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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80集 禍根【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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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21:50: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先回藍家峒去,是比較安全的措施。回去之後,我們至少可以設法準備相當的武器,和
那兇徒進行公平的鬥爭。當然,歸途之中,也要步步提防。
  白素對我的提議,沒有作出即時的反應。
  紅綾看到我們神色凝重,她有點不明白:「甚麼叫瘋子?」
  一時之間,要向她解釋這個問題,倒也不是易事,我握住了她的手:「這個人的行為失
常,像是毒蛇,見人就不問情由地去咬。」
  紅綾的神情更是疑惑:「不對啊,毒蛇可不會不問情由咬人。」
  我不禁苦笑––常用「蛇蠍之心」來形容某種人類行為,實在是很冤枉了蛇或蠍的。
  我再解釋:「總之,這個人十分危險,很可怕,要是遇上了他,他很可能把我們殺死。

  紅綾仍像是不很明白,但是她沒有再問下去。
  白素慢慢走了幾步,才道:「我們先把骸骨集中在一起,唉,要恢復原狀。是沒有可能
的了。」
  我們的處境很危險,那心理變態的兇徒可能就在附近,隨時會出現,我不明白何以白素
還有這樣的心情去集中散亂的骸骨。
  我向她望了一眼,沒有立即行動,她已經拾起兩個骷髏來,走向山洞的一角,用很是恭
謹的態度放下。
  看到她的神情如此鄭重,我心中一亮,明白了她這樣做的目的。
  那些骸骨屬於「烈火女」––她們的肉體在剎那間被消滅,而她們的生命形式,在這個
過程之中,起了轉變,變成了外星人。
  以上是我們推斷所得的結論。
  白素的母親陳大小姐,也有可能經歷了同樣的過程,變成了外星人。
  只怕白素此際所想到的,不單是自己的母親可能和這些烈火女一樣。她更可能潛意識之
中,希望她母親遺下的骸骨也在其中,所以才覺得要妥為處理。
  一想通了白素的心意,我忙向紅綾作了一個手勢,三個人一起把散亂的骸骨,都堆在山
洞的一角。我道:「我們離開時,盡可能把這山洞封起來,別再讓甚麼人闖了進來破壞。」
  白素望著那堆骸骨,長歎了一聲,轉身向洞外走去。
  要把山洞封起來,那是紅綾的拿手工作,她搬來了大小石塊,在洞口堆起來,再拉了許
多藤蔓,塞進石塊之中,然後道:「等這些藤蔓長起來,再要發現這個山洞,難之又難了。

  我這才走到白素的身邊:「我們是不是回藍家峒去?」
  白素卻答非所問,她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到苗疆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那麼罕見
約兩頭銀猿下殺手。」
  我心中想到了一句話:「或許是甚麼卑劣的獵人,想要猴皮。」可是我隨即想到,在紅
綾面前說這些話,實在太殘忍了,所以忍住了沒有說。
  白素在繼續說著,聽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知道她正在集中精神思索,所以並不打斷她
的話,也向紅綾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
  白素道:「我兩次見到『發光的人』,都是銀猿穿了那件像是背心一樣的物件––」
  她向我望來,我忙道:「就當它是背心好了。」
  白素又搖了搖頭,那表示她的設想連貫不起來,難以成立。我鼓勵她:「說來聽聽。」

  白素仍在搖頭:「先得假設那兇徒知道有背心的存在,兇徒也知道靈猴的身分––但如
果在這種情形之下,還要殺害他們,那就說不過去。」
  我用力一揮手:「怎麼說不過去,你剛才不是說,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殺靈猴嗎?這就是
原因––兇徒知道那背心,他要得到那背心––」
  說到這裡,紅綾陡地插了一句:「咦,那和我們一樣,我們也想要那––背心。」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剎那之間,由於紅綾的話,使我們想到了一些甚麼,可是卻又全
然抓不住中心。
  我沒有再想下去:「兇徒想要那件背心,靈猴不給,所以才下毒手的。」
  我的推論很合情理,白素卻仍在搖頭:「還是回到了老問題:兇徒是怎麼知道有這件背
心的?」
  我道:「那不成問題,我們能知道的事,別人也能知道。事實上,我們所知的根本不多
,別人所知可能比我們更多,遠在我們之上––」
  我講到這裡,白素陡然面色有異,一伸手,阻止我再講下去。我和她心意相通,電光石
火之間,我也陡然心中一亮,想起了一個人,只有他,才可能在「神仙」、在「神仙留下的
物件」有關資料上,比我們知道得更多。
  因為他看過老十二天官留下的記錄,而老十二天官是曾和「神仙」打過交道,最後,還
有可能是被神仙「渡」上天去的。
  這個人,就是鐵天音。
  鐵天音把這個經過告訴了我,但是語焉不詳。他說「就是這樣了」,當然是說謊,他知
道得更多,所以他也到苗疆來了。
  他到苗疆來的目的,也很容易知道:他想來找「神仙」,至少,他想得到「神仙」留下
來的物件!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遍體生寒,和白素面面相覷(白素自然也想到了),各自說不出
話來。我們的形狀一定十分滑稽,所以紅綾瞪大了眼,望著我們,感到很有趣。
  足有一分鐘之久,我們才一起吁了一口氣。我說了一句蠢話:「若是他,總不見得會殺
我們。」
  白素只給了我一個眼神,我就知道自己說了一句蠢話了––貪慾是一切惡行之源,是一
切禍害之根。一旦貪慾高於一切時,除了達到目的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顧了。
  當年,老龍天官為了要登上領袖的寶座,可以設下陰謀殺害父親。
  若是鐵天音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貪慾和野心的結合之下,我不排除他會踢開一切阻
礙他行事的阻礙,只怕連他坐輪椅的老父,也難以倖免。而我只不過是「衛叔」而已,只怕
和那兩頭銀猿,沒有甚麼不同。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只好再說一句蠢話:「只是我們推測,或許不是他。」
  紅綾問:「你們說的是誰?」
  當然不能告訴她我們是在說鐵天音––萬一不是他,就不好解釋了,所以就支吾了過去
,紅綾畢竟「入世未深」,要支吾過去是很容易。
  白素揚了揚眉:「如果你設想對,那麼,那背心,他到手了沒有?」
  我想了一想:「沒有。他雖然下了毒手,可是我推測,他被靈猴戲弄了。背心沒有到手
,他也不知中了槍之後的靈猴到了何處,所以他找到了這個山洞,在山洞中也沒有發現,所
以他怒發如狂,用槍狂掃烈火女的骸骨,以宣洩心中的憤怒。」
  白素顯然同意我的分析,而且繼續下去:「假設銀猿在中槍時,其中的一頭,還穿著那
件『背心』––」
  白素說到這裡,一直在用心傾聽的紅綾,一聲忽哨,就把那兩頭背負著銀猿屍體的猿猴
叫了來。
  由此可知,她完全可以領悟到我們在討論的是甚麼,這自然令我們身為父母的心花怒放
,我和白素,不約而同,一起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一起去看銀猿的屍體,只見有一頭,胸背之間,沒有彈孔。白素道:「背心,是穿
在這頭身上。」
  我道:「銀猿中槍之後,立即知道自己死亡在即,所以飛奔開去,兇徒追趕不及,銀猿
最後,死在那棵大樹之上––」
  我說到這裡,向紅綾望去,紅綾拍著手叫:「那––背心,留在那棵大樹上了。」
  經過了推測,得出了這個理所當然的結論,我們是很是高興。紅綾參加了我們的推理,
而且條理分明,分析力強,這更令我們興奮。
  這時,兇徒的身分可以說已經弄清楚了。那是極度令人不快的事,要不是有事同時今人
高興,我們的情緒,必然壞到極點了。
  我們開始走回頭路,又來到了那一排大樹之前,這時已是下午時分,在枝葉繁茂的古樹
之下,更是陰暗,我和白素,不能一下子就分辨出是哪一棵大樹,因為所有的大樹看來都差
不多,但紅綾一下子就到了那棵大樹之下。
  她向樹上指了一指:「當然是我上去。」
  我知道紅綾的身手好,可是那樹實在不是容易上去的,尤其是最初的二十來公尺,是直
上直下的樹幹,連可供踏腳的地方都沒有。
  我想了一想,把自己身邊的一柄小刀取了出來,遞給了紅綾,紅綾當時明白,也取出了
她自己的小刀來,雙手各握刀在手。
  那兩柄小刀都極其鋒利,她氣力又大,一刀插下去,「入木三分」,足可固定她的身子
,使她的身子向上移。我和白素抬著頭,看她用這個奇特的方法,向上攀去,轉眼之間,便
到了有橫枝之處。一攀上了橫枝,紅綾就像是魚兒人了水一樣。轉眼之間,沒入枝葉之中,
看不見了。
  她像是也知道我們會不放心,所以不時在樹上,發出一下呼叫聲,只聽得她的呼叫聲越
來越高,可能已經攀到了樹頂,而且叫聲還在移動。
  我們知道她還未曾找到甚麼,因為如果有發覺,她必然會發出歡呼聲。
  眼看天色黑下來,時間飛快地過去,自上面傳下來的呼叫聲,也越來越無精打采。
  白素沉聲道:「她沒找到背心。」
  我十分疑惑:「一定在樹上,不可能在別處。」
  白素搖頭:「叫她別找了。」
  我向上大聲叫:「紅綾,下來,別找了––」
  我才叫到一半,就聽得上面,傳來了一下歡呼聲:「找到了。找到了。」
  接著,看到大樹極高處,樹枝和樹葉,一陣晃動。顯然是紅綾由於興奮,正在亂蹦亂跳
,或是搖動樹枝。身在樹上,她一點也沒有驚懼之心。
  接著,就看到她從枝葉之中躍了下來,不一會,只見她身上穿著那件背心,雙手抱著樹
幹,疾滑了下來,一下子就落了地。
  我和白素趕過去抱住她,卻發現她雖然高興,可是眼中竟然有淚水––這令得我們大惑
不解。
  紅綾一面抹淚,一面道:「剛才在樹上,在一個很深的樹洞中,找到這––背心的,樹
洞外,還有兩條毒蛇在,可知靈猴是故意選擇,使東西不容易落人別人手中。靈猴是神仙飼
養的,自然知道神仙的東西,不能胡亂給人,他們就是因此而死。」
  她一說就是一大篇,可是仍然沒有說到她為甚麼要流淚。紅綾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我取出了背心,想起牠們––對我來說,和人一樣。再也不能和牠們在一起了,我不想
哭,卻不知怎麼,鼻子一酸,眼中就有水冒了出來。」
  我和白素這才鬆了一口氣,感到了悲哀,就流眼淚,這是人類感情的自然反應。
  我道:「你應該流淚,那兩頭靈猴,我甚至可以斷定,是『神仙』託他們照顧你的:你
外婆要跟神仙上天,你還那麼小,需要照顧,神仙一定曾託過他們。」
  紅綾聽得我這樣說,發了一會獃,用力搖了搖頭,把身上的背心脫下給我們,她自己奔
到了銀猿的屍體之旁,摟住了他們。
  我低聲道:「讓她去,感到悲傷是正常的。」
  那件「背心」一到了我手上,沉重得出奇,至少有十五公斤。
  那真的是一件背心,情形和普通的避彈衣差不多,前面左右兩邊,都有長方形的硬盒,
有的上面有許多按鈕,有許多指示燈,也有小型的顯示屏,數了一數,一共是十八個––那
顯然是十八個有著不同功用的精密儀器。
  在背部,是一個直徑三十公分的圓圈,圓圈之外,是一排許多管子,也不知是甚麼用處
,在圓圈的中心,則是一個按鈕。
  我和白素用強力電筒照著,翻來覆去,看了很久,早已可以肯定這樣的東西,必然屬於
外星人所有,可是對它的功用,卻一無所知。
  這時,天色早已黑了,也不知紅綾是甚麼時候來到我們身邊的,直到她忽然說了一句話

  她說的是:「這東西不是會冒火的嗎?怎麼才能使它冒火?」
  這一問,將我們問倒了。這「背心」必然會「冒火」,但如何能使它冒火呢?當然是按
動其中的一個按鈕––問題就在這裡了,它有超過三百個按鈕,應該按哪一個呢?
  這背心,毫無疑問是外星人的精密儀器,每一個按鈕,都有作用,不能亂按。
  紅綾得不到回答,把這個問題,又連問了兩次,我據實道:「它會冒火,但我不知道如
何才能使它冒火。」
  紅綾聽了之後,現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神情,她是想到甚麼就說甚麼的,所以她脫口道
:「靈猴知道怎麼令它冒火。」
  這句話聽起來平淡無奇,可是我和白素,都知道她說這句話的用意何在––她也不是故
意轉彎抹角,而是先說了這一句。要是我們不知道她的用意,她自己也跟著會說出來的。
  白素為了使她不再那麼野,曾努力糾正過她的許多習慣動作,例如拍打自己的身體之類
。而當白素在那樣做的時候,都這樣告訴她:「只有猴子才那樣做,人不會。」
  我相信紅綾對這句話,一直有相當程度的反感––她不認為猴不如人,甚至還認為人不
如猴。
  這時,她那樣說,就表達了她的那種觀念––靈猴都能,你們卻不能。
  白素指著背心:「那是『神仙』的東西,神仙可能教過靈猴怎樣用它。」
  紅綾側著頭,想了一會,總算接受了白素的說法。我向她作了一個手勢:「我們自己來
研究,來,你先把它穿上,看看如何才能令它放光。」
  紅綾很是高興,讓我替她穿上了這件背心,在衣著之中,背心是最容易穿著的了。這背
心沒有鈕扣。但是兩邊衣襟輕輕一碰,就連在了一起。
  紅綾穿上了這件背心之後,乍一看,就像是一個攝影專業人員––有一種給攝影師穿用
,有許多口袋的背心,穿起來就是這樣子。
  紅綾低頭察看著,我道:「這裡的每一個按鈕,都有我們意想不到的用途。」
  紅綾道:「那就一個一個按來試試。」
  紅綾說著,雙手齊出,就要去按。我和白素,忙不迭一邊一個,抓住了她的手,叫:「
別亂來。」
  紅綾瞪大了眼,我急急解釋:「我們對它一無所知,若是按錯了,不知會發生甚麼事。

