心上人,這一份狂喜,當真是難以形容,一時之間,幾疑身在夢中,所以也不免
現出如夢似幻的神情––美麗的女人有這種神情,向例十分動人,所以令得白老大一時之間
,雖然雙手已不再運動,可是仍然握著鐵頭娘子的手臂。
  鐵頭娘子很快就弄清楚,發生的事,是真不是幻,她發出了一下歡樂無比的聲音,這種
聲音,難以形容,而且根本不是自她的口中發出,而是自她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之中迸發出
來的。
  同時,她也撲向白老大的懷中,她身子緊貼向白老大,雙臂用力抱住了白老大的腰,把
她的臉,緊貼在白老大實闊結實的胸膛之上,在那一剎那,她感到自己和白老大已經融為一
體了。
  她口中則含糊不清地發出聲音,勉強可以聽得清她在說:「可找到你了。皇天不負有心
人,天意指引,可找到你了。」
  她身子激動得在發抖––直到這時為止,白老大仍然未曾省起她是甚麼人,一切變化來
得如此之快,陡然之間,溫香軟玉滿懷抱,任何男性,都會怔上一怔,雖然那只是極短的時
間,可是對鐵頭娘子來說,也就是天長地久了。
  白老大先把她的雙手,自腰際拉開,可是鐵頭娘子立即雙臂又繞上了白老大的頸。
  她身形嬌小,他卻極高大,鐵頭娘子雙臂繞向白老大的頭,手臂伸向上,衣袖自然而然
,褪了下來,轉出了她的小臂,使白老大一眼看到了她小臂上的兩道傷痕。
  當日,白老大賣弄自己的武功,令鐵頭娘子的柳葉雙刀,反轉她自己,在手臂上劃出了
兩道口子,鮮血滲出,其實傷得極輕,損皮不傷肉,根本不算一回事,在傷癒之後,要全然
不留疤痕,也是十分容易的事。
  可是鐵頭娘子卻故意讓這兩道傷口,在自己的玉臂之上,留下了疤痕––在苗疆的兩年
,她不知多少次撫摸著疤痕,減少或增加相思之苦,這種情懷,和大滿老九欣賞那隻金手,
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老大一看到了雙臂上的傷痕,自然認出了對方是甚麼人,在對對方的熱情行為大是駭
異之餘,他失聲叫了出來:「鐵頭娘子。」
  可能是由於他驚駭太甚––當然一大半是為了對方的投懷送抱,所以他一開口,聲音有
點澀,吐字不清。所以,後來鐵頭娘子堅持,她聽到的,只是「娘子」,沒有「鐵頭」。那
就引申成了,既然叫我娘子,我也應了,那就得把我當「娘子」。
  當時,鐵頭娘子確然應了一聲,應得清脆玲瓏,應得滿心喜悅,就差沒有引起陣陣回聲

  白老大認出了鐵頭娘子,也感到了鐵頭娘子的行為有異,所以他又拉開了鐵頭娘子的手
,身子也後退了些,可是鐵頭娘子卻趁機雙手緊握住了白老大雙手的一隻手指,凝望著白老
大,眼神之中,充滿深情,身子還在不停地發著抖,又待向白老大靠來。
  白老大自然可以抽身後退,甚至可以一腳把鐵頭娘子踢出老遠去。
  可是白老大卻沒有任何行動。
  因為那時,鐵頭娘子的行為雖然古怪,可是她的模樣卻動人之極。才一照面時的那種愁
苦、惶急和憔悻,早已一掃而空,代之以甜蜜的笑容,深情的眼神。雙頰黑裏透紅,如同燒
紅了的炭火,嬌喘連連,飽滿的胸脯起伏––那曾使大滿九爺失了一隻手。她整個人,像是
變得完全沒有骨頭一樣,只是軟軟地要向白老大靠過來。
  白老大好幾次想把她推開去,可是都被她的眼神擋了回來,也就只好由得她偎依在自己
的身邊。
  這時,白老大的思緒雖然十分亂,但是他也知道,鐵頭娘子的心中,必然有了極其嚴重
的誤會,而且,這個誤會,也一定極難解釋得清楚。
  他好幾次想開口,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結果反倒是鐵頭娘子先開口。她先是長
長地吁了一口氣,像是一見了白老大之後就沒有透過氣,然後才道:「找得你好苦。」
  白老大苦笑:「你––找我?」
  鐵頭娘子抬起頭,望著白老大,輕咬下唇,又吁了一口氣:「你臨走的時候怎麼向我說
來,剛才又叫了我一聲娘子,我––這兩年來雖然受盡了苦楚,可是雲開見月,也不算冤枉
。」
  白老大一開始,聽得莫名其妙,他哪裏知道自己重傷之後現出來的古怪神情,會被鐵頭
娘子當作是在向她挑逗,而且更進一步,在兩年來的苦苦相思之中,她形成了一個幻覺,把
白老大的眼神,化成了語言,認為白老大真的曾向她說過情話,所以這時才會有那樣的話。
  白老大聽不懂這番話的頭一段,但是接下來的話,他卻是聽懂了的,他不禁大吃一驚,
知道再讓這個誤會延續下去,必然大大不妙,會生出無數事端來。
  所以,他硬起心腸,把鐵頭娘子推開了些,自己也連退了幾步,他這樣做,本來是想擺
脫鐵頭娘子,至少不和她再有身體的親近接觸。
  可是,沒想到他才一退,鐵頭娘子身子一聳,就撲了上來,雙手勾住了他的頭,雙腿就
勢盤住了他的腰。
  鐵頭娘子身形嬌小輕巧,動作又快又出乎意料,白老大竟然未及提防,而一被鐵頭娘子
用這樣的姿態纏上了,且纏得如此之緊,再想擺脫她,自然更加困難了。
  白老大為人一世英雄,可是在那樣尷尬之極的情形下,也實在不知該如何才好。他又不
能便把鐵頭娘子推開去,要那樣做的話,他的一雙大手,非和鐵頭娘子柔軟的身子有過度的
接觸不可,他只能把鐵頭娘子打昏過去,可是那得出重手才行,白老大又難免有猶豫。
  而鐵頭娘子名副其實地纏上了白老大之後,心滿意足之至,她的氣息,噴在白老大的頸
際,令白老大感到了又癢又酥,就算有氣力也使不出來。
  鐵頭娘子又在白老大的耳邊說了一些話,可是別說白老大沒有聽明白,只怕連鐵頭娘子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一些甚麼。一個女性在心滿意足之時發出來的聲音,有誰會去追究
那些聲音的詳細內容,知道那是代表著愛的訊息,也就足夠了。
  白老大全然不知道如何才好,他只好轉著身子,鐵頭娘子仍然纏在他的身上,白老大才
打了半個圈,就陡然看到眼前,金光一閃。他再定睛看去,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甚麼
樣的怪事,全在這一晚上發生。
  他看到的是,在離他不遠處,一根石筍之旁,站著一個人,那人一手扶著石筍,一看就
知道,他如果不這樣,就站不穩,而他的另一隻手,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金光燦然,掩住了
他的臉。
  看來,他像是掩住了臉,不想看眼前的情景,可是事實上他並未能做到這一點,他掩臉
的動作,只是自欺,因為他像是餓狼一樣的眼睛,正在金光閃閃的手指縫中,直透出來,甚
至比金光的閃耀還要強烈。
  突然之間出現了這樣的一個人,白老大在吃驚之餘,頭腦又倒清醒了大半,他伸手硬轉
過鐵頭娘子的臉,沉聲道:「看,有人來了。」
  鐵頭娘子沉醉在白老大的懷中,天塌下來,她也不會注意到,不然,她是應該早看到那
人的,直到這時,她才「啊」地一聲,可是,她卻絕沒有離開白老大的意思。
  白老大這時,不禁大是狼狽––不管來的是甚麼人,鐵頭娘子這樣纏在他的身上,總是
不成體統,鐵頭娘子由於過度的興奮,豁了出去,他白老大可是沒有名堂之至。
  所以他立時低叱:「快下來,叫人看了,像是甚麼樣子。」
  說一切全是天意,也真是的,白老大這時,在叱責之中,偏偏加了半句「叫人家看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聽在鐵頭娘子的耳中,心頭又泛起了一股蜜意––叫人看了不像樣
子,要是沒有人看到,只是兩人世界,那自然再親熱都不打緊。
  鐵頭娘子在那一剎那,變成了棉花娘子,柔順貼服,無與倫比,清脆地答應了一聲,立
時落下地來,但仍然緊靠著白老大,還捉住了白老大的一隻手。
  而那人,也在這時發出了一下長嘆聲,垂下了那隻金光閃閃的手。
  那人,自然是大滿老九,他趕到,發現白老大和鐵頭娘子的時候,正是鐵頭娘子和白老
大相會不多久的事,他們兩人的行動,看在大滿的眼中,只覺得眼前這一雙男女,簡直是纏
綿之極,等到鐵頭娘子纏上了白老大高大的身子,大滿像是跌進了深淵,幾乎閉過氣去。
  金光閃閃的手一垂下,鐵頭娘子自然認出,眼前的人是大滿老九。
  她哪裏知道老九是一往情深,進苗疆來找她求愛的,一見之下,喜上加喜,脫口道:「
九哥,你來得正好。」
  大滿老九人並不笨,本來他在大麻子那裏,知道鐵頭娘子到苗疆來,完全是她一廂情願
,所以他充滿了信心。可是等到他見到了鐵頭娘子時,鐵頭娘子才和白老大相會。在旁觀者
看來,兩人的身體親近,熱烈無比,一點也不像是鐵頭娘子的單相思。
  大滿眼看著白老大對鐵頭娘子火辣辣的親熱行動,一點也不拒絕,而且,也無法知道兩
人之間講了多少他聽不到的話,早已心灰意懶。
  這時,他知道鐵頭娘子看到了他那麼高興的原因,他現出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聲
音嘶啞:「恭喜了。可是你們要交拜天地,少了一個主禮人。」
  鐵頭娘子眉花眼笑:「正是。」
  白老大越聽越不對路,他大喝一聲:「你們––」
  他本來想喝:「你們在說甚麼」,可是他才叫出了「你們」兩個字,就聽到一下轟然巨
響,同時,左首處,火光迸現,剎那之間,照得半邊天通明,可是只有幾秒鐘,火光就不再
見。
  那一下巨響,把白老大要喝的話,擋了回去。白老大也陡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來到這裏
,全然是看到像是有一隻飛機失事墮毀在這裏之故。忽然冒出了鐵頭娘子來,這才打了岔,
忘記了。那一下巨大的聲音,是不是失事飛機爆炸的聲音?
