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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赤龍瑾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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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36: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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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紅紅翠翠春宴酒,
              鶯鶯燕燕粉妝濃;
              誰家娘子倚門盼?
              誰家相公未歸樓?
  一首未具名的詩,被人寫在酒樓的牆面上,來此飲酒作樂的人們,沒幾個注意到這在牆面上佔據小小位置的無名詩,因為這座酒樓的牆面上,滿滿都是來來去去的酒客們在醉意濃時留下的詩詞。
  小小一首詩,在眾多詩文中,實在很難引起酒客的注意,特別是喝了酒後兩眼醺然的醉鬼。但此刻,卻正有一名大鬍子酒鬼,手裡抱著一罈酒,興致昂然地瞪著那首無名詩。
  沒辦法,誰要他剛好就坐在這無名詩的前面,誰要他剛好只有一個人來此喝酒,誰要他偏偏是乾杯不醉的大酒鬼,在無聊至極的情況下,他只好瞪著它瞧羅。
  寫這詩的人字跡娟秀,再加上字裡行間的微微諷意,他一看便知是位女子寫的,只不知道女子當時為何會來酒樓?又為何會提筆寫下這首無名詩?
  成親了嗎?來此尋未歸的丈夫嗎?他不覺猜想起來。
  閒閒地灌了一口酒,他盯著這首詩,心有所感——女子太有文才是不好的,像他那男人婆的大姐、像他那脾氣火爆的嫂子,若是沒嫁個能夠匹配的夫君,必也是巧婦伴拙夫,難有好姻緣吧?
  唉,他未免也大無聊了,堂堂一名七尺大漢竟然對著一首無名詩胡思亂想起來,實在是悲哀啊。
  無力的又灌了一口酒,他的視線調到酒樓欄杆外,看著樓下街上熙來攘往穿著唐裝儒衫的人們,無端地覺得有些陌生。離開中原十多年,揚州這地方倒沒多大改變,只是在西域待久了,突然回到氣候溫暖宜人的南方來,竟覺得有點不適應。
  他想再灌一口酒,卻發現酒罈空了,方抬頭要叫小二送酒,就見到兩位戰家家僕上了二摟往這兒行來。他低歎口氣,只好打消再叫酒的念頭。
  「爺,夫人派我們來接您。」
  唉,他就知道。只要一進揚州城,大概便躲不過她的眼線了。
  他無聲的苦笑,知道無法再拖下去,只得認命起身,將空酒罈丟給其中一人,然後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一邊懶洋洋地搔搔滿是塵沙的大鬍子,一邊往摟下走去。
  黑鬍子大漢在經過樓下櫃台時,突然停下身來,回頭問身後拖著酒罈的跟屁蟲,「你叫啥名?」
  「回爺的話,小的姓羅名安,這位兄弟姓丁名二。您喚我羅安,喚他丁二便成了。」家僕一點頭,忙報上名號。
  「行了。羅小子,結帳時順便幫老子打一壺酒回來。」
  「爺喝啥酒?」
  「看他們還有沒有劍南燒春,若是沒了,打壺紹興便是。」他交代完,便招呼另一個,卻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丁……」
  「丁二。」另一名家僕趕緊提醒著自個兒的姓名。
  「丁二,你帶路吧,我可不知戰家行會在哪兒。」
  「是。」丁二聞言忙將他迎上外頭等候多時的馬車,躬身道:「爺,請上車。」
  嘿,他可是好幾年都沒坐過馬車了!
  看著那雖然樸拙卻寬大舒適的馬車,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了大鬍子底下的白牙。嘿笑著上了車輿,他兩手墊在腦後,才剛在車中躺平,馬車便往前行去。
  蹺起二郎腿,黑鬍子大漢隨著馬車搖啊搖的,口中哼著回族小調,就這樣一路晃到目的地去。
  看樣子,回中原也沒他想像中難過嘛——
  夏日炎炎。
  庭園中、翠湖畔,有蟬鳴、有鳥啼、有微風。
  石板路上楊柳青青,白衣女子懷抱著幾捆捲起的宣紙,蓮步輕移地往若然樓而去。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女子行經湖邊,便聽聞水蓮嬌嫩的柔青從水榭裡傳出,她唇角微微揚起,輕搖了搖頭。三妹就是愛念這些詩文;所幸她生來音如黃鶯,教人聽了也不覺厭煩。就算她念佛經,怕也能教人聽得入迷。
  上回水蓮同二娘去廟裡進香,櫻唇方啟,便引來一堆公子哥兒上門提親,嚇壞了向來怕生的水蓮.打那次起她就更不喜出門了,鎮日待在水謝裡自個兒吟詩作對,說什麼也不願再陪二娘到廟裡上香去。
  白衣女子腳下未停,繼續往園裡行去。經過了三妹的水榭,便是五妹水藍的冷香居。五妹的居處向來安靜,她遠遠便瞧見屋後的煉丹房上冒著白煙,跟著便聞得一股淡淡藥香瀰漫在空氣中。
  不用想,她都知道五妹又在煉藥了。她真是不懂那些藥石有什麼吸引大。竟能讓年方十二的水藍這樣人迷。這丫頭天資聰穎也愛看書,但她看的書卻和三妹水蓮大大不同,她看的全是些奇怪的醫書。
  爹喜五妹聰明,是以從沒阻止她看這些書籍,還特地讓人至各地搜羅醫書給五妹,更請來醫術高明的大夫教她醫術,甚至不顧三娘反對替她造了煉丹房。所幸五妹行事向來冷靜小心,煉藥時,那請來的大夫都會在旁,兩年來從沒出過事,這才安了三娘的心。
  過了冷香居,再過去便是若然樓了。
  上了若然樓,只要從二樓窗口向外眺望,便可以清楚俯瞰東苑中幾位妹妹的居處。水家東宛裡,住的全是水雲水大俠的女兒們。
  洞庭水雲水大俠年輕時風流倜儻、武功蓋世,二十出頭便先後娶了一名正妻,三名小妾。四位妻妾在成親後紛紛順利懷孕,但很不幸的,水雲的四位娘子每胎皆是生出粉雕玉琢的女娃兒。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水雲當然是非得一子方才甘心!
  可幾年下來,這女娃兒是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他再怎麼努大就是沒能讓四位娘子生出個龍子。當第十三位女娃兒出世卻因難產而造成他的髮妻香消玉殞時,水大俠傷心之餘,這才認了命不再強求。
  望著窗外那粉粉翠翠的湖光山色,想起溫柔似水的娘親,白衣女子心頭不覺有些感傷。娘過世至今也有五年了,但她仍在午夜夢迴時會夢到孩童時期娘親哄她入睡時的溫柔吟唱。
  輕歎了口氣,她轉身將紙卷放到桌案上,再細細攤開,一一拿紙鎮壓住邊角。白色宣紙在桌上展開,顯現出其上的圖案。
  只見上頭畫的並非尋常的山水花鳥,而是奇奇怪怪的圖形及線條,中間還記著些數字。若再仔細一瞧,便能看清那上面畫的是分解開來的船圖。
  白在女子壓好船圖,從小跟在她身邊的貼身丫鬟巧兒才端著熱茶姍姍上樓來,嘴裡還咕噥著:「小姐,你走得好快。」
  她微微一笑,從櫃裡拿出筆墨硯,柔聲道:「這船戰家趕著要,我得盡快將圖繪完,廠裡大夥兒才好開工呀。」
  巧兒將茶盤放到几上,滿臉的不以為然,「那戰家遠在揚州,我看他們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話不能這麼說。我們答應了人家,當然要盡快做好。」她一手磨著黑墨,另一手則抓著水袖避免沾到墨水,輕言淺笑道:「人不能言而無信呀。」
  「我知道,我知道;人言兩字合起來便是信,說了便算,是吧?」巧兒走到桌案旁接下磨墨的工作,不忘翻了個白眼,「從小聽到大,我都會背了。」
  白衣女子被她那古靈精怪的表情逗笑,不由得調侃直:「那好,你也從小聽三妹念詩,背首來聽聽如何?」
  巧兒聞言,杏眼一睜,立刻強辯,「那不一樣啊!
  三小姐念的詩拗口得很,巧兒每次一聽,就只覺得昏昏欲睡,哪裡還能記得起來呢。」為免小姐再拉她馬腿,她立刻睜著無辜的大眼提醒道:「小姐,你不是要趕圖嗎?人要言而有信嘛,是不?」
  看著巧兒裝傻的嬌顏,白衣女子笑著搖了搖頭,方安坐於揭,拿起毛筆沾了些黑墨,繼續完成尚未繪完的船圖。
  她,名喚水若,年方十八,正是水家第一位出生的女娃兒。
  水若的親娘便是水雲那困難產而死的正妻李氏。李氏娘家世代皆經營船廠。到了李氏這一代卻只生了個女兒,是以當她嫁到水家時,船廠理所當然的便是嫁妝,成了水家的產業。
  但水雲是一代大俠,對經營船廠可沒啥經驗,是以成親後,船廠大部分事務仍是李氏在打理。水若兒時便常跟著娘親到船廠裡走動,許是因為從小耳儒目染.水若很小便會繪製基礎船圖;加上她天生對設計部只有科特殊的靈敏度,因此當五年前李氏困難產過世時,水若便決心要接手船廠。
  才十三歲的水若雖然一開始能力仍嫌不足,但她努大的學習一切事務,夜夜桃燈翻研古冊想找出更好的造船方法,甚至想出製造小船模型,將之放在大水桶中,要巧兒在旁扇風或翻擾水流,來模擬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她試模型的地方,從水桶到小池,從小地到溪流,終於在十五歲那年,她繪出了第一張自己設計的部圖,並拿至船廠要求依圖造出。
  原本無人對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小姐拿來的船圖抱持樂觀的態度,但當眾人看見她繪出設計精良的船圖後,紛紛驚歎不已。不過這之中最讓水若訝異的,是向來不太注意她的爹爹竟力排眾議的支持她,讓她放手去做。
  當然,她成功了。
  三年下來,水若改良了水家原本就製造的小舟、蚌據、槽航、樓船,甚至是航行四海的海船都難不倒她;水家船廠的名氣從洞庭遠揚至廣府、揚、泉等州縣,甚至長安、洛陽等北方大城都有人遠道來此計船,名聲不可同日而語。
  但外面的人卻鮮少知道水家船隻是由女子所繪製設計,原因便是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所幸廠裡的大夥兒十分配合,並未到處張揚,洞庭是水家的地頭,也沒人敢隨便說三道四,因此這三年她的身份一直沒曝光,的確免去了不少是非。
  日暮時分,巧地點上了兩盞油燈,水若仍專注地繪製船圖。
  「小姐,您休息會兒吧。」巧兒磨了一下午的墨,細瘦的手腕可快酸死了。
  「你累了便先去歇著,我再一會兒便行了。」她抬首,微笑輕言。
  望著小姐那溫柔又堅決的雙眸,巧兒拿她半點法子也沒有。
  這主子啊,看似溫柔可人,實則也是溫柔可人;要她自個兒去歇息,便是真的要讓她去歇息,可不是嘴上客氣說說而已。
  問題是,主子都還沒歇著,她這當丫鬟的又怎可自個兒跑去吃飯睡覺呢?
  要讓其他小姐的婢女看見那還得了,到時又要說她閒話了。
  眼看小姐又低首專注地繪起圖來,巧兒哀怨地歎了口氣,抓起墨條認命地又繼續磨起黑墨。
  無聊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巧兒的視線自然而然地便溜到了自家小姐的臉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姓氏的關係,水家的小姐們長得都不差,個個皆有若出水芙蓉,一個比一個更貌美,她這主子還是之中長相最普通的呢。
  雖然她從小便看這些美小姐,但她仍常常盯著盯著便失了神。雖然大小姐不是其中最美的,但她卻覺得她是性情最好的一個。
  像二小姐精明幹練、威儀天生,家裡便是她在管帳,大夥兒每次見到二小姐都不敢隨便造次。三小姐雖然溫柔但生性膽小,而且三小姐好愛唸書呀,每次她陪大小姐過去水謝品茗,不一會兒她就忍不住開始打起瞌睡。四小姐根骨奇佳,所以很小便和老爺習武,這些年也跟著老爺四處遊歷,連貼身丫鬟也得跟著大江南北跑。五小姐小小年紀卻老是一臉寒霜,才十二歲就愛鑽研藥石醫書,動不動便熬藥煉丹的,跟著五小姐的春花和秋月身上便常常帶著奇怪的藥味兒,要換做是她,一定會受不了的……思及此,巧兒不免暗暗慶幸自己沒被派去服待其他小姐。
  可這樣一想來,她家的小姐好像每個都有些奇怪,再想到後面那幾位年歲更小的小姐們,巧兒不由得頭皮發麻起來。偷偷又瞄了小姐一眼,她不禁同情起小姐有這些美麗卻性情怪異的妹妹們了。
  其實從小姐及等便不斷有人上門來提親,但眾人每每一見到水家二小姐那奪人心魂的絕色,便會忘了一開始來的目的,轉而追求二小姐;要不便是在聽到三小姐那如黃若出谷的嬌嫩呢喃後,瞬時大英雄成繞指柔.恨不得能為三小姐掏心掏肺。但三小姐生來膽小,每當有人想唐突佳人,便會被老爺武藝高強的徒兒們給趕了出去。
  隨著時光飛逝,小姐的妹妹們個個越發出落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加上老爺若不在,主事的便是老爺的大徒弟許爺或是二小姐,久而久之,人們還當水家大小姐已嫁出門了,結果小姐十七歲後,就漸漸沒人上門提親了。
  唉唉……盯著一身白裙、打扮樸素的水若,巧兒不由得攢起了秀眉。其實她也不是怕小姐嫁不出去——小姐雖沒她妹子們那般讓人驚艷,可也比一般姑娘家美上許多,沒道理嫁不出去嘛!
  問題是,小姐都已經十八了,這半年都沒人上門來提親,她在這兒為主子擔心,倒是小姐一點自覺也沒有,還是成天理首船圖,她想替小姐梳個流行點的發譬,小姐竟還怕她手酸說不用,她聽了差點昏倒。
  真個是——小姐不急,急死她這個小婢女!
  每每想替她打扮得漂亮點,小姐會溫柔地微笑點頭答應,但一轉身又忙於船廠的事務,忘了要試新衣、忘了要梳髻、忘了要看小販挑來的胭脂水粉,每次都把她這名小奴婢遠遠拋在腦後,教她為之氣結。
  看著低垂眼瞼專心繪圖的小姐,巧兒在心底暗暗決定——
  她一定要好好想個辦法,讓小姐在十八歲這一年嫁掉!再繼續蹉跎下去,小姐就會過了適婚年齡,成了老姑娘了。
  巧兒磨著墨,古靈精怪的想著,她可得好好的算計算計……
  遠山含笑,大江東去。
  綺麗的長江上總有著帆影片片,有的順江而去,有的逆江而行,或載貨,或打漁。在這樣涼風徐徐、一片。優閒的美景中,若能在船上再來壺好酒、幾盤小菜,可就更加快意啦。
  可是,此刻那打著戰家旗幟的船舫上,卻有一名大漢青白著臉,像條死魚般的靠坐在貨箱上,臉上可找不到半點閒情逸致。
  望著船首飄揚的旗幟上那龍飛鳳舞的「戰」字,他似乎能看見那女人得意洋洋的嘴臉和那大旗重疊著,簡直是讓他不爽到了極點。
  海龍戰家,名列大唐十大行會之一。
  為首者是位女子,名喚戰青,年方……三十五?