  紅綾道:「會發生甚麼事?」
  我看到「背心」的下半部分,像是有一排管子,所以隨口道:「可能一下子,《呼》地
一聲,把你帶上天去。」
  紅綾的神情更是古怪之至,望定了我,分明是在說:那可好啊,求之不得。
  我笑著指向天:「飛上天去,當然好玩,可是你不知道如何下來,這便如何是好?」
  紅綾也抬頭望著天上,很認真地在想上了天下不來的處境,想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才想
通了能飛上天去,固然愉快之至,但如一直在天上下不來,卻也不是很妙。所以她結果長歎
一聲,沒有再說甚麼
  我吸了一口氣:「能冒火的按鈕,一定最簡單,最容易使用––」
  我才說到這裡,紅綾就轉過身,背向著我:
  「這裏有一個大按鈕,你按來試試。」
  背心穿在紅綾的身上,我當然不能,按就按,所以猶豫了一下,誰知道紅綾說做就做,
她的手臂長,而且動作靈活,一下子就彎了過來,在那大按鈕上,按了一下。
  剎那之間,只聽得「啪」的一下聲響,說是在紅綾的身上,忽然冒起了一蓬火來,也絕
不誇張。
  我和白素,同時發出了一下驚呼聲––在這種情形下,正常的反應,會是疾退開去,以
避火光。但身上忽然冒火的是我們的女兒,反應自然不一樣,隨著一聲驚呼,我們都一起撲
向紅綾,把她擁在懷中。
  一抱住了她,我們立刻就知道,那不是一蓬火,只是一蓬光,因為並沒有火的熱力和破
壞力,其所以一上來就使人感到是蓬火的原因,是光亮的顏色像火,而且閃爍不定,忽明忽
暗,十足像火燄一樣。
  紅綾在火光乍現之際,也顯得很吃驚,但在被我們抱住之後,火光映著我們三人的臉,
看起來更是詭異有趣,她首先叫了起來:「我成功了。」
  我和白素退開了幾步,紅綾又叫又跳,又翻著筋斗,她身子一動,發自她身上的光芒,
更像是一蓬在熊熊燃燒的人。
  這背心,會發出這樣的光芒來,當然不是穿了它來跳「火神舞」的,可是究竟有甚麼作
用,卻也說不上來。
  紅綾一面跳躍翻滾,一面發出呼叫聲。那兩頭負責銀猿屍體的大猴子,也跟著跳和叫,
一時之間,黑暗之中,吵鬧不已,蔚為奇觀。
  看得出紅綾很是興奮,因為她一直在說「神仙的身上會發火」,現在她自己的身上也會
冒火了,自然值得高興。
  她一下子自遠處翻跳近來,滿面紅光,臉上有著光輝流轉的汗珠,一臉喜容,叫著:「
這東西真好玩。」
  接著,她不等我們有反應,就自己解釋:「是神仙的東西,自然好玩。」
  說的時候,她眼瞅著我,看來心中大有拿父母和神仙相比較,神仙比父母好玩之意。
  我心中說了一句:「那你就跟神仙去好了。」––沒有說出來的原因是,若是她真的跟
神仙去了,那我們豈不是又失去了女兒。
  白素向她走過去:「好了,玩夠了,脫下來吧。」
  白素說得很認真,那極可能是她作為母親,已經有了會有甚麼事會發生的預感。
  可是紅綾正玩得興頭上,如何肯聽,她一面後退,一面道:「再玩一會,神仙會飛,說
不定我也能飛。」
  她說著,一面後退,一面就在前面,按鈕上亂按。
  我反應和白素不同,又好氣又好笑,叫:「小心飛上天下不來。」
  白素則聲色俱厲:「快脫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我看到紅綾那時,雙手的大拇指,按在背心下面的兩個對稱的長方形
按鈕上,那兩個按鈕,有光亮閃了一閃,緊接著,「轟」地一聲響,紅綾整個人,沖天而起

  這一下變化,當真是意外之極,而且令人心膽俱裂,我張開口想大叫,可是沒有聲音發
出來,因為正有一股極強大的氣流,自上而下,壓了下來。
  那股氣流壓進了我的口中,幾乎沒令我窒息,五臟六俯,就像被翻轉一樣,難過之至,
一個站不穩,跌倒在地。
  我才一倒地,就有人也跌倒,壓在我身上,那兩個猿猴,雙手抱住了頭,滾了開去。
  我抬頭向上看去,只見一團火光,裹著一條扎手扎腳的人影,真叫作眨眨眼就上了天。
  更令人意外的是,忽然又有一聲巨響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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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隨著那一聲巨響,一溜火光,在離我們約有一公里處,自黑暗中直冒了出來,帶著轟轟
發發的聲音,火光迸射,電也似疾,直射向飛上了天空的紅綾!
  那是一枚小型的火箭!
  一時之間,我相信我的心臟,必然有一個相當的時間,是停止了跳動的,不然,何以會
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呢?
  那枚火箭的去勢快絕,可是紅綾上升的速度更快。火箭在發射的時候,是對準紅綾射出
去的,但紅綾上升的速度快,轉眼之間,已由一大團火光變成了一個火球,而立刻又變成了
天際的一個小亮點,火箭沒有射中她,不知道飛到甚麼地方去了,也跟著沒入了黑暗之中,
而天際的那一個小亮點,也看不見了!
  這一切變動,發生的時間,從頭到尾,不會超過五秒鐘。我和白素兩人,當真如同被魔
法變成了石頭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心不跳,肺不張,血不流,全身都僵硬了!
  找那件「神仙背心」,竟會找出這樣的結果來!
  可以說,在我和白素的一生之中,這時所受的震撼最大,無可比擬,比諸當年發現小人
兒不見時更甚!而且,這是第二次同樣性質的打擊,再堅強的人,在這種情形下,也不免會
崩潰。
  我想我和白素,都不是「已到了崩潰的邊緣」,而是崩潰已經開始了!
  我覺得身子完全僵硬不能動,而眼前有萬千金星在飛舞,那些金星,又化作萬千刺針在
刺我全身,使我全身所有的毛孔,都發出劇痛。
  那種劇痛,不單發生在肌膚之上,而且入心入肺。那令得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發生劇
烈的顫抖,而且開始抽搐。同時,我感到氣血上湧,全身的血,像是都集中到了喉嚨處,正
在努力向外擠,想從口中,像火山爆發一樣地噴出來。
  我無法知道白素的情形如何,因為我的雙眼,已喪失了視力,我雖然努力睜大了眼,可
是看到的只是紅色和黑色的一團又一團在翻滾的雲團,我想大聲叫,可是我卻不敢張開口,
因為我知道,我只要一張口,全身的血,都會自口中噴射而出。
  我必須盡一切力量來阻止這種可怕的情形出現,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
  這時,我全身僵硬,但是腦部活動並沒有停止,思路十分明白。
  所以,我知道自己的情形,危險之極。我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訓練的內容包括氣
功在內,現在這樣的情形,我比普通人更危險––由於受了極度的刺激,我體內的力量,在
驟然之間,失了控制,正如同脫韁野馬一樣,在對付我自己的身體。
  那情形,和一個人的手臂不受控制,抓起了一塊大石,用力敲擊自己的頭部一樣,終於
會把自己的頭骨打碎!
  我也知道,就算我強忍著,使得鮮血狂噴的場面不出現,我的內臟,也必然在這股力量
的衝擊之下,受到嚴重的傷害!
  我所想到的是:生命的終極到了,大限來臨了,我要死了!想不到我會死在苗疆,而且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死亡,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在身體遭受到巨大痛苦的同時,思想上又確知了自己的死亡,那真是加十倍的痛苦。我
努力睜大眼,雖然甚麼也看不見,可是我還是努力睜大眼––或許,古人所謂「死不瞑目」
,就是這個意思。
  而且,我知道自己忍不下去了,而且,在意志上,也放棄了再追求生存的意願,接受了
死亡來臨的事實,不想再掙扎了––與其如此痛苦地掙扎,不如就鮮血狂噴而死算了。人都
要死的,不明不白是死,明明白白也是死,死是解脫,死了就沒有痛苦––
  在我的一生之中,有許多次接近死亡的邊緣,也都在那時有過各種各樣的想法。可是從
來也沒有這樣想過,因為這一次,我不是接近死亡的邊緣,而是已經進入了死亡的圈子––
一隻腳已經踏進鬼門關去了!
  而且,十分清楚地知道,根本沒有獲救的可能,我的身邊只有白素,要是白素的情形正
常,只是我一個人失常,她可以救我。同樣的,要是白素因為極度的刺激而失常,我正常的
話,我也可以救他––我們兩人都有同樣程度的武術造詣,懂得如何在這種危險之極的情形
之下救命。
  可是,紅綾忽然之間,沖天而去。對我的打擊大,對白素的打擊只有更大。我進入危險
的境地已經相當久,她如果能出手,早就出手了,可以肯定,她處境必然和我一樣,甚至比
我更糟!
  我把這一段死亡經歷記述得很是詳細,是由於當時,我確然認為死定了––我和白素,
會雙雙在苗疆之中喪命,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
  不但如此想,而且,也已經準備接受這一事實––事後,和白素交換那時的感受,她在
當時的想法,和我完全一樣!
  當然,我和白素都沒有死,絕處逢生,在絕無可能得救的情形之下,卻又順理成章地獲
救。可以說是奇蹟,也可以說是許多因素湊合起來後的必然結果!
  就在我準備讓死神帶走我的生命的那一刻,我的具體行動,是張開口,讓在體內快要沸
騰的血,自口中狂噴而出,用死亡來換取痛苦的消失。我的口唇,我想,大約又遲疑了十分
之一秒,未曾張開,或者,是由於身體的僵硬,動作和思想,配合得不是那麼靈便。
  也就是這十分一秒之差,使我不致死亡––就在那時,我覺得頭頂之上,有一股重壓,
透體而入。
  那股重壓,以銳不可擋之勢,進入我的身體,把在我體內反叛的,想要奪口而出的血,
一下子壓了下去。
  我也就在那時,張開口來,到底還是有一口血,「哇」地一聲噴出,但只是那一口,其
餘的血都回到了身體的各部分,而且開始了正常的運行。
  我在吐出了一口鮮血之後,整個人如同侵入了涼水之中,首先在痛苦迅速消失之後恢復
的是聽覺,本來耳際只是轟轟聲,這時,聽覺恢復正常了。
  我聽到了一個極其沙啞的男人聲音,用很是生硬的口氣在說話,他說的是:「兩位別太
難過,照我看,令嬡生相有福。雖有驚險,不致有大禍,兩位自己保重!」
  一可以聽到人聲,我就知道,自己活回來了!
  但是那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我立即又自己問自己:怎麼可能呢?我怎麼可能活回來呢?
我已是一個非死不可的人,怎麼又能活回來呢?
  因為剛才的情形,如此兇險,就算有世界一流名醫,忽然出現在我的身邊,也必然束手
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我死去!
  若不是一下子聽到了男人的聲音,我一定以為是白素救活我的,因為剛才那種情形,只
有也深擅內家氣功的武術高手,才能相救––把一股力量,在我的頭頂,「百會穴」上注入
,把我體內翻騰的氣血,硬壓下去,才能把我從鬼門關中扯回來!
  聽到的既然是男人的聲音,那麼出手救人的自然不是白素了。而且,聽他的口氣,像是
他一出手,不但救了我,而且同時也救了白素!
  我接著想到的是十二天官,可是又覺得十二天官的武術造詣不會有那麼高(老十二天官
自然有這能耐),那麼又是誰呢?
  我沒有再想下去,因為雖已獲救,但還是要運用自己的力量,調勻氣血,以免後患。
  大約在一分鐘之後,我感到按在我頭頂的手,已經離開,我眼前也大放光明,可以看到
東西了。
  我首先看到的是白素,看到她盤腿而坐,也正望著我。我這才發現,自己也盤腿而坐。

  在危機驟然降臨之時,我身子抽搐,縮成了一團,一定難看之至。如今變成了盤腿而坐
,自然是救命恩人所為,這也說明,出手救人的是一個武術的大行家––這樣的姿勢施救,
可以事半功倍!
  一時之間,我幾乎以為是白老大他老人家來了!
  我和白素的視線一接觸,立刻就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已發生在對方的身上。所
以我們一起伸出手,雙手緊緊互握!
  這時,命是揀回來了,可是心中一樣傷痛無比。但自然也要弄清楚,救了我們的是誰!

