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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85集 還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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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白素聽了,並沒有接腔,她在等黃蟬自己作進一步的解釋。
  黃蟬道:「事情其實正投衛先生之所好––那座神木居,難道還不足以引起他的好奇嗎
?」
  白素微笑:「顯然還不夠。」
  黃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取出了那兩張裸體的修道男女相片來。
  白素看了相片之後的反應,和我一樣,不必覆述了,接著,黃蟬又告訴白素:「那不是
真人,只是兩尊木雕像––」白素也笑,表示不信。
  黃蟬趁機提出:「請衛先生去一看就明白,白姐自然也一起去。」
  白素意動:「在哪裏?」
  黃蟬道:「在國家最高機密總部的密室之中。」
  白素搖頭:「他不會去,他也不會相信那不是真人,他會以為那是你的花樣。」
  黃蟬嘆了一聲:「我還有一些資料––」
  白素不等地說完,就道:「他也不會看。上次,若不是他誤以為資料是小郭集來的,他
也不會看。」
  黃蟬又呆了半晌,才道:「白姐,求你,讓他看一看這些資料。」
  白素當時的觀感是,黃蟬在提出這樣的要求時,是有無可抗拒的魅力,所以道:「我一
個人只怕不中用,除非你肯和我一起去見他。」
  白素的話,令黃蟬喜出望外之至,她雙手高舉,發出了一下歡呼聲。
  於是,就有了白素帶黃蟬來見我的那一段經過。
  那麼,宋自然呢?
  白素在黃蟬的帶領之下,到了神木居。當她看到宋自然的時候,她不禁大吃一驚。宋自
然本來,雖然不如他姐姐那樣肥胖,但是也身形健碩,很是強壯。可是此際,卻惟悻得不像
樣子,一身酒臭(喝醉酒,或終日在醉鄉中的人,絕不如詩詞中所描寫的那樣飄逸),頭髮
蓬鬆,鬍鬚邋遢,十足是天橋底下的流浪漢。
  白素和黃蟬一起出現在她的面前,可是他卻連看也不看白素一眼,視線死死地盯在黃蟬
的身上,身子先是發抖,他抓著酒瓶,狂灌了幾口,又用力搖著頭,叫了起來:「我又看到
芳子了,這幻覺真好,我可以看到芳子,又看到芳子了。」
  顯然是他在酒後,時時發生幻覺,看到了黃蟬,所以這時,黃蟬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也以為那是幻覺。
  黃蟬也望著宋自然,俏臉之上,神情複雜之至,有很多的惘然和無奈,也有幾分愛憐。

  白素在一旁,看了這等情形,才知道宋自然的情形,比她想像之中,要嚴重得多,她雖
然曾經歷過許多不可思議的歷程,但卻也未曾有過處理這種場面的經驗,所以一時之間,她
竟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這時,黃蟬開了口––聲音聽來很是平淡:「不是你的幻覺,是我真的來了。」
  宋自然聽了黃蟬的話,反應奇怪之至。他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後大搖其頭,慘然而笑,
笑容難看之極:「你每次都這樣說,可是當我想觸摸你,你就不見了,這次我不中計了,寧
願你在我眼前多逗留一會。」
  宋自然的話說得很清楚,聽來也很有條理,全然不像是爛醉的人。
  可是白素聽了之後,只感到了一股寒意,自頂至踵而生––宋自然的情形,已經絕不是
單相思那樣簡單,他的精神狀態,根本是處在病態之中。那是一種虛妄幻想症。他幻覺感到
黃蟬出現,甚至還可以和幻覺中的黃蟬作語言上的溝通,那正是妄想症患者的主要症狀。
  而這一切,全是由黃蟬造成的。
  白素這時,想起了我對這一類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評語,她重重地頓了
一下腳,以表示她心中的不滿。
  宋自然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黃蟬的身上,根本沒有注意白素的存在。
  黃蟬向白素望來,目光淒迷,竟大有請求白素原諒她的意思。白素心中一軟,只好低嘆
了一聲。
  黃蟬向宋自然道:「我沒有騙你,你過來,我們可以握手。」
  她說著,就伸出手去,宋自然神情緊張之至,猶豫了好一會,才慢慢伸出手去。他的手
在劇烈發著抖,等到他的指尖碰到黃蟬的手時,他全身如遭電極,而且大叫了一聲,縮回手
去,連退了好幾步,大口喘氣。
  黃蟬不知如何才好,向白素望來,白素嘆了一聲:「我來得太遲了,他已經神經失常了
。」
  黃蟬連聲道:「我立刻召醫生。」
  白素嘆了一聲:「你們太過分了。」
  黃蟬苦笑:「白姐,他神經太脆弱了。」
  宋自然側著頭,用心在聽黃蟬的話,大是惘然。黃蟬柔聲道:「宋先生,等一會有人來
陪你到醫院去––」
  宋自然立時道:「你叫我到哪裏去,我就到哪裏。只求你常在我眼前出現,我不會再想
觸摸你。」
  黃蟬一面點頭,一面長嘆了一聲,神情更是無奈。
  我聽白素說到這裏,又驚又怒,失聲道:「這小子失心瘋了。」
  白素苦笑:「正是這個病。」
  我駭然道:「這––他現在––在醫院?」
  白素點頭:「是,黃蟬保證他可以得到最好的醫治和療養待遇。」
  我閉上了眼睛一會,連嘆了好幾口氣。白素道:「我去請教過專家。據說,宋自然這種
情形,並不嚴重,治癒的機會很大。而且,在治癒之後,多數會把發病的原因忘記,形成局
部的失憶––這對宋自然來說,反而是好事。」
  我喃喃地道:「但願如此。」
  等白素說完了宋自然的情況,我也已經擺弄好了觀看微型資料的儀器,把白素手中盒內
的資料放了進去,和白素一起觀看。
  才看了一點點,我和白素兩人,就面面相覷,感到口乾舌燥。
  因為資料的內容,匪夷所思之極,我和白素,都算是想像力豐富的人,可是也感到一陣
接一陣的暈眩,有忽然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之感。
  等到看完,我和白素都好一會不出聲,我取了一瓶酒,就著瓶口喝酒,白素也喝,直到
一瓶酒喝完,我們兩人才各自長吁一聲,兩人互望,都在用眼色詢問對方:「該怎麼樣?」
  我們看那些資料,算是看得快,也看了超過四小時。資料的內容很是複雜,我把它簡化
之後,再整理一下,應長則長,應短則短,務使各位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明白資料的內容