  大概吧。反正她是個男人婆便是了。最讓人無法置信的是,這個男人婆在他離家的這些年,竟然連拐帶騙的嫁了一位冤大頭,而那位冤大頭偏偏是他老大的結拜義兄蕭靖。
  唉,本來還想終於脫離這位男人婆的魔掌了,誰曉得到西域拐了一大圈回來,他還是被這個男人婆克得死死的。非但如此,現在她嫁了,嫁的還是他老大的老大,這輩分怎麼算都還是他最小,而且還連降兩級,這真是他一開始離家時始料未及的。
  黑鬍子大漢唉歎一聲,南方天氣雖暖和卻有些潮濕,他老覺得下巴上這一大把鬍子無端端重了些,不知是否因為沾惹了些水氣。
  他呢,姓戰名不群,雖是戰家少主,但脾性暴烈,少年時便因和老爹吵架而負氣離家,在江湖上胡走了一遭,最後因緣際會行至西域,卻迷途沙漠,差點在烈日驕陽下成了一具乾屍。
  幸在半昏半醒間,竟讓他糊里糊塗走到傳聞中的黑鷹山外才昏迷過去,後又被黑鷹山少主赫連鷹救回,方搶回一條小命。
  在黑鷹山養傷期間,他發現赫連鷹雖看似冷傲,實則也是熱血男子,再加上之後幾次讓他目睹有人劫掠黑鷹山的商隊,三兩下便讓赫連鷹打退,而赫連鷹行事果斷重義,待手下賞罰分明,且為善不欲人知,更讓他對這武藝高強的少主心生佩服。
  之後不久,戰不群便自願投入黑鷹山旗下。赫連鷹嘴上沒說,心裡卻對這豪爽男兒十分欣賞,雖未和他以兄弟相稱,但對這七尺大漢也以心相交,形同兄弟。十年下來兩人共同出生入死,更在沙漠中打下一片天地。
  赫連鷹能在西域闖出沙漠之王的名號,戰不群功不可沒;只不過他生怕被戰家的人尋到,便甘於只當黑鷹山的一名大將,從末和人報上名號,外人皆只知沙漠之王身邊有位勇猛無敵的黑鬍子大漢,卻從沒人知這人的身家來歷。
  不過黑鷹山的人向來十分神秘,是以也沒人覺得奇怪,這才讓戰不群能在西域躲上十數年而不被號獲。
  直至三年前,戰不群代老大至玉門關做生意,卻在客棧裡巧遇蕭靖,乍見這人指上戴著戰家家傳龍戒,他一時之間還以為家裡出了事,打探之下才曉得男人婆早在多年前成親了,這傢伙便是他未曾見過的冤大頭姐夫,而且似乎還在四處打聽他的下落。
  不想被人給逮回去,戰不群立刻便想離開玉門關回黑鷹山,但最後仍在出關前被那看似溫文爾雅,實則聰明狡黠的姐夫攔下。
  頭痛的是,蕭靖竟就是老大找了十多年的姦夫——呢,不,是幫助嫂子逃亡的義兄,可他如今又是自個兒的姐夫,搞得他當下可不知究竟要不要逮他了。
  一陣溝通之後,戰不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才和蕭靖達成協議——他不會向老大通風報信,蕭靖也別逼他回去,他並保證會定期捎訊給男人婆。
  他們就此決定後,便又分道揚鑣,各自打道回府去。
  也因為這段因由,他這才又被逼著重新和老家聯絡上。
  三年的時間一眨眼便過去了,上個月他那老大赫連鷹終於和失蹤已久的嫂子復合,老大卻火他知情不報,嫂子呢,則火他們大夥兒一塊兒蒙她。悅來客找那一晚上,大夥兒做鳥獸散,蕭靖問他要不要一塊兒回揚州看看,他考慮了一下,知道遲早都是要回去的,便和蕭靖同行。
  兩人騎馬疾行數日,三日前入場州城時,蕭靖轉去碼頭辦事,他則因為某原因謝絕同行,自行前往酒樓喝酒,沒想到才喝沒幾壇,便被男人婆派人找到了……
  一陣暈眩傳來,戰不群坐靠在貨箱上,瞪著緩緩倒退的青青河岸,臉色難看地忍住胸腹間不斷湧出的噁心感。
  虧他三天前還想著回中原沒想像中難過,誰知道不出三天,他就從還不錯變得很難過了。
  這艙舫是戰家旗下的貨船。兩日前從揚州起航太長江西行而上,打算經江州至洞庭。船上載滿了船貨,而他,不過是其中一樣——
  河面上突起一陣清風,引來河浪使得船身隨之晃蕩,戰不群瞬即止住思緒,臉色霎時轉為青白。一刻鐘過去,船身仍是晃得厲害,他終於再止不住喉間嘔意,在步並兩步地便衝到船邊嘔吐起來。
  「爺,您還好吧?」此次運貨的領隊見他吐得厲害,擔心地過來詢問。
  戰不群無力說話,只能趴在船舷上,青白著臉勉強揮了揮手。可這手才揮了兩下,又是一陣河浪打來——
  「惡……」他瞬即又對著浩浩長江嘔吐起來。
  好不容易,當地吐光了胃裡的東西時,河面上終於恢復了風平浪靜。他血色盡失的趴在舶舷上,心裡早罵完了那個男人婆的祖宗十八代。雖然想詛咒她生兒子沒屁眼兒,但看在她兒子是他外甥的份上,這才勉強忍住。
  他x的!要是再這樣每天吐下去,這船還沒到洞庭,他就會先隔屁見閻王去了!
  全身虛脫地瞪著不斷往後退的滔滔江水,他又是一陣作嘔,趕緊將視線移開,臉色灰白的坐靠在船邊。
  其他X的!早知道要受這種罪,老干就不回來了!
  瞪著天上緩緩飄行的白雲,他不由得回想起同樣是朗朗青天的那一日……
  才剛踏進戰家在揚州的四海航運,戰不群就差點撞倒一位匆匆忙忙從門內衝出來的大肚婆,他趕緊伸手扶穩差點跌倒的孕婦。
  「可惡,你沒長眼嗎?沒事許在這兒幹嘛!你是跟哪個——」大肚婆破口便是一陣大罵,卻在看清眼前的人時倏地睜大了眼,「阿群?!」
  戰不群大手還擱在她豐滿的腰圍上,兩眼瞪得可是比她的還大。他神色怪異地瞪著她那大得像顆球的肚子,哺哺這:「我的老天,這是什麼?」
  「我的肚子。」她穩定了心神,沒好氣的回答,一邊拍掉他的大手,一邊將他撥到一旁去,「把你的手拿開。還有,別擋我的路!」
  她說完便繼續匆匆往外走,理都不理他,只又大聲吩咐跟在身後的那一串人粽,「小伍,去港口看二叔到了沒!小七,你再到秦家商行去確定一下明天要上船的貨物!」她走到門外時,正好羅安抱著酒罈回來,她忙喚住他,「羅安,你回來得正好,快去四海樓一趟,看菜刀叔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那兒今天接下三十桌酒席,可能會忙不過來,要是人手不夠,再去碼頭調人。」
  「知道了。」幾個被點名的人—一應聲,各自迅速分頭辦事去。
  「夫人,王老闆上個月還差我們一筆貸款,他希望能延緩到下個月再結算。鄒老闆則已將這個月的貨款付清了,不過他想和你談談運費調漲的問題。」管帳的老吳跟在她身後道。
  一股精明能幹的大肚婆來到馬車旁,掀起馬車布簾,聞言面不改色地回頭問:「王老闆最近一年的付款情形如何?」
  「都很正常。」
  「那讓他欠到下個月。至於鄒玉成,和他說我們的運費十分合理,要是他有問題,可以去找別家。」
  「是。」老吳點點頭,忙拿著毛筆在簿子上記下。
  「還有沒有其他事?」她挺著個大肚子,動作乾淨俐落地躍上了馬車,可把身後那一千人等嚇出了一身冷汗,特別是從剛剛就一直呆看著她那圓滾滾腹部的戰不群。
  老吳擦擦額上被她嚇出的冷汗,忙道:「洞庭水家又捎信來,說是要再追加造船成本。」
  微蹩了下蛾眉,她沉吟了一下方道:「知道了。這事先擱著,我明天再處理。」
  「是。」
  「好了,我先回莊裡,有事要人通知我便是。」她說完放下布簾,便要前頭的車伕回城外的四海莊。
  大夥兒齊在門口恭送夫人,沒想到馬車才跑了幾步,卻聽她突然揚聲喊停。眾人還搞不清楚出了什麼事,只見她又掀開布帶,對著大門旁的黑鬍子大漢楊眉冷聲道:「上車。」
  戰不群看看左邊,再瞧瞧右邊,這才指著自己的鼻頭問:「叫我?」
  「廢話,不叫你叫誰?」真是的,她都差點忘了這傢伙了。「愣著幹嘛?還不快上車!」
  「嗓。」戰不群搔搔頭,忙乖乖上了車。
  沒辦法,誰要他什麼人都不怕,就是拿孕婦沒辦法;特別是這位孕婦還剛剛好是他十多年未見的親姐姐——那位名揚四海、精明能幹、一呼百諾、百戰無敵的海龍戰家大小姐,戰青是也。
  回到了四海莊,人還沒下車,從碼頭趕回莊的蕭靖便已來到門邊,一把將親親娘子從車上抱了下來。看到戰青挺著個大肚子小鳥依人的依偎在蕭靖懷中,兩人還噓寒問暖的情話綿綿,戰不群登時傻了眼,只差張口結舌了。
  一輩子沒見過男人婆這麼溫順,害他忍不住伸手揉了兩下眼;這手都還沒放下呢,就見打橫裡蹦出兩個十歲左右的小蘿蔔頭,衝著他一刀砍下,嘴裡還不忘大叫:「蠻子,看刀!」
  「搞——」戰不群一閃避過,右腳一抬、雙手一拿,瞬即踢飛兩人的大刀,一手一個像抓小雞般地伶住了兩人的衣領,皺著眉頭把話說完:「搞什麼鬼?!」
  「放開我!你這個蠻子!」右邊那個揮舞著四肢拚命在半空中掙扎,氣嘟嘟的瞪著他。
  左邊那個則睜著大眼,一臉鎮定的看著他,然後問了一句——
  「你打算吃了我們嗎?」
  吃?!戰不群一臉愕然,這兩個小鬼以為他是吃人鬼嗎?
  「傲然、傲天,不要胡鬧。」前頭那一對夫妻終於注意到這兒的情況,蕭靖好笑的開口。
  「我們才沒有胡鬧,林老夫子說蠻子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壞人!」被戰不群拎在右邊的蕭傲天大叫。
  「林老夫子還說,蠻子都殺人不眨眼,還會吃人哩。」左邊的蕭傲然一臉正經地對爹娘補充。
  「這林老夫子是誰?」蕭靖眉一皺,狐疑地問在懷中的親親娘子。他月前離家時,可從沒聽兒子提過此人。
  「附近的一個說書先生。」戰青看著兩個兒子,揚眉冷聲道:「我不是說過不准再去聽他瞎說?」
  兩個小子一見娘親發言,氣勢頓時弱了不少。
  見他倆安分下來,戰不群鬆開兩個小鬼的衣領,讓他們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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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青美目一瞪,斥道:「誰讓你們拿刀砍人的?讓你們習武是這般胡來的嗎?人家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今天幸好是你們舅舅,若哪天真傷了無辜路人,我看你們拿什麼來賠人家!」
  傲然傲天聞言,心虛地低下頭來,但在瞬間又雙雙抬起頭,驚詫地瞪著戰不群齊聲大叫:「舅舅?!」
  戰不群也沒鎮定到哪裡去,只見他膛目結舌的瞪著眼前兩個小鬼頭,怎麼也不敢相信男人婆已經有了兩個這麼大的兒子。
  傲天語聲方落,忍不住瞪大了眼指著娘親失聲又道:「娘,原來你是蠻子!」
  「什麼蠻子,滿口胡說八道!」戰青沒好氣地輕敲兒子的腦袋瓜。
  「可是他穿著胡服啊!」傲然狐疑的幫兄弟說話。
  「誰規定穿胡服的就是蠻子?」蕭靖好笑的說:「那爹若穿上了胡服,你倆不也要拿刀砍爹了?」
  兩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頓時啞口,但仍是滿心不解。傲然只又道:「那不一樣,你是爹啊,又不是蠻子。」
  「那隔壁字文家小妹是胡人,那她就是蠻子羅?你倆難道要砍她嗎?」蕭靖笑笑地又問。
  傲天傲然頓時更加無言,只猛搖頭。字文鈴鈴好可愛哪,他倆才捨不得拿刀砍她呢。
  「為什麼不砍呢?她不是胡人嗎?」蕭靖明知故問。
  兩兄弟再次對看一眼,做天半晌才回道:「鈴妹是好人,宇文叔叔也是好人。」
  「原來如此。」蕭靖佯裝恍然大悟,再度微笑地請教兒子,「所以是不是要分辨好人壞人,而不是胡漢之分呢?」
  被爹一語點醒,兩兄弟才乍然領悟,有些羞慚的低下頭來。
  「知道錯了嗎?」
  「嗯。」他倆乖乖點頭。
  蕭靖笑笑,「那還不快和不群舅舅道歉。」
  傲然做天聽話的轉過身,知錯能改地和身穿胡服的戰不群鞠躬道歉。
  看這兩個小子眉盾目秀,態度落落大方,小小年紀卻很有氣度,特別是那蕭傲天頗有昔年老爹戰天的神態,戰不群心生感慨,便笑道:「算了,小子們只是愛聽故事而已。」
  話落,四海莊的僕人已迎了過來,眾人進門後一陣寒暄,便各自回房歇息去。
  戰不群風塵僕僕的從玉泉鎮一路趕至揚州,身上滿是塵沙,隨便一拍都會場起黃煙;幸好戰家僕役伶俐,沒三兩下便打來洗澡水,更替他備好新衣。
  他梳洗完躺上床歇息片刻、再醒時已是月上枝頭。
  一家僕來請,說是前備好了洗塵酒,他稍作整理便跟著倒了前頭——
  河上風浪又起,戰不群又是一陣作嘔,打斷了腦中的回憶。
  他xx的!什麼「洗塵」啊?
  滿臉青白的又嘔出一口黃水,戰不群火大的想著,他第二天早上就被那對沒良心的夫婦踢出大門,說他再怎麼樣也是戰家的人,無故離家那麼多年,至少也得幫戰家做點事,跟著就強逼他上船,硬要他到洞庭去查查水家近來為何直追加造船成本。
  老實說,他大可一出揚州便想辦法離開船上,但那可惡的男人婆竟命令船上大夥兒沿途不准靠岸,害得他連吐兩日,差點將五臟六腑也給吐了出來。現在可好,他老大吐得兩腿發軟連站都站不起來,更遑論想辦法渡水下船了。
  兩眼發直地瞪著綿綿不絕的江水,戰不群呻吟一聲,直想點了自個兒的睡穴,一路昏睡到洞庭。
  一旁戰家船夫若非親眼所見,絕沒人會相信,這一上船便吐得亂七八糟的堂堂六尺大漢,便是戰家失蹤已久的主爺。
  不是說老當家戰天向來有海裡蚊龍之稱嗎?連他們的當家主子戰青也被人稱為海龍女,怎地這老當家的兒子、當家的小弟,卻是這般不濟事?
  大夥兒對看一眼,沒來由的想起那多年前的謠傳。
  聽說當年爺是不滿老當家要將位子傳給大小姐才憤而離家……
  幾名船夫尷尬地嘿笑兩聲,突然間瞭解,事情大概不是大夥兒所想的那般。依他們看,應該是這主子不肯接掌主位才連夜落跑。
  想想,才在船上待兩天他就吐成這樣,若當年接下了當家主位,爺這一條小命早早便成了水下亡魂啦!