  我們循剛才語聲傳來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身形高大,被著獸皮,樣子可怕之極的人
,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面,只看到他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光采流轉,很是懾
人。
  那人長髮,虯髯,糾結在一起。把他的臉面五官,都遮住了,但雖是如此,我們還是立
刻知道了他是甚麼人!
  他是何先達!
  他就是十多年來,一直為了自己酒後的行為而自責,在痛苦的深淵中號哭的何先達!
  我們曾估計他在極度的痛苦之中,練高難度的武功折磨自己,如此練就了一身好本領,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他一直跟在我們的後面,想現身又自卑,他曾偽裝成一個小土丘,為了幫助我們,他曾
現身,當然沒有遠去。
  剛才發生的事,他一定都看到的,他看到紅綾取了「背心」下樹,看到紅綾穿了「背心
」發光,也看到了紅綾一飛沖天,看到我和白素進入了生死關頭,這才出手相救!
  我和白素同時站了起來,一起向他拱手,大德不言謝,說甚麼多謝救命之恩,顯得多餘
了!
  白素一開口就叫:「姨丈!」
  我也跟著叫了一聲,這一個稱呼,令得何先達大是驚訝,雙手亂搖,聲音沙啞:「甚麼
?你們叫我甚麼?」
  白素道:「說來話長––」
  她比我先回復鎮定,隨即問:「剛才––紅綾忽然上了天,你可曾看到有一溜火光射向
她?」
  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在紅綾上天的時候,有一枚火箭射向她,沒有射中。
  能在苗疆之中發射火箭的,又是何等樣人?
  何先達點頭:「是,像是不懷好意,紅綾––她––我看她不會有事––她怎麼忽然會
飛上天的?我也嚇呆了,所以出手遲了一些,尚幸兩位功力深厚!」
  我這才吸了一口氣:「若不是你恰好在近處,我們兩夫婦早已命赴黃泉了!」
  何先達雙手理了一下亂髮:「唉,我罪孽深重,幾次想自我了斷,都下不了決心,倒好
,留著這條命,有時也還有用!」
  白素大聲道:「太有用了,你的女兒––你一定不知道當日你使陳二小姐懷了孕,也不
知道陳二小姐是我的阿姨,這裡頭故事長著呢!」
  這裡頭的故事,確然極長,而且不是從頭說起,也不容易明白。
  本來,我們就應該立刻向何先達說一切經過,但這時,我和白素都心亂如麻,只是抬頭
望著天空,連和何先達說話的時候,也是望著天空的。
  紅綾「一飛沖天」,眨眨眼就不見了蹤影,根本不知去了何處,上哪兒找她去,就算我
們也會飛,都無法尋找!在這種情形下,我們哪有心思去和何先達詳細敘說往事。
  我只說了一句:「你的女兒叫藍絲,陳二小姐難產而死,藍絲一直在藍家峒生活,學會
了降頭術,很了不起,又美麗又能幹!」
  這樣簡單的幾句話,已令得何先達如癡如醉,悲喜交集,一會兒雙眼放光,咧著大口笑
,一會兒神情悲苦,用力扯拉自己的頭髮。
  趁他在宣洩情緒之時,我向天上指了指:「怎麼辦?」
  白素聲音很啞:「只怕她上了天之後,再亂按鈕,會有一個使她能落下來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落下來?若那具個人飛行器的動力,突然消失的話,紅綾確然會落下
來,可是那是從高空之中直摔下來!
  我的神情一定難看之至,白素除了臉色了白之外,神情倒還鎮定。
  何先達在一邊,好幾次開口想問,可是看到我們這樣情形,他也不好意思開口。他來回
踱了幾步,忽然道:「那放火光射紅綾的––」
  白素糾正他的話:「那不是火光,是火箭,一種很厲害的武器,普通人不會有––是不
是有軍隊在這裡?」
  何先達搖頭:「方圓二百里,我轉悠了十多年,沒有見過一個兵。」
  白素沉吟不語,何先建又道:「那放火––箭的人是不是很重要?我去把他找出來!」

  何先達要自告奮勇去找那個放火箭的人––我們對那人是何方神聖一無所知,但他既然
能放射火箭,身邊一定還有厲害的武器,何先達赤手空拳,要去把他找出來,當然很是危險

  但是這個人,又必然是一個關鍵人物––紅綾才一上天,他第一時間發射火箭,好像早
已知道會有這種事發生一樣,可算是唯一的線索了。
  我和白素同一心思:「我們三人一起去找。」
  白素又補充了一句:「小心點,那人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她這樣說了,我心中一動:「他––那放射火箭的人,有可能就是鐵天音?」
  殺害銀猿的兇徒是鐵天音,這是我們推斷得出的結論,放火箭射紅綾的,難道也是他?

  白素望了我一眼:「有此可能!」
  我明知就算找到了那人,他也未必會知道紅綾被飛行器帶到甚麼地方去了,但那是沒有
辦法中的唯一辦法,除了去找那個人之外,我們還能做些甚麼?
  這時,我們雖然看來行動能力已經恢復,但是實在心如刀割,傷痛無比。別的不說,單
是想到那外星人的「背心」,若是帶著紅綾,飛到了太高的高度,她又沒有氧氣頭罩,能不
能受得了,已是全身又要開始抽搐了!
  那放火箭,是在大約一公里之外射出來的,一聽到「我們三人一起去」,何先達已有了
行動,也沒有看到他身子怎麼動,人影一閃,已向前疾掠而出,當真如鬼似魅,快得叫人聯
想起「神行無影」這一類的外號,而且另有一股陰森森的鬼氣,和良辰美景在行動之間同是
快,可是風格氣派,卻又自不同。
  我和白素同聲喝采,一提氣,追了上去––何先達要是不慢下來,我們之間的距離,一
定會越來越遠。他知道我們不能行動如此快,所以特地慢了下來。但是不久,他也大是佩服
:「你們長久在城市中生活,還能有這樣的身手,真難得!」
  我由衷地道:「方今世上,若論武術造詣之高,只怕你已獨步天下了!」
  何先達苦笑:「慢說不是,就算是又怎樣,人都死了,難以復生。」
  又惹起了他的傷感,我和白素,都不再出聲。何先達又感慨:「別說武術好,連神仙都
沒有辦法––嗯,帶著紅綾飛上天的,既然是神仙留下來的東西,我看紅綾必可無礙,哪有
害人的神仙!」
  當時聽得他那樣說,我們都只是苦笑,心知他是沒話找話說,在安慰我們。就算外星人
沒有害人之意,那件「背心」卻只是工具儀器,亂擺弄,叫它帶上了天,難道還能在天空之
上照顧紅綾不成?
  所以,我們並沒有搭腔,只是一個勁地向前急奔,在體力的極度消耗之中,以減少心情
上的痛苦焦急。
  何先達看到我們不出聲。自然知道自己說的話不得體,所以也沒有再說甚麼。
  後來,事情又有了意料之外的變化,何先達才把自己的胸口拍得「砰砰」響。神氣活現
地說:「記得在我那個放火箭的人時,我說過甚麼來?算不算有先見之明?」
  那是後話了。
  估計火箭射出的地方,約在一公里之外,奔出了一會之後,三個人都慢了下來。
  在黑暗中,何先達目光如炬,像是貓眼一樣,閃閃生光––我相信他有「夜視」的能力

  所經之處,若是林木稀疏,月色還可以照明,若是在密林之中,簡直一片漆黑,伸手不
見五指。我們是在搜尋人,又怕被人發現,也不敢使用電筒照明。
  過了一會,來到了一片山崖之下,何先達作了一個手勢,令我們暫停,他自己身子拔起
,一下子掠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那塊大石約有兩公尺高,三公尺見方,很是整齊。
  何先達上了大石,向我們招手,我們也相繼躍了上去,何先達指著石上的一些東西:「
這裡,不久之前,這裡有人!」
  在石頭上的東西,可以證明何先達的說法正確。那些東西,包括了一些空的罐頭,錫紙
,全是軍用品––食水和壓縮食品,還有帳幕,和一隻軍用背包,背包中已沒有甚麼東西。
  全是軍用品,那射火箭的人,果然不是普通人!
  我神情疑惑,望向白素。白素卻像是理所當然一樣:「他父親是鐵大將軍,他是要亮出
這個關係來,在軍中就吃得開,要甚麼樣的武器全有!」
  我用力一腳,把一隻罐頭踢了開去,很是惱怒:「他竟然用火箭來射我們的女兒?」
  白素道:「這倒又冤枉他了,相隔那麼遠,他最多只能看到一道火光,包著一個人上了
天,可絕對無法看清那是誰!」
  我恨恨地道:「他帶了那麼多裝備,到苗疆來,目的何在?」
  白素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但是可以推測,一定是老十二天官的記敘之中,有吸引
他來苗疆之處––他沒有把這一點告訴你!」
  我雙手緊握著拳:「千不該萬不該把那部記錄給了他去先看!」
  白素沒有說甚麼––當時她曾阻止過,但是我並沒有聽她的意見。我長歎:「如果那是
鐵天音,那麼就算找到了他,也無助於我們尋找紅綾!」
  也就是說,在紅綾上了天這件事上,我們是徹底的無能為力了!
  我只覺得疲倦之極,連站立的氣力已沒有,於是在那大石上坐了下來,但立即又躺了下
來,就這樣仰躺著,一動也不想動。
  剛才,已經進了鬼門關,又被拉了出來,自然覺得生命之可貴。但此際,想起若是自此
紅綾又再度下落不明。那麼,不知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反倒不如當時就鮮血狂噴,一命嗚呼
算了!
  我睜大著眼,望著天空。漆黑的天上,繁星萬點,我一點欣賞的心情也沒有,又捏著拳
。在石上重重敲了一拳,就在這一拳敲下去的時候,我竟然看到天上,有火光閃了一閃,彷
如火柴頭般大小。
  可是轉眼之間,火球已有乒乓球大了。
  我張大了口想叫,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何先達和白素兩人,也看到了我神色有異––白素後來說,從來也沒有見過我眼珠突得
那麼出過,他們也抬頭向上看去。
  等到他們抬頭向上看的時候,那團火光已經有排球大了,可以看清楚,火光之中有一個
人。
  我出不了聲,可是身子已彈了起來,雙手亂舞,人也向上跳著~
  我的動作,已不由我控制,而由一股狂喜的力量所操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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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4 21:51: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紅綾回來了!
  等到我們三人一起叫出聲音來的時候,紅綾離我們的頭頂,只不過一百公尺了––本來
,她會落向一公里外我們原來所在之處,但白素取出了電筒,向天照射搖動,而紅綾看來竟
學會了使用那「背心」,向我們飛來,在我們的頭上,停在半空之中!
  我用盡了氣力叫:「快下來,你這猴頭!」
  她多手多腳,幾乎沒害死她的父母,這上下還不肯立刻下來,直是可惡!
  紅綾身子一沉,就落了下來。她一落下,就急急道:「我沒事,我很好,怕你們發急,
才趕回來說一聲,我立刻要走!」
  我和白素急叫:「你到哪裡去?」
  紅綾說得飛快:「現在沒時間說,我會回藍家峒,到時告訴你們!」
  說到「你們」時,「轟」地一聲,人又沖天而起,我們三人一起躍起,想去抓她,其中
自然以何先達跳得最高,可是他一伸手時,紅綾早已升高了幾十公尺,哪裡抓得住她絲毫!
  這一次,她沖天而去的速度,竟然比上次更快!
  我們三人落下來時,天際紅光一閃,早已看不見了!
  何先達最先出聲:「老天,她––這是成了神仙了還是怎麼著?」
  照她這種倏來倏去的情形,說她成了神仙,也不為過。
  白素仰頭望著天:「我看她不是成了神仙,倒大有可能是遇到了神仙!」
  我怔了一怔,白素一向不是說話誇張的人,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呢?
  我只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
  白素的意思是:紅綾由那飛行儀器帶上了天之後,見到了外星人!
  她為了免我們牽掛(事實上我們幾乎喪命),所以又趕回來向我們報平安。看她來回的
方式,她顯然已學會了如何操縱那飛行儀器––若不是外星人教她,她再聰明,也沒有法子
學得會!
  一想通了這一點,我不禁心頭狂跳,這實在太今人興奮了,紅綾她不久之前,還是全身
長滿了長毛的野人,現在不但已成了文明人,而且還有了和外星人接觸的機會,這一切變化
,發生在她的身上,她是不是能承受得起?
  白素自然也關心紅綾,她也看出了我的心意,她道:「我們女兒的潛力之深,無可比擬
,放心好了,她能適應一切環境,會應付任何劇變!」
  我嚇了一跳:「你說話好嚇人,不是暗示她會變外星人吧?」
  白素給我的大驚小怪逗得笑了起來:「當然不,我的意思是,她會成為一個走在時代尖
端的,極其傑出的地球人,她還是我們的女兒!」
  我鬆了一口氣,心想,只要她是我們的女兒就好,管她是傑出的地球人還是野人!
  何先達也感染到了我們的高興,大聲道:「看,我早說過,紅綾生得有福,不會有兇險
!」
  我道:「謝謝你––紅綾遇到的––神仙,會不會恰好是她的外婆?」
  白素吸了一口氣:「但願是––但願我能見一見自己的母親!」
  白素自己也早已是母親了,還那麼想念自己的母親,看來那是由於她自小從來未曾見過
自己母親的緣故。很多朝夕相對幾十年的母女.只怕就不會有那麼熱切了。
  白素感歎了一聲之後,立時道:「我們回藍家峒去,歸途,可以多走一些路,到二姨的
墳上去看看!」
  身形高大魁梧的何先達,一聽得白素這樣說,立時全身篩糠也似抖了起來,甚至可以聽
到他骨頭因為抖動所發出的「格格」聲。
  我立時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喝道:「你總要去的,是不是?」
  何先達連連點頭:「自然,自然,不但要去,而且要在墓旁結廬而居––長伴––芳魂
!我沒有說不去,只是一想起來,身子便把不住發抖!」
  他斷斷續續說出了這番話,令我和白素都很感動––他這時武術造詣之高,已經可以說
舉世無雙,可是仍然會這樣發抖,可知他內心深處,自責之深,無與倫比!
  紅綾雖然倏來倏去,但我們已知她平安,心情大好,我就開始把發生在苗疆和大帥府的
一切事,擇要說給何先達聽,那些經過,曲折複雜,地域縱橫萬里,時間半個世紀,聽得何
先達張口結舌。
  我們三人一面走一面說話,但並沒有放棄警惕,因為我們知道,另外有一個手持先進武
器的人在附近出沒,其人行為乖張,目的不明,是一個危險人物。
  那人很有可能就是鐵天音。
  有時,在聽了我的敘述之後,何先達大是感歎欷噓,我就讓他去發洩一下情緒,趁機和
白素交談幾句。
  我道:「看來,那人手中只有一枚火箭,不然,紅綾再度來去,他何以不再發射?」
  白素點頭:「雖然手提火箭發射器很精巧,但也很沉重,他不可能帶太多,怪的是,他
深入蠻荒,為甚麼要攜帶火箭?難道他早已預料到會遇上高速的飛行物體?」
  白素的這一問,令得我也大是疑惑,對此,這人(他是鐵天音也好,不是鐵天音也好)
,到苗疆來,為甚麼要攜帶火箭這樣的武器?
  帶著火箭,會使他行動不便,可知必有目的,他知道會有高速的飛行體,他––
  我想到這裡,陡然一揮手:「真是鐵天音––老十二天官的記錄之中,一定有關於『神
仙』的記載,他知道『神仙』會在天上飛來飛去,所以帶上了火箭––」
  說到這裡,我又有點說不下去,因為若是說他有意要把外星人用火箭射下來,那似乎有
點說不過去!
  白素也皺著眉,顯然她也沒有想通這一點。
  這時,何先達才從往事之中,清醒過來,他道:「那次我和月梅來找你––」
  白素搶著道:「我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
  何先達長歎了一聲,沒有說甚麼,那一下長歎聲,簡直像是一塊大石壓向聽到的人心頭
,使我不由自主,在自己的胸口上搓揉了好一會。
  我再敘述往事,有間歇的時候,就和白素討論鐵天音的行為,兩人一致的結論是:鐵天
音在老十二天官的記載之中,知道了有「神仙」的存在,也可能知道了和「神仙」聯絡的方
法,他到苗疆來,是來尋找「神仙」的!
  有了這樣的結論之後,我不禁大搖其頭:「雖然是傳說,但所有的傳說之中,有機會遇
他的人,不會有壞心腸的,像他那樣,用火箭射神仙,若是神仙一還擊,他能抵抗嗎?」
  白素道:「這一點暫時想不通,等見到了鐵天音時,他必然有所解釋。」
  我沒好氣道:「他還敢來見我們?」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一定會來見我們––他心中並不以為他自己的行為不對,
像他這種,在兒童或少年時期,經過殘酷的生活環境的人,會有一種變態心理,認為全世界
都虧負了他,他有權向全世界索償!」
  白素的分析很有理,鐵天音的童年,正是他父親鐵大將軍自權力的高位上摔下來的時候
,必然影響他的心理狀態,變得不正常!
  我歎了一聲:「照我想來,他無論如何,難以解釋自己的行為!」
  白素沒有再和我爭下去,那時,已經度過了漫漫長夜,到了破曉時分。我們三人的腳步
又快,在聽到了河水滔滔的聲音之後,更加快了腳步。所以,當東方幻出了一大片彩霞時,
已經可以看到那座「陳月梅之墓」了。
  猛哥已經把墓修得很像樣,在墓旁還有一間石屋。在我們走近的時候,石屋中有一個苗
人走了出來,見了我很是高興,快步迎了上來。那是一個很紮實的中年人,隔遠就叫:「我
叫麻責,猛哥族長叫我來看守這墓的!」
  我走過去,拍打他的肩頭:「你可以回去了,回去告訴猛哥族長。一願神蟲要找的那人
已找到,他不必到處奔波了!」
  那個叫麻責的苗人,聽了大是高興––顯然在這裡守墓,絕非優差,能回苗峒去,當然
再好不過。
  我在說到「要找的那人已找到了」的時候,伸手向何先達指了一指。
  何先達這時,離墓大約有十來步,他不是不動,而是以極慢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在移動
,雙眼睜得老大,胸脯起伏,呼吸急促,雙手緊握。
  我知白素都沒有催他,白素自顧自把天亮之後摘來的鮮花,一大簇,放到了墓前,然後
和我並肩而立。
  何先達慢慢移向墓前,再慢慢地伸出手臂來,抱住了墓碑––猛哥已改立了石碑,刻的
就是當日寫在木頭上的字,他把自己的頭,抵在石碑上,抵得極緊,不一曾,在他的頭和石
碑之間,就有鮮血滲出來!
  他不是一頭撞上去,而是用力抵著石頭,以致流血,看來更是駭人,以他的氣力而論,
我不懷疑他可以把頭骨壓碎!
  我大聲說了一句:「你還沒見過你女兒!」
  何先達––我相信他在那一剎間,真是又萌了死意的,被我一言提醒,身子陡然一怔,
抬起頭。額上一縷鮮血流下來,樣子甚是駭人。
  他聲言發顫:「是,我還沒見過藍絲!」
  我道:「我會和她聯絡,要她來看你,我看你不會再離開的了!」
  我說著,指了指那石屋。何先達連聲道:「是!是!有現成的屋子,太好了!」
  那蠱苗也弄明白了何先達是替代他的人,所以很是殷勤:「這屋及四周,我都施過術,
百毒不侵,可以放心打開門睡覺!」
  何先達倒不在意這些,他在苗疆遊蕩那麼多年都沒有事,本身早已百毒不侵了!
  麻責歡天喜地離去,石屋中設備齊全,還有好幾筒酒,我和何先建喝著酒,何先達的情
緒,像是平復了些。多年來,他一直想在苗疆中發現陳二小姐,現在,雖然事實殘酷,但也
算是「找到了」。他的悲痛,也有了歸宿,情緒自然也不再那麼激動了。
  他把一杯酒,澆在墓上,在墓前跪了下來,我趁機道:「我們告辭了!」
  何先達並不挽留,只是向我們揮了揮手,甚至連頭也不回。
  我和白素手拉著手離去,走出了老遠,兩人都不說話。我們都在想,何先達這一生,不
知如何詳述,他若是肯拋開自責,以他武術的高超造詣,還是很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但是看
來,他這一輩子,是不打算重回社會的了。
  白素先開口:「只顧向他說往事,忘了向他問往事了。」
  我點了點頭:「是,該向他問當年白老大大鬧哥老會總壇的事。」
  當年,白老大在哥老會的總壇,大展神威,最後雖然不免身受重傷離開,當時何先達還
是一個少年,但也有幸目睹。據他自己說,他嚇得躲到了桌子底下。雖是如此,當年如此驚
心動魄的場面,由親身經歷過的人來說,一定也有聲有色!
  白素靜了一會,又道:「不要緊,二姨的墓,總會常來,有的是機會!」
  我知道白素的心意––她母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阿姨的墓,自然也可以略慰孝思。