  我先從資料之中記載約兩個將軍的對話講起。
  那不過是幾十年之前的事,這個城市被包圍,守軍在考慮了形勢之後投降,成了降軍。
降軍被命令放下武器,出城接受改編,降軍之將,和勝軍的司令員,以及雙方的高級將領會
晤。
  在那種情形下,勝利者自然意氣風發,降軍將領,強顏歡笑,氣氛很是異樣。
  勝軍司令員在酒過三巡之後,忽然問:「這城是一座古城,名勝古跡極多,若是攻城戰
一開始,炮火無眼,難免有損毀,貴軍放棄作戰,保存民族遺產,功不可沒,值得稱許。」
  降軍將領聽了這樣的話,儘管有點哭笑不得,但還是要連聲說「是」,哪敢從牙縫中迸
半個「不」字?昔日一樣是手握兵符,統率大軍,如今啟城投降,雖說有「保存民族遺產」
之功,但那甜酸苦辣的滋味,也就只有自家心中才知道了。
  (要說明的是,在資料的整理和歸納的過程中,我把可以集中的一些資料,都集中在一
起,使整件事比較容易了解。)
  (這次聚會中的一些對話.就引用了不少資料,對了解整件事,很是重要。)
  (發生在後來的一些事,也是一樣––和神木居無關的一些,全叫我刪去了,那是一些
很悶人的記載,看起來也很吃力。)
  降將軍的臉上肌肉擠出不自然的笑容,咳嗽了幾聲,開口道:「本城––」
  他一開口,才說了兩個字,便覺得不妥當。幾天之前,他鎮守這個城市,自然開口「保
衛本城」,閉口「本城決不可失」。可是現在他已把整座城市拱手送給了敵軍,這城市和他
可再也沒有關係了,再稱「本城」,是不是很合適?但一時之間,他又想不出什麼適合的稱
呼來,一口氣憋不過來,又引起一陣嗆咳,卻也恰好掩飾了他的窘態。
  幸好勝軍之將作風粗獷,都不是什麼咬文嚼字的人––也沒有聽出什麼不對來,只望著
他,等他介紹本城的名勝風光。
  降將軍咳了好一會,才漲紅了臉,連聲致歉,這才道:「古城之中––勝跡處處,最奇
怪的.當推『神木居』和那兩株『神木』了。」
  說到「神木居」和「神木」,降將軍的臉上,有了自信,他又重複強調:「那真是怪得
不能再怪的怪異。」
  他在一句話之中,連用了三個「怪」字,再加上他是當了許多年將軍的人,聲音宏亮,
人人都聽得到他的話,一時之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想聽他說究竟是什麼「怪事」。
  在降軍這方面的軍官,長駐這個城市,自然深知「神木居」和「神木」怪在何處,但是
勝軍這方面,卻一無所知,個個興趣盎然。降軍方面,也沒有人出聲,以免打擾了對方聽怪
事的雅興。
  一時之間.整個宴會廳中,真可以稱得上是鴉雀無聲。降將軍的神情,更和剛才的窘態
,大不相同,他清了清喉嚨,正準備把那「怪事」說出來。
  可是他還沒有開口,在他身邊不遠處,就先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叫著降將軍的號,道
:「友軍全是唯物論者,素來不信鬼神之說,以反封建反迷信為己任,這種怪力亂神之事,
似乎不宜宣揚,不知鈞座以為然否?」
  降將軍循聲看去,只見正在侃侃而談的,是他手下的一個師長。這個平日見了他,立正
報告之後,身子挺直如棺材板的少將師長,如今竟然來不及地向勝軍討好賣乖,當眾教訓起
他來了!
  降將軍的臉漲得血紅,真想衝過去,用力煽那師長兩個耳光。可是他的身分,哪裏還允
許他有昔日這樣的威風,所以他按著桌子,全身發抖,令得桌上的杯碗,互相碰撞,發出一
陣聲響來。
  勝軍這方面,似乎很欣賞那師長的話,都笑嘻嘻地望著降將軍,看他如何應付。
  降將軍想在他部下之中,尋找幫助,可是人人都避開了他的目光,使他在剎那之間,明
白了什麼叫做人性的醜惡。
  若是在古典小說之中,像降將軍這樣的處境,就會「大叫一聲,吐血三斗而亡」了。可
惜事實上,發生這種情形的機會少之又少。
  降將軍不知如何應付,那師長洋洋自得,場面自然尷尬之至,過了好一會,還是勝軍的
一個參謀長,肚子中算是有點墨水的替降將軍解了圍,他道:「民間傳說之中,有精美,也
有糟粕,必須去蕪存菁,那神木居的傳說,究竟怪到什麼程度?」
  降將軍緩過一口氣來,倖然道:「不是傳說怪,是有得看的,實實在在的事,歷代多有
君主,親臨觀看。」
  這句話一入勝軍之耳,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連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之聲,此起彼
伏。
  降將軍連盡三杯,才道:「據說,神木居建於元代,全幢屋子,皆用各種珍貴木料建成
––」
  降將軍接著,就介紹了有關「神木居」的沿革––這一些,在黃蟬給我的第一部分資料
之中都有。降將軍的介紹,當然沒有那麼詳細,可是也夠引人入勝的了。
  接著,降將軍略停了一停,想是在思索,應該如何說,才不致變成宣揚迷信。
  他道:「在神木居的前庭,有兩株巨大的白楠樹,不知從何處移植而來,被稱為『神木
』,這神木之中,各有神仙居住,據說是一男一女。」
  降將軍說到這裏,勝將軍這個唯物論者,就有點沉不住氣了,他唱了一句歌詞,聲音倒
也雄壯,他唱的是:「從來也沒有神仙皇帝––」
  降將軍被堵得無法說下去,勝軍的那個參謀長卻連問:「樹中有神仙居住?可是樹中有
洞,洞中有人?」
  降將軍支吾了半晌,才道:「不知真正情形如何,但都說只要在樹前靜心,就能聽到仙
音,有緣者,甚至還能見到仙容。」
  參謀長皺著眉:「這就空泛得很了,什麼叫作『有緣』?有沒有人有過這個『緣』?」

  勝軍的參謀長,對這個傳說,竟然那麼有興趣,倒很出乎降將軍的意料之外。
  降將軍嘆了一口氣:「為了這傳說,我曾駐神木居三年,但未能成為有緣之人,倒是有
一遭,最高統帥––」
  他「最高統帥」四字一出口,就自知失言,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不知如何才好––他
的「最高統帥」,是勝軍方面才宣布了的「首號戰犯」,這失言之責,是再也推卻不了的了

  勝軍司令立時悶哼了一聲,神情難看,倒是參謀長不在意,揮了揮手:「請說下去,他
怎麼了?他有緣見到了仙容?」
  參謀長用一個「他」字,輕巧地代表了「最高統帥」或「頭號戰犯」,這給了降將軍很
大的靈感,他連聲道:「是––是––他在神木居住了三天,每晚在樹前潛心默禱,最後,
像是––像是––相信了––樹中有仙––」
  勝軍方面,好幾個人叫了起來:「什麼叫『好像』?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降將軍苦笑:「他––行事高深莫測,我只記得那天,我整晚隨侍在側,到天色微明之
前,有短暫的時間,天色漆黑,我忽然聽得他失聲道:『當真如此,已無可挽回了麼?』我
以為––他是在向我說話,這句話無頭無腦,也不好回答––伴君如伴虎,說錯了話,會有
什麼結果,誰也不知道。」
  參謀長道:「聽起來,他像是在和什麼人對話。」
  (這個參謀長在整件事中,起的作用相當大。)
  (後來才知道,參謀長何以對這個城市的怪事如此有興趣,因為那時,已決定他為這個
城市的新統治者,勝軍司令還要率部征戰,很快就要離開的。)
  降將軍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正支吾間,勝軍的司令員已大不耐煩,一疊聲道:「這種事
,說怪,全是人作出來的,哪裏可以相信!」
  他說著,一揮手,叫著降將軍的名字:「閣下準備一下,要進京去。」
  降將軍哪裏還敢說下去,連聲道:「是––是,隨時聽命進京。」
  在宴會中的有關討論,到此為止,一切經過,是參謀長在事後記述下來的。
  勝軍的參謀長文武雙全,是一名儒將。他不但記述了宴會上發生的事,而且還記述著:
「是以宴會之後,雖然已是深夜,但還是專程造訪了降將軍。」
  降將軍在其時,已經完全被隔離,和他的部下分開,獨居一室,正在前途茫茫,不知如
何自處之際,勝軍的參謀長忽然單獨來訪,不免使他又驚又喜,受寵若驚,不過他絕想不到
,參謀長是和他來討論「神木」的怪異傳說的。
  投降將軍誠惶誠恐地請參謀長坐下,又取出了珍藏的美酒奉上。
  參謀長先說了一些門面話,諸如「各位出路,中央必有安排」等安慰的語句,然後話鋒
一轉:「上級已有命令,這座城市,由我治理,閣下在城中駐防多年,必有心得可以教我。

  投降將軍面有慚色:「我專攻軍務,這地方上的事,也不甚了了。」
  參謀長笑,索性開門見山:「我想問問這神木居的事,特別是你當時侍從––他在樹前
等神仙顯靈的事。」
  降將軍一聽,起先還有點不明白,但隨即恍然大悟:做了皇帝想成仙。人的欲望並無止
境,唯物論者和唯心論者,並無二致。
  降將軍來了興致:「參座,在這裏說,不如移步到神木居去說,不是更活靈活現麼?」

  這一提議,立時得到了參謀長的同意:「我已派了一個特別連守護這古跡,這就去。」

  參謀長可能是早已得知這個城市之中,有「神木居」這個異跡的––這一點,在他的記
載之中,雖沒有明言,但是在他的行動之中可以確定。若不是他早已對神木居大有興趣,怎
會和一個降將軍夤夜到神木居去深談?
  參謀長連警衛也不帶,就和降將軍一起到了神木居,這是參謀長第一次來到神木居,在
資料之中,他對神木居和當時的情形,作了詳細的記述,雖然說不上文采斐然,但倒也生動