  一時之間,他也顧不得亂七八糟的事,疾叫一聲:「那邊有飛機摔下來了,我們去看看
。」
  他說著,身形掠起,就向前奔了出去。鐵頭娘子身形輕盈,仍然握住了白老大的手不放
,大滿老九看出來,就看到他們兩人手拉著手一起向前奔出去。他略呆了一呆,也跟著奔出

  這個山頭,離白老大這些日子來的棲身之所,裸裸人烈火女所住的山洞極近––那個山
洞,就在這個山頭的範圍之內,所以白老大對這一帶的地形極熟,縱躍如飛,鐵頭娘子一直
和他手拉著手,縱躍之際,兩人同起同落,鐵頭娘子快樂得像是做了神仙。
  大滿老九看得大是嘆服,後來問了白老大,才知道白老大就住在附近,所以地形十分熟
悉。
  奔出了不多久,就到了一座峭壁的邊緣,向下看去,看到峭壁之下,還有一團圓形的紅
色火光,在不住閃動,那團火光的範圍相當大,在火光之旁,看來像是有兩個人,正在蹣跚
而行,走不幾步,卻又一起跌倒在地上。
  白老大失聲道:「有人生還,看情形受了傷。」
  鐵頭娘子心情極好,立時叫:「快下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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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白老大向峭壁一指:「這峭壁,我好幾次上下攀緣,險惡莫名,非要有大量繩索不可。

  說到這裏,大滿老九也已趕到,白老大道:「你們等在這裏,我去找繩索來,千萬別輕
舉妄動,我說空手下不去,就是下不去。」
  鐵頭娘子不捨得:「白哥,我和你一起去。」
  白老大一頓足,指著鐵頭娘子:「你,我得好好和你說清楚,你全都想岔了,全沒那回
子事,也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白老大說得聲色俱厲,鐵頭娘子簡直嚇呆了,只知道眨巴眼睛,不知道如何反應。
  白老大又大喝一聲:「等我回來,不要亂走。」
  說著,白老大已轉身疾掠而出,白老大的身形才一轉過山角,大滿和鐵頭娘子兩人就聽
到白老大發出了「咦」地一聲,問:「你怎麼在這裏?」再接著,又是一個小孩子的叫聲:
「爹。」
  當時,大滿和鐵頭娘子,各有心事,所以聽了之後,也沒有在意。
  大滿和鐵頭娘子沒有在意的事,我和白素等都感到意外之極––白素在聽木蘭花敘述時
,和我這時聽白素複述的情形一樣,急急作了一個手勢,請她暫停,我有重要的問題要問。
  據白素說,木蘭花在聽大滿老九說往事,說到這一點時,也曾叫老九重複,仔細地回想
這一個細節,老九也說得十分詳細。木蘭花心思縝密,她也感到這個細節,關係十分重大。
  我一做手勢,白素就停口,我吸了一口氣:「白老大見到了甚麼人?」
  白素道:「自然是哥哥。」
  我疑惑更甚:「那時,他還不到兩歲,怎麼會半夜三更,獨自在山野之中?」
  白素的語氣遲疑之極:「不是說那個山頭,離他住的那個烈火女山洞十分近嗎?哥哥自
己走出來逛逛,也––有可能。」
  白素一面說,我一面搖頭。白素又道:「那個團長,就說過,爹叫哥哥自己回去,團長
聽了之後,嚇了一大跳,可知哥哥是經常獨來獨往的。」
  我思緒紊亂之至,舉起了手,示意白素先別出聲,讓我好好靜一靜。
  我知道,如果找尋一個完整的故事如同完成一幅拼圖的話,那麼最重要的一塊,就快要
出現了,問題是這一塊,還隱藏著,不肯顯露出來。
  我就是要把「這一塊」找出來。
  過了一會,我才道:「素,讓我們一步一步,把事實湊出來。」
  白素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她首先提出:「爹離開,是要去找大是的繩索,去救峭
壁下的那兩個人––」
  我接上去:「最快能得到大量繩索的方法,是到裸裸人聚居的村落去找。」
  白素道:「爹一轉過山角,就見到了哥哥,他當然抱起哥哥來,就抱著哥哥趕路。」
  我用力揮了一下手:「他到了裸裸人的村落,說出了自己的要求,先回峭壁去,他一定
吩咐了裸裸人帶著繩索,隨後趕來。」
  白素的語調相當慢,她一面思索,一面說:「這一去一來,天已亮了,他在半路上,遇
上了那個團長,救了團長,所以他才會問團長是不是也是摔飛機的倖存者。」
  我連連點頭,白素分析得有理,而且,時間上也十分合榫。我道:「團長說了不是,白
老大又追問大師府發生的事,他當然知道陳大小姐的身分,所以才關切。他又趕著去救人,
這才令孩子先回去,當時,令尊對孩子說甚麼來著?」
  白素的神情凝重:「那團長說,爹當時說的是:該回去了,你媽會惦記,可是那兩個人
,又不能不理,你能自己先回去?」
  我和白素都好一會不出聲,然後,才進一步分析,我先道:「你曾說,直到這時,一家
人全是快樂家庭。」
  白素道:「是,爹當時這樣說,表示他一夜未歸,哥哥也出來很久了。」
  我皺著眉:「接下來又怎樣呢?令兄先回去,白老大又回到峭壁去。」
  白素點頭:「先說爹走了之後的情形。」
  在峭壁之上,天色黑暗,四下冷清。等白老大走了好一會,鐵頭娘子才定過神來,問大
滿老九:「他––剛才說甚麼來?他為甚麼發那麼大的脾氣?」
  老九旁觀者清,自然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他嘆了一聲:「鐵妹子,他說你把事全想岔
了––那就是說,他心裏根本沒你這個人。」
  鐵頭娘于「格格」一陣嬌笑,根本不把大滿的話放在心上,直笑得大滿心煩意亂,一聲
大喝:「從頭到尾,全是你一個人在害單相思。」
  接著,大滿就把大麻子的判斷,一口氣說了出來。他一路說,鐵頭娘子一路搖頭,可是
俏臉上卻也喜氣漸褪,變得十分蒼白。
  她指著大滿,聲音尖厲之極:「你胡謅。這全是我自己的事,你們倒比我清楚?」
  大滿盡最後努力:「鐵妹子,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鐵頭娘子大叫:「剛才的情形,你明明看到,他對我多親熱。」
  一想起剛才看到的情形,大滿老九也無話可說,他悶聲不出,走開了幾步,鐵頭娘子芳
心繚亂,團團亂轉,又躍上了一塊大石,向白老大離開的方向眺望。
  在這段時間中,他們兩人根本沒有去留意峭壁之下,那兩個「摔飛機」的生還者怎麼樣
了。
  一直盼到天亮,鐵頭娘子才看到白老大健步如飛趕回來,她立時一聲叫:「白哥。」一
面叫,一面向白老大疾奔了過去,白老大才轉過上角,她已疾撲而上,看情形,她又想纏在
白老大的身上。
  可是這一次,鐵頭娘子卻非但未能如願,而且,形成了十分滑稽的局面––白老大有了
提防,鐵頭娘子一撲了上來,他雙手齊出,一下子就抓住了鐵頭娘子的雙臂,把鐵頭娘子直
提了起來。
  鐵頭娘子驚恐無比,連聲音都變了:「白哥,咋不讓我抱你?」
  白老大扳下了臉:「你全想岔了,我早有妻兒,當時身受重傷,眼前金星亂迸,怎能對
你眉目傳情?昨夜乍一見你,也根本認不出你是甚麼人。」
  白老大知道事情必然要速戰速決,所以話一說完,雙臂一振,把鐵頭娘子重重放落地下

  鐵頭娘子全身篩糠也似發抖,神情悽惶無助之極,上下四面看看,像是想向空氣求助,
大滿老九這時和她的目光接觸,他也不禁身子發顫,他亟想獻出助力,可是又無從著手。
  鐵頭娘子的話,也表示了她心中的無助:「這可叫我摸不著魂頭了,這可叫我摸不著魂
頭了。」
  她連叫了好幾遍,「摸不著魂頭」(全然不明所以),又悽然笑著,顫聲問:「白哥,
你在耍我?別耍我,這可不是玩耍子的事。」
  鐵頭娘子這幾句話,說得淒婉之極,聽到的人,要說不被感動,那是假的,白老大何嘗
不難過,可是又非硬起心腸來不可。
  他沉聲道:「就是不是玩耍的事,所以才要說得一清二楚。看來這位大爺對你很有情意
,你轉過頭去看看,就可以明白。」
  白老大和大滿老九,還是第一次見面,他不知道老九的身分,但老九一表人才,又鑲著
一隻金手,一望而知是江湖上一位出色的人物,而且這時,老九的那一副失魂落魄的關切之
情,誰都可以看得出來。白老大這樣說,也合情合理之至。
  鐵頭娘子也直到這時,才知道事情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自己會錯了意,她作了最後的
掙扎:「那––你怎麼一碰面––就稱我『娘子』?」
  白老大嘆一聲:「你不是叫鐵頭娘子嗎?我就是這樣叫的,你卻只聽了後兩個字。」
  鐵頭娘子身子陡然一震,不再發抖,開始笑了起來,雖說是笑,可是那聲音比哭難聽,
笑了一會,陡然雙腕振動,柳葉雙刃,已然出銷,一翻腕,就向自己的頸項之中砍去。
  鐵頭娘子要刎頸。
  有白老大和大滿者九這兩個高手在旁,她自然不能得手,老九金手一翻,先硬將她左手
刀奪了下來,白老大腳起處,踢中了她的右腕,把右手刀踢得直揚了起來,飛出老遠。
  鐵頭娘子也真有了必死之心,雙刃脫手,她連哼都不哼,一個轉身,就向著峭壁,疾撲
而出。
  這一下變化,在一旁的兩大高手,也沒有料到她死志如此之決,眼看鐵頭娘子已撲出了