  因為紅綾曾說「在藍家峒見」,我們心急想見她,所以趕得很急,一路上,兩人都不斷
地抬頭看天,希望可以看到紅綾自天而降,或是在天上飛過。
  到了第三天中午,離藍家峒已經不是很遠,已有自峒中外出的苗人見到我們。
  我招手叫來了幾個,問他們:「十二天官回來了沒有?」
  苗人都答:「回來了,昨天晚上回來的,可是––可是––可是––」
  眾苗人說得很吞吞吐吐,我不禁大奇,因為苗人性直,很少講話半湯不水的。
  我追問:「可是怎麼?」
  一個年紀較輕的苗人道:「他們回來之後,就一直躲起來不見人。」
  白素細心:「往年不是那樣的嗎?」
  那苗人道:「往年,祭老天官回來,十二天官都會問眾人說說祭祀的情形,和說老天官
當年遇到神仙之後,自身也升仙的故事。」
  另一個補充道:「這次一回來,就甚麼人都不見!」
  白素道:「峒主沒告訴他們我們來過?」
  苗人道:「峒主根本沒有機會見到他們!」
  雖然十二天官在藍家峒的地位極突出,但是他們回來之後,連一峒之主也沒有見過他們
,這事情就顯得很不尋常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時之間,想不出是發生了甚麼事。
  我們別過了那幾個苗人––看得出,由於十二天官的行為失常,苗人都有點憂心忡忡。

  我們加快了腳步,越過了那道水流湍急的山溪。就看到有不少苗人,三五成群地眾在一
起,愁眉不展,見了我們,雖然一樣打招呼,可是在熱情之中,也難以掩飾他們心中的憂慮

  不問可知,苗人的這種情形,也是和十二天官有關的了。我們才一進峒,就有人去報告
了峒主,所以又高又瘦的峒主,迎了出來。
  我們急急地行了禮,我就問:「十二天官呢?」
  峒主順手指了一指,我對藍家峒的一切已經很熟悉,知道十二天官自成一國,十二個人
有一座竹屋,和其他苗人的居所,有幾十公尺的距離,峒主這時所指的,正是那幢竹屋。
  峒主的神情很是沮喪:「他們一回來,就飛快進了屋,傳出話來,不准人接近,不准人
打擾!」
  我吸了一口氣:「我––和白素,可以例外吧?」
  峒主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能肯定。
  我和白素逕自向那屋子走去,到了距離只有十公尺左右時,峒主和幾個苗人,便不再跟
在我們的後面。我又走近了幾步,也感到了雖然一點動靜他沒有,可是在寂靜之中,卻有一
般神秘之極的氣氛。
  我站定了身子,和白素握著手,朗聲道:「十二天官,我和白素來了!」
  我可以肯定,只要十二天官在屋子裡,一定可以聽到我的聲音。可是第一遍、第二遍之
後,屋子中一點反應也沒有。
  那種寂靜,就更令人感覺異樣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說了第三遍,並且加了一句:「我們看了老十二天官的記述,發
現他們遇到神仙的那一部分,神秘莫測,所以來和你們商量一下!」
  當時,我全然不知道有甚麼事發生在十二天官身上,我之所以特別提出老十二天官遇到
「金甲神」的事,只是想及這類奇遇,任何人都會有興趣,十二天官是苗人,篤信神仙的存
在,自然更容易打動他們的心,使他們不再拒絕和別人接觸後來,才知道誤打誤撞,我那一
番話,恰好和十二天官的近來遭遇有關。
  說了那一番話之後,沒有多久,我見到屋子的門打開,有一隻手自打開了一些的門中伸
出來,向我們招了一招,示意我們進去。
  我們還沒有舉步,就先聽得身後,傳來了許多人鬆一口氣的聲音。原來連峒主在內,許
多苗人,都在十多公尺外等著,不敢接近。他們看到十二天官邀請我們進屋去,都猜想事情
不會太嚴重,所以才不約而同,大家一起鬆了一口氣。
  那門始終不曾大開,我和白素,是側著身子進去的,一進去,門就關上,屋子中很是黑
暗。只知道有許多人在,可是卻看不到人,也沒有人出聲。
  我們閉上眼睛一會,再睜開眼來,才隱約看到十二天官列成了一個圓圈,圍著我們。
  我剛想問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白素輕輕用肘撞了我一下,她已開口:「你們可是也遇到
了神仙?」
  本來,屋中靜極,各人甚至連呼吸都是抑制著在進行的,可是白素此言一出。十二個人
一起發出了驚呼聲––有的沉得住氣的,還只是低呼聲。沉不住氣的,我認出其中有嗜酒的
牛天官的聲音,那已是毫不掩飾的驚呼!
  由此可知,白素說中了!
  剎那之間,我的思緒,也不禁很是紊亂,因為近日來,「遇到神仙」的情形,好像很多