第二章

  忙碌的岳陽碼頭,不少人忙著上下貨。
  踏著結實的地面,才剛下船的戰老大臉色可沒好到哪裡去,沒被大鬍子遮住的臉依然呈現死人般的灰白色。只瞧地彎腰駝背地佝僂著身子,七尺高的身軀沒個昆藏的氣勢,看起來有多窩囊就有多窩囊。
  「爺,您還好吧?」伍中關切的走下船,第一百零八次問著相同的問話。
  戰不群揮了兩下手,抹去一臉冷汗,勉力支起身子,虛弱的瞄他一眼,「最近的酒樓在哪?」
  伍中愣了一下,隨即想起爺極嗜杯中物,一路上便是靠著猛灌烈酒才能撐過這趟水路,難怪一下船便要問酒樓方向。他忙道:「前面出了碼頭右轉便可見到瀟湘樓的旗招。」說完又招呼其中一位搬貨的手下,「小六,你領戰爺過去。」
  戰不群揮手阻止,「免了,反正就在前頭。你們忙你們的,我自己過去便成了。」
  見他堅持,伍中也不勉強,只又告知戰不群四海航運在岳陽分行的位址,之後便回身加入了卸貨的行列。
  戰不群拖著遲緩的巨大身軀,疲憊地出了碼頭往瀟湘樓而去。幸得人人見他身形巨大且搖搖晃晃的,是以紛紛自動讓路,要不若有人不慎碰撞到他,照他此亥憬況,非吐在人家身上不可。
  誰知他才剛轉進大街,卻有人迎面而來,他因身體不適使得動作遲緩,想閃避已是不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抱著數捆紙卷的白衣女子硬生生的撞到他身上。
  砰的一聲,因戰不群人高馬大,那姑娘撞上反倒往後摔跌、抱在手中的紙卷頓時散落一地,戰不群也因她這一撞,腸胃一陣翻攪,腰一彎,連遏止的念頭都還沒來得及閃過,他已將胃裡僅剩的殘渣和黃水吐了人家姑娘一頭一臉。
  水若摔跌在地,還沒搞清楚狀況,不料一抬首便被人吐了一身穢物。聞到那酸臭的味道,她差點跟著吐了出來;加之臉上也沾了些,在上更是處處,她看著那噁心的穢物只想當場昏倒。
  就在此時,她眼角卻瞄到那散落身旁的船圖也沾上了些穢物黃水,立時壓下了昏厥的念頭,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搶救那些連夜辛苦繪製出來的船圖,甚至顧不得自己臉上身上的髒污,反光直接以素手去拍拭船圖上沾到的穢物。
  「小姐!這是怎麼回事?」慢半拍的巧兒這時才到,一看見自家小姐跪坐在地上搶救船圖、頭上臉上卻沾了濕濕黏黏酸臭的穢物,立時發出一聲尖叫,掏出手絹上前將主子扶起,邊擦拭她身上的髒污,邊抱怨道:。「我的天,小姐,你先別拉了——」
  「巧兒,你來得正好,快幫忙把圖擦乾,遲了就糊了。」水若將先搶救回來的圖卷塞給巧兒,回身又要蹲下。
  「小姐,你先將你自己整理乾淨啊!小姐——」巧兒只能沒大的叫著主子,可水若根本不聽,只忙著撿拾滾落至大街中央的船圖,氣得巧兒只能抱著酸臭的船圖,在旁跺腳。
  拿自家小姐沒辦法,巧兒一回身,就見那罪魁禍首一臉死白、彎腰駝背地撐著牆面,氣得她對他叫囂道:「你這傢伙怎地走路不看路,難道沒長眼嗎?真是可惡逐項!要是少了一張圖,把你自個兒賣了都不夠賠。虧你還有臉站著,還不快過來幫忙!」
  戰不群本是暈頭轉向的,被這小女婢一吼反倒清醒了些。他搖搖晃晃地轉身來要幫忙那位姑娘,豈料他人才站直,就聽見身旁那小女婢又發出一聲尖叫。
  「小姐,小心啊——」
  他聞聲忙抬首看向那在街上撿圖的姑娘,就見她只顧著拉圖,竟渾然不知已到一條車馬擁擠的大街中央,就見一輛載著幾袋麵粉的馬車一歪,以些微的差距閃過這擋路的姑娘,車上的麵粉還因此掉了一包下來,「噗」
  地一聲,麵粉袋破了個口,頓時滿天都是散落飛揚的白麵粉,駕車的車伕和街旁的人們皆給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正當大夥兒鬆口氣的同時,卻聽不遠處傳來陣陣快馬奔馳的蹄聲,巧兒還沒來得及去抓回自家小姐,那幾匹駿馬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來。因前方馬車場起的塵沙加上四散的麵粉,馬上的鏢客竟沒瞧見前方大街有位姑娘,仍以極快的速度奔馳而來。
  街旁的人們見狀忙大叫,「前面有人啊!快停下來!」
  蹄聲震耳欲聾,馬上的人根本沒聽清楚旁邊的人在減些什麼。
  就在巧兒要衝上前時,旁邊那黑鬍子大漢拍了她一下——
  「別動!」
  黑鬍子大漢彈射出去,淹沒在滾滾塵沙麵粉中,下一瞬,策馬趕路的那幾位鏢客便帶著轟隆的聲勢風馳而過,徒留漫天飛揚白粉黃沙……
  「小姐,咳咳咳,小姐……」巧兒一手拿手絹捂著口鼻,一手抱著船圖,瞇著小眼,在渾飩一片的黃塵中擔心的往前摸索,「小姐,你沒事吧?小姐?」
  旁觀的人們驚魂未定,待大街上塵埃落定,卻讓眾人傻了眼——只見街上馬蹄踏過處空蕩蕩的一片,哪來的人?連個衣角都沒見著。
  巧兒呆了一呆,茫然地環顧四周。「這……人呢?」就算是被馬踏扁了也該有個屍首,留下幾攤血吧?怎麼這會兒一眨眼人就不見了呢?
  突地,一人拍了下她的後肩。
  「喝?」巧兒駭了一跳,手一鬆,船圖和手絹頓時又落了一地。
  她猛一回首,便見到一個身長七尺渾身雪白的麵粉鬼。「哇——」
  她駭得大叫一聲,登登登連退三步,叫到一半才看清那鬼手上打橫抱著另一個昏過去的女鬼——雖然那女的沾了滿臉的麵粉,巧兒還是及時認出來那是自家小姐。
  「小姐?」她止追衝上前去,凶巴巴地對著那高大的傢伙大叫;「你把我家小姐怎麼了?快放她下來!」
  戰不群想開口,但一陣噁心感又湧上喉頭,他怕又吐出來,只好緊閉著嘴露出苦笑。
  剛在一旁伸手拍她肩的瀟湘樓店小二啼笑皆非的忙道:「巧兒姑娘,你誤會了。這位爺救了你家小姐,他抱著大小姐為閃馬蹄,翻到我們二樓,但大小姐許是驚嚇過度,所以才落地便昏過去了。
  「是嗎?」巧兒聞言略微收起凶狠的表情,但仍是滿眼狐疑,上上下下打量他。
  「是呀。」店小二幫著說話。他方才人在二樓,親眼看見這位爺輕而易舉地抱著水家大小姐躍上二樓,那俐落的身手可讓他佩服極了。
  「怎麼回事?」一身短褂勁服的男子伴著一輛馬車策馬經過,見到巧兒,便翻身下馬行了過來。
  「許爺。」巧兒見來人是老爺的大徒許子棋,忙將事情解釋一遍。
  許子棋聽完前因後果,忙招來跟在後頭的馬車,戰不群配合的將手裡昏過去的姑娘送上車,巧兒也跟著爬上了車照顧她的寶貝小姐,上車前不忘交代其他人將散落一地的船圖—一拾回。
  「家師乃金刀水雲,在下許子棋。」水家大徒向戰不群拱了拱手,「敢問兄弟如何稱呼?」
  戰不群聞言一愣,原來這姑娘竟是水家小姐,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這時腸胃終於好了些,便拱手回道:「原來是水大使的高徒,久仰久仰。在下戰不群。」
  「多謝戰兄出手相救。戰兄該非洞庭人吧?這身髒污不好清洗,望戰兄千萬隨我們同歸水府淨身換取,好讓家師當面與你這謝。」
  也好,反正早晚都是要去水家,既然現下有人帶路,再者那水家姑娘是受他所累,他理當隨行。雖然他酒癮犯了,可至少得等人家沒事,再去喝酒也不遲。戰不群略一思索,便欣然答應與之前往。
  車馬沿著洞庭湖岸前行,放眼望去,正是白雲開處山爭出,清風拂去柳競搖的好風光。
  洞庭的湖光山色雖非像蘇杭小家碧玉般輕紗掩面、處處玲瓏,像這般綿延數里的山水卻別有一番滋味,讓人生出洞庭,一水白連天的感慨。
  湖上漁舟處處,湖岸附近則時有人家沿湖栽植水蓮夏荷,涼風一吹,便飄來荷蓮的清香,讓戰不群的精神頓時清醒不少、舒服許多。
  車馬行了一刻鐘方在一府第前停了下來。
  下了馬車,一措首,便見大門上掛著一塊匾,上書「水字世家」,其字蒼勁有力、龍飛鳳舞,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高手寫的;果不其然,落款便是名聞江湖的洞庭大俠——金刀水雲。
  「戰兄,請。」許子棋伸手恭請。
  戰不群忙跨過門襤,跟上同行。
  來到大廳,大夫早已被人請回多時,這水家大徒便讓人將小姐送回房去。並差人帶這位大小姐的救命恩人至客房淨身換衣。
  梳洗過後,換上了水家備好的乾淨衣衫,戰不群又擔著下人穿過九彎十八拐的園林小徑,回到大廳。
  才至廳前廣場,便見方才空曠的地方已讓數十名著相同白色勁裝的漢子圍成個圈,正中則有兩名男子正在交手,其中一名便是帶他進門的許子棋。他手拿大刀,另一人身著黑衣手持長槍,一刀一槍在場中有攻有守,提做有聲。
  許子棋大刀左劈右砍,黑衣男子長槍不退反進,鋌而走險,以攻為守,差堪批中許子棋的左肩。
  好一個許子棋並不走避,只腰馬一沉,閃過槍尖,右手大力沿著槍身往前劈去,眼看便要砍到對方待槍的大手,他突然掉轉大刀,只以刀背打掉了黑衣男子手中的長格。
  「噹!」
  長槍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許子棋收刀抱拳躬身,「承讓。」
  黑衣男子對他的手下留情並不領情,只憤然哼了一聲,連長槍都不撿,沉著臉轉身便走出大門去。
  許子棋苦笑一聲,吩咐手下道:「把槍送回齊府去。」
  聽見鼓掌的聲音,許子棋幕然回首,只見戰不群從迴廊下走了過來。
  「許兄好身手。」戰不群衷心讚道。先前他並不其的看好這位面目平實、個頭不高的許子棋,只因身手不錯的江湖人士,多有一種銳氣或霸氣,少有如許子棋這般樸實地像個走船的船夫,豈料他竟是不露鋒芒的高手,使起刀來如行雲流水,毫無窒凝。
  「讓戰兄笑話了。」將大刀遞給師弟放回兵器架上,許子棋回身謙虛的道。
  「方纔那位是?」
  「潭州齊府的少爺。」許子棋苦笑,「來向三小姐提親的。」
  「提親?」戰不群愣了一下,既是提親,為何動刀動槍的?
  許子棋知道他奇怪,無奈的解釋,「三小姐未及笙便有多人上門提親,三小姐膽小怕生,加之二夫人還想三小姐多留在家裡陪她一段時日,二小姐為免麻煩便開出個條件,想提親的得先過了我這關,方能見到三小姐。」
  天下竟有這等事?堂堂一個男子漢,卻得忙著趕不識相的蒼蠅,難怪這許兄要露出苦笑了。不過這要嫁的是三小姐,關二小姐什麼事?怎又會跑出個二夫人?戰不群聽得迷迷糊糊,一臉茫然。
  「這二夫人和二小姐是?」
  許子棋領戰不群走進大廳,邊道:「家師娶了四位夫人,二夫人是三小姐的親娘,二小姐和三小姐同是二夫人生的。」
  原來如此。
  戰不群恍然大悟,同許子棋進了大廳,才坐下,僕人便送來上好茗茶。
  「聽戰兄的口音,非是洞庭這兒的人吧?」
  「許兄好耳力。我行走西域多年前,兩個月方回中原探親,順便到江南各地玩玩。」為免麻煩,他一切避重就輕。
  許子棋聞言卻像是鬆了口氣,「戰兄其好興致。不巧家師今午臨時有急事出門訪友,三五天後方會回轉,戰兄若不趕時間,何不在此多住幾天,好讓小弟盡些地主之誼。」
  怎會這麼巧?他才在想要用什麼方法留下來,人家就自動送上門來了。那對沒良心的夫婦送他上船時,曾說水家近來的加價太過突然,不像以往的作法,是以囑咐他能暗著來便暗著來。
  許子棋的話正合心意,戰不群當然想答應,不過還是得說點客氣話,「這怎麼好意思——」
  「戰兄,你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若家師回來知道我們沒將你留下,必會責怪小弟辦事不力。還請似千萬別拒絕小弟的心意。」
  戰不群哈哈笑了兩聲,拍了拍許子棋的肩頭,「既然如此,我就不和許兄客氣了。說老實話,我對水大俠也是仰慕得緊,此次前來本就有順這討教的意思,希望水大俠能指點我那拙劣功夫,看看能不能輸學到幾路刀法。能在水家多住幾日,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戰兄客氣了。」許子棋見他豪爽的答應,臉上也露出笑容。
  「不是客氣,方才許兄那記反手刀可不是什麼人都使得出來的,可見名師出高徒。接下來幾日,想來許兄必能讓我大開眼界——當然,如果能來壇洞庭名酒蓮花露,那就更好啦!」他笑嘻嘻的說。沒辦法,酒癮犯了,若不趁此機會說說,他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沾上一滴潤潤唇哩。
  許子棋雙眼一亮,笑道:「這個好辦,小弟馬上差人去瀟湘樓弄個三五壇來。」
  水若轉醒時,整個人早已被巧兒清了個一塵不染,換上了乾淨的衣裳。
  她一側頭,就見巧兒支著粉頰正倚在桌邊,螓首有一點沒一點地打著瞌睡。
  見桌上椅上被巧兒攤著一張張的船圖,她緩緩坐起身來,下床查看那些圖樣。有些沾到髒東西的圖已讓巧兒清了乾淨,補上歪斜的黑線。她看了會心一笑,黑線雖歪,但仍是可看,且未畫錯地方,可見巧兒並不像她平常表現的那般不經心。
  巧兒這丫鬟只小她一歲,表面上看似粗線散漫,實則惠質蘭心,只因從小命苦,才以粗魯的行為話語來保護自己。她將巧兒要來當貼身丫鬟的這五年,該做的事巧地沒漏過一件,家裡的人中只有巧兒最瞭解她,她也早將巧兒當成另一個妹妹看待了。
  收拾好晾乾的部圖,她拿起最後一張時,不小心碰到了椅子。
  巧兒聞聲醒了過來,「啊,小姐,你醒了?」她揉揉惺忪睡眼,忙接過水若手中的船圖。
  「小姐,你還好吧?」她打了個呵欠,抱著船圖問。
  「我沒事。我們怎麼回到家的?」水若柔聲輕問。
  「那個大塊頭救了小姐後,許爺正巧路過,便帶著我們回來了。」巧兒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個兒清醒些,才道:「小姐,這圖我讓人先送去船廠便行了,反正天都暗了,我看應該也沒幾個人留在廠裡,你明兒個再過去吧。」
  水若方要回話,卻聽見有人敲門。
  「進來。」
  一青衣丫鬟聞聲進門來報,「大小姐,許爺前廳有請。」
  「知道是什麼事嗎?」巧兒蹙眉問。
  「回巧兒姊,是許爺擺了桌酒席宴請戰爺。」
  「哪一個戰爺?」水老奇怪的問。
  青衣丫鬟回道:「就今天在街上救了大小姐的戰爺。」
  「原來是那大塊頭。」巧兒忍不住咕噥。
  水若笑了笑,只對青衣丫鬟道:「我一會兒便過去。」
  青在丫提聞言退出門去。
  巧兒哼了一聲,「什麼救了小姐啊,明明是那大塊頭先撞到小姐的嘛!」
  水若輕笑回應,「但他的確也救了我呀。人家姓戰,你別口口聲聲喚他大塊頭。」
  「他是大塊頭嘛!」巧兒皺皺鼻頭,「我看姓戰的沒一個好東西。瞧,那揚州的戰家付錢老付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又直催船,好像一天我們便可變出一艘船似的。現在平空又冒出個姓戰的大塊頭……我說小姐啊,這個人該不會和揚州的戰家有啥關係吧?」
  「哪有那麼湊巧的事。揚州呢,可不是十里二十里便能到的,你以為就在隔壁呀?」她笑笑隨手拿了根王簪盤起秀髮,「別胡想了,戰爺還在前頭等著呢。」
  眼看小姐就要跨出閨門,巧兒忙放下手中船圖,大驚小怪的叫道:「我的小姐呀,你該不會這樣就要見客吧?」
  水若回首,微側著面容,無辜地問:「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她上前將水吉拉到梳妝台前,扶著她的肩頭,指著銅鏡裡的人兒,「小姐呀,你至少得換件漂亮點的衣裳,梳個美麗點的髮髻,方能出去見客吧?」
  「巧兒。」水若喚著她的名,無力地笑說:「你說得好像城裡月香樓的花魁要見客呀。」
  「去!月香樓的花魁怎能和小姐比呢,我們水家的小姐隨便一個站出去,都要教那些鶯鶯燕燕立即黯然失色。」巧兒揚眉目信的說。
  水若聞言笑道:「你說的是二妹和三妹吧。」
  「唉,小姐,你是看多了幾位小姐的花容月貌,才會不知自己也生得似洛神下凡。不然你想為什麼每次我們上街總有許多公子直愣愣的瞪著你,而不瞪著我呢?」
  「有嗎?」水若眨眨眼,半點不覺平常有人瞪著自個兒瞧。
  「有啊——」巧兒無力的拉長了音。唉,她真是被這遲鈍的小姐打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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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3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人都說瀟湘樓的蓮花露,貴在一杯芳香清冽醉美人,兩杯白頭老翁忘世間,三杯聞之已暈腔,飲下飄然似神仙。戰兄確是好酒量,一壇蓮花露已一滴未剩,卻見你越顯精神,這要告訴瀟湘樓的人,可要讓人噴噴稱奇了。」許子棋見戰不群眨眼間幹掉一罈酒,卻未有半點醉態,不覺訝異。
  戰不群咧嘴一笑,半點不客氣地接過許子棋開了封起過來的酒罈,邊為自己與他倒酒邊道:「許老弟,你也不差啊。未來來再來一杯!這蓮花露不愧是洞庭名酒,光是香味已讓人間之醉三分,真是難得難得難得啊!」
  「戰兄何來三難得?」許子棋奇問。
  一難得好燒酒,難得好兄弟啊!」他勾著許子棋的肩嘿笑著。
  這傢伙夠意思,出刀知力不能盡,飲酒不躁不焦不猴急,懂得留人一步退路,且行事頗有分寸。不錯不錯,這個朋友值得交。
  「還有一難得呢?」
  「這……」戰不群一愣,笑著搔搔下巴的黑鬍子。
  他方才會說三次,是取其順口。這第三個難得嘛二……
  他眼珠子在廳內轉啊轉,還未想出第三個難得,卻聽內廊傳來腳步聲,一回首,便見一白衣女子正抬起皓腕欲掀珠簾進門來,他急中生智便想隨便抓個湊數。雖然還未瞧清來者面容,但女子總愛聽甜話,讚了總是不會錯的,便笑道:「這第三呢,當然便是難得洞庭一美——」
  話還沒說完,白衣女子已掀開珠簾,現出柔美的容顏,戰不群心跳猛地一停,登時喉頭一梗,本出口的「人」字就被他給遺忘了。
  他兩眼發直,愣愣的瞧著她,剎那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見她蓮步輕移,婀娜多姿的走進門來,水漾眸、青黛眉,纖纖素手水袖圍,香氣如蘭教人醉,好個洞庭一美人兒——
  「許大哥。」水若行至桌邊,朝許子棋問候一聲。
  「大小姐,你身子好些否?」許子棋一招手,下人忙加了副碗筷。
  「托許大哥及戰爺的福,水若己好上許多。」水若輕言淺笑在桌邊坐下,眼角卻不覺偷瞄那一直僵站在圓桌那頭的漢子。他為何直盯著她瞧?