  他說,那是一個無月無星的黑夜,黑暗如同濃漆一般,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但是到
了神木居附近,只見半空之中,像是有許多若隱若現的亮點,看起來像是有一大群螢火蟲在
飛舞,然而當時又不是螢火蟲出沒的季節。
  直到來得近了,才看清那是植在屋前空地上的兩株大樹,那兩株樹,每株足有三人合抱
,怕有三四十公尺高,枝幹交錯,樹葉婆娑,蔚為奇觀。
  那當然就是神木居前庭的兩棵大白楠樹,也就是所稱為「神木」的了。
  白楠樹的葉子不大,葉子反面呈白色,雖在黑暗之中,一陣風過,拂動了葉子,葉背的
白點,就有微光閃爍。所以形成了點點星光。
  單是這一奇景,已令得參謀長讚嘆不已。降將軍道:「屋子雖有好幾百年,但仍完好之
至,想是有了樹神護佑之說,再膽大妄為的人,也不敢破壞之故。」
  參謀長沒有什麼表示,兩人下了車,警衛的士兵迎上來,認得參謀長這員虎將,立時敬
禮放行,參謀長在前,降將軍在後,進入前庭,面南站定,降將軍指著兩株大樹:「男左女
右,當日,他站在左面那株大樹之前––那次,夫人也來了,但是她卻不信有這等事,所以
只觀賞了一會,就離去了。」
  參謀長來到左邊那株大樹前,抬頭看去,天空全被樹蔭遮住。在黑暗之中看來,大樹就
像是形狀怪異莫名的異種生物。
  降將軍見了這等情形,心中一動,小心地問:「參座是不是也想潛心和樹神––」
  他把下面的話,咽了下去,因為以對方的身分,實在不可能來膜拜鬼神的。
  參謀長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只是道:「說說當時的情形。」
  降將軍道:「那天晚上,也是和今夜一樣,天色漆黑,我忽然聽得他那樣說,吃了一驚
,接著他又連問幾聲:『當真是氣數如此?』隨著長嘆了一聲,就轉身進入了屋子中––從
那情形來看,他像是接受了什麼啟示。」
  參謀長冷冷地道:「怕是樹神告訴他,必然眾叛親離,兵敗如山倒。」
  降將軍沒敢搭腔,過了一會,才道:「他當夜––就部署了大撤退,倒是真的。」
  參謀長突然高聲呼喝,一隊士兵奔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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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突如其來的行動,令得降將軍大吃了一驚,在士兵立正敬禮之後,參謀長才道:「閣
下請回,這一隊士兵,會送閣下回去。」
  降將軍雖然覺得受辱,但是也無可奈何,只好在士兵的「護送」之下離開。
  在這個故事中,這位降將軍就此淡出了,以後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和這個故事無關,當
然不必提了。
  參謀長成了市長,執掌軍政大權,把神木居保護得嚴密無比,一百公尺之內,不准任何
人接近。
  他則每晚,不論公務多麼忙,都要到神木居來轉一轉,逗留的時間,長短不一。
  他的這種行動,在資料上,並不是他自己的記述––他沒有留下記述,所以也沒有人知
道他每晚必到神木居,目的何在。
  他不留下記述,當然是他的目的有不可告人之處,唯恐留下了記述,會成為罪證。
  可是他的行動,還是被詳細地記錄了下來,那是由於有一個嚴密無比的特務系統,對各
級官員不斷地進行嚴密監視的緣故。
  (不是危言聳聽,他們的最高首領就曾發怒:「別在我的辦公室裝偷聽器!」)
  (連最高首領對特務系統的監視都不能倖免,特務活動之可怖和猖獗,可想而知。)
  特務系統的運作,監視著每一個人的行動,參謀長掌管這個城市,按官位來說,也不過
是一個中級官員而已,一舉一動,自然都有人詳細記錄了下來,呈報了上去。
  參謀長的行動被視為很是奇怪,所以引起了注意。正面試探的結果是「關心文物古跡」
––特務系統當然不會滿意。於是,通過國家的文物部門,要派一個小組到「神木居」去作
詳細的研究。
  但是,那個行動,卻又遭到了參謀長的強烈反對,理由是人一多,會破壞了古跡,他會
親自領導專家,進行長時期的研究。
  這個理由,經過特務系統的研究之後,被認為「別具用心」,於是佈置了更多的人,在
暗中對參謀長進行監視。其中,包括了守護神木居的那一個連隊的連長和幾個排長在內。
  在資料中,有大批那些奉命監視參謀長行動的人所作的報告,其中有的文化程度極低,
寫的字歪歪斜斜,錯字連篇。令人吃驚的是報告的內容,當真做到了事無巨細,都上了報告
的程度。
  舉個例來說,參謀長每晚到了神木居之後,停留的時間,詳細到了「秒」,連小便的次
數都有。
  參謀長自己,是不是知道遭到了那樣嚴密的監視,不得而知。他只是依然故我,每晚必
到。
  從所有的報告中看來。參謀長每晚必到神木居去,目的是在那兩株大樹之前去潛心靜思
。那麼進一步的目的,不問可知,是想和「樹神」取得聯絡了。
  在經過了大約一年多之後,特務系統已掌握了神木居的資料,也分析出了參謀長的意思
,並且加了一個特別名稱:「妄圖藉鬼神之說,提高自己威信,目無組織,嚴重違紀」––
那是可以叫人萬劫不復的罪名。
  特務系統的報告,送到了特務頭子那裏,特務頭子看了之後,又呈上去給最高當局。
  最高當局日理萬機,他是不是看了那報告,特務頭子也不知道。對特務頭子來說,參謀
長這種中級官員的怪異行動,自然也不值得重視,報告送上去之後就算了。
  大約又過了一年多,參謀長(應該是「市長」,但為了方便,仍稱他的舊職位)赴京開
會,最高當局,忽然單獨召見他。
  參謀長是在睡夢中被特務頭子的電話叫醒的,在電話中,特務頭子告訴他:「有重要事
召見,請立刻準備。」
  參謀長又驚又喜,知道最高當局,常常徹夜不寐,召見臣士,常在深夜。
  果然,五分鐘之後,特務頭子來到,告訴他:最高當局召見,特務頭子陪見。
  參謀長想問問召見的情形,最高當局會有什麼垂詢,但是特務頭子卻莫測高深地笑,只
是道:「召見的過程––由我負責記錄。」
  參謀長心中打了一個突:要出動特務頭子親自來記錄召見的過程,可知事情非同小可。

  資料中,召見的過程,就是由特務頭子親筆記錄的,特務頭子頗有文名,一手字也寫得
龍飛鳳舞,很過得去。
  到了最高當局的會客室,最初兩三分鐘,最高當局只是不住地抽煙,參謀長的一顆心,
懸在半空。
  然後,最高當局才從幾年前的幾次戰役,閒閒談起,那幾次戰役,參謀長都曾參與指揮
,立下了赫赫的戰功,是參謀長生平的得意事蹟。
  參謀長在這時候,神態輕鬆自然起來。最高當局話鋒一轉:「從衝鋒陷陣,到為民父母
官,有點不慣吧?」
  參謀長的回答是:「開始確實不慣,但幾年工作下來,也沒有什麼不同,都是有大大小
小的困難,等著你去克服它們。」
  最高當局悠然吐出了一口煙,在煙篆裊裊上升之中,他說了一句參謀長再也想不到的話
:「你當政,不問蒼生問鬼神,這是什麼作風?」
  最高當局的口氣雖然並不凌厲,可是本來笑著的參謀長,卻自然而然,霍然站起。
  從記錄中看來,這個參謀長是一個極其機敏,應變快絕的人,就算他以前不知道自己早
受監視,這時也立刻知道了。
  所以,他在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內,就決定了自己應該怎麼做。
  他先向特務頭子看了一眼,再望向最高當局。最高當局擺了擺手,表示什麼話都可以說
,特務頭子不必迴避。
  最高當局在這樣做的時候,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那使參謀長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最高當局必然是已掌握了若干資料,才會逼他攤牌的。
  他先吸了一口氣,才道:「那兩株大樹之中,確實有不可思議的現象存在。」
  最高當局「嗯」了一聲:「說具體一些。」
  參謀長大聲道:「樹中,有––樹神在。」
  他的話已說得很是直接了。
  (在這裏,記錄的字跡,其草無比,而且顫動,由此可推測,特務頭子在這時,大受震
動––參謀長的話,竟然肯定了有「神」,這當然令人震撼。)
  最高當局很是鎮定:「你每晚前去參拜,和那樹神,可有什麼溝通?」
  參謀長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裏通外國」是一項大罪,不知多少人在這個罪名之下,萬
劫不復。而最高當局此際,竟大有懷疑他「裏通神仙」的行為,那不知是該當何罪?
  他不由自主喘著氣,可是儘量使自己的神態和聲音,表示出忠誠。
  他道:「確是聽說過,若是潛心靜修,能和樹神相通,那是––」
  最高當局淡然道:「那是某人告訴你的吧。」
  最高當局口中的「某人」,就是那個投降將軍的名字。參謀長至此,再無疑問:最高當
局對他的事,知道得再清楚不過。
  他答道:「是,事實上,在攻城之前,為了了解情況,曾和熟悉那城市的人,多方面接
觸過,所以,也早知神木居的傳說了。」
  特務頭子插言:「可是幾年來,你從來也沒有在工作報告中提及過。」
  參謀長久歷戰場,自然知道應該如何對付:「在事情未有確實結果之前,就虛張聲勢,
捕風捉影,這不是我的工作作風。」
  這樣的回答,顯然得到了最高當局的認可,他沉聲問:「現在可有結果了?」
  參謀長想了一想:「只能說–略有眉目。」
  特務頭子顯然對參謀長很是不滿,所以又「哼」了一聲:「別在語言上玩花樣。」
  最高當局卻大感興趣:「說具體一些。」
  參謀長再吸了一口氣:「傳說中與樹神有緣的方法,是要潛心靜修,那是只知其一,據
我的體驗,在人世間地位越高的人,就越容易和––樹神有緣。」
  最高當局對這番聽來十分玄的話,一時之間,像是難以消化,所以連抽了好幾口煙,並
不言語。
  特務頭子則毫不保留他對參謀長的敵意,他冷冷地問:「以閣下的地位,是不是已經可
以通神了?」
  參謀長的回答乾脆之極:「超過三年的虔誠潛修,每晚風雨不改,從不間斷,但因為地
位卑微,所以只有緣見了神仙一面,卻無緣聆聽仙示。」
  這一番話,更是玄得可以,最高當局和特務頭子齊聲道:「你在說些什麼?」
  參謀長再把那幾句話一言不改說了一遍,最高當局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各人別出聲。他
皺著眉,想了好一會,才伸手向參謀長指了一指。
  參謀長吸了一口氣:「這種情形,歷史上一再出現過,這就是數百年來,多有帝皇君主
到神木居去的原因,最近的一次是––」
  最高當局打斷了參謀長的話:「那一次的情形我知道,不必說了。」
  參謀長心知「那一次的情形」,那個投降將軍,當然已詳細說過了。投降將軍自己,幾
年來一無所獲,可是他的領袖,卻顯然得到了「仙示」!
  特務頭子神情陰森,參謀長也不是省油的燈,趁機損了他一下:「本來,自然最好是首
領親自去,但首領如果沒有空,閣下位極人臣,怕也可以與仙有緣。」
  最高當局立時向特務頭子斜瞄了一眼,特務頭子的面色,自然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最高當局隨即盯著參謀長:「你說見了樹神,那是怎麼一回事?」
  參謀長咽了一口口水:「就在此次赴京之前,我照樣在大樹之前,摒除雜念,一意靜思
,突然之間,就看到了樹神,是一個赤裸的高髻男子,盤腿趺坐,神情安寧飄逸,真是神仙
一樣。」
  他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當時我根本閉著眼,可是卻清楚看到,真是奇絕。」
  最高當局追問:「一個赤裸男子?他身在何處?」
  參謀長猶豫了一下:「應該是身在––那大樹的樹身之中,首領是不是要親自去體驗一
下?」
  參謀長這樣提議,自然是好意,出於一片對首領的忠誠,希望首領能和樹神有緣。
  可是,他卻忽略了最高當局乃是一個霸氣十足的人,在他的心目之中,天上的玉皇大帝
(如果真有),地位也至多和他這個人間皇帝相若而已,區區樹神,什麼東西,值得他去參
拜?
  所以,參謀長的話才一出口,最高當局就臉色一沉:「我為什麼要去?真有這種事,就
該叫他來見我!」
  這兩句話,最高當局說來斬釘截鐵,堅決無比,意圖也很是清楚。但是參謀長聽了,卻
目定口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張大了口,像是傻瓜一樣。
  足足過了十幾秒,參謀長才結結巴巴道:「如––何請他來見––」
  最高當局的神色更難看,也更傲然,卻不出聲。特務頭子冷笑:「那還不容易,把那兩
株樹,齊地鋸了,運進京來。」
  參謀長當時的反應,據特務頭子的記載,在聽了這句話之後,是「面如土色,全身發抖
,汗出如漿,若非心懷鬼胎,不致如此。」
  特務頭子的斷語,雖然嚴重了些,例也不是完全空穴來風,參謀長曾超過三年在樹前「
參拜」,他是不是真的只「見」了樹神一次,還是另有所獲,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