  紅綾「遇仙」,十二天官也「遇仙」,我們更推測到鐵天音攜帶了火箭進入苗疆,目的
也大有可能是為了尋找「神仙」,不知是不是也已經遇到神仙了。
  而令人不解的是,十二天官就算是遇了仙,何以要那麼神秘,看來非但不像是喜事,反
倒像是大禍臨頭一樣!
  我沉聲道:「恭喜你們了,自然在––神仙那裡,得到了指引!」
  我心知,所謂「神仙」也者,就是那一批用扁圓形的飛船來到地球的外星人,我也稱之
為「神仙」,只不過是稱呼上的方便。
  這時,眼睛適應了黑暗。看出去,不單是影影綽綽人影,也可以看到他們的臉面,個個
人都神情凝重,我對十二天官所知更多,也知道其中的龍天官身分與眾不同,可是哪一個是
龍天官,這時我也認不出來。
  我認出了鼠天官,他們沒有立即回答我的話,我又道:「究竟怎麼了?」
  鼠天官一揚手,十二個人齊聲道:「你們是我們的朋友,是不是?」
  我雙手一攤:「太『是』了,你們甚至把老十二天官的記述給了我們,這中間,有太多
的秘密,只有最親密的朋友,才能分享!」
  十二天官的神情,像是放心了些,鼠天官又作了一個手勢,十二人各自坐了下來。牛天
官自己坐在地上,卻將一張大竹椅推到了我的面前。
  牛天官身形粗壯,他的那張竹椅,足夠我和白素兩人一起坐。更妙的是,椅子兩旁,各
有一大筒酒在––牛天官嗜酒,那是他自己的設計。
  我先不說甚麼,取下了一筒酒,打開,自己喝一口,遞給白素,白素也喝一口,遞了開
去。等到所有人都喝了一口酒,我才開口。
  苗人有「共喝一筒酒」的習慣,這種習慣,可使雙方的關係拉近,變得親密。
  我一開口就道:「說說你們遇到神仙的情形!」
  鼠天官道:「師父升仙之後––」
  他才說了一句,我又想問老十二天官升仙的事,因為這件事也神秘之極,而我所知不多
,只是靠鐵天音告訴了我幾句,當然非弄清楚不可。
  因為所謂「升仙」,其實就是變成了外星人––白素的母親,就大有可能有同樣的改變
。在許多曲折的事情變化之中,那種外星人始終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但是,我還沒有問口,白素就伸手在我唇上按了一按。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讓十二天官
一樣一樣地說,別打亂了他們的思想。
  鼠天官又重覆了一句:「師父升仙之後––」
  停了一會,他再度重覆了一次,而神情和語氣之疑惑,一次比一次更甚。我忽不住問:
「老十二天官的升仙,有甚麼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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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鼠天官歎了一聲:「師父升仙,我們並不曾親見。只是那天早上,師父告訴我們,遇仙
之後,就已作了升仙的打算,現在是時候了。師父說了之後,就離開了藍家峒,告訴我們他
們會上哪兒去。他們走了之後,我們在等了三天之後再出發,到了那山頂之上,看到了十二
個師父,各有一件遺物留在一塊大石上,十二位師父人已不在山上。」
  他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才道:「師父以前曾告訴過我們,成仙升天的方法有許多種
.他們的那種情形,看來像是『肉體成仙』,『白日飛升』。」
  我吸了一口氣,若十二天官如此神秘消失,情形和烈火女有所不同,但和白素的媽媽消
失不見的情形,則比較接近。
  白素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更是關切。
  鼠天首又道:「知道師父升了仙,我們又是傷心,又是高興。這些年來,我們心中,一
直懷有希望,望神仙渡了師父,也能來渡我們,或者,師父再回來,教我們如何成仙,所以
,每年師父成仙之日,我們都要到那山頂上去住上幾日,希望有奇遇,但每年都是徒勞往返
。」
  我忍不住問:「可是今年有了發現?」
  這句話一問出口,黑暗之中一片寂靜,只聽到各人發出濃重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只見牛天官老大的身軀,先擺動了一下,然後,聽到他粗聲粗氣地道:「
沒等到神仙,也沒等到師父,卻等到了一個極可怕的人!」
  在黑暗之中,我感到白素捏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多問,讓他們自己說。
  我心中一方面滿是疑惑,一方面也大為吃驚––十二天官見到了一個極可怕的人,那人
必然真的可怕之極,要不然,他們不會回到峒來,還表現失常,餘悸猶在!
  那人究竟可怕到甚麼程度,以致身手不凡的十二天官也為之震慄。
  一個女人聲,多半是蛇天官出聲道:「若不是我們見機,這上下,也怕非但成不了仙,
而且已進入了鬼門關了,真奇怪,那人怎麼千揀萬揀,會恰好揀中了師父成仙的那個山頭?

  我聽到這裡,心中一跳,脫口問道:「那可怕的人,竟是自天而降的嗎?」
  鼠天官道:「是,不過不是神仙那樣下降,而是和你們一樣,駕著––駕著––」
  我提了一句:「直昇機。」
  鼠天官道:「是,直昇機,才一出現的時候,我們還以為是藍絲回來了,或是你們來了
,後來看出,那直昇機樣子不像,猴天官最機靈,是他說不知來的是甚麼人,先躲起來比較
好,大伙聽了他的話,在那山頂上,我們地形再熟不過,找到了一個山洞,洞口有藤蔓掩遮
,裡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不易發現。才躲了進去不久,那直昇機就直落在山頂的石坪上,
自機中走出一個人來。」
  鼠天官說到這裡,歇了一歇,順手一指,被他指中的那個天官就接了下去:「這人才一
出現,我們就打了一個突,那人一身綠色的花衣服,戴著蛋殼一樣的鐵帽子,大皮靴,手中
有––鎗!」
  我聽到這裡,也大是緊張,失聲道:「是一個軍人?」
  十二天官一起答應,白素伸手比了一比:「他手中的鎗,可是有那麼長短?」
  十二天官又一起道:「是,那是甚麼鎗?好厲害!」
  我更是駭然:「他向你們開火了?」
  照白素所比的大小來看,正是半自動步鎗的大小––白素已想到,那直昇機中下來的人
,就是殺銀猿,射紅綾,在山洞中掃射骸骨的那個瘋子(大有可能是鐵天音!)
  牛天官道:「那倒沒有,可是我們對軍人––一直很反感––」
  出聲的蛇天官補充:「有敵意,我們的師父就是叫軍隊趕進來的!」
  十二天官雖然和軍隊沒有接觸過,可是他們的師父,老十二天官,卻曾和鐵大將軍率領
的軍隊,有過強烈之極的鬥爭。
  可以想像得到,雖然在長期的苗疆生活之中,他們的心態已漸趨平靜,但是必然不能完
全消除對軍隊的厭惡心裡––這種心理,自然地影響了如今的十二天官。
  又有一個天官補充道:「而且,那個軍人是瘋子,他下機之後,在山頂上轉了一轉,他
不會看到我們,也就是說,他不會知道山頂上有人,可是他還是向著石頭樹木開鎗,鎗口噴
著火,子彈亂飛,鎗聲震耳,也不知他想打甚麼,打了好久,一面打,一面叫––」
  我聽到這裡,立即問:「他叫甚麼?」
  十二天官又呆了一會,一個天官才道:「他叫的不是苗語,我們聽不懂,但是我記性好
,他叫的來來去去都是那兩句話,所以我硬生生記了下來!」
  我和白素由衷道:「真是了不起的本領!」
  那位天官受了稱讚,十分高興,吸了一口氣,模仿著那軍人所叫的:「真有神仙?真有
神仙,出來!我來找你了,出來!出來!」
  他的模仿能力很強,連語氣中的那種憤慨,也學得很像。我和白素聽得面面相覷,雖然
憑這兩句話,不能肯定那軍人的身分,但是他必然憤世之至––神仙有甚麼地方得罪他了,
他竟然用這樣的口氣,要喝神仙出來?
  而那位天官接下來所說的,更令人吃驚:「他一面叫,一面掃射,還好我們早早躲了起
來,不然,成為他掃射的目標,非全成蜂窩不可!」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黑暗之中,十二天官各自目光灼灼,望定了我們。我和白素,
也好一會出不了聲。
  這軍人在山頂上的行為,和他射死銀猿,在山洞中亂鎗掃射,一見「神仙」就發射火箭
(他以為紅綾是神仙)的種種行為,一脈相承,所以可以相信是同一個人。
  我先開口:「這個人,是一個瘋子,很不正常,極其危險,他手中又有厲害的武器––

  鼠天官接上口:「而且,他又是軍人––他可能引更多的軍人到苗疆來,要是大批的軍
隊來了,我們平和安靜的生活就––就––」
  他說到後來,聲音很是悲戚,像是大禍臨頭一樣。
  我聽到這裡,不禁對十二天官肅然起敬––他們自山頂回來之後,行為失常,看來不是
為了他們自己在山頂沒有遇仙,而是擔憂苗族的命運!
  我吸了一口氣,用很是肯定的語氣道:「放心!這個人的行動,是他個人的行為,他甚
至不是軍人,只不過穿了軍裝而已!」
  蛇天官的聲音,一貫尖利:「那直昇機上,有著紅、黃兩色軍方標誌!」
  為了使他們安心,我不得不透露一些內幕:「這些裝備,相信都是這個人從軍方,憑他
的私人關係借來的––這人很有來歷!」
  十二天官同時發問,問題分成兩派,一派問:「你認識這個人?」另一派問:「這人是
甚麼人?」
  我笑了一下,想故意令氣氛輕鬆一些,可是看來並不是很成功,十二天官甚至摒住了氣
息,等我的回答。
  我道:「好,先形容一下這軍人的樣子,好讓我肯定一下,他是不是我們懷疑的那個人
!」
  十二天官立時爭著說了起來,形容詞加起來,那是一個「個子不高,膚色很白,長臉,
腮有點鼓,濃眉,鼻高」的人。
  一切形容,都和我們認識的鐵天音吻合。
  我望了白素一下,白素點了點頭,表示和我的看法一樣,我這才道:「這人是我一個老
朋友的兒子,身分是醫生,他的父親,曾經是大將軍,我們不知道他到苗疆來幹甚麼,猜想
是為了找神仙。我們會努力找他出來,弄清楚他來的真正目的。他不會破壞苗疆的寧靜––
也不會容許他那樣做!」
  由於我說得很是肯定,而十二天官又對我崇敬,所以我這一番話說完,就聽到了他們齊
齊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我又道:「你們快點露面吧,所有人因為你們躲了起來而不安!」
  鼠天官嘆了一聲:「我們認為大禍臨頭了,所以才要商量如何對付!」
  我用力一揮手:「沒有的事!」
  十二天官忽然齊聲,發出了一下呼嘯,突如其來,頗今人吃驚,但也可以聽出他們真正
放了心。而且,在外面,也有許多下呼嘯聲發出,十二天官打開門,大步蹲了出去,陽光自
打開的門中射了進來,眼前大放光明。可是我和白素的心情,卻絕不輕鬆。
  那人是鐵天音,已經可以肯定了!
  鐵天音何以會來到苗疆,也幾乎可以肯定了––他必然是在那部記錄之中,看到了老十
二天官遇仙的記錄之後,知道了幾處「神仙出沒」的地點,以及神仙有寶物留下來的記載。
  所以,他到苗疆找神仙來了!
  他先前告訴我的,甚麼在知道了大秘密之後,想去用秘密交換一批人的釋放等等,十之
八九,全是謊話!
  他隱瞞了他在記錄看到的有關「神仙」的資料,因為他要獨自到苗疆來找神仙!
  他沒有料到我、白素和紅綾也會重臨苗疆!
  而現在,十分重要的一點是:鐵天音是不是知道我們也來了?
  這個人的行為如此可怕,知道我們也來了,他會用甚麼手段對付我們?
  (我對鐵天音的反感,已到了極點,所以在想到他的時候,甚至不願意想到他的名字,
而用「這個人」來替代。後來,我發現白素自始至終,都比我客觀得多。)
  (白素後來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缺席裁判,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我心中雖然不服,但是也無言以對。)
  他一心來找神仙,看來未能如願,但是紅綾卻在無意之中,和神仙有了聯絡,這會不會
使這個變態人產生瘋狂的妒嫉?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會有甚麼行動?
  更可怕的是,他有著極具殺傷力的武器,誰知道他那小直昇機中有多少武器在。要是他
發起狂來,一人一鎗,隨便闖進哪一個苗峒,對這個苗峒來說,都是天大的災害,所以十二
天官憂心忡忡,為藍家峒的命運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別說普通苗人,就算是猛哥族長,十二天官,甚至武功絕頂的何先達,撞見了這個人,
都是極大的危險!
  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到了一般寒意,失聲道:「非把他找出來不可!」
  我在思索的過程之中,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可是隨著思緒,時而皺眉,時而咬牙,種
種表情,都在臉上呈現,白素自然可以知道我在想些甚麼。
  所以,在我叫了一聲之後,她立刻就道:「一個人要是在苗疆中不想現身,誰也不能找
他出來!」
  我當然知道,要在千山萬壑的蠻荒之地,找一個人,絕不是容易的事,但是我還是道:
「他對於苗疆生活一點他不熟悉,他只是靠軍用物資在維持,不能長久!」
  白素吸了一口氣:「別低估了他行事的毅力,他能單身入苗疆,已經需要極大的勇氣。

  我「嘿嘿嘿」乾笑三聲:「帶了火箭機鎗,坐直昇機來苗疆,這叫勇氣?」
  白素搖了搖頭,沒有說甚麼,我也不知道她搖頭是甚麼意思,我再次重申:「有這個人
在,是地方上的一大禍害!十二天官擔心得有理!」
  白素歎了一聲:「直到如今為止,他除了欺騙了我們之外,並沒有做甚麼壞事!」
  我提高了聲音:「他殺了那兩頭銀猿。」
  白素默然不語,我和她,由於紅綾的關係,對於靈猴,自然都有特別的感情。而苗人,
由於對「神仙」的尊崇,自然也十分善待靈猴––這一點,可以從他們見到了兩頭銀猿的屍
體之後的震驚上看出來。
  我和白素到藍家峒的時候,身後跟著兩頭猿猴,負著銀猿的屍體,所有的苗人見了,神
色無不駭然。
  一進藍家峒,就遇上了十二天官行為異常的事,也不知苗人如何處置銀猿的屍體了。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對不明究竟的人來說,那也只不過是兩隻猿猴!」
  我不想和白素爭論下去,一揮手,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他太明究竟了––他
知道有神仙,有靈猴,有烈火女骸骨的山洞,有神仙降落的山頂,他全知道,言一切,都在
老十二天官的記錄之中,他有備而來,他是故意殺死銀猿的!」
  我走到屋外,已看到兩頭銀猿的屍體,已被放在堆疊起的柴推上,有不少人圍著柴堆,
十二天官也在柴堆旁,有的苗人,手中拿著火把,看來只要我一點頭,他們就會把猿屍焚化