懸崖,那峭壁直上直下,少說也有百來丈高,跌下去,自然是粉身碎骨。
  大滿老九首先大叫一聲,竟然也不顧一切,向前撲了出去,他金手伸處,一下子沒能抓
住鐵頭娘子,連他自己也出了懸崖。
  在這剎那間,發生的變化,當真驚心動魄之極,白老大雖然久經世面,但也不免頭皮發
炸,他也大叫一聲,撲到了懸崖邊上,向下看去。
  這一看,自老大卻看到了再也難以料得到的奇景。
  他看到,鐵頭娘子和大滿,正在向下跌下去,大滿還在不斷想抓住鐵頭娘子,可是始終
差那麼一點點,未能抓得住。
  那時,如果鐵頭娘子願意向大滿伸出手來,兩人倒是可以雙手相握的,可是鐵頭娘子一
點行動也沒有。雖然兩人就算雙手相握,也無補於事,一樣難逃一死。
  而就在那時,真正的奇景出現了,只見兩個人,一身銀光閃閃,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
,忽然疾飛而上,帶著一種異樣的聲響,上升之勢極快,一下子就來到了大滿和鐵頭娘子近
前,各自一伸手,一人抓一個,繼續上升,一眨眼到了懸崖之上,鬆手放下了兩人,繼續上
升,轉眼之間,只剩下了一個銀色小點,消失在天際。
  白老大看得發呆,大滿和鐵頭娘子,真正是進了鬼門關又出來,更是如同泥塑木雕一樣

  三個人不知過了多久,連血液都為之凝結,還是鐵頭娘子最先發出聲音,她「哇」地一
聲,哭了出來,一面哭,一面撲向大滿老九,大滿老九一時之間,未曾會過意來,竟被她撞
退了半步,這才會過意來,雙臂把鐵頭娘子緊緊摟在懷中。
  剛才的事,雖然只是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可是勝過了千言萬語。
  一個肯為你而死的男人,在女人的心目之中,還有甚麼比這更可貴的?
  剎那之間,能由死到生,自然也容易由不明白到明白。在一旁的白老大,看到兩人緊緊
相擁的情形,十分感動,以為甚麼麻煩事也沒有了。
  過了好一會,鐵頭娘子和大滿才異口同聲地問:「剛才是怎麼一回事,那兩位神仙––
不等我們叩謝救命之恩,就飛走了?」
  大滿老九和鐵頭娘子都沒有多少現代知識,剛才他們獲救的經過又如此異特,所以他們
一下子就想到了「神仙」。因為各種神仙故事正是中國民間傳說之中,最豐富的部分。他們
都是四川人,四川更是傳說中神仙出沒最多的地方,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這兩座名山
,正是神仙洞天。所以他們才會一下子就認定是神仙打救。
  但白老大的想法自然不一樣,他知識豐富,想像力非凡,剛才那兩個人,「飛」得如此
之快,已使他覺得詫異無比,在看到了大滿和鐵頭娘子擁作一團之後,他一面感嘆世事變化
之快,一面已疾步走向懸崖,向下面看去,他看到剛才冒出火光的那一大圈火光已經完全熄
滅,留下了一個大圓圈,呈灰白色,看來是一個很大的、凹形的大金屬餅,從高處看下去,
很難判斷它的高度,但至少也在三公尺高下。
  白老大一看之後,就失聲道:「那不是飛機,也不是摔下來,那是宇宙飛船,是正常的
降落。」
  大滿和鐵頭娘子這時也挽著手,來到了白老大的身邊,向下看去,神情十分疑惑,因為
白老大的話,他們根本聽不懂。
  而白老大這時,心中的興奮,難以形容,那時,全世界範圍內,有關不明飛行物體的報
導,絕無僅有,而他有了那麼大的發現,自然令他欣喜,所以,他指著下面的那個「大圓餅
」,向大滿和鐵頭娘子,詳細解釋甚麼是宇宙飛船,甚麼是來自外星的高級生物,說得興致
勃勃。兩人似懂非懂地聽著。鐵頭娘子甜甜地笑:「天上來的,就是神仙,那––宇宙飛船
––當然是神仙的座駕。」
  大滿也附和:「是啊,周穆王去見西王母,也是駕著會飛的車子去的。」
  白老大乍一聽得他們這樣說,不禁有點啼笑皆非,但是,轉念一想,就作這樣解釋,又
有何不可?
  這時,他心中在想的是,等裸裸人把繩子送到,他就縋下去,看個究竟,他並且鼓勵大
滿和鐵頭娘子一起下去看看,他告訴他們,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同時,他也知道,他
的這個發現,必然轟動全世界,也需要有其他的人來證明他的發現。
  可是大滿和鐵頭娘子,卻十分猶豫,遲疑道:「會不會––冒犯了神仙?」
  白老大「哈哈」大笑,正想開解他們。忽然那種刺耳的破空之聲,又自空中傳來。三人
一起抬頭看去,只見兩道銀虹,又自天而降,正是剛才飛走的兩個神仙,又飛回來了。
  白老大更是大喜過望,雙手高舉,又叫又跳,歡迎「神仙」降落在他面前,可是兩股銀
虹,到了還有幾百尺高處,在陽光之下,可以十分清楚看到,那是兩個人,身上穿著銀光閃
閃的衣服,在半空中略停了一停。
  白老大大叫:「他們看到我們了。」
  大滿和鐵頭娘子在這時,雙雙跪下,叩起頭來。
  可是那兩個「神仙」只在半空中略停了一停,就極快地飛向一邊,掠過了最近的一個山
頭,看不見了。
  大滿老九在這時候,聽白老大說了一句像是自嘲的話:「哈,不肯在這裏相見,到我住
所去等我?」
  這句話,才一聽到,大滿並不知道是甚麼意思,白老大向那山頭一指:「我住的山洞,
就在那邊,兩位要不要跟我一起過去,說不定仙緣巧合,能和神仙見上一面,就福分非淺了
。」
  他知道兩人的現代知識不夠,所以才用這樣的話,去打動他們。果然,兩人一聽,互望
了一眼,滿心喜悅,連連點頭。
  白老大已急急向前走去,大滿和鐵頭娘子跟在後面。鐵頭娘子這才知道白老大的住所,
就在那個山頭,想起自己在苗疆打了兩年轉,如今時易勢遷,恍如一夢,人生的變化,實在
太大,她也不禁十分感慨。
  他們走出了沒有多久,山路崎嶇,雖說不遠,但是也有一段路要走,好在他們全是負有
絕頂武功的人,又是各自心情最好的時候,所以雖然一夜未寐,但一樣精神奕奕,健步如飛

  不一會,就迎面遇上了一隊裸裸人,各自揹著野藤或樹皮搓成的繩索,那自然是白老大
找來的,白老大和帶頭的說了幾句,很有猶豫的神情,決不定是先去峭壁之下看那宇宙飛船
,還是去找那兩個神仙。
  這時,鐵頭娘子說了一句話,使白老大有了決定,她道:「那––船不會走,神仙要是
等久了,說不定就會生氣,還是––」
  白老大道:「說得是。」
  他吩咐了裸裸人幾句,就再向前趕路,轉過了一個山角,看到前面有一個孩子,呆呆地
站著。
  白素向我轉述往事,到這裏,停了一停。我早已聽得十分不耐煩了––並不是事情沒有
吸引力,而是我有太多的問題要問,偏偏白素一口氣說下來,使我沒有發問的機會,這才坐
立不安的。
  白素才一住口,我就豎起兩隻手指,表示有兩個大問題要問。白素也作了一個「請問」
的手勢。
  我在發問之前,先嘆了一聲:「我不明白,木蘭花和你所說的一切,正是我們多年來在
合力探索的事,為甚麼你一直瞞著我,不對我說?」
  白素像是料到了我的第一個問題必然如此,所以她連半秒鐘都沒有考慮,就道:「這個
問題,等我把事情的經過講完之後,你自然會明白,就算你仍然不明白,我一定負責使你明
白。」
  我聽得她這樣說,只好悶哼一聲,自然不能再問下去了,於是,我提出了第二個問題:
「我們是在爭論女野人紅綾是不是我們的女兒,我看不出你說的那些事,和這個爭論有甚麼
關係。」白素望著我,我等著她的回答,她卻只說了兩個字:「同上。」
  我要呆上一呆,才知道「同上」的意思是,第二個問題和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一樣。
  我不禁大是惱怒:「這算甚麼?你不是中間休息,讓我先問的嗎?」
  白素嘆了一聲:「是,但在你未曾知道全部經過之前,我也只能這樣回答––我給你發
問,是因為我知道你性子急,不停下來讓你問一問,你會憋不住。」
  我只好苦笑,這些年來,白素對我的了解之深,自然無人可及,所以我伸手在她的手背
上輕拍了兩下,表示暫時接受了她的答案。
  白素於是繼續敘述。
  白老大、大滿和鐵頭娘子趕去見「神仙」,白老大是認為「神仙」大有可能是到他居住
的那個山洞中去了,那個山洞,自然也就是烈火女居住的山洞––白老大何以會落腳在烈火
女的山洞之中,自然有它的因由,此處不贅。他們忽然看到一個小孩子站在路中,那又是十
分險峻的山路,一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之虞,大滿和鐵頭娘子,自然大是奇怪,失聲叫了
起來。
  白老大卻一點也不奇怪,他笑著道:「這是小兒,別看他兩歲不到,但自小在山裏竄慣
了,並不礙事。」
  大滿和鐵頭娘子又是驚訝,又是佩服,他們想起白老大在離去時,曾聽得有孩子的聲音
叫「爹」,自然就是眼前這個小男孩了。
  大滿立刻誇獎,那時,小男孩––留著「三撮毛」的白奇偉,轉過身來,一見到白老大
,就叫:「爹。」
  叫著,白奇偉已向白老大疾奔了過來,神情惶急,臉上還有著淚痕,叫的聲音,也充滿
了哭音。
  白老大在剎那之間,由滿臉笑容,變得神情駭然莫名,因為他已從小孩子的神情中,看
出一定發生了極不尋常的變故。
  他迎上前去,一把抱起了白奇偉,連聲問:「叫你自己回去,你怎麼不回去?怎麼啦?