  「好些就好,方才戰兄還擔心大小姐身子仍不適呢。」許子棋轉頭欲幫兩位介紹,卻見戰不群仍望著大小姐發愣,他見怪不怪,早已習慣眾人初次見到水家小姐們的反應,是以只稍微提高了音量,喚道:「戰兄!」
  戰不群一震,終於回過神來,但一雙眼仍是不離水若秀容。白天時在街上她沾了一頭一身的麵粉和黃沙,他壓根沒瞧清她的模樣,未料她竟生得這般國色天香。
  「戰兄,這位是家師長女;大小姐,這位便是今午救你的戰爺。」許子棋笑笑的幫兩人介紹。
  「多謝戰爺出手相救。」水若輕啟芳唇道謝,直到此刻方故大方看向中午救了她的戰爺。白天出事時一團混亂,她並沒看清撞到她後又救了她的人究竟長啥模樣,只記得他留了一嘴大鬍子,現下仔細一瞧,卻還是只看見他那一把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大鬍子,連這戰爺究竟多大年歲都看不出來。再有的,便是他那毫不掩飾直愣愣瞧著她的炯炯黑瞳。
  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水若粉頰有些羞紅,不自在地輕垂螓首,直至此刻,她方信巧兒所言,真有人會直盯著她。
  「咳咳。」許子棋見戰不群還未完全回神,忙又咳了兩聲。
  知道自己失態,戰不群臉一紅,這才趕緊收攝心神。「咳!嗯,小姐也是因在下冒犯才會掉落圖卷,小姐不怪罪已是萬幸,怎敢當謝。」
  「戰爺客氣了。」水若輕聲回道,螓首仍是微垂著,教戰不群只看見她翩翩黑睫微微扇動了下。
  不知為何,他竟有股衝動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好好看清她此刻的神情。事實上,他發現他不想錯過她任何的神態和情緒。就在方才乍見她的瞬間,他見有提筆的衝動,想將她的模樣繪於紙上,而那已是十多年未曾發生過的事。
  他的筆,已有十多年未曾繪過丹青了……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聲穿透船舶隔板,跟著是中氣不足的咆哮——
  「混帳東西!咳……船圖不畫,你畫這些個廢物?
  咬咬……我讓老張教你拿——咳咳咳……教你拿筆就是本畫這些垃圾的嗎?咳咳……你這個不知長進的東西!」戰天揮舞著手中的丹青邊罵邊咳,最後兩手一斯,將手裡的丹青當著兒子的面全數撕成兩半,丟擲在地!
  年方十五的戰不群雙手緊握成拳,忿忿不平的瞪著老爹,生氣的吼回去,「是!在你眼中,只有這艘船才是主,船務以外的一切都是垃圾,我永遠是個不知長進的廢物!島上的人全都知道青姐才有能力繼承戰家,只有你這瞎了眼的死老頭看不清楚!我告訴你,我永遠不可能學會駛船!永遠不可能學會泅水!永遠不可能繼承你的位——」
  「啪」地一聲,另一記巴掌打掉了他剩下的話。
  戰不群被打得一時眼冒金星,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他用拳頭抹去嘴角的鮮血,突然轉身便走!
  「站住!」戰天怒喝,被兒子氣得直發抖。
  正在氣頭上的戰不群腳下不停,把老父的喝止當作耳邊風。
  戰天一拍桌案,雙目眺紅,火大地喝道:「咳咳……我叫你給我站住!」
  戰不群年少氣盛加之怨氣積壓已久,哪聽得進老父喝阻,仍是頭也不回的往艙門而去。
  戰天氣得一陣猛咳,怒道:「好!你走,走了就不要回來!」
  回答他的,是一記猛烈的甩門聲。
  月兒彎彎……
  天上掛著一弦月,水中相映一弦月。
  戰不群望著水中月,拉回心神。這裡名為鏡花水月齋,是水府客房。
  他已有許久沒想起那爭執的一夜,就是在那一夜,他憤而離家,從此沒再回去過。他一直以為,那死老頭再活個十幾二十年沒有問題,誰曉得兩個月後,老頭就病逝了,他這個不孝子卻在十多年後才輾轉得知。
  當年是意氣用事,未料那一夜卻是兩父子的最後一面,每每憶起,便教他心生愧疚,但心底卻知,若事情再來一次,他還是會憤而離家的。
  可笑的是,當初他為的是幾幅隨意書畫的丹青,但打離家後,他卻為了忙著打打殺殺、忙著填飽肚子,從此沒再提筆作畫。
  今晚,是十多年來的第一次,他第一次想再將看到的繪出。稍早見到水家大小姐的震撼仍在心中凝聚不散,右手筋骨不覺發癢,蠢蠢欲動。
  他想繪出她出水笑容般的容顏,想繪出她清麗嬌羞的神態……不是見色心喜,純粹只是欣賞她如天仙下凡般的容姿,想將她不沾一塵的溫婉仙氣躍然於素白宣紙之上。
  戰不群咧嘴嗤笑一聲。只怕方纔他太過唐突佳人,早把人家姑娘給嚇壞了。瞧她整晚垂首,非到不必要絕不答話,搞不好那水家大小姐還以為他是什麼不肖的登徒子哩。
  「唉,還是算了,調查的事未了,此刻不宜多生枝節。」
  戰不群雖是這樣想,但看著自己攤開的大掌,他還是不由得笑了兩聲。沒想到經過這些年,他竟還會想重抬畫筆,真是想不到啊……
  翌日,許子棋為盡地主之誼,前來邀戰不群乘畫舫遊湖。
  戰不群一聽又要搭船,一張臉差點沒綠掉,趕緊苦笑婉拒,「許兄,不瞞你說,我這幾日乘船,已受夠了水上波濤,短期內實不想再登船樓。」
  許子棋聞言便改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倆策馬至瀟湘樓觀景也是一樣的。瀟湘樓樓高三層,能遠眺洞庭山水,觀覽大半湖光山色。再者游湘樓不只蓮花露出名,那兒的大廚還擅煮活魚三吃、鱉魚湯,既鮮味美又可補身,來至洞庭不吃上一吃實在可惜。戰兄覺得如何?」
  「好兄弟,既有美酒又有佳餚,哥哥我當然沒問題啊!」戰不群爽快答應,現下可是對這水家大徒越看越順眼了。
  下人牽馬而出,兩人翻身上馬,因不趕路,一路上有說有笑。戰不群聊起塞外風光、行腳所見,許子棋則道出這些年來中原江湖上的幾件大事,等來到岳陽瀟湘樓前時,這兩人已像是相交多年的拜把兄弟了。
  瀟湘樓的店小二見是昨天的戰節和水家許爺,立時迎上前來,聽聞兩位爺要觀景上座,當然二話不說帶入上樓,在三樓靠窗的地方替兩人找了個清靜的雅座,跟著便熱心的下樓去提酒上菜。
  「近來江湖上傳得最盛的消息便是月前專做殺頭生意的青焰堂被人所滅。只不知是哪們哪派的高手,有人傳是少林高僧,有人則猜是長白派新一代的俠客,還有人猜是齊白鳳的高徒冷如風——因聽說他當時人不在長安,所以嫌疑頗大。」菜本送上,許子棋先替自己與戰不群倒了杯熱茶。
  嘿,青焰堂不就是那不長眼,綁架了老大兒子的殺手堂嗎?那是被老大和他連同姐夫及冷如風乾掉的嘛,沒想鋼竟然還引起江湖討論。戰不群聞言眉一挑,笑問:「這青焰堂在中原名氣很大嗎?」
  許子棋微微一笑,「青焰堂幹的是殺頭生意,來無影去無蹤的,而江湖鬥爭多,只要人在江湖,多少都結有仇家,各門各派對其不無顧忌,這次青焰堂被殲滅,可不知有多少人要鬆口氣了。」
  嘿,原來他和老大也算是幫人省了不少麻煩。
  「依許兄看,之前那幾位,你覺得誰最有可能回?」戰不群閒著無聊,好玩的問。
  許子棋回道;「據傳青焰堂殺手大部分是一劍斃命,但也有槍傷及其他兵器所造成的傷口,因此不大可能是前兩位,很有可能是遭到多位高手聯手伏擊。青焰堂早先曾暗殺過幾位高官,所以較有可能是冷二爺下的手,就算不是他親自動的手,他也該有參與策劃。」
  戰不群這下對許子棋更是另眼相看,沒想到他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冷如風雖然只宰了青焰堂的黑白判官,但他的確有參與策劃。看來他真不能小看這位其貌不揚的許兄,這傢伙不只刀法不錯,腦袋也挺靈光的,他可得小心別在這水家大徒面前露出馬腳了。
  其實若非有老姐的吩咐在先,他真想乾脆直接問許子棋水家造船價碼為何會直飄猛漲;不過他現在當然是不能這樣做了,只好另想辦法。
  店小二將酒菜—一送上了桌,兩人把酒言歡,又再暢談了些江湖事。
  窗外洞庭湖上帆影點點,遠處山腳被湖水蒸散的水氣圍繞,潮聲陣陣傳來。偶有幾聲清亮馬鳴。
  幾番交談之後,戰不群實是敬佩許子棋的武學見識及修養。可惜……唉,有事情瞞著這樣一位坦蕩蕩的好兄弟,他心裡可一點都不好受。現在也只有等事情過後,再好好的向這位許兄賠罪了。
  酒食飯飽,兩人才剛踏出瀟湘樓,就見一水家打扮的壯丁奔了過來,氣喘吁吁的說:「大師兄,船廠裡的人打起來了!」
  「怎麼回事?」許子棋一蹩眉,冷靜的問。
  「船廠有幾名船工生出口角,沒想到他們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大小姐剛好拿船圖來,不小心受到波及,被掉下的木板砸傷了!」
  許子棋一聽,立刻回身向戰不群說;「戰兄,抱歉,我得先去船廠處理。怕是不能再與你同行了。」
  「許兄,別說客氣話,我和你一塊兒過去,看看能幫上什麼忙。」戰不群一聽到水若受傷,胸口不由得一緊,堅持要一同前去。
  許子棋見狀也不多說,兩人跨上馬便趕往誰家船廠。
  「你們這些混帳東西,大小姐平時怎麼待你。
  現在竟然為了一點小事就打了起來,搞窩裡反就算了還傷了大小姐!簡直就是一群王人烏龜蛋!」
  戰不群與許子棋趕到船廠外時,就聽見巧兒憤然嬌斥的聲音。
  戰不群聞言以為水若傷得很重,馬未停下,他便翻身下馬,動作流暢的飛射進門,未料卻看見一群人整齊畫一的站在一旁,巧兒則站在看似無恙的水若身旁,指著那排船工的鼻頭破口大罵。
  「巧兒,好了,大夥兒不是故意的。」水若柔聲替船工們說話。
  「什麼不是故意的?」巧兒火大的撩起水若右邊衣袖,「看,那麼大的擦傷,將來要是留下疤怎麼辦?」
  所有的人都低下頭來,一臉慚愧。
  水若被巧兒大膽的行徑嚇了一跳,剛巧這時又看到突然出現的戰不群,只見他直瞪著她雪白的臂膀瞧,她一時羞紅了臉,忙將衣袖從巧兒手中抽回,重新掩住自己的玉臂,尷尬地道:「只是點擦傷而已,沒關係的。」
  這時許子棋也趕了進來,見水若沒什麼大礙才鬆了口氣。「大小姐,你還好吧?」
  「才——」巧兒本要抱怨,卻被水若一扯衣袖。見小姐輕蹙起眉頭,她只好閉上嘴。
  水若這才微笑道:「沒事,只是出了點意外而已。」
  許子棋當然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但他知曉大小姐一向不愛苛責下人,便也不戳破她的話,只讓人趕緊送她回水家去,自己則留下來處理善後。
  上車前,水若忍不住又對許子棋道:「許大哥,真的只是意外,你別責怪他們。」
  「大小姐放心,我會有分寸的。」許子棋露出個微笑安她的心。
  水若見狀才同氣嘟嘟的巧兒一同上了馬車離去。
  戰不群擔心她手上的擦傷,本也想跟上,但知曉她不想讓許子棋知道她在這次事件中受了傷,所以才打消了念頭。方才驚鴻一瞥,他知道她的傷並不嚴重,但女孩她家身上有疤總是不好的,何況那傷乍看之下實在有些觸目驚心,還好老姐之前曾塞了一盒藥給他,說是能消疤去痕的上好金創藥,他看晚點有機會再把藥送去給她……
  「好了,王叔,你說說方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許子棋嚴肅的聲音傳來,戰不群這才將心思拉了回來,打量起這名聞全國的水家船廠。
  一看之下,他不禁雙眼一亮,心生讚歎,佩服起這些造船的水家船工。只見還未完工的舟船隔在一旁,不僅大船做工細緻,連小舟都做得十分結實仔細。
  這一邊擺放著用細竹蔑編好的船篷,一塊一塊的折疊起來:另一頭則難了幾個專門用來絞錨纜的雲車,旁邊還有些披水板和用來當主舵的關門捧,以及大大小小的繩索,有用大麻絞成用來系風篷較細的纜繩,還有粗如臂膀以竹蔑絞成的纜繩。
  遠處有著大片裁製好的楠木及樟木,以及一些才剛送來還未動工的杉木及榆木,再旁的還有幾桶石灰及桐油、橄欖油。
  整個船廠便充斥著石灰桐油橄攬油及各式木頭繩索的香昧。
  戰不群未離家前本也是造船能手——他雖會暈船又不會游泳,但也因此,留在島上的時間多,自然而然便和戰家工匠老張有許多相處的時間,後來戰天便讓老張傳他制船的方法。許是他本身對這方面多少有點天分,加上老爹時給壓力,是以學得很快,但也因他提筆繪製船圖,讓他發現自己的繪圖天分,之後他不只對設計船圖有興趣,對書繪丹青也很有興趣,從此種下父子倆心中難解的心結,最後導致離家的結果。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他本身既懂造船,當然一看便知水家船廠實是相當不錯,從未完成的船舶及這些準備著的材料上,便能看出其專業的技巧不輸海岸一些造船大廠,甚至做得更好,也難怪戰青會在那麼多造船廠裡選中水家合作。
  不過也因為他看到了水家所準備的材料,更加不解他們為何加倍索價。難道這兒的木價突然三級跳不成?