  十二天官轉頭,看到了我和白素,他們又一起迎了上來,個個神情疑惑之至,我先道:
「就是你們看到的那個軍人做的!」
  十二天官齊聲驚呼,牛天官失聲道:「連神仙的靈猴他都敢殺,這––這––」
  牛天官的恐懼,迅速傳染給了其餘的十一個人,而這種恐懼心理。會極快地蔓延開去,
會令得整個藍家峒人心惶惶,再也沒有平靜生活可言。
  我雖然看出了這個危機,可是一時之間,卻想不出應付的辦法來。
  而白素在這時,現出了她非凡的才能,她提高了聲音,朗聲道:「所以,神仙一定不會
放過他!」
  只是極簡單的一句話,立時首先令得十二天官鬆弛了下來,本來已現出恐慌神情的苗人
,也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們都深信神仙的所在,自然也相信神仙的能力,足以對付任
何惡人!
  連我也鬆了一口氣,轉身向白素行了一個敬禮。十二天官齊聲道:「紅綾知道了,她一
定傷心透了!」
  我道:「是很傷心了一陣子,不過有極好的事發生在她的身上––她遇到神仙了。」
  這句話一出口,十二天官先是一呆,接著,齊聲歡呼,呼聲震耳。
  他們自己多少年來,一直想遇到「神仙」而不果,可見一聽到紅綾遇上了神仙,他們的
高興,真誠熱切,是真正代紅綾高興!
  接著,他們又七嘴八舌,問了許多問題,可是我和白素,也都不知道,只好指著天上:
「她說不定甚麼時候,就會全身冒著火光,自天上飛下來,那時,你們自己去問她好了!」
  十二天官歡欣鼓舞,一下子就把這消息傳了開去,人人都高興呼叫。
  峒主也愁顏盡去,過來問:「點火?」
  白素吸了一口氣:「有沒有空置的屋子?把銀猿搬進去,我還有點事要做。」
  我向她望去,她神情堅決地點了一下頭,表示她非如此做不可。
  我心知白素一直想弄清楚外星人在銀猿的腦部進行了甚麼手術,從而進一步弄明白她母
親的遭遇。這時我心中想,紅綾和那種外星人已有了接觸,待她回來之後,必可真相大白。
  但是我也沒有再阻止白素,因為若是一定要把銀猿的頭蓋打開來看,趁紅綾還沒有回來
的時候做這件事,比較好一些。所以,當兩頭銀猿被移到一間空房子的時候,白素又吩咐苗
人準備了一大桶水和一些工具,我也跟了進去,低聲問:「要不要向他們借兩把好苗刀?鋒
利得很!」
  白素搖頭:「不必了,我有利刀,你也有,不會比苗刀差,免得他們大驚小怪,以為我
們想吃猴子肉––」
  說著,她已取出了她的那柄匕首來,那柄匕首形制很小,刀刃只有三寸,被稱為「掌心
雷」,是兵器之中最小的一種。白素的那柄,精緻之極,在柄上鑲有各色寶石,據白老大告
訴我,那是西域巧匠所鑄,曾為香妃(小說中的「香香公主」)所有,我自然連連點頭,表
示相信。
  不過這匕首很鋒利,倒是真的,白素輕易不用,再也想不到,這時會用來解剖猴子的腦
袋。
  我的那柄匕首較大,所以負責撬開腦蓋的工作,沿著舊手術的痕跡,才一揭開腦蓋,我
就不禁佩服白素堅持要這樣做,確然大有道理。
  因為在銀猿的腦部,頭蓋骨之下,赫然有十公分見方的一片網,閃耀著金屬的光芒,罩
在猴腦之上。
  白素用匕首的尖,去輕輕挑了一挑,一下子未能將之挑起來,看來在網下面,還有不少
細小的物體,是植入猴腦之中的。
  外星人在銀猿腦中所做的手術,竟然精細到了這種地步,真是始料不及。
  我看到白素縮回手來,神情猶豫,就道:「總要把這東西取下來的!」
  白素遲疑著:「或許應該讓專家來做,我怕我們動手,會造成破壞!」
  我笑了一下,剛想說「有人說衛斯理是破壞專家,再破壞一次,也不算甚麼」,可是話
沒有出口,已聽得許多人大呼小叫,人聲鼎沸,迅速自遠而近傳來,分明是苗峒之中.發生
了重大的事故,已形成了混亂。
  我和白素才直起身來,就聽得轟雷也似一聲大喝,一個粗豪之至的聲音接著道:「我是
藍絲的父親,不信問衛斯理,他在哪裡?」
  當那一下巨喝聲傳來之際,我已聽出,那是何先達到了,他用四川話在苗峒大叫大嚷,
嚇人是夠嚇人的,可是誰又能聽得懂了?
  我連忙打開門,因為這事拖延不得,要是雙方起了誤會,那就不可收拾了。
  門一打開,就看到在空地上,十二天官如臨大敵,圍成了一個圈,圈外還有許多苗人。
在何先達發話時,各人都算是靜了下來。
  何先達當然被圍在圈子之內,可是在他身邊,卻另外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正在大聲叫:
「衛斯理,衛斯理,我們來找衛斯理。」
  這人說的是很生硬的「布努」,隔得遠,我其實是看不清那人的臉面,但是他一出聲,
我卻立即聽出了牠是甚麼人––那當真是意外之至,就算在何先達身邊是一個千年僵屍,我
也不會更意外了!
  白素也早已到了我的身邊,她也感到了意外之極,低聲道:「鐵天音!」
  我明明知道在何先達身邊的是鐵天音,可是我還是不受控制地搖了搖頭,表示不可能–
–我們剛才還要千方百計把他找出來,唯恐他在暗中害人,他怎麼反倒大叫大嚷地找上門來
了?
  我轉頭向白素望去,白素反倒像是不覺得怎樣。這時,何先達和鐵天音也看到了我們,
何先達直上直下,跳起了至少有兩公尺,向我揮著手。
  而鐵天音的動作,更叫人吃驚,他高舉右臂,揮動著,他的右手上,赫然抓著一柄半自
動步鎗––當然就是那柄鎗,射殺了銀猿的。
  他竟然這樣肆無忌憚,剎那之間,我想到的是:「會不會何先建受了他的脅迫,所以才
會和他一起出現在藍家峒,目的是他恃著有武器,可以對付我們!」
  何先達跳起來,鐵天音揮動步鎗,目的自然是要吸引我的注意,我已確然注意到了,可
是一時之間,我卻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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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白素在這時候,先低聲道:「別緊張,我想你想錯了一些事。」
  接著,她朗聲道:「天官,這兩位是自己人!」
  白素的話一出口、苗人、十二天官和何先達、鐵天音之間空前地緊張的氣氛,立時不再
存在,一下子散了開來,我這才看清,鐵天音身上穿著的是軍隊的迷彩服,背上有一隻老大
的背包,足登皮靴,那正是十二天官在山頭上看到的鐵天音。
  十二天官一散開之後,身法快絕,一下子就來到了我的身前,望著我,神情疑惑之極。
我無法解決他們心中的疑惑,因為我自己心中也疑惑不已––何先達當然是自己人,那鐵天
音又算是甚麼自己人了。
  所以,我把十二天官疑惑的眼光,再加上我的,一起給了了白素。
  白素也無法解答,因為何先達和鐵天音也已走向前來,反而是鐵天音先開口,他竟然顯
得興高采烈,很是興奮,朗聲先叫我們:「衛叔,素姨,我在河邊遇到了何老,才知你們也
來了!我就請他帶來見你們!」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把半自動步鎗擱在肩上,鎗口向後,狀甚瀟灑。
  我一生之中經歷的古怪場面已經夠多了,可是也未覺有古怪過現在的。
  難道這小子真是大奸大惡到了這一地步,還是他不知道我們已知悉了他的所作所為?
  我那種目定口呆的情形,一定十分怪異,鐵天音也立刻注意到了,他「咦」地一聲:「
衛叔不舒服?」
  我悶哼了一聲:「是,不舒服至於極點!」
  鐵天音用力一揮手:「有一個消息,一定會令你高興,我可以肯定,有外星人在活動,
我不但看到了外星人留下來的––一樣東西,還看到了全身發光的外星人直飛上天,我向他
射了一枚火箭,竟然沒射中。」
  聽得他說得如此興高采烈,我更是無明火起:「要是射中了,又怎麼樣?」
  鐵天音見我問得聲色俱厲,他不禁呆了一呆,一副不明白的神情,向白素投以求助的眼
色。白素沉聲道:「照實說就是。」
  鐵天音道:「外星人怎會沒有辦法對付地球上那樣簡單的武器,我是想吸引他的注意,
知道有一個地球人發現了他,希望和他相會,這正是我來苗疆的目的。」
  我聽得有點發怔,白素低聲道:「他根本不知道飛上天的是紅綾!」
  我仍然寒著臉,鐵天音叫了起來:「怎麼啦?人不能做一次錯事,我撕去了一些記錄,
就像是一直在犯十惡不赦的大罪了!」
  聽得他這樣說,我怒極反笑,側身讓了一讓:「你自己進去看。」
  鐵天音在這時,也很有點負氣,一副「進去就進去」的神情,仍然把步鎗放在肩上,略
聳了聳背包,在那時候,我發覺背包的一邊,和他背部的衣服上,都染有不少血跡。他一在
我身邊經過,我立時轉身,跟在他的後面。
  這是一個很有利的位置––如果他在突然之間,想使用武器的話,我就可以先下手為強
。我發現何先達立即和我採取了同樣的行動,所以鐵天音在無形之中,是被我和何光達「押
解」進去的。
  何先達曾經聽我和白素說起過鐵天音的行為,他帶鐵天音來藍家峒,自然也有把他帶來
聽我處置之意在內。
  白素緊跟在我們身後,她在入去之前,又曾安慰了十二天官幾句,所以十二天官沒有跟
進來。
  一行人,當然是鐵天音最先進屋,任何人一進了屋子,就可以看到放在竹架上的兩頭銀
猿,鐵天音也不例外,他發出了「啊」地一聲,一下子就來到了那頭蓋骨被揭開了的那頭銀
猿之前,目光盯在那個金屬網口,伸手輕輕掀了一下,現出了欣賞之極的神情,連連讚歎。
  我想向他厲聲責問,但是好幾次,都是一提氣,還沒有出聲,就被白素用力拉了我一下
手阻止。
  至少有兩分鐘之久,沒有人出聲。還是鐵天音率先開口,他抬頭向我望來,像是忘記了
我和他之間有齟齬存在,他神情興奮,連聲音也有點變了樣:「看到沒有?太奇妙了!一點
也不錯,外星人曾在銀猿的腦部,動過手術!」
  白素居然和他討論起來:「依你看來,這手術的作用是甚麼?」
  鐵天音道:「人類醫學上從來也沒有過這樣的手術,所以我也只能靠想像,看,有許多
細絲,深入腦部,照我的想像,那是一種程式,一種植入腦部的程式。」
  白素聽得很用心,而且連連打手勢,不讓我插言,她追問:「程式,是甚麼意思?」
  鐵天音歎了一聲:「正如衛叔常說的那樣:人類行為中從未出現過的事,就很難用人類
的語言來表達,只好打譬喻。這種手術,在猿腦中植入了活動的程式。就像是電腦輸入了軟
件,或者是機械人輸入了活動程式一樣,使猿腦接受訊號,按照程式的指令去做事––那些
事,猿猴本來是不會做的。」
  白素道:「例如,要他們照顧一個嬰兒?」
  我焦躁起來,冷冷地道:「很好的設想,但顯然不是很成功,受照顧的嬰兒變成了一個
野人!」
  鐵天音竟然很認真地和我討論:「那已是最好的情形了,衛叔,你不能期望猿猴培養出
哲學博士來的!」
  我冷笑:「一點也不幽默––為甚麼沒有人討論一下這兩頭銀猿,是怎麼死的?」
  那兩頭銀猿,是鐵天音射殺的,那已是毫無疑問的事,因為苗疆之中,不會再有人持有
半自動步鎗。
  鐵天音一聽我提出了這一點來,神情黯然,歎了一聲,指了指一頭銀猿:「這一頭,被
那一頭射死,那一頭見闖了禍,自己又射自己,我在一旁,自顧不暇,所以沒有能力制止這
場悲劇,怪的是,他們中鎗之後,還發出可怕的叫聲,竄了開去,我想去找他們,已沒有蹤
跡可尋了!」
  他這番話相當長,我好幾次要打斷他的話,都被白素阻止,到後來,白素甚至在我的身
後抱住了我,非但不讓我說話,而且不讓我有行動!
  好不容易等他講究,我才暴喝一聲:「你在說放甚麼屁!你––」
  鐵天音那神情又驚又怒:「你不相信我的話,我為甚麼要撒謊!」
  我聲色俱厲:「你一直在撒謊!」
  鐵天音用力搖著頭,神情變得又難看又可怕,面色血紅,額頭青筋綻起老高,他不但搖
頭,而且身子也開始劇烈搖擺,他的聲音也變得嘶啞,他在叫:「別逼我,不要逼我!」
  我看到他還想要賴,像是全世界都對不起他一樣,更是無名火起,用力一掙,掙脫了白
素的懷抱,一步跨向前,已準備重重摑他兩個耳光再說。可是也就在這時,白素的行動比我
更快,她竟然一下閃到了我的身邊,橫肘向我就撞。
  我再耳聽八方,眼觀四路,提防各方面來的突然進攻,也斷然無法料得到白素會向我突
襲,當然無法避得過去。
  白素的這一撞,力道著實不輕,撞在我的脅下,其痛徹骨,肋骨都幾乎被她撞斷,身子
也踉蹌向後跌出,自然無法完成摑打鐵天音的行動。
  白素突然發難,橫肘撞開了我,同時急叫:「姨丈,抱住他!」
  我看得很清楚(雖然那時我吃了一肘,又痛又驚),何先達的行動,在白素叫喝之前,
他疾如勁風,一下子來到了鐵天音的身後,把鐵天音連臂抱住,並且把鐵天音的身子抱了起
來,使他雙腳離地。
  鐵天音發出可怕之極的吼叫聲,滿面汗珠滾動,雙腳亂踢,腳後跟撞在何先達的身上,
何先達一身武功,自然不會在乎。
  白素已到了鐵天音的身邊,柔聲道:「放鬆些,孩子,放鬆些,沒有人逼你,你衛叔只
是魯莽了些。一點小誤會,沒有人逼你,你是好孩子。」
  白素聲音之溫柔,和鐵天音發出的吼叫聲之可怕,成為極強烈的對比。鐵天音不但吼叫
,而且在拼命掙扎,但是何先達的雙臂,既然抱住了一個人,這世上也就沒有甚麼人可以掙
得脫了!
  鐵天音這時的情形,簡直就像是一頭瘋了的猛獸!
  一想到「瘋」這個字,我心頭陡然如同被重鎚敲了一下,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
聲,同時,伸手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
  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鐵天音的判斷,幾乎百分之百錯誤。但是至少,我已看出
鐵天音這時的情形,正是一種可怕的疾病。這種精神方面的病症,發作起來,人根本無法自
己控制自己,會處於一種瘋狂的狀態。
  有這種病症的人,甚麼時候發作,也難以預料。但一般來說,在受到強烈的刺激時,就
會發作。
  鐵天音竟然患有這種間歇性的性格分裂瘋症,這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白素一面在不斷向鐵天音說著話,一面向我投來很是嚴厲的責備眼光。
  我立刻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我走向前去,鐵天音睜著血紅的眼睛瞪著我。
  我先歎了一口氣,伸手在他頭上拍了拍:「你這算是幹甚麼?我是你的衛叔是不是?就
算說錯了甚麼,想錯了甚麼,你就這樣子,我這就算逼你?」
  我用溫和的語氣責備他,很有效果,鐵天音先是停止了掙扎,接著,大口喘氣,頭臉上
汗如雨下,何先達鬆開了手,放他下地,伸手按在他的頭頂。
  過了好一會,鐵天音的呼吸,才恢復正常,全身上下,透濕透濕。
  白素過去,替他解下了背包,我立即看到,他背部,近在肩頭,衣服裂了一大片,肩上
綁著布條,還有血從布條中滲出來,看來不但曾受過傷,而且傷得不輕,他用來裹紮傷口的
,也是軍用的急救包,那當然不是很好的治療方法。在鐵天音身後的何先達,一手仍按在鐵
天音的頭上,一手已把紗布扯了開來:「我有極好的金創藥。」
  武林中人,把醫治外傷的藥叫「金創藥」,沒有人會懷疑何先達的話。
  而在繃帶一扯開之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他背上的傷痕足有二十公分長,很深,看
來是被甚麼利器割傷的。更奇的是並行的有三條之多,本來可能已有好轉,但是剛才那一陣
掙扎,令得傷口迸裂,鮮血淋漓,很是可怖。
  何先達取出一隻竹筒,傾出一種深綠色的粉末,倒在傷口之上。
  傷口本來皮開肉綻,那種粉末一沾上去,竟有拉緊傷口的能力,很快地就變成了三道血
痕,鐵天音也在這時,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何先達指著傷口,說得很簡單:「獸爪所傷。」
  我心頭又是一凜,自然而然,向銀猿望去,銀猿的爪極銳利,正可以造成這樣的傷口。