甚麼事?」
  白奇偉那時,不足兩歲,語言只在起步,並不能表達心意,他只是唔唔呀呀,一點說不
出甚麼名堂來,白老大空自急得連連頓足,見問不出所以然,便邁開大步,向前趕路。
  大滿和鐵頭娘子一見這種情形,也知道已有變故發生,他們急急跟在後面,想對白老大
有所幫助。
  可是白老大的行動比他們快,地形又熟,許多險之極矣的地方,白老大抱著孩子,一掠
而過,兩人卻要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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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所以,等到大滿老九和鐵頭娘子,趕到一個山洞口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只看到山洞口有不少裸裸人,都在向天行禮,跪拜不已,而在山洞之中,傳來了一下聽來
憤怒、悲痛之極的吼叫聲,簡直震耳欲聾,不像是人類所能發出,可是一聽就知道那是白老
大發出來的吼叫聲。
  緊接著,白老大抱著孩子,疾竄了出來,大滿和鐵頭娘子正待進洞去,幾乎沒和白老大
撞了一個滿懷,這是白老大撲出來時,帶起了一股勁風,這才使他們知道趨避。對兩人來說
,白老大的行動,實在太快,人影一閃,已在三丈開外。
  兩人發一聲喊,一起又追了上去,他們仍遠遠落在白老大的身後,一直到了那懸崖上,
才看到白老大抱著孩子,身形挺立,向下面看著。兩人趕到,也向下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就這麼一個來回,下面的那個「大鐵餅」已經不在了!
  大滿和鐵頭娘子一起叫了白老大一聲,白老大轉過頭來,狠狠地瞪著鐵頭娘子,他臉色
鐵青,目光凌厲如刀,樣子可怕之極,竟令得鐵頭娘子連退了三步,捉住了大滿,身子發起
抖來,由此可知白老大此際的神情,是何等之凌厲可怖!
  那時白老大的眼神,確然可怕之至,大滿後來,在向木蘭花敘述往事時,說到這一節,
他滿是風霜的臉上,居然大有懼意,他道:「那時,白老大的目光雖然不是射向我,可是我
也能感到那如同利劍一樣的鋒利,真的是叫人不寒而慄,我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害怕
––不知道為甚麼他忽然之間,對鐵妹子恨到了這樣子!」
  由於他形容逼真,當時木蘭花也駭然問:「究竟是為了甚麼?」
  大滿搖頭:「我不知道,鐵妹子也不知道,我們一直不知道。後來,聽說白老大離開了
苗疆,我和鐵妹子一心想去拜見他,可是一想到他那時那種充滿了恨意的眼光,我們就不敢
。」
  大滿和鐵頭娘子兩人,在白老大凌厲之極的目光逼視下,連連後退,白老大陡然伸手,
指向鐵頭娘子,鐵頭娘子和大滿兩人,摟作一團,駭然欲絕,只聽得白老大舌綻春雷,一聲
陡喝:「滾––快滾!再也別讓我見到你!」
  他指的是鐵頭娘子,喝的也是鐵頭娘子,但是結果是大滿和鐵頭娘子一起在白老大的暴
喝之下,轉身就奔,白老大的神情太可怕,他們非但不敢與之為敵,連想解釋幾句都不敢。
  他們這一走,一停也不敢停,唯恐再遇上白老大,一直到出了苗疆,才鬆了一口氣,在
他們走了之後,又有甚麼事發生,他們自然不知道了。
  白素說完了往事之後,望了我一下:「當時,我和木蘭花,曾經有過討論!」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先別將討論的結論告訴我,因為在這時,我也有了一個隱約的
概念,推測到了發生了甚麼事。
  我的神情,一定古怪之極––如果我的推測是事實,那麼,一切發生的事,簡直是一個
荒謬之極的悲劇:本來可以絕不發生,可是莫名其妙,由於一些事先誰也不會注意的小節,
或是看來全然無關的一些事,交集在一起,居然就出現了如此可怕的後果,那可以說是人生
無常的典型!
  本來,人的一生,就永遠無法知道自己的一生,下一步會怎麼樣,也不知道,這一件事
發生之後,對一生之中另外一些事的影響。而這個事件,如果我的推測屬實,那真是陰錯陽
差之極!
  我在思索的時候,白素一直望著我,等我吁了一口氣,她才問:「你也想到了?」
  我十分緩慢地點頭,彷彿要做這個動作,十分困難。
  我們兩人又好一會不作聲,才由白素先打破沉默:「鐵頭娘子在苗疆,乍遇我爹,兩人
身體親熱,鐵頭娘子大喜過望的情景,在一旁看到的,不止大滿老九一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還有令堂,陳大小姐。」
  一時之間,我們都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而且雙手互握,兩個人的手都冰涼,我們都
同時想像當時的情景。
  白老大和鐵頭娘子相遇,白老大一開始,根本認不出她是誰,可是鐵頭娘子卻熱情如火
,多少日子的相思之火,驟然噴發,她的嬌軀,纏在白老大偉岸的身子上,這樣子的親熱法
,看在大滿老九的眼中,已經令他雙眼冒火,若是看在陳大小姐的眼中,她會怎麼想?
  陳大小姐當時懷著孕,孕婦的情緒本就容易波動,再加上陳大小姐的出身、脾性,都是
驕縱慣了的,她又是唸洋書出身,絕沒有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的觀念。讓她看到了她的丈夫
(白老大已和她同居生子),忽然和另一個女子如此親熱,在這個女子的動作神情中又看得
出,她對他戀情之深,決非一朝一夕之功!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陳大小姐會有甚麼想法?
  那對她來說,一定是可怕之極的打擊,那一剎那的痛苦,必然如同五雷轟頂,如同萬箭
攢心,如同天崩地裂,如同血液凝結!
  如果她是一個普通女人,或許會立時現身出來,叱喝責問––若是那樣,一切誤會,也
可冰釋。但是她性格高傲,豈會如同潑婦一樣吵鬧?
  推測在那時,陳大小姐的處境,必然是由生到死,再由死而悠悠醒轉,身心所遭受的慘
痛,有甚於下刀山,落油鍋!她身心俱碎,那種痛苦,她不知是如何忍受過來的!
  我和白素的推測,顯然相同,因為白素身子發顫––她自然也是想到了陳大小姐在那一
剎那的慘痛,那是她的母親,她想到了這一點,自然更有血肉相連的感應。
  好一會,我們才睜開眼來。我道:「她看到了令尊和鐵頭娘子的情形,所受的打擊極大
,她又不現身,那時,她一定和你哥哥在一起!」
  白素的聲音帶著哽咽:「我想是,爹深宵未回,她就帶著哥哥出來察看,她還懷著我,
卻不料,看到了爹和鐵頭娘子相會的那一幕!」
  白素說到這裏,雙拳緊握,咬牙切齒。我絕少見她現出這樣的恨意,忙握住了她的雙拳
,吸了一口氣,才道:「能怪誰呢?似乎––也不能怪鐵頭娘子!」
  白素昂起頭,長嘆一聲:「造化弄人,怎麼會甚麼事都湊在一起了?」
  我也有同感:「先研究後來發生了甚麼事!」
  白素勉力鎮定:「我和木蘭花研討的結果是,她失魂落魄,傷痛之極,令哥哥站在當地
,自己離去了。」
  我同意:「這就是何以白老大一轉過山頭就有小孩叫『爹』的原因––我不明白,以白
老大的聰明才智,看到令兄半夜一人出現,應該想到有可能是令堂帶他出來的!」
  白素道:「我們現在回想,自然會有條理,但想想當時,發生了多少事!」
  我嘆了一聲:「是!」
  確然發生了許多事,先是有帶著火光的「飛機」掠過上空,接著又忽然冒出了鐵頭娘子
,白老大明知鐵頭娘子誤會,也沒有時間解釋,何況白奇偉多半是一會走路就滿山亂走的,
所以白老大也想不到他的母親也曾來過這裏!
  而陳大小姐之所以會帶著白奇偉來到這裏,以致看到了白老大和鐵頭娘子相會的這一幕
,自然也是被出現在天空的那一道紅光引來的!
  一艘不知來自宇宙何處的飛船,可能在百萬光年之外,進入了地球的大氣層,降落在地
球的一處,這樣的一件事,就吸引了幾個人,一起到了那個山頭,於是這四個人的一生,都
因此改變;不但是這四個人,還影響到了當時甚至還未出世的許多人!