  若不是他有心事,聽了特務頭子的話,也不致有這樣的反應。
  而在特務頭子的記錄之旁,還有最高當局的「御筆親批」四個字:其心可誅!
  有了這樣的批語,參謀長的官運,自然地到了盡頭,不多久,他就被調到了大沙漠去督
造輸油管了。
  卻說當時,參謀長一聽得要鋸樹,反應強烈之至––這實在是正常人的正常反應,我和
白素在看資料看到這一處時,也大是駭然,幾百年的古樹,何等難得,怎麼能說鋸就鋸,太
妄為了。可是轉念一想,萬千人的人頭,說落地就落地,大人物行事,自有其非凡的氣派,
不是平常人所能理解的。
  特務頭子不懷好意地冷笑:「有什麼困難,中央可以協助。」
  參謀長是一市之長,要鋸兩株樹,還要乞助中央,當然說不過去,到這時,參謀長已經
知道,「樹神」和自己的行動,害了自己:最高當局不願意自己手下的官員之中,能有和「
神」溝道的,就算真的有神,也要由最高當局自己來領受神恩。
  明白了這一點,參謀長知道事情已再無法挽回,所以他立時回答:「是,我一回去就辦
。」
  最高當局的指令,令參謀長出了一身冷汗。最高當局在吐出了一大口煙之後,徐徐道:
「你且別回去,留下來,把你如何見到樹神的經過,詳細寫一份報告,越詳細越好,立刻就
做!」
  參謀長大聲答應,最高當局又對特務頭子道:「看看你用什麼名義,下去到那裏去看一
看。」
  特務頭子也大聲答應,他在第二天,就用了一個什麼文物古跡考察團的名義,到了那個
城市。上午到,下午就把那兩株大白楠樹,齊地鋸了下來,把繁枝雜葉去掉,動用軍隊的力
量,把兩株樹運進京去。
  所以,神木居之前的空地上,那兩株樹就不見了,變成了光禿禿的空地。那兩株大樹被
鋸,也超過三十年了。
  我說過,資料相當亂,大樹進京之後,如何處置,要在隔了許多文件之後才有披露。
  接下來的資料,是一份報告,也就是最高當局吩咐參謀長所寫,要越詳細越好的那份報
告。
  在這份報告之後,有一行很是娟秀的字,註明:「這份報告所提及的資料,十分重要,
最初的研究者顯然忽略了,請衛先生注意。」
  在這行字的下面,用極簡單的線條,畫著一隻看來很可愛的蟬,那自然是黃蟬的名字了