  因為若非如此,他實在想不出水家有任何漲價的原因。
  就當他在納悶時、突然聽到旁邊對話的聲音幕然高揚——
  「我才沒有偷工減料!」一名頭上綁著白巾布條的年青漢子漲紅了臉辯解。
  另一人聞言立即厲聲責問,「前天晚上廠裡明明進了兩車的檜木,如果你沒有搞鬼,為什麼成品卻只有一半?」
  「哪有兩車,明明只有一車!」那年青人忿忿不平的說:「我昨天早上來上工時,就只有看到一車檜木,立刻就動工將它們全做成槳。小李知道的,不信問他!」
  許子棋要兩人安靜下來,才轉身問一旁的小李,先行回轉水家。
  用過晚膳,他便坐在書房中,仔細推敲所有人的說詞,但都找不出漏洞;一個時辰過去了,他仍想不透到底那木材是如何不見的,唯一能解釋的便是廠裡有內賊,否則不會做得這般神不知鬼不覺。正當他愁眉保鎖時,突然想到戰不群早先那句關於木價調漲的問話,心中一動,便起身要出去找人。誰知門一開,他要找的人已自動送上門來。
  許子棋微愣了一下,轉身又回到桌旁倒茶,「我正有事要問你,進來吧。」
  怎知他茶才倒到一半,頸後寒毛突然豎起,竟感覺到背後傳來殺意。待他向旁一閃己是不及,仍是被對方一拳打在背上,他往前撲跌狂吐出一口鮮血,但神智仍保持一絲清明,右手緊急采向擺在桌上的大刀,回身便砍!
  對方閃過大刀,隨即當胸再補上一掌。
  許子棋身後是牆,退無可退,只好硬挨對方一掌,但那人功力競出乎他意料的高,他再度噴出一口血,眼中閃著驚疑不定。在今天之前,他絕不會相信這人會對自己動手,更不相信對方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但此刻已沒有時間讓他多想為什麼,他只能奮力舉起大刀、用最後的力氣砍向對方——
  戰不群拿著那盒療傷聖藥,正在想著如何將藥送去給水家大小姐,卻突然聽聞微弱的打鬥聲;他奇怪的一皺眉,也沒多想便施起輕功往聲音來處而去。
  沒想到他人才到了書房門外,就見許子棋被人從窗內打飛了出來。
  戰不群一驚,緊急在許子棋落地前接住他,卻看見他身上全是觸目驚心的鮮血。「許兄?」
  屋內的人未料門外有人,一驚之下,立刻從另一邊穿窗而出,在黑夜中逸去。戰不群本想追他,但許子棋內傷嚴重已是命在旦夕,他費力將某樣東西塞在戰不群手中後,就昏死了過去。
  救人要緊,戰不群只好放棄追兇手的念頭,盤腿而坐。雙掌貼在許子棋背後,以真氣續他幾已被震斷的心脈。
  人還沒救醒,突然嘈雜聲傳來,戰不群行功至最緊要處,知道不能分心,只好加速真氣循環,誰知剛好在水家人衝進這小庭院時,許子棋正好往前匍倒,吐出胸腹淤血,旁人看起來就像是許子棋被他打傷一樣。
  「大師兄?」一生面孔的男子提刀趕來,見狀突地躍起,對著戰不群當頭就是一刀,爆出一聲怒喝,「賊子,看刀!」
  戰不群為幫許子棋療傷耗了大半真氣,根本沒力氣和人過招,這時為求保命也不管動作好不好看了一招懶驢打滾便閃過了砍來的大刀。
  還未換氣,這邊又是一個人衝了過來舉刀便砍。戰不群左閃有避,既不能和他們打也沒力氣打,加之他氣都喘不過來了,是以根本無法開口解釋。而水家刀法確是厲害,再者他真氣損耗過多,怎擋得住數人合攻?
  不出十招,戰不群一個不注意便被其中一人砍中一刀,他險險避過要害。大刀仍是砍中肩頭,人骨三分,鮮血隨著刀光在月下飛灑而出!
  戰不群忍住肩痛,頑強抵抗,但眼見這合攻的三人配合得天衣無縫,閃過一刀叉是一刀,滾滾刀浪綿延不絕,幾乎將他整個人罩在刀光下;他要再和他們纏鬥下去,明年的今日大概就是他的死忌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戰不群打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甚至轉戰西域沙漠都沒死掉,要是今兒個莫名其妙給人砍死在這裡,那可真的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心念一定,他一個鷂子翻身,翻出了層層刀浪,落在樹頭上,腳再一點,便翻出了這小院落,躍到另一座庭院的涼亭上。那三位師兄弟跟著追來,教戰不群無法喘息,手一撐瓦,便又飛射出去。
  只見他在前,三人在後,在水家高高低低的屋瓦庭院中追逐起來。
  這一跑一追,戰不群才知道水家院落竟大得不像話,讓他不覺生出永遠翻不出這兒的疲累感。在黑夜中打打逃逃的來到了東宛,前方終於露出一線生機,眼看出了牆就是密林。他才稍鬆口氣,冷不防其中一人突地搶在前頭,戰不群無力再和三人纏鬥,巨大的身形在空中移形換位,往側裡斜射,飛進一旁樓閣內。
  怎知才從窗口躍進,就見床上坐起一人,鼻中嗅聞到一股清香。
  「誰?」
  一聽到這聲音,戰不群差點立刻倒射出去,只為不想驚擾她;但多年求生的本能讓他知道,她是他唯一的機會——
  不再細想,他竄上前去,一把抱起還未完全清醒的美人兒,嘴中只道:「失禮了。」
  跟著他人就竄出了樓閣,翻到屋頂上。
  「殺人兇手,還我大師兄命來!」一人見他竄出,立要上前砍他。
  戰不群脅持著水若忙大喝:「別過來!」
  那三位師兄弟及時停住,其中一位火冒三丈的道:
  「該死的賊子,把大小姐放一了!」
  戰不群單掌待住水若的脖子,往前一伸,水若整個人立即懸空。他威嚇道:「你們誰再過來,我隨時將她丟下!全給我退到兩丈外去!」
  水若嚇得花容失色,卻沒發出尖叫,只是不住顫抖。
  三人見狀雖是憤恨不甘也只好乖乖退到兩丈之外,才又重複:「把大小姐放了!」
  「你們若不追來,我自會放她!」戰不群哈哈一笑,將水若攬回懷中,腳一點,翻出牆外,竄進黑色密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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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水若被這人脅持在懷中,只聽聞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她曾試著睜開眼,但在一片暗黑森林中,卻什麼都看不見,還差點被參差的枝葉打中雙眼,嚇得她忙將臉埋回他厚實的胸膛。
  剛開始,風聲中還隱約能聽見後頭有著嘈雜追趕的人聲,但不一會兒,人聲便越來越遠,最後只剩呼嘯的狂風及他胸口的心跳。
  鼻端聞到鹹腥的味道,水若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害怕不知將被這殺人兇手帶到何方。直至此刻,她才後悔沒像四妹一樣向爹爹學武防身。
  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覺得好像永無止境一般;對於他帶著她朝哪一個方向跑,她完全沒有頭緒,因為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
  驚慌無助不足以形容她心中的感受,她既害怕被他一直挾持著飛奔,也害怕他終於停下,為的是將她殺掉。無邊無際的恐怖感緊緊揪著她的心,讓她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只能緊閉著雙眸不住顫抖,頸項上仍能感覺他方才大掌箝制住的力道。雖然生為水家女兒,勉強也算得上是江湖兒女,但她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察覺死亡竟是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
  她幾乎能嘗到血腥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倏地,他停了下來,水若恐懼地幾乎尖叫出聲,最後卻仍只是死白著臉,等待著死亡的來到。
  「抱歉。」
  抱歉?水若訝然,懷疑自己所聽到的。她本以為死到臨頭了,卻聽到他說抱歉?
  他鬆開了她,她忍不住睜開了雙眼,一臉茫然。
  「方纔在下多有冒犯,實是不得已之舉,望小姐見諒。」戰不群蒼白著臉捂著肩傷露出苦笑,誠懇的解釋。
  「你……」水若追了一步,猶驚疑不定。
  一陣景眩感傳來,戰不群勉力撐住,安撫道:「別怕,你後面不遠處有條小路,看到路後往右轉,沿著小路下山,約走半個時辰便能看見尋常人家了。」
  說完,為表示自己沒惡意,他便虛弱地轉身離開。
  雖然在樓閣內他曾點了傷口旁的穴道止血,但因先前早已失血過多,加之前面又耗損大半真氣,後又挾持一人勉力飛奔,他這會兒早已是油盡燈枯,快要不行了。所以他才會趕緊停下,一是因為體力不支,第二便是為了放她離開。
  才走沒幾步,眼前卻越來越黑,暈眩感越來越重。
  戰不群知道他必須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療傷,雖然此處離水家已遠,但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真被水家那些殺紅了眼的人找到,他必死無疑。
  該死的!
  身上的氣力漸漸流失,他暗暗詛咒,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只能咬牙拖著沉重的身子,腳步蹣跚地踏出一步又一步,連回頭看她離開沒的力氣都沒有……
  水若驚慌地撫著心口,望著這六尺大漢拖著沉重的步伐遠去,她先是試探的退了一步,然後又是一步,見他真的沒有回頭,才趕緊轉身落荒而逃。可跑沒幾步,她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砰」地一聲,她嚇得回頭一看,卻見他整個人面朝下、動也不動的倒在溪邊,上半身有大半都泡了水。
  水若材在林邊遲疑者,明明知道轉身離開逃命才是上策——這人殺了許大哥,她怎樣都不該管他死活,同是……這人昨兒個也算是救了她呀。
  水若輕咬著下唇,為難地緊蹙著峨眉望著他。
  那人躺在那兒,動也不動的活像個死屍。善良的本性直教她走上前去查看他的情況,可另一方面又害怕他突然醒過來傷害她……
  就在她猶疑不定的當頭,皎潔的月光從雲中探出頭來,清楚地照出了他肩頭上的刀傷。汩汩的鮮血染紅了他殘破的衣裳,溪水沖刷著那道傷口,卻使得血紅的顏色在水面上擴散,就好像他流了一溪的血水般,觸目驚心!
  見此景況,水若捂著嘴倒抽了口氣,還沒回神,他整個人竟被溪水沖刷得開始緩緩移動——
  幾乎是本能的,她直接便衝到溪裡,在最後一剎那抓住了他!
  沒察覺雙足裙擺已被溪水濺濕,她只是死命的抓住快被溪水沖走的他,好不容易才將這人拉回了溪邊,並用盡吃奶的力氣將他翻了過來,讓他面朝上。
  現在該怎麼辦?
  水若茫然無助的望著這幾乎已濕透的大漢,一會兒才想起該看看他還有沒有呼吸。她有點害怕的蹲了下來,怯怯伸出食指探向他滿黑胡的鼻下,好一會兒,才試出了他還有鼻息。
  呼,幸好還活著。
  她縮回手鬆了口氣,站起身來,但眼角又瞄到他肩上的傷口。
  怎麼辦?
  水若看著這重傷不醒的大鬍子,想起他方才放她走時所說的話。他說他是不得已的……
  這時冷靜下來後,再看著他那張大鬍子臉,她卻突然不再像先前那般害怕,反倒回想起先前這人雖然闖進若然樓挾持她,表面上看來兇惡狂妄,甚至凶狠地抓著她的脖子威脅要將她從高樓丟下,但當時他其實是有抓著她身後腰帶的。且在這一路上,他並沒有真的傷害她,方才也的確信守承諾地放她離開,態度還十分客氣有禮。
  右臂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她這才醒覺自己臂上還有著大片擦傷;但也因如此,讓她更確定這人對她不懷惡意,因為他方才雖挾持著她,卻從頭到尾沒抓過她受傷的手臂,甚至似乎刻意避開……
  溪水潺潺,一陣夜風吹來,微揚起她濕淋淋的裙擺。
  水若望著這人,心思救轉,最後才深吸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乾淨的手絹,解下了右臂上還頗為乾淨的布巾,蹲下來幫他包紮傷口。
  再怎麼說他都曾救了她一命,而今晚發生的事,依他方纔的說法,又似乎頗有問題;既然如此,她幫他包了傷口。止了血後再走也不遲,也算是還了他的人情。
  待她替他包好了傷,便下山去找民家通知家裡,若將來發現他不是殺人兇手,到時她才不會因這時沒救他而良心不安一輩子,若他真是殺人兇手,相信他重傷至此,也該動不了了。
  包紮好他肩上的傷口,為免他再被溪水沖走,水若奮力將他再拖到溪旁樹下。可他實在太大、太重了,她只能一寸一寸地拖著這七尺大漢,最後流了滿身香汗、雙手幾乎磨破了皮,才終於將他拖到兩尺後的樹下。
  地氣喘吁吁地至溪邊洗去手上的血漬,又頗為不安地回身看了動也不動的大鬍子一眼後,才毅然轉身朝地方才指示的方向離開。
  月兒已從頂上漸漸移至夜空的另一方,點點星子閃爍依然。
  看著躺在樹下的大漢,她粉嫩的櫻唇逸出一聲輕歎。
  「唉……」
  水若跪坐在他身旁,眉宇間帶著輕愁。
  她也知道不應該再管他了,但方纔走沒多久,她卻又忍不住在山路上胡思亂想起來,沒來由地就覺得將這麼重傷的一個人留在黑夜中的荒郊野外很沒良心,一忽地覺得他會被山獸吃掉,一忽兒怕他會重傷不支,氣絕身亡。
  而當她真的聽見遠處傳來狼嚎聲時,她沒考慮多久,便轉身跑回來了——即使她一點兒也不知道該怎樣趕走餓狼。
  她雪白的柔荑緊緊握著方才隨地拉來的樹枝,全神戒備地向四周張望,生怕真會有狼群從旁竄了出來。
  然後,不知何時,那在遠處的狼兒不再對月嗥哮,黑夜中除了一旁潺潺水流聲外,偶爾還會聽見幾聲蛙鳴和一些不知名小動物經過的聲音;而她的眼皮也越來越沉重、漸漸不支。前幾天她為趕圖本就沒睡多少,昨兒個晚上也沒睡幾個時辰,是以這時早就睡意探深。初時,她還會因突發的輕微聲響猛然驚醒,到了後來就無法再撐下去,只緊緊抱著那防身的樹枝,倦累地斜倚在樹幹上睡著了。
  而戰不群依然躺在她身旁沉沉昏迷著,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和那悠遠細長的鼻息,顯示他依然存活。
  天上月兒越漸低垂,遠處天際漸泛白光……
  晨光乍現,溫度漸漸高昇,青翠的葉面因而漫漫滲出了薄薄一層水氣,晨風一吹,葉兒隨風晃了晃,水氣便順著葉脈匯聚成一滴小小的水珠,綠葉對水珠的重量慢慢下垂,然後,水珠穿透金黃晨光瞬間直直落下……
  他倏地張開雙眼,在冰涼水珠摘落眉心的剎那。
  耀眼的光線教他轉瞬間瞇起了雙眼,卻未錯過仍在顫動的那片綠葉。
  這是什麼地方?
  念頭方閃過,他腦海便已自動搜尋出昨晚的記憶。
  他X的!真是倒了八輩子媚!戰不群吐出口怨氣,在心底暗暗咒罵,一邊動作困難的爬坐起來。
  真是該死!許子棋讓人所傷,他被水家誤會慘遭追殺,還挾持了水家大小姐逃命。他記得他放了她沒多久,轉身走沒幾步就昏——
  思緒和動作在瞬間停格,他才爬坐到一半,一低頭卻看見自個兒臂膀肩頭上的刀傷讓人拿布巾及一條姑娘家的手絹給包紮好了。他像白癡一樣瞪著那條莫名其妙跑出來的手絹,然後一轉頭,就看見了她!
  瞪著身旁斜倚著大樹沉沉睡去的女子,戰不群有一瞬間完全無法思考,只能張大了兩眼,傻傻地看著她沉靜的睡顏。
  久久,他才猛然醒覺,迅速地忍痛爬站起來,退了兩步,但雙眼還是未曾離開她身上,瞪著她絕美的容顏,忍不住在心底罵了幾句髒話。
  該死的!她怎麼會在這裡,還在他身邊睡覺?他不是放她走了嗎?
  還是他根本就沒放過她,是他記錯了?