  世事之不可以預料,一至於此!
  不論是甚麼事,都是許多看來毫無關係的事相互影響發生的。例如,唐朝時在沙漠中生
活的一個女人,會和我有甚麼關係呢?可是這個叫金月亮的唐朝美女,復活了,又和外星人
杜令戀愛,他們要離開地球,來找我幫忙,就使我和白素,在苗疆發現了紅綾!
  大家都知道事情必然有前因後果,可是也很難想像,「前因」竟可以遠到這種程度!
  白老大抱起了白奇偉,到裸裸人聚居處去要繩索,回程時救了團長,再到峭壁上,和鐵
頭娘子解釋了誤會,那時,陳大小姐在傷心欲絕之餘,不知道到甚麼地方去了,自然一直不
知那一幕是一場誤會,只是鐵頭娘子的單相思,並非白老大移情別戀或是有心欺瞞。
  陳大小姐到哪裏去了呢?
  我先是打了一個寒戰,但接著,我自己在頭上拍了一下––我首先想到的是,陳大小姐
性子烈,受了這樣的打理,可能會自殺,在山上要跳崖自殺,太容易了!
  但隨即我想到,其時她身懷六甲,若是那時就死了,哪裏還會有白素?
  但是她顯然是不在那個山洞之中,白老大一心以為「神仙」會在山洞之中,他和大滿他
們一起趕去找,白奇偉又在中途出現,白老大曾要白奇偉先回去,不然,「媽媽會帖記」,
白奇偉自然是回家之後,見不到母親,所以又呆坐在山路中,他當時小得連話也不會說,不
見了母親,自然著急,也有可能,他看到了母親的一些反常行為,所以害怕,可是他又無法
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說出來。
  等到白老大進了山洞,不見陳大小姐,也有可能,他見到了陳大小姐留下的一些甚麼,
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所以他才發出了一聲怒吼,悲痛莫名。
  以他的才智,這時自然想到自己和鐵頭娘子相仁的情形,已落到了陳大小姐的眼中,所
以他才會用那種恨毒的眼光,趕走了鐵頭娘子,因為若不是鐵頭娘子陰魂不散的單戀,自然
不會有事發生!
  推測到這裏,我道:「我的設想,多半陳大小姐是留字出走的!」
  白素苦笑:「不單是出走,她––一定是不想活了!」
  我向白素指了一指,意思十分容易明白,況且陳大小姐後來還和靈喉在一起,又收了一
個身形如猴的裸裸人為徒,可知她就算不想活了,也沒有即時就死。白素低下頭去:「木蘭
花作了兩個分析。」
  我忙道:「這個奇女子怎麼說?」
  白素道:「一個可能是她尋死之前,想起了腹中的胎兒,覺得不應禍延無辜,所以才沒
有死。另一個可能是,她在覓死的過程中,也為兩個外星人所打救––當時兩個外星人的飛
行路線,是投向她住的山洞。而且,爹一自山洞出來,就再去到宇宙飛船之旁,可是,那時
,飛船已經離開了!」
  我駭然:「帶著陳大小姐離開!」
  白素雙眉緊鎖,我為了使氣氛輕鬆一些,拍著她:「真不簡單,原來你未出娘胎,就已
經遨遊太空!」
  白素握住了我的手:「別說這種佻皮話––接下來發生的事十分難推測,已知的是,我
一出世,就落在爹的手上,是我媽送回去的,我認為他們兩人自那天起,就沒有再見過面!

  我也皺眉:「她難道一直––在飛船上?」
  白素緩緩搖頭:「最合理的推測,是外星人把她帶到了人類足跡無法到達之處––靈猴
聚居的大峭壁之上,她在那裏,成了靈猴的主人。」
  我想了一想,她的這個假設可以接受。
  於是,就有了下一假的設想:白老大在愛妻不見之後,自然傷心欲絕,可是他也知道,
事情其實很容易解釋,所以他一直在苗疆等,自然也一定有大規模的搜尋。
  這段時間,幾乎有半年之久,白老大自然痛苦莫名,度日如年,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
而他和陳大小姐的感情深厚,一想到她雖然有絕頂武功,卻身懷六甲,不知流落何方,又有
著這樣的誤會,一定也是傷心欲絕,那更令他心如刀割,空有一身本領,也無法消減心頭的
痛楚!
  在一開始時,白老大必然還希望大小姐會現身,聽他的解釋,可是等待的結果,卻是大
小姐送回了才生下的女嬰,自己仍不現身,竟然達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白老大!可想而知
,白老大在悲傷之餘,也不免會犯了性子––他一樣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也不免責怪大小
姐太不肯轉圜,不留餘地,所以才絕了希望,帶著一雙兒女,懷著極大的哀痛,離開了苗疆
,在離開的途中,他又出手救了殷大德!
  一幅巨大的拼圖,到現在,已經接近完工了!
  上次,白老大酒後吐真言,說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之後,現出歡暢甜蜜之極的神情
,自然是憶想他和陳大小姐,雙雙進入苗疆之後,那兩年多的快樂時光,那是只羨鴛鴦不羨
仙的好日子,風光之旖旎、甜蜜,可想而知。他仍在與世隔絕、風景秀麗的苗疆,和苗人在
一起,男歡女愛之餘,又出手管苗疆的一些事,贏得了「陽光土司」的美名,真可以說快意
人生。
  可是,突然之間,變故陡生,而且,變故之生,來得如此莫名其妙,就像是好好地走著
路,就忽然一腳踏空,踏進了一個萬丈深淵,就此再也不能翻身!
  此所以白老大憶想到後來,笑容忽然僵凝,變得愁苦無比,雙目流淚!而當年的遭遇既
然如此慘痛,那自然令得他再也不願提起––情形一如我們的女兒,叫人抱走之後,我們出
於巨大的傷痛,絕不想提起!
  白老大可能未曾把陳大小姐和那兩個外星人聯想在一起––事實上,陳大小姐是遇到了
外星人,才能到靈猴聚居處,也只是我們的猜想。也或許,他也想到了的。而他對那一段生
活絕口不提,我們自然也無法知道他的真正想法如何。
  屏住了氣息好一會,我才道:「圖,拼得差不多了!」
  白素緩緩點了點頭。我道:「可是,我仍然不明白,為甚麼木蘭花把這些資料告訴你之
後,你不立刻轉告我。」
  白素幽幽嘆了一聲:「你不明白一個做女兒的心情,我知道了––大小姐她是在滿懷怨
恨之下,和爹分開的,過了半年之久,只把我送回去,自己仍然堅持不肯和爹見面,可知她
心中的恨意之深!」
  我揚眉道:「那又怎樣?」
  白素一字一頓:「一個懷恨如此之深的女性,可以做出任何可怕的破壞行為,是一個極
度危險的人物,在經過了那麼長久日子的懷恨之後,她的心理狀態,也一定十分不正常,而
這樣的一個女人,卻又正是我的母親,所以我不願意提起她。」
  我想了一想:「這理由不夠充分,你一定還有隱秘的理由在。」
  白素立時道:「是,我和木蘭花在討論之中,木蘭花握住了我的手,提起了我們的小人
兒被人抱走的事,她對我分析了––大小姐的心理,推測大小姐曾離開苗疆,回到文明社會
,出於一種乖張的心理狀態的主使,把小人兒抱走了!」
  聽得白素這樣說法,我張大了口,一時之間,非但出不了聲,而且出氣多,入氣少,幾
乎沒有昏厥過去。
  我算是一個想像力豐富無比的人了,可是也不得不承認木蘭花的想像力比我更豐富。她
竟然把兩件事聯到了一起,作出了這樣的假設。
  抱走了我們小女兒的,是我們小女兒的外婆!
  難怪白素會說甚麼「她一被人抱走,就帶到了苗疆」,難怪白素會一見女野人紅綾,就
當作是自己的女兒,原來木蘭花的話,形成了她的先入之見。
  木蘭花既然有這樣的推測,白素自然不能把她的話向我轉述,因為一說出來,就會把我
掩飾得好好的傷口扯開來––至於現在仍然非扯開不可,那自然和發現了紅綾有關。如果紅
綾永遠不出現,白素也永遠不會將木蘭花所說的話告訴我。
  白素這樣做很對,但是我仍然一個勁兒搖頭,我搖頭,是否定木蘭花的假設。
  白素也不理會我的態度如何,自顧自道:「當年變故發生,鬧得天下皆知,江湖上有許
多我們並不認識的人,都在暗中替我們出力,也有不少黑道中人,一樣想把小人兒找出來–
–我們雖然沒有公開懸賞,但是誰都知道,一旦把衛斯理的女兒找了出來,那所得的報酬,
必然終生受用,比甚麼都好!」
  我悶哼了一聲,心中又是一陣扯痛,那一年之間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搜尋,照說,就算是
一隻螞蟻,也找出來了,可就是連影子都沒有,這才真正神秘莫測!