  我和白素,的確十分用心地看了參謀長的報告。報告寫得詳細之至,連他自己的心路歷
程,也翻來覆去地表白。參謀長把報告寫得那樣詳盡,自然是想得到最高當局的寬大。可是
在報告的結尾處,卻又有最高當局的「御筆」批註:「一派胡言,調到沙漠去。」
  參謀長的報告太長,無法原文引用,只好由我來歸納一下。
  先有前因,參謀長在入城之前,已經在偶然的機會下,得知「神木」的傳說。進城之後
,再在降將軍處,得知那兩株大樹,確有神異之處,他就起了心,想和神靈有所來往,這便
是他風雨不改,每晚必然要在大樹之前,逗留一會的原因。
  雖然一年兩年過去了,他並沒有得到神仙的什麼訊息,他也有意放棄了,但恰在那時,
各種「氣功」的修煉法,到處盛行。
  而其中的一種修煉法,就是在百年古樹之前作深呼吸,據說可以吸收古樹的精華,縱使
不能立地成仙,也可以延年益壽,增進健康。
  參謀長也就堅持了下去,因為那三年來,他雖無所獲,但身體狀況,一直很好,他也以
為那是大樹給他的好處,所以一直實行了下去。
  他並沒有騙最高當局,他「見到了樹神,確然是近期的事。」
  那一晚,在經過了繁重的公務之後,他又來到了「神木居」,在左首的那株大樹下,趺
坐了下來,在漸漸進入靜心潛修的境界之前,他突然毫無來由地想起,佛祖釋迦牟尼,也是
在一株大樹之下,頓然悟道的。是不是說明了人和樹木之間,真可以有共通之處呢?
  一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自己幾年來雖然一直在大樹下靜思,但是和大樹之間,保持著
距離,不夠親近,是不是由於如此,所以才並無所獲?
  他睜開眼來,四周圍沒有人––警衛早已習慣了他一人獨處了。
  他知道,自己的行動就算怪一點,也不會有人看到,所以他移近大樹,仍然趺坐,但是
卻張開雙臂,抱向大樹的樹幹。
  大樹的主幹很粗,他一個人根本抱不過來,他就把手臂儘量伸長,這一來,他的身子,
也自然而然,貼近了樹幹,而且,努力伸長手臂的最後結果,是連前額也抵到了樹幹上。
  這時,他的姿勢,已經堪稱相當怪異。照說,維持這樣的姿勢,很是吃力,不會舒服。
可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什麼彎扭,反而覺得心神寧貼,有著說不出來的舒暢。
  漸漸地,在他的意識之中,他覺得自己和大樹,已經逐點逐點,融為一體。
  他在記述那段經歷的時候,更是詳細,不住反覆地重複著他自己的一些感想,不少地方
,玄之又玄。例如他就說不清楚那種「人樹合一」的具體感覺是怎樣的。他甚至說不知道是
他進入了樹中,還是樹進入了他的身中。
  他開始有從來未曾有過的感覺––正因為這種感覺是他從來未曾有過的,所以他全然沒
有法子去形容。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確的方法,大樹確有奇異之處,他可以通過這個方法,和傳說中
的「樹神」,有所接觸,可以進入生命的一種新的境界。
  當他有了這樣的感覺時,他有一種極其怪異的興奮,陡然之間,除了與生俱來的兩隻眼
睛之外,他又有了第三隻眼睛,而且,通過那隻眼睛,他看到了一個全身赤裸,梳著高髻的
男人,雙目半開半閉,盤腿趺坐,一望而知,不是凡夫俗子。
  這個人是怎樣給他突然「看」到的,他也說不上來。但是他確然是「看」到了這樣的一
個人––接下來,他用了許多形容詞,來形容他看到的那個人的樣子。
  有趣和怪異的是,參謀長在他的報告中,說彷彿通過了他「第三隻眼睛」看到的那個人
,顯然就是黃蟬所展示的照片中的那個男人。
  參謀長看到了這個男人之後的形容,和我看了照片之後的觀感,十之八九近似。
  我略停了一停,對白素道:「就是這個人。」
  白素秀眉打結,可知這怪異的事也困擾著她:「照片上的不是人,黃蟬說那是木雕像。」
  我堅持:「參謀長看到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在什麼地方?」
  我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我自己假設:「有力量影響了參謀長的腦部,使他『看』到
了那個人,那個人有這種力量。」
  白素嘆了一聲:「黃蟬說是木雕像,她沒有道理虛構出這樣的事來。」
  我用力搖了搖頭:「且看下去再說。」
  自然只有「看下去再說」,因為事情越來越怪,不可解的事也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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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再看下去––參謀長「看到」了那個人,一下子就認定了那是樹神,剎那之間,人對神
的傾慕之情,自他的心底深處,洶湧而出,他心情激動之極,甚至無法記得自己報告了些什
麼。
  究竟這種現象維持了多久的時間,他也說不上來,他在報告中說的是:「一切如同夢幻
,但又是實實在在的經歷。」而且他又說,他在有了這個奇異的經歷之後,立即就想到要向
上級報告,最高當局問起,他自然傾其所知,作出報告。
  參謀長的報告,顯然未能使他的最高當局滿意,也末能使我和白素滿意,因為參謀長說
了他的經歷,只寫了表面現象,並未曾寫出他是不是得到了什麼訊息來自樹神的訊息。
  若說他根本沒有得到什麼訊息,那麼樹神的現身,就變得很突出,沒有意義了。
  我把我這一個看法提了出來,白素卻道:「或許,樹神現身,本身就是在傳遞一種訊息
。」
  我問:「傳遞了一種什麼訊息呢?」
  白素想了一會:「至少告訴了人,有這樣的一個奇異的現象,和大樹有關。」
  我苦笑:「若是這樣,那樹神可以說做了一件蠢事––導致那兩株大樹遭了劫難,被鋸
了下來,等於是遭了殺身之禍。」
  白素沒有再說什麼,緩緩地搖著頭。事情古怪,連假設也很難作。我作了一個手勢,再
繼續去看資料,最關心的自然是那兩株被鋸下來的樹,下落如何。
  資料展示,那兩株大樹,好不容易被運進京去之後,最高當局只去看過一次,並沒有說
什麼。
  這樣的兩株大樹,存放不易,沒有什麼單位肯接受,各部門之間,頗推搪了一陣,結果
,就歸入奇異現象研究會,被放在空地上,倒也不是全然無人照顧,而是定期有人觀察的。
  觀察者並且作了記錄,前後共有超過十個人作過記錄,很奇怪的事,所有的研究者。都
一致認為兩株大樹,雖然被鋸了下來,但是並未「枯死」,樹的生命,竟一直維持著。
  可是研究員是根據哪一方面的跡象來斷定這一點的,卻又沒有明說。
  是大樹繼續抽技發葉?還是另外有什麼跡象,叫人相信它還活著?
  樹木自然是有生命的––植物形式的生命。但在鋸斷之後,生命自然也結束,決不能再
活,為什麼又會叫人感到它仍然「活著」呢?
  可惱在資料之中,竟然沒有圖片––我直覺認為是黃蟬並未把圖片交給我們。
  還沒有到最重要的一點:黃蟬所展示的照片中的男女,是從何而來的?
  那一段經過,更是怪異。
  原來黃蟬被委派成為「奇異現象研究會」的主管人,怪事就在她的任內發生。
  黃蟬就任這個會的主管之後,由於「奇異現象」實在太多,那兩株大樹,也沒有引起她
的特別注意。只是由於這件事,曾「上達不聽」,所以在檔案的編排上,地位很是突出,是
黃蟬新官上任之後,首批接觸的個案之一。
  在三個月前,她接到了報告,那兩株大樹,有「密集的爆裂聲傳出」。於是,她就去察
看。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兩株大樹。
  儘管在事前,她已知那兩株大樹的不凡。但是在她親眼見了之後,仍然嘆為觀止。
  (黃蟬在此處,化了不少筆墨形容「親眼看到」和「閱讀資料」之不同處,目的顯然是
要引發我去「親眼一看」,可說用心良苦。)
  黃蟬看到的,她強調,絕不是「兩段大木」,而是「兩株大樹」。雖然無枝無葉,但是
給人以強烈的生命感。
  我和白素不知道黃蟬是不是在這裏故弄玄虛,但是她形容得很籠統,叫人不容易明白。

  而大樹確然有「爆裂聲」傳出,劈劈啪啪,一如樹木在燃燒時發出來的一樣。
  可是樹幹本身,卻並沒有裂開的現象。兩株大樹都極高大,被斜擱在一個大廣場上。黃
蟬曾用小刀削下一塊樹皮來,發現樹皮潤濕,青綠,有樹汁,和一株鮮活的樹所呈的情形一
樣。
  這是最實在的描述了,照正常的情形來說,被鋸下來的樹,已超過了三十年,決不可能
有這樣的情形。但是也有可能有特變,黃蟬的記述中,這樣表示了她的意見:就算是人體,
也有埋在土中超過千年,肌肉非但不腐爛,而且還保持水分,充滿彈性的記錄。
  黃蟬能有這樣的聯想,給我的印象很好。她接下來的一段文字,更惹我好感。
  她這樣記述:「著名的異象探索者衛斯理,曾記述過一個被密封了的唐代女性屍體上,
還有存活的細胞,以致發展成了新的生命。所以要再令大樹復生,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看到了這一段,我不禁微笑,白素在一旁笑:「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我抗議:「稱我為著名的『異象探索者』,這不算是拍馬屁吧。」
  白素笑而不答。我吸了一口氣,知道快到緊要關頭了,所以看得更用心。
  黃蟬下令加強注意,一有異象,立刻向她報告。
  第三天,她接到了報告,兩株樹的主幹上,都出現了裂縫––在發出了一下清脆的爆聲
之後,就出現了筆直的貫通了整個樹幹的裂縫,竟約一毫米。
  接到了報告之後,黃蟬立即去察看,那裂縫筆直,使用測量工具,也不會有這樣直。
  黃蟬立即下令,動用了X光儀器,去探測有什麼變化,結果是並無異狀,探測的結果,
樹就是樹,除了木質之外,別無異物。
  黃蟬在這裏特別註明:「請特別留意此點。」
  我知道以後必然有些事發生,指著那行註明:「難道後來有什麼東西從樹中生出來?」

  白素望了我一眼––我的話,聽來很是駭人,但是她竟然覺得可以接受。由此可知,我
們所得的資料,實在已令我們吃驚之極,一些想法都出了格,在這種情形下,特別容易作大
膽的設想。
  接下來的每一天,在固定的時刻,正午和午夜,大樹每天都有兩次發出同樣的爆裂聲響
,每次裂開的闊度,都是一毫米。
  也就是說,在五天之後,樹幹上的裂縫,已闊有十公分左右。
  在裂縫只有兩三公分寬的時候,黃蟬就應用強烈的照明設備去照射,在強光之下,看到
裂縫深約五十公分,看進去,並沒有什麼發現。
  黃蟬估計,照這樣的速度演變下去,大樹的樹幹,可以在一個多月的時間之內,裂成兩
半。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大樹仍然依時爆裂,黃蟬感到了極度的迷惑,和各方面接觸,想弄
明白究竟怎麼一回事。可是所有人都無法作出任何假設。
  只有一個想像力很豐富的植物專家,發表了一些獨特的意見,他說:「植物有生命,人
人皆知,但是植物有感情,卻少人知道,植物沒有神經系統,人人都那麼說,但我們對植物
究竟知道多少呢?我認為,這兩株大樹,是在一種絕望的情形下,正進行死亡的分裂。換句
話說,它們是在自殺。」
  大樹自殺,而且是在被鋸下三十多年之後再自殺,實在匪夷所思之至。但是他說植物有
感情,我是同意的,在我的經歷之中,曾遇見過由植物,循植物生命方式進化而來的人,外
形和由動物生命方式進化而來的人,外形幾乎一模一樣。
  資料中沒有黃蟬在聽了這番話之後的反應,倒記述著當裂縫在超過十二公分之後,黃蟬
為了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伸手進去摸索。
  我看到這裏,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白素道:「這需要相當程度的勇氣。」