  不對!他重新低頭看著自己手上和肩上的傷,十分確定他曾經放她走。就算不曾放她走,她又怎可能會拿自己的手絹替他這個殺人兇手包紮傷口?難道是他無意識中逼她做的嗎?
  還未理出個頭緒,遠處卻隱約傳來犬吠聲。
  戰不群心頭一驚,知是水家人派獵犬出來尋他。
  照理說他不該再動她腦筋,但現下他功力未復,如何能逃過那些不分青紅皂白只顧一味砍殺他的水家師兄弟?
  不爽地又詛咒了幾句,戰不群有些惱她為什麼昨晚不離開;犬吠聲越來越近,如今別無他法,他一咬牙,只好伸手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扛在沒受傷的肩上。
  為求保險,帶著她當護身符才是上上之策。
  雖然這招很卑鄙,但現下命都快保不住了,還談什麼卑不卑鄙?再說他又不是第一次當小人……但是不知為何,一想到要利用她保命,他心底就是覺得很窩囊,而且懊惱得要命!
  暗暗又罵了一聲,他方提氣飛身離開原地,越過小溪迅速往山頭掠去。
  但才沒多久,他就流了滿身大汗,肩傷似乎又滲出血來,一個不注意還差點整個人摔到地上。
  身後追趕的獵犬發出興奮的叫聲,顯是發現他們方才停留的地方,那批人這下定會全力追趕過來。
  戰不群撐著疲累的身軀飛奔,但他也知道這樣繼續下去不行,若不再想想辦法,遲早會被人追上的!
  正當此時,他隱約聽到前方傳來嘩啦巨量水聲,心下不由一喜,便扛著水若住那水聲來處奔去。果不其然穿過休後,一白色長條從天而降,正是他心中所想的水瀑。
  瀑布下方水潭極深,他打量四方地形,心念電轉,立時作下決定。
  瀑布山壁長有樹草,並非難登,他將水若放下,閃電般躍上山壁,不久便登上最高處,並撕下早已殘破的衣袖,隨即竄進密林中,將撕裂的小塊布料—一勾在樹枝上,裝作倉皇逃命不意被勾住的樣子,直至出林後至一山野村夫常走的小路,才又循原路退回瀑布。他跟著抱起水若跳下深潭,至激昂的水瀑底下,定住身形不動,讓翻騰的水花遮掩住兩人。
  沒等多久,那帶著犬兒追蹤的水家大批人馬便已到了這兒。
  嘈雜的人聲犬吠在水瀑邊喧騰,好一會兒,那些人才確定要追的人已往上逃逸,幾人立刻飛身登上山壁,其他人則帶著狗兒繞道上山。
  久久,所有的聲音才逐漸遠去。
  但戰不群仍在水瀑下凝立不動。半晌,突然另一人去而復返,見水潭處真的無人,方擰眉重新登上山壁離去。
  直至此刻,戰不群才真正鬆了口氣,確定水上不再有人後,方帶著水若浮出水面。
  x的,真險!幸好他這些年來同老大領兵打仗學了不少,要不鐵定被那去而復返的小子逮到!
  抹去一臉水,戰不群氣還沒調好呢,卻驚覺水家大小姐竟一臉青白。他一驚,忙探她鼻息,卻發現她竟沒了氣,這會兒才想起他習過武會水中閉氣,但這水家大小姐可不會啊!再說他方纔還點了她的穴道,就算她會也未法閉息,怕是早誤喝了十幾口水進去!
  戰不群臉色刷地變成死白,再揉她手脈,幸好還有跳動,他忙解開她被封住的穴道,邊咒罵自己的蠢笨,再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直接便伸掌壓住她胸腹,以真氣助她回息。
  片刻後,水老方連連嗆咳吐出好幾口溪水,青白的臉色也因此回復了些血色。
  戰不群收回在她胸口的大手,忙將她扶坐而起,嘴裡不住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白著臉,有些微喘。為了救她回氣,他又耗損了僅剩的一點真氣,昨晚才稍稍回復過來的傷勢,現下又加深了幾許。
  「咳咳……怎麼……咳……回事?」胸肺疼痛得教她眨出了淚,水若掩嘴咬著詢問,不解為何自個兒好似才溺水。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尷尬的又擠出兩個字,
  「抱歉……」
  水若稍稍回過氣,又問:「這裡,咳……是哪裡?」
  「山上。」他這次回答得很快,不過說了和沒說一樣。
  水若其實也不奢望他會回答出個所以然來,因此也沒多追問,只是咳了兩聲,邊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戰不群無措地扶著她站起,上頭卻突然冒出一聲狗叫!
  水若現出驚訝的神色,戰不群卻差點被嚇死;她才要抬頭,卻被他突然伸出的大手摀住了嘴,猛地將她抱往茂密林葉中掩藏行跡。
  「別叫。」他低聲道,聲音雖然兇惡,眼中卻帶著懇求。
  水若被他只在樹旁,水漾的雙瞳閃著驚慌。她這次並沒有乖乖聽話,反而開始用力掙扎,小嘴雖被他大掌摀住,仍然發出陣陣悶叫。
  幸好水瀑音量極大,是以她的悶叫聲並沒有真的傳了上去。
  怕她繼續掙扎悶叫會引起上面人犬的注意,他大手一圈便將她攔腰連雙手縮住,低聲俯在她耳邊解釋道:
  「大小姐,許兄不是我傷的,我只是剛好經過,正在救他時被你爹的徒兒們誤會了!他們現正在火氣上,絕不會聽我解釋,我傷重無力抵抗,若因此事冤死洞庭,恐會得了水雲大快在江湖中的名聲!就算大小姐不為我,也該為水雲大俠及許兄想!」
  戰不群死白著臉急促低聲地解釋,額際不覺冒出冷汗。」現在的他其實已經沒有多餘的氣力扛著她跑,要是她真的繼續掙扎,引起上頭的注意,他必死無疑。
  永若在他懷中僵直著,他的大手有些冰冷,不像昨晚還帶著錢騰熱氣,由他額上眉上發上流下來的水珠,不知是溪水抑或是他的汗水。她知道他很緊張,她也知道只要她繼續掙扎,他不是得殺了她,就是再度拿她當籌碼……
  時他方纔所說的話,她只信了三成。他那近在眼前的黑瞳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靜止的倒影。剎那間,她瞭解到,只需那少少的三成就足夠讓她停下了掙扎的動作。她做了選擇,選擇幫助他。
  她並不曉得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她只希望她將來不會為此後悔。
  沁涼山風吹拂而過,傾洩而下的水聲嘩啦作響,刨布底端反射著金黃晨光,在水氣上映出了一道小小的彩虹,樹下的兩人動也不動的僵著。
  不久,瀑上的犬吠不再傳來,人聲曾幾度靠近,後又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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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41: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謝謝……」許久之後,戰不群終於鬆開摀住她小嘴的大手,感激地道了聲謝。
  陽光穿過林葉灑在他的身上,水若這時才發現他其實長得還不差——至少沒被那一大把糾髯遮住的地方是如此。
  他的眉毛又濃又黑,一副飛揚跋扈的模樣,高挺的鼻樑看起來像是曾被人打斷過,右眼下方有一道看不太清楚的疤,黑色的雙瞳即使在疲憊不堪的現在,仍是帶著炯炯的光彩。
  好吧,就其他並不真的長得很俊秀,甚至有點像巧兒所形容過的土匪頭子,但是她依然覺得他看起來十分順眼。
  一滴水珠從他發稍滴落,當水若驚覺一陣冰涼從領口滑人衣中時,才察覺兩人姿勢不雅。他另一隻大手依然緊緊地摀住她細腰不放,而她整個人幾乎是貼靠在他偉岸結實的身軀上,且因為兩人的衣服都濕了,她和他的衣服都緊貼在身上,加上昨晚她是就寢後才被他綁架,身上根本只著一件單衣,此刻濕衣貼在身上,登時曲線畢露,她只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
  紅雲瞬間飛上雙頰,她輕抽一口氣,不安的道:「放……放開我……」
  聽聞她細柔的嗓音,尚在探著四周的戰不群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仍然將她緊攬著不放,而且還是肩膀受傷的那隻手。他瞪著自己擱在她纖腰上的大手,一點也不想放開她。
  好細的腰……他懷疑自己兩拿一圈,便能將她那細腰圈在掌中。以前常聽人說楚人腰細,沒想到竟是真的。
  「戰爺……」見他低首瞪著她的腰,大掌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水老又羞又尷尬,只得又出聲喚他。
  戰不群聞聲一震,忙將手抽了回來,向後退了一步。
  為掩飾自己方才望著她細腰發愣,他不敢再瞧她,只假裝查看瀑布上頭,粗聲粗氣地道:「咱們得離開這裡。」
  「咱……們?」水若張大了眼,一臉茫然。
  以為她聽不懂,他改口又說了一次,「我們。」
  「我們?」水若還是茫然,然後瞬間瞭解他以為她會幫著他一起離開,臉色立時發白。
  沒察覺她神色不對,他繼續解釋:「這裡不能久待,再者我們兩人衣服都濕了,此處不宜生火,得去找民家換掉濕衣。」
  「你……我……我不行,我留在這兒便行了。」水若有些語無論次。
  戰不群此時才知曉她還搞不清楚狀況,只得冷著臉狠下心道:「我不能把你留在這裡。」
  「為什麼?你現在離開,我會等你走遠後再去找人。」水若遇了兩步,大眼中閃著慌張,「我……我不會和他們說的。」
  「不行。」他斷然回絕,向前大路兩步朝她逼近。
  「為什麼?」水若緊蹙秀眉,心下越加著慌,連連倒退,報聲責問:「你不是冤枉的嗎?」
  「我是。」戰不群毫不遲疑的回答。
  水若突然轉身飛奔,他早已料到,向前才跑幾個大步,便從後攔腰將她抱住,阻止她的逃離。
  「不要,」她微弱的驚呼方起,就再度被他點了穴過,軟弱無力的癱在他懷中,無法在發出聲音,也不能動。
  這次戰不群沒再將她扛在眉上,只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在胸前,然後轉身離開。
  水若睜著美麗的黑眸,忿忿不平地瞪著眼前的壞人,心底不斷咒罵自己的愚蠢。她怎麼會如此輕易的就相信了他?非得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了虧,才看清真相,真是笨死了!
  這壞蛋將她帶到山裡一棟閒置已久的木屋,之後便不見了半個時辰,再出現時,他手裡已拿了兩套乾淨的衣服,一些乾糧食物還有一罈酒,也不知他是從哪家民屋裡偷搶來的;她只希望他沒傷了那些無辜村婦。
  戰不群光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苦笑解釋道:「用錢買的。」
  水若一臉狐疑,擺明不相信他。
  「信不信隨你。」他聳聳肩不再多費口舌解釋,只將那套乾淨的女裝放在她腿上,然後道;「你保證不亂來不大叫,我就把你穴道解開,讓你自己換衣服。要是你再試著逃跑或尖叫,我會自己動手幫你換,懂嗎?你應該知道你跑不過我的。」
  她驀然紅了臉,也不知是氣紅還是羞紅。
  望著她的嬌顏,他又有一瞬的失神。但他隨即回過神來,從懷中掏出先前那金療傷聖藥,「這給你,不會留痕。」
  瞪著他遞來的藥盒,水若不解的抬眼看他。
  「你的右臂。」他將藥盒放在衣物旁。
  他恍然,卻對他這人更加不解。她都被他反反覆覆矛盾不已的行為給搞糊塗了。
  知道她應該不會冒險逃跑,戰不群解了她的穴,轉身拿著另一套男裝走出門外。
  一出門,他立時露出疲態,靠在木門上搖著肩傷痛苦的喘著氣,和方才屋內精神奕奕的樣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戰不群全身直冒冷汗,露出一個苦笑。
  呵,要是她現在跑走,他其實也無力再追她了。不過她應該不會冒險讓他有機會替她換衣服才是。
  深吸一口氣,他脫下早已殘破的衣裳,動作遲緩的套上和獵戶換來的長褲,打著赤膊走到一旁砍柴的大木頭上坐著,從衣裡內袋掏出幾瓶金創藥,然後才困難地以單手解開她昨晚報扎得肩臂傷。
  本來他昨晚逃命時曾緊急吞下一顆老大給的救命藥丸,是以昨天那一刀雖然砍得入骨三分,但那靈藥加上他自身真氣一晚上循環自療,今日那切口已密合得差不多了。可他這下解開包紮的布巾及手絹時又粗手粗腳的,中間幾次牽扯到傷口,傷口又再度迸裂了些,滲出鮮血染紅了整條手絹。
  鮮紅的血順著他強壯臂膀的肌理匯聚成流,緩緩滴落地面。
  他咬牙忍痛,繼續試著解開那打了結的手絹,整只大手不久便全都是血,沾了血的手指既濕且粘滑,更加難解開那結。雖然他明明可以硬扯掉那條手絹,但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想扯破它,只好用粘滑的血手指和它奮戰。
  當水若換好了衣裙,打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見他流了那麼多血,她差點當場昏過去。等她瞧清他在幹什麼時,她終於確定她永遠也無法理解這男人的怪異行為。
  「你在幹嘛?」她白著臉驚呼,忙上前蹲下幫他解開手絹。
  「我……」望著她慌急的臉龐,戰不群一臉尷尬,半天說不出話來。
  水若也不求能理解他了,只趕緊抓起他方才帶回來的布料幫他壓住傷口。後又去屋內水缸裡舀了些清水回來,幫他清洗傷口,並擦去他身上及手上的血跡。許是有了昨晚的經驗,她這次做起來倒是順手多了。
  這時,戰不群也才真的確定昨晚是她幫他包紮的。
  看著她忙進忙出,極為細心輕柔的替他清洗上藥包紮,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柔情。
  水若直到替他包紮好了傷,拿著濕布,握著他沾血的右手,輕柔地替他拭去大掌上的血跡時,才猛然醒覺自己做了什麼。
  他在她突然鬆開他大手的瞬間.反手輕握住她的小手。
  水若緊張地低垂滾首不敢看他,只覺得雙頰發燙。
  戰不群凝望著眼前嬌羞的人兒,不懂她為什麼這樣關心他這個再三綁架她的人。「為什麼?」
  「我……」她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懂,老半天才咬著下唇輕聲道:「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
  所以這只是因為她有著菩薩心腸?
  戰不群心底冒出怪異的不舒服感,待他看見她翩然進屋的背影時,才發覺他不知何時已鬆開了她柔滑的小手。
  「你承諾過會放我回去的。」
  夜晚再度降臨,戰不群在屋裡生了一盆火,水若坐在簡陋的床邊再次試著說服他放她回去。
  戰不群丟了些小枝進火盆,瞄了她一眼,半點不覺得愧疚地道;「我是說他們若不追來,自會放人。」
  「那為什麼你昨晚……」她輕蹙起眉,不懂他昨晚可以放她,為何今天卻改變了主意?