  白素又道:「在見大滿老九之前,木蘭花的一個親戚,無意之中,說起當年的一件遭遇
來,當時木蘭花聽了就算,但等到聽到了大滿老九和鐵頭娘子的事情之後,才覺得兩件事可
以湊在一起。」
  我也不禁緊張起來:「那親戚––遇到的是甚麼事?」
  白素吸了一口氣:「那人是雲家五兄弟中的老大,當年旋風神偷的傳人。」
  我也吸了一口氣,雲家五兄弟的名頭,我自然聽到過,他們如今坐世界頂尖尖端工業的
第一把交椅,其中的老四,雲四風,娶了木蘭花的妹妹,所以,雲家和木蘭花的關係密切無
比,在《錯手》、《真相》這兩個故事中出現過的那艘「兄弟姊妹號」,就屬於他們所有。
  白素望著我,我向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繼續說下去,她道:「當年的事,十分怪異
,雲一風有事在重慶,在憑窗遠眺之際,忽然看到有人影一掠而過,是一個夜行人,手中還
提著一個包袱,看來是方從甚麼地方得了手回來的一個飛賊,雲一風本是飛賊世家,乃父是
號稱天下第一的旋風神偷,家學淵源,身手自然不凡,一見這等情形,一時技癢,便立時穿
窗而出,跟了上去。」
  雲一風才跟上去時,以為那只不過是小毛賊,可是一開始跟,他立刻就知道,對方的身
手高絕,只在他之上,不在他之下。
  這令得雲一風又是吃驚,又是刺激。天下飛賊,從南到北,是甚麼家數,雲一風無不了
然於胸,卻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高手在,他倉猝出來,純粹是為了一時之趣,也沒有換夜行去
,仗著藝高人膽大,也沒有甚麼惡意,以為可以和對方結交一下。可是一發現了對方的身手
如此之高,他就想到自己可能會糟。
  可是已經跟了上去,若是就此打退堂鼓,那也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所以他小心翼翼,不敢怠慢,仍是跟著,也不知對方是否已經發覺。
  跟了一程,前面那人上了山,雲一風心中又暗暗吃驚,因為他知道,在那一帶的山上,
全是達官貴人的居住之所,看來前面那個飛賊的胃口不小。
  及至跟到了一幢洋房之外,那飛賊身形如飛,就翻過了圍牆,牆上裝著老高的鐵絲網,
看來屋主人的防範功夫也做得很足。
  雲一風也跟著越過了牆,卻見前面那人,把手中的包袱,放在屋子的牆腳下,人已颼颼
地上了牆,那一手「壁虎遊牆功」,看得雲一風目瞪口呆,絕想不到世上還有甚麼人有此絕
技。
  雲一風這時,對那個飛賊,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眼看對方在窗前略停了一停,就弄
開了窗子,閃身進去。他且不跟進去,在牆腳下等看,好奇心起,伸手去摸了一下那個包袱

  要能有「神偷」的稱號,就要有隔著多厚的包袱,都一下子摸得出裏面是甚麼的本領,
雲一風伸手一摸,就打了一個楞,他摸出來的結果,是那包袱之中的物事,是一個頭!一個
動物的頭!
  雲一風心頭亂跳,就在這時,只聽得樓上,吆喝聲、鎗聲,一起傳出來,緊接著,那飛
賊穿窗而出,手中又提著一個圓形的布包,一落地,看到了雲一風,呆了一呆,也真夠鎮定
,伸手道:「給我!」
  一開口,竟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雲一風把包袱遞了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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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 21:25: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就這一個耽擱,樓上樓下,燈火通明,人聲嘈雜之中,聽得有人在叫:「長官的頭不見
了!」叫聲淒厲可怖之極,還有在胡亂放射的鎗聲。
  雲一風向左首一指:「你從那邊走!」
  他話一出口,人已向右首疾掠了出去,身形快絕,而且高叫:「殺人者在此!」
  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已經知道這女人手中提的,竟然是兩顆人頭!他對這女人的來龍去
脈,一無所知,只是感到她身手如此了得,所以才義助她一臂,當然,也有在她面前,炫耀
一下自己身手的用意在。
  他一叫一躍,所有的目標,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彈起之後,在半空之中,連翻了四個
筋斗,越翻越高,竟然未曾落地,就翻出了牆去,那是他們雲家的絕技「雲裏翻飛」,守衛
屋子的那些衛隊,見了這等身手,都驚得呆了,竟人人都忘了開鎗。
  雲一風再膽大,在險死還生之後,也不敢多逗留,一溜煙回到了棲身的旅館,坐定之後
,喝了一口酒,才覺得自己剛才的遭遇之奇,竟是得未曾有!
  雲一風怎麼也想不出那女人的來歷,也想不到還會再見到她,只好當作是奇遇一件。
  可是第二天一早,旅館茶房拍門,說是有人邀請,在不遠處的一家西餐廳吃大茶,茶房
帶來的字條上,十分秀麗的字跡,寫著:「宵來荷蒙義助,雲家風範,不同凡響,能屈駕一
晤否?」
  這樣的相邀,當然要去赴約。他走進了那家豪華餐廳的一個獨立房間,就看到一位女士
,盈盈起立。雲一風一看之下,整個人如同遭到電極一樣!
  木蘭花把他在敘述這件事時對這位女士的形容,一字不易,保留語氣地轉述了出來:「
這––眼前的那女士,容顏美麗得叫人窒息,她並不年輕,但也決計不老––很難––她有
一股仙氣,天上的仙女,哪分甚麼老少?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她目如流星,向我一笑,我就
站在那裏,動也不能動,不相信天下竟有這樣的美人!」
  木蘭花是先向白素說了有關大滿和鐵頭娘子的事情之後,再說雲一風的遭遇的,次序和
白素告訴我時一樣,所以我的反應,也和白素當時的反應一樣。
  我失聲叫:「陳大小姐?」
  我叫了之後,又問:「這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事?」
  白素當時也曾這樣問木蘭花,所以她能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就是我們的小人兒被人抱
走之前的十九天。」
  我默然片刻,雲一風遇到的陳大小姐,應該已是四十歲外了,但若是天生麗質,自然也
一樣可以艷光照人。雲一風形容她有「一身仙氣」,鐵頭娘子當年在江邊見到她,也說她是
「天仙一樣的妹子」,可見陳大小姐確然是一位美人。
  當時,雲一風明知失態,但也不能克制自己,行動言語,都有點失魂落魄,有一些小節
,連想都想不起來。他先是一個勁兒搖頭,因為絕難把眼前的仙女和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聯
想在一起。
  陳大小姐(那「仙女」自然就是陳大小姐)請雲一風坐下,親手替他斟了洋酒,介紹自
己:「我姓陳,昨晚手刃了兩個殺父仇人––他們本是先父手下,卻聯手殺害了先父。事情
已過去很多年了,我一直在苗疆人跡不到處隱居逾二十年,所以並不知道,直到最近方知,
仇人還有很多,但是我找兩個首惡算了!」
  雲一風對這種為父報仇的事,並不表示驚訝,他當時問的是:「何以竟要在人跡不到處
隱居二十年?」
  陳大小姐見問,長嘆一聲,並不回答。這一聲長嘆,據雲一風的敘述是「長嘆聲把我的
五臟六腑,一起抽了出來」,即然有了這樣的感覺,雲一風的行動,不免大是失常,他一伸
手,按住了陳大小姐的手,雖然沒有言語,但是那臉容,那眼神,也就道盡了欽羨仰慕愛戀
之情!
  我聽到這裏,不禁連聲道:「該死!該死!雲一風竟吃我岳母大人的豆腐!」
  白素瞪了我一眼:「不是吃豆腐,是她真有能叫人一見傾心的魅力!」
  我忙道:「是!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一樣有這樣的魅力!」
  白素嘆了一聲:「別打岔,快到緊要關頭了!」
  雲一風的行動,顯然也出乎陳大小姐的意料之外,因為那時,雲一風應該年輕得多。陳
大小姐慢慢地抽回手來,及在雲一風的手背上輕拍一下,又長嘆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
已是做了外婆的人,聽說是個外孫女兒,這裏的事情一完,我就去看看我的外孫女兒!」
  雲一風自然不信:「開甚麼玩笑!你––」
  他本來想掏心掏肺,想幾句話出來恭維一下,可是話還沒有出口,卻忽然看到陳大小姐
現出了極其悽苦的神情,令他也為之鼻酸。
  接著,陳大小姐的神情,在悽苦之中,又透出了恨意,苦和恨交織,卻又不失美麗,看
得雲一風呆了,用他的話說是「從來也未曾看到過一個人的臉上,尤其是那麼美麗的臉上,
可以現出那麼豐富的表情來,像是一生的悲歡離合、樂和怒、愛和恨,全都一下子湧了出來
,唉!這情形一直深印在我的腦海之中,可惜我沒有繪畫的本事,不然,就畫出來讓你們看
看!」
  陳大小姐由於心情激動,甚至不再理會雲一風,以一方絲帕遮住了臉,逕自離去,留著
雲一風獨自在那裏發楞,成了雲一風生命中的一宗奇遇。
  後來,一風把事情說了出來,木蘭花聽了,當然絕無法把這件事和我發生聯繫,直到若
干年之後,她又聽到了大滿老九和鐵頭娘子的事、聽到了白老大和陳大小姐的事,她才陡然
想起雲一風的奇遇,和我有極大的關係,那個「聽說是外孫女兒」的,極可能是我的女兒,
所以她才和白素聯絡,要求見面!
  當白素說到這裏時,我雙手抱著頭,只覺得疲倦之極,我掙扎了好一會,才道:「拼圖
完成了!」
  白素的回答是:「就算不是百分百完成,也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
  我苦笑:「素,我和你,其實是所有錯綜複雜的事件之中,最大的受害者!」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我們的小人兒,是叫陳大小姐,也就是她的外婆抱走的,自然再無
疑問!
  陳大小姐受了傷痛之極的打擊,心理自然不正常,她不肯和白老大相見,但還能把女兒
送回去,可知那時,她還不是太不平衡。及至「在人跡不到處隱居逾二十年」之後,她外觀
雖然仍是絕色佳人,但心理上的不平衡,一定發展到了駭人的地步。
  她口中的「去看看外孫女兒」,就是穿窗而入,把「小人兒」抱走––也只有她,才會
有那麼好的身手,白老大倒是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個武功絕高的高手所為,但他也想不到會是
陳大小姐!