  我同意,因為事情本不可測,而她如此敢於冒險,這使我對她的觀感,又有了一些改變

  黃蟬記述著她自己伸進手去的經過,很是詳盡。她說,當她決定了這樣做之後,她吩咐
一個手下,執一柄利刃,守在一側,只要她一覺得有什麼不對,大叫一聲,她手下就立刻揮
刀砍斷她的手––那樣,至多犧牲一隻手,不致於喪生。
  黃蟬的這種安排,雖然誇張了些,但也可見她行事之果斷––如果樹中有什麼怪物,咬
住了她的手,又傳送什麼毒素過來,她的安排就有用了。
  她伸手進去,憑手指的感覺,結果頗令人啼笑皆非––她摸到了木頭。
  伸手進了大樹樹幹的裂縫之中,摸到了木頭,這結果再正常也沒有。
  可是一切事實是如此異特,又絕不應該有那樣的結果,所以益發見事態之詭異。
  黃蟬摸得很是小心,摸來摸去,摸到的都是木頭,手指是在木頭上移來移去。只是覺得
,有些凹凸不平––絕非粗糙,而是在很光滑之中,有些起伏的曲線。
  她儘量移動她的手,感覺上是摸到了一個木質的東西,至於那是什麼,卻說不上來。
  一直到了那裂縫,擴大到了三十公分時,已經很容易可以看清裂縫內是什麼了。
  裂縫之內是木頭。
  或者可以說,是大樹的樹心,大樹如果在完全裂開之後,光滑的樹心就會顯露出來。
  是什麼力量,又有什麼目的,使大樹要進行這樣的變化,黃蟬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靜待
其變。
  七七四十九日之後(這是一個很神秘的日子),午夜時分,一聲比往日更大的聲響,大
樹完全裂開,有直徑約五十公分,長度約兩分尺的樹心,滾跌了出來。
  兩段樹心的木質,很是光滑,在廣場土並排滾動得極快,一時之間,在場的人,包括了
久經應變訓練的黃蟬在內,都驚呆了,不知道那是什麼妖異。
  等到黃蟬定過神來,想要下令,制止那兩大段圓木滾動時,更怪異的事又發生了。
  只聽得又是一下爆裂之聲,那兩段樹心,在突然靜止之後,又再齊中裂開,裂開之後,
在樹心之中,突然彈起一男一女,全身赤裸,頭梳高髻,盤腿趺坐,出現在各人之前。
  黃蟬記載著,當時在場目擊這異事發生者,連她在內,共十七人,資料之中,詳細地列
明這十七人的姓名、職位等等。
  黃蟬還記述著,當她目擊那種奇異的現象時,她的腦部活動,根本無法正常運作,所以
在那剎間的想法,也不是很合常規。
  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把那裂木而出的一男一女坐像,當成了是放在盒中的「不倒翁」–
–盒子跌在地上,跌開了,不倒翁跌出來,自然而然,豎直了身子。
  接著,她混亂的思緒,又忽然想到了一些植物傳播種子的方法,也是利用開裂的動作,
把種子彈出來的。豆科植物,芝麻乃至鳳仙花,都用這種方法來散播種子。那一男一女裂木
而出的奇景,也有點像大楠樹的種子成熟,所以樹幹裂開了,把他們彈了出來。
  她又想到,大樹像是孕婦,在樹中孕育了那一男一女,等到成熟了,就用這種方式,把
他們帶到了人間。
  黃蟬把她在那剎間的感想,詳細地記述了下來。
  我看到這一部分時,用手拿住了顯示微縮軟片的螢幕,望向白素:「這女人––竟以為
我會相信她的記述?」
  白素的反應很平淡:「或許,她以為衛斯理可以接受任何不可思議的事。」
  我「哈哈」一笑:「別對我寄以太大的希望,像她記述的事,我不會相信。」
  白素道:「請給我一個不相信的理由。」
  我怔了一怔,這「不相信的理由」,一時之間,還真不好說。我提高了聲音:「請給我
一個該相信的理由。」
  白素揚了揚眉:「那一男一女兩個像,他們還在,只是你不願去看。」
  我再揮手:「就算有那兩個像在,也難以想像他們是從樹木之中迸出來的。」
  白素笑:「看來衛先生的想像力,比起那位吳先生來,差得遠了!」
  我有點惱怒:「你說到哪裏去了,哪位吳先生?」
  白素只給了我三個字:「吳承恩。」
  我呆了一呆,吳承恩,他的名著是《西遊記》,其中的主角是一隻後來皈依了佛法的猴
子,這隻猴子是從一塊大石中迸出來的。
  一塊大石孕育出了會七十二般變化的神猴,這樣的想像力,自然比大樹之中,孕育出兩
個人像來,要豐富得多了,我確然自愧不如。
  可是,神話是神話,事實是事實,我的朋友之中,年輕人和黑紗公主,聲稱他們曾進入
神話世界,而我現在,卻分明是在人間。
  我仍然大搖其頭:「她一定另有目的,所以才把故事編得離奇怪誕,想叫我人彀。」
  白素低嘆了一聲:「成見,俗稱『有色眼鏡』,很阻止人作出正確判斷。」
  我沒有再說什麼,接連悶哼了好幾聲,才放下了遮住螢幕的手。
  黃蟬仍在說她的想法,她一直以為那從樹心中迸出來的一男一女是真人,一直到她大著
膽子走近去,伸手觸摸到了他們,才大吃了一驚––竟是木質的!
  本來,應該是從樹中迸出了兩個活人來,才叫人吃驚的。可是由於那一男一女,太像真
人了,在半開半閉的眼中,似乎有眼光在閃耀,而竟然是木頭的,這就叫人驚上加驚!
  黃蟬在定下神來之後,心知這檔異事,實是非同小可,所以當場宣布,發生過的一切,
列為國家最高機密。把那一男一女,搬入了密室,動員了許多專家,也動用了許多儀器,對
這兩座像進行研究。
  研究的結果倒一點也不出人意表:人像的質地是白楠木,連確實的木齡都測出來了:六
百四十一年。
  這個準確的數字,給了黃蟬相當的啟示。
  她知道「神木居」是元朝建造,那兩株樹也是在相近的時間移植的,這數字正好吻合。