  鐵天音在吁了一口氣之後,抬起頭來,白素已在他的背包之中,找出毛巾來,他接了過
來,一面抹汗,一面道:「我爸曾說過,我的瘋病,如果遇上真正的內家高手,可以有得救
,看來我是得救了。」
  我和白素齊聲道:「你怎麼一直不告訴我們你有這個毛病?」
  鐵天音苦笑:「那又不是甚麼光彩的事,那是我小時候,甚至不是少年,而還只是兒童
的時候,被那場大瘋狂逼出來的,不但我爸的雙腿被打斷,過去的功勞全變成了罪行,連我
這個兒童都不肯放過,一樣要對我施酷刑––就是這樣逼瘋的!」
  他說得頗是平淡,但是卻可以令聽的人,感到陣陣寒意。
  他又道:「我沒有對所有人說,是因為我運用自己的意志力,已經可以把病情作一定程
度的控制,控制在完全沒有人的情形下,才盡情發作––那種發洩,對病情的好轉,很有幫
助,最近,我就盡情發作了兩次––」
  白素歎了一聲:「一次在一個山頂,你從直昇機下來之後。另一次,是在一個有許多骸
骨的山洞中?」
  鐵天音現出極訝異的神色,點了點頭。
  在那一剎間,我不禁閉上了眼睛。
  在看到了那個山洞遭到了瘋狂掃射的情形之後,我們立刻斷定那是一個危險之極的瘋子
行為。確然,那是瘋狂的行為,但卻是一個有著嚴重疾患的人,運用了無比堅強的意志力所
造成的生命奇蹟。
  天知道鐵天音是怎麼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他全然沒有害人之意,只是可怕的童年殘害
了他的腦部,他得有定期的瘋狂宣洩。
  鐵天音沒有問我們如何知道,只是道:「剛才衛叔一表示不相信我的話,我在剎那之間
,又失去了控制,幸得何先生救了我。」
  我再次閉上眼晴,實在不能想像,剛才要不是白素那一個「肘錘」,把我撞了開去,而
是我一掌摑中了鐵天音的話,會有甚麼結果。
  一時之間,我們都無話可說,鐵天音聳了一下背部:「這傷藥真好––我一出現,人人
像是對我都有敵意,是甚麼緣故?」
  我沉聲道:「我們––主要是我,想錯了一些事!」
  鐵天音揚眉:「哦,把我想成怎麼樣了?」
  我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道:「先說你,為甚麼一聲不響到苗疆來,為了甚麼?

  (事後,衛斯理對白素道:「若是那時,把我對他行為的評估告訴他,只怕他一怒之下
,再也不肯把經過說出來––人遭到了大冤屈,反倒會不想辯護了!」)
  (白素的回答是:「缺席裁判,危險之至!」)
  當時,鐵天音答得很快:「我到苗疆,是想見老十二天官記錄中的『神仙』––自然就
是外星人。」
  他說到這裡,門推開,十二天官走了進來,牛天官拿著一大筒酒來敬我們。剛才屋子裡
叫得天翻地覆,他們在外面自然聽得見,但他們直到靜下來了才進來,足見他們對我們的尊
重。
  大家輪番喝酒,我和白素趁機把銀猿的頭蓋骨合上,再用兩幅布把他們遮蓋了起來,我
道:「天音,是不是說來話長?」
  鐵天音道:「可以那麼說。」
  我道:「何不換一個舒服點的地方?」
  鼠天官立時道:「到我們那裡去!」
  所以一切事,都是由老十二天官的記錄起的,在十二天官的所在,把事情告一段落,倒
也適合。所以一干人等,就來到了十二天官的屋子中,揀了最舒服的一張椅子給鐵天音,還
給他的背部,找了一個軟墊子。
  鐵天音看了眾人一眼:「我所說的,沒有秘密,只是有一些,是我個人的想法,會很悶
,不愛聽,可以隨時離開,不要緊。」
  各人並不離開,我、白素和何先達,也蒙十二天官讓出了椅子,各人都靜了下來。
  鐵天音先望向我:「我沒有向你透露我要到苗疆來,是因為對於見––外星人。我一點
把握也沒有,沒有必要拖你下水。」
  我想追問一句「你想見外星人的目的是甚麼」,但想及我對他的行為,曾有過嚴重的誤
會,還是不問的好,所以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鐵天音續道:「至於我見外星人的目的,說出來更會惹人笑,所以還是不對人說的好。