  陳大小姐為甚麼要抱走我們的女兒呢?後來我和人討論,好幾個心理學家都說,那是基
於極其複雜的心理因素,她又有愛,又有恨,知道抱走小人兒,會給我們帶來痛苦,也會給
白老大帶來痛苦,那是一種復仇心理的宣洩。
  也或許,她以為自己本領高強,把小人兒帶走,可以使小人兒日子過得更好。更或許,
她生活寂寞,需要有人作伴。
  心理學家又說,基於這種複雜的心理因素所產生的行動,連行動者本身,都無法說得出
一個明明白白的原因來,別說旁人加以推測了!
  當時,我曾很生氣:「你們這些所謂心理學家,說了等於不說,全是廢話!」
  心理學家們一起嘆氣:「本來就是,人的心理如此複雜,誰能說得明白!」
  這是後話,當時我對白素說我們受的傷害最大,意思是指我們最無辜,事情和我們根本
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卻使我們遭到了失女之痛,幾乎發狂!
  白素苦笑:「凡事都有因果,我既然是他們的女兒,你既然是我的丈夫,自然也脫不了
干係。」
  我又指著她:「你一聽得木蘭花那樣說,就應該立刻告訴我!」
  白素嘆了一聲:「不錯,我聽了木蘭花的話,就已經明自當年女兒失蹤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怎麼對你說呢?你把自己掩飾得那麼好,說了,上哪兒去找陳大小姐和女兒?不是徒增
痛苦嗎?所以我只好不說,自己暗中進行,卻又一點結果也沒有,直到在苗疆,忽然見到了
這樣的一個女野人,我才知道,皇天不負苦心人––」
  她說到這裏,淚水已滾滾而下,那自然是由於激動和高興,我也鼻子發酸,心情激動,
所以最後那句話,我是和她一起叫出來的:「––我們終於得回了女兒!」
  一起叫了這句話之後,我和白素,略停了一停,又緊擁在一起叫:「還等甚麼?」
  一秒鐘也不想等,自然是為了爭取盡快到藍家峒去,見我們的女兒。
  和白素一起離開的時候,並沒有通知任何人,因為若是給溫寶裕知道,被他纏著問長問
短,千頭萬緒的來龍去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向他說清楚?
  我們只是和在學降頭術的藍絲取得了聯絡,請她立刻到藍家峒,帶了紅綾,駕杜令留下
來的那架直升機,到機場來接我們,那樣,我們可以第一時間見到女兒了。
  白素對此舉有過反對,她怕紅綾在直升機上會闖禍,我大聲抗議:「不公平,你和她相
處了五個月,自然不那麼急於見她!」
  白素抿著嘴笑:「聽說我要把紅綾帶回來,就如臨大敵的是甚麼人?」
  我理直氣壯:「此一時彼一時也,知道了是自己的女兒,當然大不相同。」
  我曾有過許多次快樂的旅途,但自然以這次為最。我也曾有過很多次等待,但也以這次
等待最心焦––直升機從藍家峒飛來快,藍絲趕赴藍家峒,以她之能,也得要兩三天的時間

  在等待期間,我和白素又討論了許多問題,放在最後再說。
  兩天之後,直升機降落在機場的一個角落,白素望著我,做了一個鬼臉,我攤了攤手:
「應該是怎麼一個場面?我該做些甚麼?」
  別說我們根本沒有準備,就算有,也保證一點也用不上。紅綾不脫野人本色,行事完全
不依常規,直升機艙門一打開,就看到兩白一紅,三條人影,一起飛撲而出,來勢決絕。
  我正在驚訝,除了紅綾之外,誰還有那麼好的身手?莫非是良辰美景到了?可是她們除
了紅色之外,絕不穿別的顏色,另外兩人一身白色,不會是她們。
  正在疑惑間,白素已迎了上去,和疾撲而來的紅綾,緊緊抱在一起,兩人都發出了一陣
陣表示歡樂的聲音,另外那兩個人,也停了下來,跳躍不已,我這才看清楚,那兩個不是人
,而是一種猿猴,全身白色,長手長腳,雖然是猿猴,但也看來頗為不凡。
  然後,這才看到藍絲出了機艙,急急向前奔了過來,一面揚手叫我,我向她迎了上去,
她大搖其頭:「紅綾一定要把兩頭靈猴帶來,她說,是那一對靈猴養大她的,才從深山中來
,可不能拋下他們。」
  這時,白素也已把紅綾推開了一些,指著我,示意紅綾看我。紅綾睜大了眼睛,向我望
來,白素多半已在她的耳際,向她說明了我的身分,可是我懷疑她會不會有倫理觀念,知不
知道父、母和她是一種甚麼樣的關係。
  紅綾望向我的眼神有點怪,她慢慢向我走來,那兩隻靈猴,緊跟在她身後,我也慢慢的
向她走去,只覺得鼻子之中,一陣陣發酸。
  在一旁的藍絲,一下子就看出了事情十分怪異,她疾聲問:「怎麼啦?」
  我回答了她一句:「紅綾是我們的女兒。」
  任憑藍絲這個小苗女如何聰明伶俐,她也無法一下子就聽懂我的話,她只是呆呆地站著

  我和紅綾走到了近前,互相對望著,我雙眼潤濕,又從她的雙眼之中,看到了一種異樣
的神采,可是也帶著迷惘。我伸出雙手,她也伸出雙手來。當我們雙手互握之際,我感到我
和她,都有輕微的震動,或許是我們的血緣關係,在這時起了奇妙的作用,她也頓時之間,
覺出了我是她的親人,所以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緊。
  接著,她說了一番話,相信世上再無一對父女,自小失散之後相會,會有這樣的一番話
。她開口說話,語音還不免有點生澀,但我已在錄影帶上,習慣了她這樣的語調,這時,白
素也來到了我的身邊,所以她的話,是對我們兩個人說的。
  她道:「你們是我的––父母?我不是很懂,我知道你們是––親人,我見到你,見到
你,就覺得心中高興,就像見到了他們一樣!」
  她在說到「見到你」和「見到你」時,用手指白素,又指我。在說到最後一句時,雙臂
一伸,就摟住了身邊兩頭靈猴的頸,流露出一種自然親愛的神情。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都知道,要她在短時間接受父母是一種甚麼關係,是十分困
難的事,她能說出這番話來,已經是不容易之極了!
  當然,我們看到她和靈猴攬頸摟頭的親熱神態,心中不免有些妒嫉。
  可是就在這時,她忽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向我們撲了過來,雙臂伸處,也同時驚住了
我們兩個人,剎那之間,我只覺得一股暖流,流向全身,而在雙眼之中,湧了出來,看白素
時,也一樣熱淚盈眶。
  我們也緊緊抱著她,經過了那麼多年,我們的「小人兒」又回到了我們的懷中,雖然她
已變成了如此茁壯的一個女青年,但她實實在在是我們的女兒,毫無疑問!
  就在這時,藍絲在一旁叫了起來:「祖師神爺,紅綾真是你們的女兒!」
  我一聽,也不顧得抹淚,就向藍絲看去。因為她在叫出那一句話之前,先叫了「祖師神
爺」,那是他們降頭師尊奉的神,一如魯班之於木匠,若不是十分驚詫或感到事態嚴重,不
會這樣叫的。
  藍絲正用手指著我們,神情訝異之極。我和白素都知道她有過人之能,異口同聲地問:
「你知道?」
  藍絲用力點頭:「我知道,只有父母子女,才會有那樣的情形!」
  藍絲卻無法解釋那是甚麼情形,相信那只是她作為降頭師的一種直覺或異能。
  接著,她眼睛發紅,走過來握住了紅綾的手:「你才好哩,你有父母!」
  紅綾顯然不明白藍絲為甚麼要傷心,她道:「父母,你要,給你!」
  藍絲忙道:「父母怎能亂給人?」
  紅綾不明白:「為甚麼不可以?」
  接下來的時間中,紅綾和藍絲就不停地說著話,快得人根本聽不清她們在說甚麼,我和
白素手握著手,心滿意足地看著紅綾,她濃眉大眼,壯健如松,大手大腳,絕不美麗,但是
卻可愛之極。
  機場的管理人員,我們的朋友陳耳高級軍官也來了,看到了這樣的場面,無不目瞪口呆
。我知道不宜久留,就大聲道:「回藍家峒再說!」
  於是,我們一行人等,就擠上了那架直升機,仍由藍絲駕駛,我、白素、紅綾,和那一
雙在紅綾的心目中,地位和父母對等的靈猴,擠在一起,兩雙猴眼,不住用十分好奇的眼光
打量我們,多半在懷疑我們何以能和他們有同樣的地位!
  直升機向藍家峒飛去,白素和紅綾不斷在說話。紅綾由於學說話學得太急,所以說話不
依常規,有一些話,也只有白素才聽得明白,就像所有母親都懂得嬰兒牙牙學語時的話一樣

  白素在問紅綾這一對靈猴是甚麼時候來的,因為她上次走的時候,沒有見過。紅綾神情
高興,說是「別的猴子帶來的,不見他們,也有很久了,可是一見他們,還是認識,小時候
,和他們在一起。」
  我開始聽得津津有味,還只是因為有趣,可是陡然之間,我心中一動,立時對白素道:
「靈猴聚居之處,人跡難到,直升機總可以飛得到,何不請這一雙靈猴指點,我們去那裏看
看?」
  白素先是一怔,但立時怦然心動,因為陳大小姐曾和靈猴在一起,靈猴的聚居處,也就
是陳大小姐曾經居住的所在!