  而且,她同樣檢查了大樹,樹齡是六百七十年,樹心的木齡,則和人像相同。
  那也就是說,兩株大楠樹,在成樹之後約三十年,就發生了奇異之極的變化––在樹幹
中間,開始生出一段新的木質,而在那段木質之中,又孕育了兩個人像,經歷了六百多年之
久,這兩個人像,才裂木而出。
  這說明了什麼呢?
  黃蟬提出了這個問題,接著,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資料至此,已簡述完畢。
  我先發表意見––舉高了手:「保證沒有成見。」
  白素搖了搖頭,表示不信,我道:「植物天然形成人形的情形,多有發生。人參、何首
烏,多有人形。」
  白素揚眉:「像到了這種程度?再好的藝術家,也造不出這樣的雕像來。」我道:「鬼
斧神工,大自然的傑作,不是人為所能及於萬一。」
  白素皺眉:「實際一點。」
  我道:「植物會變人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多有花木成精的故事,《聊齋誌異》中最多。
也有傳說之中,人參到了二千年以上,就會變成小孩子滿山亂跑––也是赤身的,看來花木
之精,不擅著衣。」
  白素嘆了一聲:「別胡言亂語。」
  我否認:「不是胡言亂語,這兩個人像,說他們是樹精也好,是樹神也好,總之,和傳
說中的各種精怪,都可以發生關係。」
  我確然是十分認真地在運用我的想像力,對這怪事作出假設。白素也不再說我「有成見
」了。
  她眉心打著結,我知道她正在設想什麼,所以沒有去打擾她。
  過了一會。她才問:「原振俠醫生曾說過,他認識一個怪醫,曾經製造出一個可能是人
蛙合一的怪物,他曾在黑暗之中,碰到過那精怪的皮膚,滑膩如同蛙皮?」
  我立刻知道白素這樣問的意思,我用力搖頭:「蛙和人合一,還可以設想,因為大家究
竟全是脊椎動物,而若是說動物可以和植物結合,這未免––難以設想。」
  白素妙目盼兮,向我望來,我立時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而且,也立刻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了!
  動物和植物的結合,非但可能,而且早已實現。遺傳工程學家把螢火蟲的基因,和煙草
的基因相結合,就產生了會發光的煙草。
  而且,從理論上來說,生物的遺傳基因,可以作無數的配合,如果把蘋果和牛的基因結
合,可以產生出牛角上會結出蘋果的牛,或是樹上會長出牛肉來的蘋果樹。
  這門在近二三十年中,迅速發展起來的科學,在理論上來說,可以造出任何怪物來。
  遺傳基因工程學集中研究的是生物的「去氧核醣核酸」,簡稱DNA,那種隱藏在細胞
中的東西,蘊藏著一組密碼,包含了生命的全部奧秘。
  人類的科學已經闖進了這個極度神秘的領域,雖然才起步不久,但是前程之廣闊,可供
想像的天地之寬廣,已經令人神為之奪,氣為之窒!
  我這時,只是略為想起了一些,已經禁不住臉色蒼白了起來。
  白素緩緩地道:「你想到一些什麼了吧。」
  我道:「不具體,但是––至少,動物和植物是可以結合的。」
  我說到這裏,陡然吸一口氣:「和黃蟬聯絡。」
  白素立刻拿起了電話來,看來,她早已知道,在我看完了全部資料之後,必有此舉。
  電話一通,就聽到了黃蟬的聲音:「全看完了?」
  我和白素齊聲道:「全看完了。」我加了一句:「資料好像還不完善。」
  黃蟬立即道:「再完善的資料,也不如親眼看實物的好,衛先生,你說是不是?」
  我想了一想,才有了回答:「請你先到我這裏來一次再說。」
  黃蟬立時答應,不到半小時,她就來了。在她來之前,我和白素,又各抒己見,作了一
會討論。
  黃蟬一到,我開門見山就問:「你究竟有什麼目的,非要探索那一男一女,兩個『木人
』的秘密不可。」
  黃蟬沒有立刻回答,白素柔聲道:「你不說,他不會再繼續下去。」
  黃蟬咬了咬下唇,神態極動人,她昂首甩髮:「好,我說––怪事發生之後,我作了報
告,一個首長看到了報告,也來看了那兩座像,他認為,那兩個確然是樹神,是吸收了大樹
經數百年的精華,修煉而成的。」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又怎樣?把他們煮湯來喝,可以延年益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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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8 18:29: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黃蟬苦笑:「不,首長認為,那兩個樹神,應該可以有生命,他下令要我設法令他們還
陽。」
  我要竭力忍著,一句粗話才沒有出口。
  我的神情自然不屑之至:「怎麼亂七八糟的,什麼叫『還陽』?木頭人根本沒有生命,
沒有靈魂到陰間,如何能叫他們還陽!」
  黃蟬直視著我:「那位首長的想像力很是豐富,他認為,一定是早幾百年,有人進入了
樹身,潛身樹中修煉,本來是有生命的。」
  我瞪著黃蟬:「當然是有生命,樹的生命。」
  黃蟬卻道:「人的生命。」
  我仍然瞪著她:「那位想像力豐富的首長,如何想像兩個木頭人會有人的生命?」
  我語中有諷刺之意,那是誰都可以聽得出來的。黃蟬側著頭:「他的假設,也可以說是
我的假設––至少,我同意了他的假設––」
  一直以來,黃蟬不論說什麼,都十分直截了當。可是這幾句話,卻說得拖泥帶水,囉嗦
無比。
  我皺著眉,正想表示我的不耐煩時,白素已然道:「我明白了,這假設,確然大膽之極
,簡直是難以想像的想像,你和那位首長,都了不起,確然想像力豐富之極。」
  我更是有點惱怒了––連白素的說話也變得這樣不明不白起來,這絕不是她一貫的作風

  我向她望去,一和她的目光接觸,我就立刻感到,她的目光之中,含有責備之意。我怔
了一怔,先想到的是:怎麼我沒有怪她,她倒反而怪起我來了?
  繼而一想,莫非是我疏忽了什麼,應該想到的,卻沒有想到?
  再接著,腦中靈光一閃,我也想到了––那幾乎是難以想像的想像。
  我張大了口,剛才我還嫌黃蟬和白素說起話來,不明不白,現在我比她們的表現還要差
得多,我竟然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白素先開口,她對黃蟬道:「你們研究的時間長,一定已找到了適當的語句,可以
把這種設想表達出來。」
  我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因為一時之間,我確然找不到適當的語句去表達。
  黃蟬一字一頓,用她那動聽的聲音道:「我們認為,若干年之前,有人把人的最初生命
形式,和樹的最初生命形式結合,使它們一起生長,這才形成了如今這種奇異之極的現象。

  黃蟬的話,說得再明白也沒有了!
  人的最初生命形式是什麼呢?
  是一枚受精卵子。
  樹的最初生命形式是什麼呢?
  是一粒雌雄結合了的花粉。
  日後,極其複雜的生命形式,都從這最初的開始演變出來。
  而在這最初的開始之中,已經固定了生命日後演變的一切過程。
  受精卵會變成人,花粉會變成種子,成為大樹。
  如果在最初的開始,就令它們結合,把兩者的遺傳密碼混合,那麼結果會發生什麼樣的
演變?
  當初進行這種混合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能預見到今日的情形?
  今日的情形是:木中有人,人中有木,孕育成熟,木還會把人「產育」出來,分明是人
,卻全是木質。全是木質,卻又分明是人。
  這樣的人,是不是有生命?
  能令這樣的人有生命,是不是可以說把這種人的靈魂找了回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
就是令這種人「還陽」了––由木頭人變成了活人!
  剎那之間,我的思緒紊亂之至,我甚至想到,這樣的「木人」,會不會在陽光、泥土、
水分的作用下,生出根和葉來,又由木形人,變成人形木。
  我的思緒,雜亂無章,想到哪裏是哪裏,我相信白素,甚至是早已有了這樣設想的黃蟬
,這時也一樣思緒紊亂,因為事情實在太「不能想像的想像」了。
  我當然有極多的疑問。在眾多的疑問之中,我最先問的一個是:「有什麼目的?」
  要令人形木,變成有生命,目的是什麼?
  黃蟬吸了一口氣:「樹木的遺傳基因,可以使樹木的生命,延續好幾千年,而人的遺傳
基因,使人的生命,在六十年之後,就進入了衰老期。」
  我抬起頭來,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我明白了,目的是老課題:長生不老。
  人為了追求「長生不老」,用盡了方法,從來也沒有成功的公式––個別人「成仙」的
例子,也確然是由於遺傳基因得到了徹底改變的結果,但是想到利用樹木的長壽基因,那真
是古怪至於極點了!
  我苦笑:「確然,那兩個人已經得到了樹木的生命形式,可以好幾千年不衰老,可是,
這種形式的長生不老,又有什麼意思?」
  黃蟬的語調有點急切:「他們既然有樹木的遺傳,也必然有人的遺傳,要是能令他們恢
復人的遺傳,也就等於令死人還陽,成了活人!」
  我不由自主搖著頭––事情更怪誕了,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麼,這個人的肌肉組織是
木質的,骨骼也是木質的,內臟又是什麼質地的呢?
  是不是有的地方,組織如人,有的地方,組織如樹?
  如果這樣,那多半骨骼是木質的了。
  我忽然又想起,在中國的骨傷醫術中,有「柳枝接骨」之術,植入骨中的柳枝,會被鈣
化,成為骨骼。這兩個木質人,是不是也會有這種變化?
  我感到暈眩間,黃蟬道:「我們感到,這種事全然超越了人類的知識範圍,只有請衛先
生來一起商議,才可能有結果。」
  我勉力定了定神:「可是你們所用的方法,也未免太迂迴曲折了。」
  黃蟬苦笑:「你該知道你的『保護罩』是多麼難以攻得破,我們也是不得已。」
  我「哼」了一聲:「我的保護罩算得了什麼,有比我更懂得保護自己的。」
  我這時,已經想到,這樁奇事,既已發展到了這一地步,我想要不參與,已是不可能的
了。
  但是,我自度並沒本領徹底解決它。雖然我可以作出若干假設,但都不能真正解決問題
,而我心目中,已有了一個不必解決這宗怪事的好所在,這個所在隱秘之極,所以我在說出
來之前,先有了那兩句話。
  那句話一出口,我忽然覺得白素伸指,在我的腰際,輕輕點了一下,那是她在示意我不
要再繼續說下去––她在作出這樣的示意之前,當然知道我將要說些什麼,由此可知她的想
法和我一樣。
  白素一方面阻止了我的話,一面已在問黃蟬:「相信你們不單有假設,而且必然已經繞
著這個假設,作了不少研究。」
  黃蟬立即道:「是。」
  白素再問:「你們的研究,已有了什麼結果?」
  黃蟬道:「可以說一言難盡––絕不是我們不願公開研究的結果,而是實在很複雜,不
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最好的辦法是––」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我已接了上去:「最好是我們親自去看!」
  黃蟬點頭:「正是。」
  我和白素互望,白素有鼓勵我答應的神情,我則還很是猶豫。
  黃蟬道:「保證沒有任何節外生枝,保證沒有和研究人員之外的任何接觸,保證不對兩
位作任何干犯。」
  她一口氣說了三個「保證」,態度誠懇之至,我嘆了一聲,心想就算是一個陷阱,我也
非跳下去不可,因為事情實在太奇特有趣了。
  於是我道:「好。」
  一見我答應,黃蟬這個身分如此異特的美人兒,意像是小女孩一樣,拍手歡呼,一跳老
高!
  黃蟬確然諾守著她的保證,一架專機,由她駕駛,直飛目的地––並不是我故作玄虛,
只為「目的地」,而是我真的無法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飛機在經過了我可以辨認的山脈和城
市之後,機艙的窗子,忽然起了變化,成了鏡面,那是通過溫度的提高而得到的效果,於是
我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我悶哼一聲:「鬼頭鬼腦。」
  白素卻原諒:「若是主人有不想客人知道的秘密,應該有保密的權利。」
  她說了這句話之後,忽然改用唇語向我道:「我不讓你說出勒曼醫院來,也同樣是為了
保密!」
  我笑著點了點頭––白素果然知道我的心意。勒曼醫院,只有勒曼醫院的那些醫生(其
中有不少來自外星),才能解決這個玄秘。在地球上,也只有神秘的勒曼醫院,才對生命的
奧秘有相當程度的認識,可望在這種基礎上,解決這個樹和人之間的關係的謎。
  我當然也知道白素阻止我說出來的原因––勒曼醫院的存在,已不是絕對的秘密,對於
醫院幾乎已掌握了長生不死的奧秘,太震人心弦,不知有多少強勢力想和醫院發生聯繫而不
果。
  若是因為這件事,而使他們和勒曼醫院有了聯繫,那會給勒曼醫院帶來極大的麻煩!
  所以,不宜提起。
  後來,更證明了黃蟬他們,進一步的目的,正是想通過我,和勒曼醫院取得聯繫––這
一點,我也早有自知之明,自知沒那麼大的利用價值,勒曼醫院才有!
  飛機降落之後,四面環山,不知身在何處,山谷之中有兩組建築群。我出言譏諷:「這
奇異現象研究所的規模真不小。」
  黃蟬淡淡地道:「還有別的機構。」
  上了一輛密封的車,直駛進了一個建築物之中,黃蟬提議:「先去看看那兩個『人』?