  他突然說會「惹人笑」,可是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卻嚴肅之至。他才經過了一番折
騰,臉色蒼白,但是烈酒入腸,雙頰又有兩團紅暈,看來很是奇詭。
  他放慢了聲調,一字一頓:「我想在見到了外星人之後,懇求他們幫地球人剷除地球上
一場禍害的根源––他們既然是神仙,一定可以有辦法做得到,就算一下子做不到,逐步進
行也可以!」
  聽得鐵天音這樣說,我不由自主張大了口,因為又實在太意外了!
  鐵天音這個人的行為,簡直無法以常理來推測––我已經錯誤地推測了他的行為,而更
絕料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這一番話,說是深奧也好,說是玄妙也好,總之聽了令人莫名其妙。
  看各人的反應,都和我一樣––十二天官在白素翻譯了之後,也各自翻著眼。
  我也一字一頓地問:「你所謂地球上一切災禍的根源,是甚麼呢?」
  我的這一個順理成章的問題,卻像是向一大堆火藥點著了火一樣,鐵天音陡然炸了開來
,雙臂揮舞(何先達按住了他的右手),聲音高吭,先沒頭沒腦地叫出了兩個字來:「權力
!」
  接著,他重覆地叫著:「權力!權力!」
  一口氣叫了十聲八聲,聲音一下比一下高,神情一下比一下激動。
  他終於下了結論:「權力是一切禍害的根源,有這個禍根在,人類就離不開災難!」
  我想插言,但為白素所阻,於是接下來的時間,就成了鐵天音一人的獨白。
  他先自問自答:「權力是甚麼東西?無影無蹤,無聲無色,看不見摸不著,可是它就存
在於一些人的手裡,屬於極少數人所有,人類就得聽命於這少數掌握權力的人。甚至沒有人
可以說得出,權力最初是怎麼產生的!那是一個怪物,是一切禍害的根源!」
  說到這裡,他喘了幾口氣,白素照用布努翻譯,十二天官根本不明白。
  我同意鐵天音的說法,事實上,這種說法,已絕非鐵天音所首創,是很普通的道理,只
不過鐵天音把它實際化,想通過外星人的力量,來消除「權力」這個禍根,有點怪異而已。
  鐵天音先是直視著我,接著,抬頭向天:「沒有人再比我清楚權力的可怕,沒有人再比
我清楚權力能造成的禍害有多大,有多深,沒有人比我再清楚,權力是如何阻礙著人類的進
步,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為了爭奪權力的鬥爭是多麼血腥、卑鄙、慘烈和泯滅人性!」
  我鼓了幾下掌:「你很清楚這一切,是因為你自小就經過權力的興衰和轉移––可是你
怎麼認定外星人可以為地球剷除這個禍根?」
  鐵天音那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不確知,我只是這樣想、這樣希望。我早說過。我的
這個想法,是很惹笑的,所以我不曾向任何人說起,只是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去做,雖然虛無
飄渺之至,但是有一個人朝著這希望在進行,總比全人類明知禍根存在,卻不想去消滅它好
!」
  鐵天音的想法,倒不能說是「惹笑」,倒可以說是有一股狂熱,一種近乎悲壯的狂熱,
性質和夸父追日差不多––只要有千億分之一的希望,他就不惜化巨大的代價去追求這千億
分之一的希望成為事實。
  我把我的想法,不加掩飾,說了出來,鐵天音搖頭:「哪有夸父那麼偉大,你不笑我,
我已感激得很了!」
  我道:「你能指出人類災禍的根源,只叫人感到心情沉痛,怎會好笑––你是怎麼來的
,進入苗疆之後,又發生了一些甚麼事?」
  鐵天音道:「在老十二天官的記錄之中,知道了外星人確切在在,我就下了決心,我由
北而南進入苗疆,邊疆軍區的司令員,以前是我爸手下的一個排長,他說,除了兵艦飛機,
不歸他管之外,我要甚麼樣的裝備,都沒有問題!」
  我道:「於是你要了直昇機,半自動步鎗,和小型火箭,你要火箭的作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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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鐵天音道:「我說過了的,外星人在天上飛來飛去,不發射火箭,如何吸引他們的注意
?而且,我也不是瞄準了發射,外星人連虛驚也不會有,卻可以發現我。」
  我發出了一下類似呻吟之聲,鐵天音道:「一下機,那是老十二天官提到過他們曾遇仙
的山頂,我忽然覺得自己的情緒,難以控制,山頂又沒有人,所以我就狠狠地掃了一遍鎗,
發洩了一下。」
  我向十二天官一指:「當時,他們在,只是躲得好,你沒有發現––」
  鐵天音聽了,先是怔了一怔,接著,就苦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他在「發作」的時候
,樣子不是很好看,是一個十足的瘋子。
  鐵天音停了片刻,又道:「我駕機離開,在半空中,就看到了有發光的生物,在急速移
動,我立刻就想到,那一定是你們提到過的『發光的背心』和『銀猿』,所以我就覓地降落
,只可惜那軍用小直昇機性能不佳,在著陸時摔了一下,我要不是見機,也就成了廢鐵堆中
的無名碎屍了!」
  我也聽得冒冷汗––那是在我們到苗疆前的事了,我問:「你背上的傷,是那次造成的
?」
  鐵天音縮了縮肩頭:「不是,那是銀猿抓的!」
  何先達一看傷痕,就說是「獸爪所傷」,我也想到可能是銀猿造成的。鐵天音明知銀猿
的來歷,為甚麼還會和他們起那麼嚴重的衝突?
  鐵天音伸手在額角上敲了一下:「或許我做錯了一件事––我脫險之後,看到銀猿在離
我大約一百公尺處,其中一頭,穿了一件「發光的背心」,我知道這背心事關重要,可是銀
猿蹤躍如飛,實在沒有法子追上他們,我發出各種聲音,他們都不肯接近我,我知道他們也
在注視我,為了吸引他們,我向天鳴鎗。」
  鐵天音說到這裡,望住了我,我沉聲道:「那不算錯,換了我,也會那麼做!」
  鐵天音歎了一聲:「可是引起的後果,卻可怕之極,尋常的猿猴聽到了鎗聲會逃走,但
是靈猴是跟過外星人的,不同凡響,非但不怕,反倒迎了上來––這本是我意料之內的事,
可是料不到的是,他們的來勢,如此之快,疾撲了上來,一個一伸臂,已把步鎗奪了過去,
我大吃一驚,想去奪回來,另一個已經攻向我的背部,在我背上抓了一下,痛得我跌倒在草
叢中。」
  我又閉上了眼睛––我們曾發現那草叢,有軍靴的腳印,也有血跡,當時,無論如何,
也想不到那會是鐵天音的血!
  鐵天音續道:「我知道自己傷得不輕,幸好我有救急包,就草草包紮,眼看著兩頭銀猿
,把步鎗拋來拋去戲耍,我心知危險之極,可是無法阻止。而忽然之間,鎗聲響起,一頭銀
猿扳動了鎗機,子彈射出,射中了另一頭銀猿,那中彈的銀猿,發出可怕的一下––半下叫
聲,我想牠是立即死亡的。」
  我、白素和何先達都不出聲,這時,我的思緒,一片紊亂,各種想法,走馬燈也似,團
團亂轉。
  鐵天音在繼續著:「闖禍的是穿了背心的那頭,牠先奔到已死的那頭前,悲嘯了幾聲,
又掉轉鎗口,看來像是在研究何以忽然之間,這東西可以奪去生命。而就在這時,牠又觸動
了板機,鎗聲響了幾下,我無法看清牠哪裡中了鎗,只聽得牠怪叫一聲,拋開了鎗,一把抱
起死猿,就竄進了密林之中。」
  他請到這裡,停了一停:「我傷口痛得厲害,自然更沒有法子去追他們了,你們是在甚
麼地方發現他們的,那發光的背心呢?」
  白素歎了一聲:「等一會,全會告訴你。」
  我也歎了一聲:「後來,你就到了那山洞中?」
  鐵天音點頭:「是,我要找地方養傷,想起衛叔你提到過的那個山洞,就找了去,才進
山洞,或許由於傷處太痛,我又不能控制自己––唉,那些骸骨卻遭了殃,我連再看一眼的
勇氣也沒有,就離開了。」
  他說到這裡,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了,因為他已解釋過為甚麼要
發射火箭。
  他沒有殺銀猿,反倒是銀猿傷了他。
  我對他所作的假設,完全錯了!
  這時,在我雜亂的思緒之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來,也自然而然,把這個想法,叫了
出來:「主觀,認為自己一定是對的,也是人類的禍根!」
  我已說過,我的思緒很是紊亂,所以才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我相信白素可以明白,在
這句話中,我是在自己責備自己的自以為是。
  但是鐵天音卻不知道我曾把他設想得如此不堪,可是他接下來所說的,卻也可以合得上
榫,他先是苦笑了一下:「永遠正確。」
  我附和了一句:「人人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鐵天音搖頭:「那不能算是禍根,一個老人,就算他自己認為永遠正確。如果他沒有權
力,他也無法把他的瘋狂正確加在他人的身上,他要瘋,只是他一個人瘋,與其他人沒有關
係。但如果他有權力,那就成了災禍!」
  我深吸了一口氣:「分析得是––如果外星人答應了,你想他們會怎麼做?」
  鐵天音指著自己的頭部:「把『權力』的概念,徹底從全人類的腦中除掉!」
  我聲音苦澀:「太幻想了!」
  白素沉聲道:「或許,不應該求外星人來消除這個禍根,人類自己也可以做得到!」
  我和鐵天音都睜大了眼睛,望向白素。
  白素不急不慢地道:「任何人,擁有權力,都要有權力行使的對象,正因為有那麼多人
屈服在權力之下,才會有權力這回事,若是人人對權力的擁有者的發號施令當耳邊風,不去
聽他的,權力自然也不再存在了––有奴隸,才有奴隸主;有服從的,才有發命令的!」
  鐵天音呆了一回,很是沒精打采:「是地球人––自己不好?」
  我同意白素的說法:「對,是人類自己不好,是許多人把權力給了少數人,許多人不給
,少數人也就根本不會擁有任何權力,災禍是受災人自己製造出來的。」
  何先達喃喃地道:「是,我就製造了一個災禍,害了她––害了她––」
  他說到後來,突然嗚咽了起來,而我們都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而我和白素,開始一五一十,把我們發現銀猿的屍體之後的一切事情。以及我的設想,
全都告訴了鐵天音。
  鐵天音聽得駭然:「這也難怪,因為一切的『旁證』,都證明了我是一個失去了常性的
嗜殺狂。」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並沒有責備我的意思。我坦然道:「要不是你毀去了老十二天官的
記錄,我也不會一切都向壞的方面去想。」
  鐵天音感歎:「所以,人不能做一次壞事,紅綾遇到外星人了?猜猜外星人會給她些甚
麼?」
  他在突然之間,轉了話題,表示他不想再在「誤會」這個話題上再討論下去。
  而白素忽然神情緊張起來,抓住了我的手,甚至聲音也有點發顫:「我––是想––想
我能見一見母親。」
  由於她這個願望是如此強烈,所以她在說的時候,也特別緊張。
  這時,我對於外星人和紅綾的會見經過,一無所知,也不知紅綾是不是知道白素有這個
願望,所以我全然無法搭腔,我只好道:「等紅綾回來,看她怎麼說。」
  正在說著,忽然外面又人聲喧嘩,峒主的聲音很響亮地在叫:「天官––天官––」
  十二天官把門打開,峒主仍在叫:「那大鐵鳥上有怪聲音傳出來。」
  藍家峒的苗人,一直把杜令留下來的那直昇機叫「大鐵鳥」,敬而遠之,忽然有怪聲傳
出,自然當成了是頭等大事,所以吵了起來。
  這時,我也已聽到了在直昇機停泊的方向,傳來了一下又一下刺耳的聲響––那是通訊
儀發出的訊號,但平時並沒有這樣響亮,此時一定是接受了特別強烈的訊號,所以才會如此
吵耳。
  我和白素並肩向前掠出,當然,在何先達這位武術高人面前,在十二天官面前,我們少
不得賣弄一下,果然,兩人一向前飛射而出,身後就傳來了一片喝采聲。
  何先達若是要發力,很快就可以趕在我們前面,但是他和十二天官,始終只是跟著,不
一會,到了直昇機旁,我和白素掠了上去,白素一進機艙,就按下了一個掣鈕,立時聽到了
紅綾的聲音:「爸––媽––」
  我們齊聲答應,紅綾大是高興:「真能和你們講話。」
  我喝道:「廢話少說,你在哪裡?」
  紅綾卻答非所問:「你們快來!」
  白素平日最沉得住氣,這時也不禁道:「你這孩子,你在哪裡啊?叫我們來!」
  紅綾的聲音很興奮:「你只要起飛,導航儀就會指示飛行的途徑。我媽媽的媽媽,也就
是你的媽媽說,這東西雖然七拼八湊,倒也實用,快來啊!」
  白素呆若木雞,我相信她在聽到紅綾說了「我媽媽的媽媽,也就是你的媽媽」這句話之
後,已經整個人都呆了。別說是她,我已呆了一呆,也已攀上艙來的何先達和鐵大音,發出
了「啊」地一聲驚呼,他們自然知道紅綾口中的那個囉里囉嗦的稱呼,指的是甚麼人!
  我在一呆之後,立時開始行動,準備起飛。鐵天音叫了一聲:「衛叔!」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跟了去,這不禁令我猶豫,因為不論從那一方面來看,紅綾的媽
媽的媽媽,也就是白素的媽媽,脾氣怪之已極,甚至接近乖僻,若是她不喜歡另外有人在場
,那豈不糟糕?
  鐵大音也是乖覺人,一見我面有難色,他就道:「代我提那個要求!」
  我道:「好!好!」
  鐵天音轉過頭去,對何先達道:「何先生,我腦中的毛病,要靠你了!」
  何先達點頭:「只管試試!」
  他們兩人說著,已經躍了開去,我一秒鐘也沒有耽擱,就把直昇機飛上了天。果然,導
航儀的焚屏上,立刻有了指示。
  直到這時,白素才回過面來,她的聲音有點異樣:「紅綾這孩子,剛才說了甚麼?」
  我把紅綾的話,重覆了一遍,白素把手接住心口,又是緊張,又是好笑:「這孩子,怎
麼連婆婆都不懂得叫,甚麼媽媽的媽媽!」
  白素的話才一出口,就又聽到了紅綾的聲音:「我懂得叫,可是媽媽的媽媽不讓叫,我
也覺得是,她又不老,叫婆婆,多難聽?」
  我也興奮得全身發熱,一聽得陳大小姐不讓紅綾叫「婆婆」的原因,原來是怕把她叫老
了,我想笑又不敢笑,只覺有趣之至。
  白素的聲音有點發顫:「你媽媽的媽媽––我的媽媽,就在你的身邊?」
  紅綾在幾秒鐘之後,才有回答:「我可以看到她,她也可以看到我,可是她不在我身邊
。她,她在離我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和白素齊聲:「電視!」
  紅綾水道:「不,比電視真得多,就像真的一樣,可是卻碰不到她––你們到了就明白
了!」
  白素低歎了一聲:「立體投影!」接著,她又長歎了一聲,「到底還是見不到她!」
  我忙道:「可以見到,而且,已經聯絡上了,還怕以後沒有機會嗎?」
  白素的神情,很是迷惘,我操縱著直昇機,依照指示,一直向西北方向飛,紅綾沒有再
傳話過來,大約半小時之後,有了降落的指示,我降低了飛行的高度,看到下面,崇山峻嶺
之中,有一個石坪,有人站在石坪上,雙手揮舞,正是紅綾。
  白素在這時,握住了我的手,手冷得很。我知道這是一種「近鄉情更怯」式的心理反應
,就緊握住了她的手。不一會,直昇機降落,艙門打開,紅綾跳了上來,指著一個山洞:「
那裡面!在那裡面!」
  不多久,我們就知道,那個山洞,就是當年烈火女居住的山洞,也就是白老大和陳大小
姐曾住過的山洞,白素的哥哥白奇偉,就在這山洞中出生。
  根據蠱苗的「公主」金鳳說,山洞的後半部,就是「神仙」的住所––紅綾領著我們進
去,就直趨山洞的後半部,那是外星人的基地。
  白素一下直昇機,就說了一句:「我認得出這地方,真的!」
  白素說甚麼,我都相信,但是這句話,我卻「存疑」,因為白素那時,才出世三天不到
,就由自老大帶著離開了,三天大的幼嬰,怎麼可能有記憶?可是白素一再堅持「似曾相識
」,我也只好姑妄聽之。
  通過了一道形式很特異的門,進入了山洞的後半部,才一跨過去,就看到一個美婦人,
坐在一張很是精緻的古典椅子上。
  那美婦人,看來和白素,也就是差不多年紀,難怪她不肯讓紅綾叫她「婆婆」––雖然
變成了外星人,地球女性的心態不變,很是有趣。
  白素先是陡地一震,接著就待向前撲去,我連忙一把拉住了她,提醒:「是立體投影!

  白素張開了口,又合上,再張開,好一會,才叫出了一個字來:「媽!」
  我也跟著叫了一聲,那美婦人,白素的媽媽,陳大小姐,現在很是感慨的神情:「難為
你們了,我行為乖張,難為你們了!」
  她自認「乖張」,別人自然不能認同,我先道:「誤會,全是一場誤會,所有當年發生
的事,我們全弄清楚了,全是誤會!」
  白素也說道:「你在外星,回不回地球來?我––我好想抱抱你,我––甚至沒讓你抱
過!」
  白素的媽媽深吸了一口氣:「抱過的,你一出生,我就緊抱著你,足足一天,沒有鬆過
手,因為我知道以後再抱不著了!」
  白紊抹著不由自主湧出來的淚水:「我去找哥哥,叫他來看你!」
  白素得到的回答是:「不必了,我和地球,已再無關係,要不是不放心紅綾,我也不會
和你相見,別再奢求,別的事,問紅綾吧!」
  白素大叫一聲:「媽!」
  可是隨著她的叫聲,眼前的景象,突然消失,白素跨出幾步,呆立在當地。
  我走了過去,輕擁著她,低聲道:「別忘了她塵緣已了,成了仙!」
  白素還在欷歔低迴,我轉向紅綾:「原來多虧了你,不然,你媽媽見不到媽媽!」
  這時,我才打量了一下那山洞,看到了不少不知名的儀器和裝置––對於這一類外星人
的基地,我並不陌生,見過很多次了。
  紅綾興高采烈,手舞足蹈:「那背心一把我帶上了天,我就聽到了她的聲音,教我怎麼
飛到這裡來,見了她,我又飛回來找你們,媽媽的媽媽教了我許多許多東西,她罵兩頭靈猴
,沒把我照顧好,也說一直不放心我,因為是她把我帶到苗疆來的!」
  我望著紅綾,發現她整個人像是多了一重靈氣,我不禁問:「她教了你一些甚麼?」
  紅綾卻笑得有點神秘:「太多了,這裡的東西,我都會用。」
  白素陡然叫了起來:「那就請她再現身一會!」
  紅綾卻搖頭:「就是這一點,她沒教我!」
  一時之間,我和白素盯著她看,竟不知她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
  看來,她從她媽媽的媽媽處,學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紅綾又道:「我不想把那『背心』帶回去,會嚇死別人,可是我想時時到這裡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想到的全是:女兒成熟了,長大了!
  所以我們齊聲道:「可以––你長大了,自己喜歡怎麼樣,都可以,讓我們知道就可以
了!」
  紅綾高興莫名,衝過來抱住了我們。
  等到我想起忘了代向鐵天音提那個要求時,已經是和鐵天音一起在歸途上了。
  鐵天音感歎:「不提也罷,我也想過了,當然是地球人自己不爭氣––沒有人服從權力
的指揮時,何來權力這回事!」
  我拍著他的肩頭,只盼何先達的內家氣功,已然醫好了他幼遭慘禍而形成的疾病。




  【全文完】       這個帖不只是為了現在的會員,也是為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未來會員的"現在"會員而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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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3 17:1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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