  白素立時問紅綾:「他們來的地方,我們想去,牠們認識?」
  紅綾點頭:「當然認識!」
  她還真的通曉「猴語」––後來我研究,在猴語之中,相當重要的部分是「手語」,當
時紅綾和靈猴,就一面吱喳,一面大做各種手勢。
  過了一會,紅綾才點頭:「他們認識,他們說,他們不是第一次上去,上過很多次!」
  靈猴再靈,也不能飛上天,當時紅綾這樣說,我們自然只是置之一笑。
  但忽然之間,事情有了這樣的進展,自然叫人高興。接下來,靈猴指手劃腳,紅綾傳達
著他們的意思,藍絲聽命行事。
  杜令留下的直升機性能雖好,可是在越過幾座崇山峻嶺時,還是由於強烈氣流的緣故,
而機身劇烈搖擺,相信普通的直升機,就經不起這樣的考驗。
  直升機終於在一座極高的高峰上空盤旋––那山峰和四周圍的山峰相比較,其實不是最
高,但是卻陡上陡下,簡直如同一塊四面全削平了的大石,所以格外覺得又險又高,而且它
又隱藏在許多山巒之中,所以也隱蔽之極,不容易發現。
  那山峰的頂上,十分平整,是一個天然的大石坪。紅綾先是大叫一聲:「到了!」
  接著,她側頭想了一想,神情遲疑:「這裏,我來過,我知道!」
  藍絲令直升機下降,還未曾降落,我和白素都看到,在那大石坪的一邊,另一座小山峰
之下,有著建築物!
  我向白素望去,看到白素口唇掀動,想說甚麼,但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也不禁心跳加劇,因為若是忽然自那建築物之中,走出一個神仙一樣的老婦人來,只
怕我也負荷不了這樣的大刺激。
  結果,這種刺激性的場面,並沒有出現,我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白素卻有著顯然的失
望––自那建築物中,衝出來的是幾十個靈猴,毛色有深有淺,但並無白色,機艙門一打開
,紅緩和那一對靈猴,就飛撲而下,混進了猴群之中。
  紅綾雖然穿戴是標準的苗女,可是一進猴群,和靈猴就混為一體,絕無隔閡,她畢竟是
和靈猴一起長大的!
  紅稜和群猴胡混了片刻,又跳過來,拉住了我們的手,走進那建築物去。我也打量了那
建築物,全是用方整的石塊造成的,看來就地取材,開山鑿石而建。進去之後,十分寬敞,
也沒有間隔,有的只是許多樹枝搭成的巢穴,那是靈猴搭來居住的。
  我們都知道,靈猴再靈,也無法開山劈石,那麼,這屋又是誰造的?陳大小姐也無法有
這樣的神通。
  我們又充滿了新的疑惑,四面看看,也同時看到了在一面的石壁上,有一些字寫著,我
和白素急急走過去看,看清了寫的字,都不禁呆了!
  在石牆上為的並不是甚麼驚人的語句,可是看在我們的眼中,所帶來的巨大震撼,還是
難以形容!
  字跡可能是用動物的血寫上去的,寫的是一首全中國人都知道的兒歌:
  「搖搖搖,搖到外婆橋,
  外婆叫我好寶寶,
  糖一包,餅一包,
  搖搖搖,搖到外婆橋!」
  我和白素不知呆立了多久,紅綾顯然不知道我們為甚麼要發呆,她伸手摸著牆上的字,
若有所思,可是她無法記起任何事,因為當時,她太小了,而靈猴究竟不是人,無法向她敘
述她幼年時的事。
  我和白素閉上眼,想像陳大小姐在這裏,抱著我們的小人兒,一面搖著,一面哼這首兒
歌的情景。
  我們兩人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所以令得紅綾和一群猴子,居然也靜了下來。
  等到我們再睜開眼來,看到紅綾正俯著身,卻又昂起了頭,用極其疑惑的神情望向我們
。我和白素同時長嘆一聲––這其間的曲折變化,就算紅綾天資聰穎,只怕三五年之內,她
也不容易明白。
  藍絲也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們,她向一個小小的方形窗口指了一指,我和白素循她所指
看去,看到窗外的一大幅石坪上,有著一大一小,兩個圓形的圓圈,大的直徑約有二十公尺
,小的在大的中間,是兩個同心圓,直徑約十公尺左右。形成圓形的是一種黑色的焦痕。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立時想起大滿、鐵頭娘子和白老大見到過的那發出火光的宇宙飛船
,那飛船在降落之後,看起來像一隻「大鐵餅」!
  宇宙飛船和船上的兩個人,確然曾和陳大小姐有過接觸,但是他們之間的聯繫,到了甚
麼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看來陳大小姐一定又出了變故,而且變故一定是她把「小人兒」抱回來不久就發生的,
所以紅綾對於她自己何以會淪落為女野人,一點記憶也沒有!
  發生在陳大小姐身上的變化,一定十分可怕,以致令得她無法再照顧小人兒!
  白素靠在我的身上,喃喃地道:「我要把她––找出來––已經有很多的線索,不會是
甚麼難事!」
  她的情緒十分激動,因為事情和她的母親有關。我比較冷靜,知道根本一點線索也沒有
,要找陳大小姐,比大海撈針更難!
  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我能說甚麼呢?我只好道:「好,還是我們一起進行!」
  白素知道我只是在安慰她,所以她嘆了一聲,感激地望了我一眼。紅綾在這時,乖乖地
走過來,小心地問我們:「我可以和靈猴玩玩嗎?」
  她語調生硬,可是那實在是世上最好聽的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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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 21:28:56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經過討論,白素還是聽從了我的意見,把紅綾暫時留在苗疆,我和白素,輪流或一起陪
她,盡量向她灌輸現代知識。我曾想過,就讓紅綾在苗疆生活,可能更適合。可是已經來不
及了,她在白素那裏知道除了這裏的崇山峻嶺之外,另有廣闊的天地,豈甘就此住在山中算
數。
  她答應我們努力學習,我們答應她盡快把她帶離苗疆。
  陳大小姐究竟遭到了甚麼樣的變故,以及陳二小姐帶了人入苗疆,何以竟然就此音訊全
無,都無法知道。當然,那又是另外兩個故事,可能更出人意表,也可能平平無奇,是不是
能把它發掘出來,只好看機緣如何,很難去刻意尋求。
  又過了若干時日,我和白素,千方百計找到了白奇偉,把一切都告訴他,種種經過,有
一大半白奇偉不知道,直把他聽得目瞪口呆,聽完之後。他第一句話就道:「找老頭子去!

  「老頭子」是一定要找的,但白素的主張是:「很應該去看看他老人家,但不必對他說
甚麼,何必再勾起他慘痛的回憶?」
  我和白奇偉勉強同意。於是,在法國南部,空氣中充滿了乾草乾花的香味,在和煦的陽
光下,各自轉動酒杯的時候,我們並沒有說甚麼,倒是白老大看出了一些古怪處,所以追問
我們:「在搗甚麼鬼?」
  他在苗疆的生活,我們都已知道––拼圖已經完成。那些不知道的部分,是連白老大也
不知道的,是另外一幅拼圖,陳大小姐竟就此未曾再和他見過面,性子之烈,到了難以想像
的地步。
  我們沒有回答,只是望著他,他閉上眼睛,在陽光之下,他的白髮白眉白髯,閃閃生光
,不論他當年獨闖袍哥總壇時,是如何天神一樣的勇猛,現在也畢竟老了。
  在沉默了一會之後,他忽然緩緩地道:「人生的道路,我快走到盡頭,你們也走了許久
。可曾覺得人的一生,一如在不可測的環境之中探險?」
  白素握住了白老大的手,白老大嘆了一聲:「每前進一步,就是說每過一分一秒,都不
知前面有甚麼,會發生甚麼事,會有甚麼樣的陷阱和危險在等著你,全然不可測,再意外的
變故,都可以在一剎那發生,而在事先,一無所覺!可以忽然失足跌入深淵,也可以突然飛
上天空。」
  我也十分感慨:「可是既然踏上了生命路,總得一直走下去!」
  白老大睜開眼來:「是啊,每一個人的生命歷程都一樣,每一個人都是探險家,面對種
種不可測的危機,探險,繼續探險,不斷遭遇變故,也不斷遭遇驚喜,沒有人會是例外!」
  他這種說法,我們都很同意。可是他忽然話鋒一轉,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喝道:「好
,這次你們給我帶來的是甚麼?」
  原來我們的神情古裏古怪,還是給他看出來了。
  白素首先再難掩飾,她叫了起來:「爹,我們的小人兒找回來了!」
  白老大陡然坐直身子,老大的身軀,竟在劇烈發著抖,張大了口,聲音嘶啞,問:「那
麼––她呢?」
  一聽得這四個字,我們心中雪亮:知道他是早明白「小人兒」是叫甚麼人抱走的,難怪
他後來對我放棄追尋,並不反對!外婆的心理再不平衡,也不會加害外孫女兒!
  自然,又有許多往事要重複,有許多欷歔聲和許多的感嘆。
  一直爭著說話到滿天星斗,才告一段落,白老大長嘆一聲:「人生無常!她可能跟外星
人走了!」
  逗留了三天,和白老大告別,回到住所,溫寶裕正在團團亂轉,他已經知道了一切經過
,一見我就道:「老人家怎樣說?」
  我沒有立刻回答,他大叫起來:「要不是我到苗疆去盤天梯,你們怎能一家團聚?」
  白素笑:「好,你是大恩人,我這就到苗疆去,你有甚麼話要我帶給藍絲?」
  溫寶裕叫:「我也去,去看看衛紅綾。唉,當時,就算用苗刀把我的頭,砍成八八六十
四瓣,我也想不到這女野人會有這樣的來歷!」
  是的,誰想得到呢?
  正是白老大所說,人生歷程一如探險,前路全不可測,甚麼樣的變化,都會發生!




  【全文完】       這個帖不只是為了現在的會員,也是為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未來會員的"現在"會員而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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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3 17:0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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