  他拿著一根較粗的樹枝攪動著火盆裡的柴火,半晌才括首看著她道:「我需要時間,你可以幫我爭取時間。」
  她沉默著,不敢再輕易信他。
  雖然白天幫他包紮好傷後,他沒再點她穴道,但她並不相信他真不會傷她,也不相信他不點她穴道是因為信任她。比較有可能的是正如他所說,她就算要跑,在這荒山野嶺,她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沒有殺人。」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他蹙起濃眉,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她誤會他,是以也不管她聽不聽得進去,又開口道:「我昨晚已將許兄的筋脈續起,若沒意外,許兄現必還活著,只要等他醒了,他必可證明我的清白。」
  水若抿著嘴,半天才說:「若我回去,你不也同樣可以躲藏起來,等許大哥醒來?」
  戰不群聞言突然自嘲地咧嘴一笑,「如果今天我沒有受傷,或是水大俠教出來的徒弟沒那麼厲害,我一定立刻放你回去。但很不幸的,你爹不枉被人稱為洞庭金刀,依我現在的傷勢,只要隨便遇上一個他的徒弟,都要小命不保。」
  是嗎?水若不知自己的爹爹在江湖上名氣竟如此之高;她只偶爾會看到有些武林中人進出水家,但她從未多加注意。
  戰不群起身拿了些乾糧給她,綠道:「再者傷許兄的人頗有問題,你現在回去並不安全。」
  「為什麼?」她一臉戒慎。
  「我是早上回想才察覺的。昨晚我趕到時,許兄被人從屋內打飛出來,身上筋脈十斷其八。許兄是水大俠之高徒,刀法盡得水大俠真傳,就算水大俠親自出手,也無法在十招中輕取許兄,所以那人定是他原本就認識的,他才會開門讓那人進去。也只有如此,許兄才會對那人毫無戒心,措手不及下被打成重傷。」
  水若一愣,「你是說……」
  「那人住在水家。就算不住水家,也能在晚上輕易出入。就是因為這層原因,許兄的師弟們才會更加認定我是兇手,因為我是唯一的外人。」戰不群眼也不眨,十分確定。
  「不可能的。」她無法置信地搖搖頭。
  「我有看見真正的兇手。」
  水若聞言忙道:「你既看見了他,為何不回去指認?」
  「因為我沒看見他的臉,只看見他的背影而已。但他以為我看見了,而且怕我已告訴你,才會極力唆使其他人來追殺我們。」他喝了一口烈酒止痛,繼續道:「你想想,我曾說過若沒人追來便會放了你,但水家的人追得這麼緊,分明是背後那真兇希望我一被逼急會把你宰了獨自逃命去。所以我若放你回去,你大概連水家大門都看不到,就被那人幹掉了。」
  「你……你胡說!」水若憤然的站起身,不相信他的指控。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應該有底。」他也不惱她不信,只掏出另一樣東西遞給她看,「這是許兄昏過去前塞給我的。」
  水若看到那東西愣了一下,接過手後才發現那竟是木桌一角。
  「他為什麼給你這個?」
  戰不群不答反問,「那是什麼材質?」
  她聞言一震,臉上血色盡失。「不可能的……」
  「這是檜木,對吧?」他直視著水若,「那天船廠發生什麼事你應該比我還清楚。許兄和我都猜是船廠裡出了內賊,他大概是發現了問題所在,所以那人才出手殺他。」
  水若緊咬著下唇,就是不肯相信船廠裡出了殺人兇手,但眼前明擺著的事實教她都快急出了淚水。她只能睜著喜滿淚水的雙眸看著他,語音微弱的辯駁,「這……這些話都是你在說,誰曉得這檜木是不是你自己去弄來的?」
  戰不群歎了口氣,只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和你說這個?」
  水若緊抿著唇不肯回答,但眼光擺明了她認為他是在為自己開罪。
  「前天和昨天我都看到你抱著船圖,昨兒個下午我問許兄,他方告訴我,水家的船皆是你設計的。」
  他望著她,停了停才續問:「你知曉自己的船如何定價嗎?」
  水若立時充滿戒心的看著他,「我當然知道。」
  「那你知道海龍戰家嗎?」戰不群蹙起依眉,有些忐忑地瞧著眼前亭亭玉立的似水人兒。
  「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深吸了口氣,直視著她說:「因為,我就是海龍戰家的人。
  火盆裡燃燒正旺的木柴突然爆出僻啪聲響,火舌又向上攀升幾許,室內登時大亮,復又隨著縮回的火舌稍稍暗了下來……
  午夜時,天空開始下起大雨,雨滴打在屋頂上,發出浙瀝聲響。
  戰不群在火盆前打坐調息,希望能盡快回復功力,水若則躺在早先整理乾淨的木床上,面牆而寢。望著牆上跳動著的火光,她心裡仍在消化他方才和她所說的話。
  海龍戰家……他竟真是戰家的人!
  起先她還不肯相信,但當他拿出戰家主子戰青的親筆信函時,她也不得不信了,因為戰青的筆跡她看過很多遍,何況那信還以臘封住並蓋上戰家特有的封章印記,這樣的信她一個月都要收個三、四封,是以絕不會認錯。
  看完了信,又聽完他所說高出原價三、四倍的造船費後,她整個人幾乎傻了,這時才相信原來廠裡真有人搞鬼,而這情形已超過一年,她卻一直被蒙在鼓裡;要不是戰育精明,她水家船廠的名聲勢必會被那暗中操縱的人給弄髒弄臭!
  她真笨!若非戰家,娘辛辛苦苦維繫住的船廠,豈非要毀在她手裡?現在不但害得許大哥命在旦夕,還害得戰爺身受重傷,她卻什麼也不能做,還要受傷的戰爺來保護沒有用的她。
  笨水若,又笨又沒用!
  望著牆上晃動的火光暗影,水若紅了鼻頭,自責的咬著下唇,晶瑩的淚水蓄積在眼眶搖搖欲墜。
  好笨。好笨、好笨……
  正當她在這邊自怨自艾時,身後原在地上打坐的戰不群突然狂噴出一口鮮血,水若回頭一看,竟見他整個人倒在地上,嘴角溢著鮮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全身還不斷抽搐,嚇得她趕緊爬下床,衝到他身邊去。
  「戰爺!你還好吧?」她驚惶失措、六神無主的跪坐在他身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清楚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拿袖子擦去他嘴角的血,急得淚都掉下來了。
  過了好一陣子,他又直冒汗,體溫一忽兒冷一忽兒熱的,讓原本試著移動他的水若也不敢再亂動,只能守在他身邊拿手巾幫他擦汗。
  但之後沒多久,左面牆的地上竟開始滲水;原來這木屋只是獵人為求方便所搭的臨時住所,是以地上根本也沒隔板放磚,外頭一下雨,時間久了,雨水就會滲進來。
  水若一見,更加著慌。她本就是大小姐一個;從小到大什麼事都有人幫她打點得好好的,除了會畫船圖會刺繡會讀書寫字,其他事她壓根就不會。昨晚上幫他包紮傷口已是她的極限了,現下遇到這等水淹小木屋的情況,她根本就不知該如何阻止雨水滲進來。
  而現在戰不群昏死在地上,眼看水就要浸到他了。
  地層下情況已是糟糕透頂,若要再泡水,十之八九會回天乏術!」
  心一急,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將體積大她足足兩倍的戰不群硬拖到了床邊:但她怎麼樣也無法將他弄到床上,她不由得抱著他急哭了出來。
  昏過去的戰不群隱約中聽見姑娘家的哭聲,他奮力睜開雙眼,只見水若在他懷中哭泣。雖然體內一陣陣亂奔的氣流沖得他難受得要命,他還是用盡力氣,虛弱地開口安慰她,「別……哭……」
  水若聞聲一驚,連忙抬頭,見他睜開了雙眼,忙擦去淚水,硬咽地道:「房子裡淹水了,我抬不動你,你得幫我把你弄到床上去。」
  戰不群困難的點頭答應,試著站起來,水若忙扶著他,兩人同心協力,好不容易才讓身形龐大的戰不群在床上躺好。但因他勉強使力,人還沒躺下,又噴出一口鮮血,跟著又昏了過去。
  水若看了又滴落兩串淚水,七手八腳的忙拿布巾幫他擦去血水。
  這一夜,她就這樣守在他的身邊,直到天明。幸好他身於忽冷忽熱的情況到早上就好了許多,而雨也在快天亮時停了,屋子裡的水只淹到腳踝的高度而已。
  啃著他昨天帶回來的乾糧,水若跪坐在床上,三不五時便會伸手探探他的額頭和脈搏,看看他的體溫有沒有變化。
  雖然整晚沒睡,但她好怕他會就這樣死掉,所以連眼神都不敢移開,也不敢補眠。到了中午的時候,地上的積水逐漸退去,只留下一地爛泥。
  想想,幾天前她還在若然樓煩惱船舶該做多長、船篷該架幾張,現在她卻在這不知名的山裡,穿著村婦的衣服,坐在簡陋的木床上,守著一個認識不到三天的男人,祈求他不要死掉!
  早上的時候他的情況穩定了下來,但之後便一直昏睡,沒有清醒的跡象。
  水若回想著昨晚的情況,雖然不確定他到底怎麼了,卻大概知道他可能是傷勢過重,又連著兩天帶著她逃命,才會變成這樣。
  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水若滿心的無助。早知道就和五妹一起學些草藥醫術,這會兒也不會不知該如何。
  是好。
  漸漸的,天色又暗了下來。她試著到外頭檢了些乾柴在火盆生火,但起先是火點不著,後來是好不容易點著了,那些看起來十分干的木柴中間卻仍潮濕,結果弄了一屋子都是煙。她忙將火盆端放在門口,屋裡總算不再滿佈黑煙,而門口火盆的火光仍可讓她看清屋裡的情況。
  之後她又吃了些乾糧,然後便回到床邊守著他。
  第二天,他的情況仍未好轉,但也未變壞。
  屋裡因前日積水顯得潮濕,她將木屋門窗打開透透氣,並將之前沾了血的布巾拿到附近溪邊洗淨。幸好她常出門,曾見過人們如何洗衣,知道要在石上搓洗。但山上溪水相當冷冽,等她洗好時,兩隻玉手都凍紅了。
  之後,她又來回兩趟提了兩桶溪水,將水缸的水補滿。
  他依然沒啥動靜,教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當天晚上,她終於因為太過疲勞而窩在他身邊睡著了。
  那一夜,她作了一個夢,夢到爹、娘還有她三個人坐船游洞庭,年幼的她在船上玩得好開心,那艘船是娘設計的,好大、好漂亮呢。
  突然,湖上起了薄霧,她看見遠處岸上站了一個人。
  那人很高很魁梧,他手上抱著一個娃兒,身旁還站了個婦人。當她想傾身看清楚他們的長相時,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頭,還喚她名字。
  她轉頭一看,卻發現那人站在她身旁,而她不但在瞬間從船上到了岸上,也從孩童變成婦人,身上穿的便是與方纔那婦人同樣的服裝,而那人手上還抱著可愛的娃兒。
  她趕緊看向湖上,卻只見到娘,不見爹,也不見幼時的她。娘笑了,對她揮了揮手,大船便逐漸消失在霧中。
  水若心一緊,焦急的大叫:「娘——」
  正當她想向前跑去追船時,身後卻有人抱住了她,她怎樣都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船消失。
  她想回頭再看清那人的模樣,在回頭的瞬間卻突然醒了。
  水若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有一半吊在床外;她一回首就看見他那一臉的大鬍子,他的大手不知何時攬上了她的腰,也因為如此,她才沒掉下床去。
  天亮了,外面鳥聲欺欺。
  她爬坐起來,也不知是不是鄂覺,她總覺得他今天的氣色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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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42: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戰不群醒過來時,已是第三天深夜。
  睜開乾澀的雙眼,他才試著要動一下,肌肉卻痛得教他重新躺平,他忍不住罵了兩句髒話。
  亡命兩天之中他失血過多,加上又帶著個不會武功的姑娘連夜逃竄,早已是累得半死,刀傷始終未癒,而原本只需半天功夫便可好轉的內傷,卻又因此惡化不少;內傷和外傷本一直被他強壓下來,直至那晚行功運氣,卻一個沒調息好,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差點吐血身亡。
  望著木屋老舊的屋頂,他試著凝聚真氣,但體內的其氣卻恍若游絲,頗有無處生力之感,教他又忍不住連連詛咒。
  媽的,他全身上下痛得要命,像是被幾百匹馬從身上跌過似的,身上真氣現又無法凝聚,看來三、四天內他都下不了床。要是水若的人這時殺來,只要一刀砍下,他登時得呃屁見閻王,去當他老人家的乘龍快婿!
  一隻玉臂突然從旁橫到他胸前,戰不群呆了一下,忍痛勉強轉頭,才看見水若倚在他身旁熟睡。她絲鍛般的秀髮有大半覆在他身上,原本雪白無暇的嬌顏沾上了些泥灰,會上的雙眼下有著疲倦的黑影。奇怪的是,他的手似乎是在昏迷中便已自發性地攬在她的腰上,教他開始懷疑它有自己的意志。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抽回手,但他的大手開始動作時,卻不是抽回來,而是將她攬得更緊。
  戰不群,人家可是黃花大閨女,不是妓院那些可以讓你一夜風流的女子!
  他雖然這樣告訴自己,但那隻手還是死賴在水若身上不肯回來,他也只能傻傻的望著她安穩的睡容發愣。
  之前將她從水若綁架已是大大壞了人家清譽,現下不但和人家同床共枕,大手還將她攬得更近,要是水若人這時衝進來,他鐵定會被亂刀砍死。
  一陣涼風從門縫中透進,水若畏冷,不由得更向他偎近。
  戰不群歎了口氣。罷了,砍死就砍死吧。
  現在他才真體會到什麼叫作「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水若醒來時,天已大亮。她伸手探他額頭,才剛觸及,他便睜開了眼。
  她眨了眨眼,小手仍僵在他額頭上,似乎不怎麼確定他是否醒了。
  「早。」他扯了下嘴角。雖然他的嘴角隱沒在鬍子中,但仍牽動了面部表情。
  水若嚇了一跳,差點往後摔下床去,幸好他的手還攬在她的腰上。
  「早……」她羞紅了臉,無措的收回僵在他額上的小手,結結巴巴的說:「你你……還……還好嗎?」
  戰不群收回大手,虛弱乾啞的苦笑道:「不好。」
  水若不自在地將微亂的髮絲掠到耳後,深吸兩口氣,好不容易平復心中的緊張,雙頰也不再那般火燙了,才柔聲說:「要不要喝點水潤潤喉?」
  他擠著濃眉搖搖頭,嗓音依然沙啞,「酒……」
  水若呆了一下,微側著小臉輕問:「你現在可以喝酒嗎?」
  他一愣,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問了什麼白癡問題一樣,好半晌才點了下頭。
  但水若卻撩起了秀眉,不相信他的答案,只轉身下床,輕柔的說了一句:「我拿水給你喝。」
  這女人——
  戰不群一臉不爽;他不相信她沒看到他點頭的動作,但她卻無視他的意願,施施然從水桶裡舀了一碗水後輕移蓮步地走了回來。可他現在一是無力自己來,二是一見她那溫婉的秀容便無法反駁,只好眼睜睜的看著桌下那壇他好不容易弄回來的寶貝,望酒興歎。
  「你可以坐起來嗎?」
  她回到床邊,聲音輕輕柔柔的,教他實在無法對她生氣。
  戰不群點了下頭,試著要坐起來,全身筋骨肌肉卻教他痛得直冒冷汗,手一軟差點又躺回床上去。水若趕緊放下那碗水,上前扶著他的肩背,幫他坐起。
  她的小臉近在眼前,及腰秀髮如瀑般垂落在他大腿上,柔若無骨的小手一搭在他肩上,一扶著他的上臂,一陣姑娘家特有的馨香隨著她的靠近襲來,戰不群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卻使得前胸肌肉因此擴張,痛得他敞牙咧嘴的,腦子裡還忍不住納悶,為何姑娘家就是有辦法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把自己弄得香噴噴的?
  「你沒事吧?」水若睜著烏溜溜的杏眸,有些擔憂。
  「沒事……」才怪!戰不群臉上露出笑容安她的心,實際上早疼得快呼爹喊娘了。但雖然他不是什麼英雄,可也不是狗熊;只些些疼痛就在姑娘前面叫出聲來,那他以後還在江湖上混什麼?他就算痛死都要忍住!
  水若聽他如此回答,便轉身到桌上拿那碗清水,她才轉身,戰不群臉上立即扭曲得不成人形,差點眨出淚來;但她一轉過來,他立刻又回復一派大俠風範。
  她將水若過來,戰不群本要抬手接過,但手才一拾,登時痛徹心肺,他悶哼一聲,硬忍了下來。誰知水若卻很自然的在床邊坐下,將碗湊到他的嘴邊,輕言軟語地道:「慢慢喝。」
  對她這般伺候,他有點受寵若驚,也有些許奇妙的感受。他張嘴輕啜一口清水,受了她的好意。沁涼的清水滑入喉中,滋潤了他乾渴的喉嚨,但也不免有些刺痛。
  他忍不住咳了兩聲,碗裡的水因而濺出了些在他的大鬍子上,水若移開碗。忙拿布巾幫他擦乾。
  望著她溫柔的動作,戰不群潛藏心底的柔情再度湧現,而且這次幾乎是波禱洶湧,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他發現自己這次真的完了,他不再只是規劃她而已,他對她的表情幾乎看不厭倦,好像只要一看見她,他的心情就會舒服許多。經過這幾天,他才察覺不是因為她的長相讓人看了很舒服,而是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很舒服柔和,就像雨後湖上清新的微風,教人總會不覺露出微笑。
  「還要不要喝些——」水若拿起碗問他,一抬首卻看見他那凝望著自己的溫柔雙眸,心跳漏了一拍,語音不由得逸去,又紅了臉。
  他為什麼老是這樣看她?
  水若被他看得又低下頭來,不安地轉動著手中的碗。
  「我……昏迷了多久?」知道自己的眼光大過火了,不想讓她過度不安,他問了個較不敏感的問題。
  「三天。」她照實回答,又偷偷眠了他一眼,忍不住想著,可能是他臉上有一半是鬍子的關係,她之前一直以為他已經四十幾歲了,但這幾天下來,她才發覺他本人比看起來要年輕許多,只不知他究竟多大年歲?