  我和白素都沒有異議,在打開了一扇大型保險庫的門之後,見到了那一男一女兩個「人
」,我和白素走近他們,一直到了伸手可及處,仍然無法相信這兩個不是真人。
  儘管他們一動也不動,可是卻具有強烈的生命感,絕對影響人的判斷力:這不是一個物
體,而是生命,不管是什麼形式的生命,總之是生命!
  我和白素,屏氣靜息地注視了好一會,黃蟬道:「可以觸摸他們。」
  我和白素一起伸出手來,輕撫著,有木質的感覺,但同樣也有肌膚的溫潤。
  我陡然想起,望向黃蟬:「你應該已進行過組成細胞的顯微研究。」
  黃蟬道:「是。」
  她不等我再問,就道:「結果驚人之極,細胞組織既非植物,也非動物,從來也沒有見
過,而且肯定是活的,有生命,詳細情形,可以給你看我們拍攝下來的上千幅顯微相片––
相信世界上沒有一個生物學家見過同樣的細胞組織。」
  黃蟬並沒有誇張,當那些通過電子顯微鏡三千倍放大––拍攝下來的照片,逐張在我們
眼前展示之際,我們絕不懷疑它有生命,也被細胞兼有動植物的特性而目定口呆。
  然後,我們被請到一間極舒適的會客室,另有兩個人在,一個已上了年紀,目光炯炯,
顯得他機警之極,另一個則被介紹是生物學家。
  一進來,黃蟬就對那老人道:「首長,衛先生完全能接受我們的假設。」
  首長的聲音宏亮:「太好了,衛先生能令他們還陽?」
  他這樣開門見山,我自然也不轉彎抹角:「閣下用了『還陽』這個詞,並不合適。」
  首長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讓他們有生命!」
  我吸了一口氣:「我才見過他們,我覺得他們根本有生命––像樹木一樣,靜止不動,
就是他們的生命方式,我們無法,也毋需給他們生命。」
  首長濃眉牽動:「那算是什麼生命?」
  他略頓了一頓,終於提出了「最終目的」:「或許,那個勒曼醫院,會有辦法改變他們
的生命形式,使他們能動能說話。」
  白素又在我腰際輕碰了一下,我「啊」地一聲:「神秘的勒曼醫院,貴方和他們有聯絡
?」
  我真要做起戲來,演技也堪稱出色。首長輕笑了一聲:「沒有,正想拜託衛先生。」
  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我,我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首長沉下臉來,樣子難看:「難道
沒有商量餘地?」
  我確然相當認真地想了一會:「有,把這兩個人交給我,由我全權處理,或者有可能,
交到他們手裏。」
  我話還沒有說完,首長已勃然大怒,霍地站了起來,我則用不明白他為何發怒的神情望
著他。
  這老頭兒,竟然如此沒有風度,在盛怒之下,竟大踏步拂袖而去。
  黃蟬低嘆了一聲,我笑了起來:「機關算盡太聰明!」
  黃蟬木然,白素忽然問:「你們當然已檢查過,這兩個人有思想?」
  黃蟬震動了一下,才道:「不能肯定有思想,但是有介乎植物和動物之間的生物電波。

  我也嘆了一聲:「看來你們是決不肯交出這兩個人的了,這當然是錯誤的決定,正像當
年,決定了將大樹鋸下來一樣––若不是把樹鋸了下來,說不定大樹裂開,走出來的是兩個
鮮蹦活跳的人。」
  黃蟬口唇掀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過了好一會,她居然也用了《紅樓夢》中的一句話
:「我再也不能了!」
  白素過去,在她的手背上,輕拍著,表示安慰,她們四目交投,看來有一定程度的心靈
交匯。
  我們自然沒有必要再留下來,黃蟬把我和白素送回來,自此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她。
  這個故事的結束,很有點古怪。
  黃蟬說她「再也不能了」,可是我卻不想就此放棄。回來之後,我設法和勒曼醫院聯繫
。由於我和勒曼醫院有過許多次接觸,所以要和他們聯絡,並不困難,有一次,還促成了一
段組合古怪之極的姻緣––就是由於這段姻緣,才使我找回女兒的。
  開始聯絡之後的第二天,電話響起,是一個聽來愉快的青年人的聲音:「衛先生,這一
次,又有什麼有價值的資料提供?」
  我道:「有,但是相當複雜,需要長時間敘述。」
  那邊的回答是:「絕無問題!」
  於是,我就用最簡單的方法把這件怪事敘述出來,才說了一小半,電話中忽然傳來另一
個聲音,急促而略帶憤怒:「那兩個––樹中出來的人,現在在哪裏?」
  我沒有立刻回答,因為對方這樣插言,很是無禮。
  對方立時道歉:「對不起,衛先生,我追查這件事已很久––多年之前,我們把植物和
人的最早生命形式結合,可以培育出另一類人來。可是發展過程中,成長了的大樹竟被人鋸
走,自此下落不明,什麼人會有那樣野蠻的行動,把幾百年的大樹鋸斷?」
  我默然數秒:「看來你在地球上的日子不夠久,每天都有幾百年的大樹被鋸下來––誰
也料不到樹中會有人。」
  那人(自然不是地球人)仍憤然:「請告訴我他們在哪裏!」
  我把情形照實說了,那人道:「不要緊,可以很容易找到他們,應該還有法子補救。」

  我好奇心大盛:「補救之後,情形如何?」
  那人嘆了一聲:「不知道,他們處在死亡狀態太久了,要使他們還陽,不是易事。」
  那人居然也使用了「還陽」一詞,使我大是驚訝––這也是我為什麼選了這個詞來做書
名的原因。
  我立刻要求:「有了結果,請讓我知道。」
  那人回答乾脆:「理所當然!」
  和勒曼醫院的聯絡到此為止。我不知道那人用什麼方法把那兩個「人像」自守衛嚴密的
密室之中帶走。但那人既然不是地球人,定必有非凡的能力,不必替他擔心。而至今為止,
還沒有聽到「結果」如何。
  這是勒曼醫院在我的故事之中,出現的第二個懸案了。還記得「密碼」這個故事嗎?那
個「大蛹」之中的生物,還未曾蛻化出來,所以也還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我曾推測,那將是
一個有翼的人。
  暫時沒有結果的事,將來始終會有結果的,對不對?
  對了,還有––宋自然怎麼了?
  約大半個月之後,溫寶裕突然和他一起到我處來,他竟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顯而易見,黃蟬的「妥善照顧」,包括了把他那一段記憶消除的手術在內––極危險的
手術,但他們卻做得很成功。




  【全文完】       這個帖不只是為了現在的會員,也是為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未來會員的"現在"會員而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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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3 17:2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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