  戰不群沒發現她的偷瞄,只暗自慶幸他那天帶回了足夠乾糧,再撐個幾天應是沒多大問題。
  「你為什麼老是這樣看我?」
  話一出口,水若才發現自己問了什麼。她羞紅了臉,尷尬的僵站著,沒有轉身跑到屋外是因為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從他醒來後,無論她去舀水喝,或是拿著火盆到門外將裡頭的殘灰倒掉,抑或是默默吃著乾糧,他的視線都沒離開過她,害她不自在到了極點,舉手投足都不覺僵硬起來,就算她轉過身去,都能感覺得到他虎視眈眈的凝視。
  被豺狼盯住的兔子一定和她有相同的感受!
  雖然他是一隻正傷重躺在床上無法移動的狼……她看著他那幾乎佔滿整張木床的巨大身軀,或者她應該稱他是熊比較適合。
  她的熊雖然傷重,但還是十分龐大強壯,就算坐躺在床上不動,依然威脅感十足。若非她清楚他的傷勢,定會以為他隨時都能撲過來將她一口吃掉。
  「老是怎樣看?」他揚起濃眉,好笑的問,聲音雖仍粗啞,但說話已不成問題。
  「這樣一直……盯著我看……」她越說臉越紅,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這破屋子裡你最好看,我不看你要看哪裡?」他臉不紅氣不喘的逗她,眼也不眨一下。
  水若聞言只覺雙頰發燙,幾乎要開始冒煙了,一顆心咚咚咚咚直跳,大聲地像是在她耳邊打鼓似的,害她羞得連手腳都開始發紅。她頭一低,嬌羞無措的跑了出去。
  戰不群漾開了笑,可才笑了兩聲,便樂極生悲地扯動肩傷,痛出一身冷汗、連連呻吟——反正這次沒人看到,他要怎麼當狗熊都可以!
  媽的,真希望這傷快點好。清醒後才在這床上待半天,他就已經快受不了了。
  眼角瞄到桌子底下那壇烈酒,他差點流出口水。
  唉唉,這是什麼世界啊?明明有醇酒、有美人,還有好山好水,他卻傷重不能動彈,只能望梅止渴!
  翻了個白眼,他不由得歎道:「老天爺,你對我真是太不公平啦!」
  兩天後,戰不群卻收回了之前自己曾說過的話。
  他兩眼發直地瞪著眼前的景象,猛嚥著口水,忍不住低喃:「這也未免太矯枉過正了……」
  方纔睡到半夜,因為胸口突感壓力,他轉醒過來,就發現水若趴睡在他身上,一手攬著他的脖子,一手擱在他胸膛上,螓首也枕在同一個位置,吐氣如蘭,微弱的鼻息噴進他不知何時大大敞開的衣衫裡,拂過他的胸腹,登時撩起他熊熊慾火。
  最要命的是,她上半身的衣裳因為他不守規矩的大手,已被扯鬆了大半,露出一邊雪白香肩,還有大半水滑凝脂般的柔膚,已呼之欲出、幾乎是直接壓在他胸上的柔軟雙峰。她只要一呼吸,那雪白柔軟的雙乳便會隔著薄薄的衣料微微壓迫著他的胸膛,而且她的衣服還一副要掉不掉的模樣。
  他低低呻吟一聲,呼吸不覺急促起來,兩手向旁攤開,不敢碰她,也不敢再看她,只能望著灰暗的屋頂,暗暗又叫了聲老天。
  連著兩天,他都暖玉溫香飽滿懷——沒辦法,雖然兩人中間本來有隔木枕,但題在同一張床上,加上夜涼露重,熟睡後自會尋找較溫暖的地方。昨天他先醒來時,兩人就已經纏在一起了,但那時已快天亮,再加上他全身筋骨肌肉仍然疼痛不已、還不會反應這麼熱烈,未免她尷尬,他趁她未醒時,便將她移回床的另一頭,但今早他已能運功調息,筋骨肌肉也不再那麼疼痛,而現在——
  突然,她歎了口氣,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後繼續睡覺。戰不群整個人一僵,不用看都知道她那薄薄的衣料已經擅離職守,離開了崗位;他到底也是血肉之軀,不是聖人,當然立即起了反應。
  如果他是正人君子,他就應該立刻將她的衣服拉好,並將她移——
  水若的玉腿在這時橫過了他的腰,他立時氣血翻騰,什麼英雄大俠、正人君子全都被他丟到十萬八千里遠去。如果今天躺在他身上的不是她,他也許還把持得住,可偏偏就是她,是他三十年來唯一心動過的姑娘。
  死就死吧,反正他從來就不是什麼英雄大俠!
  戰不群一咬牙,早已汗濕的大手終於忍不住撫上了她的玉背,另一手則攬住她的細腰,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水若低喃了一聲,沒醒過來。
  望著她純潔甜美的容顏,他不由得心一緊——
  不行不行不行!
  他不能這樣對她!他再怎麼想要她,至少也得等下山向她爹提親之後再說!
  戰不群額際冒汗,好不容易理智戰勝獸慾,忙以一手撐起身子,另一手將她敞開的衣服拉好。就在一切正要搞定時,那撐起身子的大手也不知怎地,滑
  「砰!」
  他上半身整個壓回她身上,木床發出抗議的聲音,幸好沒垮。
  水若在睡夢中被他壓得差點沒了氣,猛然驚醒過來,連連咳了幾聲才回過氣。等她看清是什麼東西壓到她的時候,她險險驚呼出聲,幸好在最後一刻摀住了嘴。
  見他雙眼緊閉、呼吸沉穩、動也不動的,她以為他是睡到一半翻身,所以才壓到了她。她連忙想在不驚醒他的情況下從他身下抽身,可他實在太重了,她根本動彈不得;而怕會把他吵醒,她又不敢用力推他。就在她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突然又翻了回去!
  豈料她的長髮不知何時和他頸上戴著的紅繩玉珮纏在一起,他無須警地翻回去,差點扯掉她大把秀髮。幸好她反應快、跟著翻了過去,屏息趴在他身上,半天不敢動一下。
  待見他沒有清醒的跡象,她才小心翼翼的趕緊伸手去得開纏在一起的秀髮與紅繩,但她忙了老半天就是解不開。幸好他睡得和死豬一樣,她也就越來越大膽,老神在在、專心的拆解糾纏的髮絲。
  戰不群這廂卻是暗暗叫苦,她上半身幾乎是趴在他身上,那柔軟的雙峰就隨著她兩手的移動,三不五時、若有似無的在他胸膛上拂過來、撩過去,簡直是要他的命!
  他本想試著側身,讓她方便解開糾結的發繩,誰知他向左側翻,另一邊是牆,她跨不過去,只得跪坐在他背後,彎腰俯身解繩,結果她的胸仍然騷擾摩擦著他的右臂,加上兩人的身子遮住了窗外照進來的月光,她看不清楚,更加解不開。過了一陣子,他終於憋不下去,假意又向右翻身,結果動作太大,差點將她給擠下床去,嚇得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水若嬌呼一聲,在最後一剎那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臂才沒掉下床去。可她這廂才在這兒撫心慶幸,戰不群那廂眼角卻痛出了一滴珍貴的男兒淚,因為他伸出去救人的,正是那被砍傷肩頭的左手!
  被她這樣一扯,明明痛得快死掉了,他還得閉眼裝睡。
  天啊,拜託誰快來救救他吧?
  山青、水秀,鳥聲啁瞅,又是一天的來到。
  戰不群兩眼滿佈血絲,一大早便在木屋前的空地試著活動筋骨。剛開始出拳抬腿還會痛,但打了幾套拳,活絡了血脈筋骨後,便越打越上手。
  直至今天凌晨,她才將所有的結解開,他被撩撥得血氣旺盛,又無處抒發,差點噴鼻血而亡。
  糟糕,一想到昨夜景況,他不覺又熱血沸騰……他趕緊又將家傳的七十二路海龍拳法重新再打一遍,舒緩火氣。
  他在這邊打拳打得虎虎生風,水若卻不知何時來到門邊,站在那兒看他打拳。她起初只是好奇,但看到後來卻越覺驚異。
  雖然她不懂武功,但她爹是大俠,又收了數位徒兒,從小到大多少曾看過人們使刀弄劍、耍棍舞拳,所以知道學武到了一定程度,便會因練氣高低而有不同的差別;而她此刻至少離他兩、三丈,卻能感覺到他灼熱的拳風!
  之前,她只有在爹爹身上才見過!
  這下她才知道,原來他武功不差;前些天老看他被爹的徒兒們追著跑,她還以為他功夫平平呢。
  他的拳風打在附近樹幹上,震掉了不少落葉,大大小小的葉兒在他拳風中翻飛,煞是好看,就好像小舟在狂風暴雨中航行一般,被風地操縱著左右來去、上下一高低。
  有些葉兒較大片,受到風力的影響就大,有些葉兒較細長,迎風面少,受到的影響就較小。她看著看著,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她蹩起了眉,瞧著那些翻飛的葉片,試著抓住那一閃而逝的細節,理清頭緒。
  一套海龍拳打完,戰不群收拳平氣。
  「呀,我知道了!」她在他收拳時雙眼一亮,驚呼出聲。
  戰不群回過身,這才發現她,卻見她慌慌張張的跑進屋去,不久又跑了出來,一臉興奮的問:「屋裡沒筆。你有沒有筆?我得趕快把它畫下來才行!」
  「畫什麼東西?」他一臉茫然,搞不懂她在興奮什麼。
  「帆篷啊!我知道該如何安置它們了!」她漾著笑,雙瞳散發著晶燦的光芒。
  「帆?」他一呆,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啊,帆!」水若興高采烈的道:「我之前一直不知該如何設計帆篷才能更有效的利用它們,讓船行更加快速。現今只要是大點兒的船舶,便多全為大張的方帆,為的是能兜住多一點兒的風,但相對的,因帆面大,操控極為不易,需要較多的人手,假若要轉向或閃避來部,更是難上加難。但若能在船的前頭再加上些三角帆,情況便會大大不同了!」
  若不是戰不群對船隻本身也算得上是精通,乍聽她冒出這一長串的話,定是無法立刻理解。但他當然是聽懂了,非但聽懂,而且還大大驚訝於她的說法。
  三角帆?在一般造船師的觀念中,三角帆和方帆是不能比的,不用說三角帆所能兜住的風就比方帆少,再者三角帆穩定性也不高,是以只要稍有點知識的造船師傅,從沒人想過要使用三角帆、更別提要像她這般做出大膽的嘗試了。但聽她所言,他卻知道她說的方法十分可行,很有可能可以改善大船的靈巧度。
  「你想怎麼做?」他一揚眉,極有興趣的問。
  「主帆還是用方帆,前桅上可以改成三角帆,就是……,你等等!」她光用說的很難解釋,乾脆拉著他蹲下來,撿了根小樹枝當場在地上畫給他看。
  水若手持樹枝,一手抓著衣袖,繪圖的動作極為流暢,不一會兒便畫出了一艘巨型船舶的簡圖,為怕他不懂,邊畫還邊向他解說。
  「就是像這樣,在前桅上安置幾張較能輕易操控的三角小帆,若是需要緊急轉向,除了以主舵的關門捧來控制方向外,也能用前桅這些三角帆輔助,因三角帆上尖下寬,要轉動它比方帆容易,不用人爬上去,只需在甲板上作業便成。」
  她昂首興致勃勃的看著他,微笑解釋道;「裝了三角帆後,更能在風大時,將之往旁斜例,因它在船頭形成斜尖狀,風便會順著帆形問旁滑開,而不會直接兜上後頭的主帆,這不但能在突遇逆風時消滅風力,更能爭取時間卸下後頭的主帆。三角帆雖然兜住的風較少,但在操控上卻比方帆輕便,如果能在一艘船上同時裝上方帆及三角帆,絕對能增加船隻的速度及靈巧度的!」
  戰不群看著她畫出來的船圖,再聽了她的解釋,不禁大感震撼。他望著她燦爛的笑顏,衷心讚道:「你真是天才!」
  「呀?」水若墓然紅了臉,突然間手足無措起來。
  戰不群低頭又看了眼那舉世無雙的船圖,除了驚訝還是驚訝。他笑著搖搖頭,感歎地道:「這船若真的造成,怕是要從此改寫咱們大唐的造船史了。」
  他轉頭看著滿臉通紅的她,好奇的問:「你是怎麼想到要利用三角帆的?」
  被他這一問,水若臉色更加紅艷,嬌羞的道:「因為你……」
  「我?!」戰不群指著自己的鼻頭,怎麼也想不到是這樣的答案。
  水若站起身來,紅著臉點頭,「我看你打拳,震落樹葉,葉兒有大有小,因此受到拳風的影響也不同,加上迎風面角度的不同,落下的速度也不相同,才想到帆篷和葉兒其實是差不多的,也許可以試著把這個原理用到船上……」
  戰不群聞言訝然失笑,看著一片落葉緩緩飄到水若發上,便起身抬手替她拿下,笑道:「這世上處處有落葉,但也只有你會從這之中領悟造船方法。咱們戰家的確沒找錯人合作!現下不為別的,就為了這艘船,海龍戰家絕對會替你保住水家船廠!」
  水若先是訝異的望著他,隨即領悟他剛剛給了她保證,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鼻一酸便紅了眼眶。
  這些天,她其實一直在擔心,不知該如何處理船廠的事。船廠從沒賠過錢,但這些年也沒賺過什麼大錢;雖然她現在終於知道問題出在有人搞鬼,若能順利解決這事,船廠的營收必能大幅上揚,可問題是爹爹始終認為她耗在船廠的時間太多,早有將其結束的念頭,加上這次出了事,爹爹必會更加堅持要將船廠關起!
  她本來已經對船廠能繼續下去完全不抱希望了,但如今有了戰不群的支持,情況便不同了,爹爹一定會打消關廠的念頭的。
  「謝謝……」水若感激地看著他,兩隻小手摀住了逸出啜泣聲的小嘴,可淚珠仍是不聽指揮的串串滴落。
  老天,好好的怎麼哭了?
  戰不群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手足無措的看著她掉淚,「喂喂喂!你……別哭啊……」他有些慌亂的伸手抹去她頰上的淚,尷尬的道:「別哭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哭起來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淚珠還是不斷滴落,一點停止的意思都沒有。戰不群見不得她哭,又不知道別的安慰方法,最後還是只能用老方法,大手一伸,將她攬在懷中,讓她哭個痛快。
  懷中擁著淚美人,無奈地低歎一口氣,戰不群抬頭仰望藍天,只見涼風吹過,捲起繽紛落葉……
  驀然,他想起對於安慰人同樣笨拙的老大赫連鷹。
  沙漠、絲路、黑鷹山,忽然之間,他覺得那些他待了十幾年的地方,已恍若隔世般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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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3-18 06:4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功力恢復得差不多了,咱們明早就下山。」
  夜晚來臨,戰不群在火上烤著從溪邊抓來的魚,突然說。
  「明早?」水若驚訝的抬起頭。
  「對。」他翻動著叉在樹枝上的魚,進道:「這兩天那些人沒再出現,可能是你爹已經回來了;他當然不會拿你的性命冒險,那真兇也該不敢再唆使人來、以免在水大俠前面露出馬腳。所以咱們明天下山去探探情況。」
  「喔。」她垂著眼瞼輕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不解的抬首輕問:「如果爹已經回來了,那我們不是可以直接回去嗎?」
  「你是可以。」他露出白牙,「但我不行。」
  「為什麼?」她有些迷惑、「我們可以直接去和爹將前因後果說一遍呀。」
  放情她是想替他作保?她實在也單純得太可愛了點,若他真是壞人怎麼辦?
  戰不群眼中帶著暖意,雖然覺得她過於單純,但她良善的個性也同時讓他有些感動。她是這麼的信任他……突然之間,他很高興自己昨晚沒因一時衝動而破壞了她對他的信任。
  柴火上的烤魚滴下幾滴魚油,魚油滴在火中滋滋作響,冒出了煙往旁飄散,頓時香味四溢。
  他再轉了下烤魚,笑了笑解釋道:「現下水家的人大概除了大小姐和許兄之外,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是殺人兇手。你現不在水家,許兄大概也還在昏迷當中,生死未卜,水大俠在此情況下回來,必早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他老人家要是一見到我這惡徒,怕會先一刀砍了我,到時我就啥也別想說了。再者,那真兇仍潛伏在暗處,咱們得想辦法將他揪出來才成。」
  「什麼辦法?」她水汪汪的大眼反射著火光,一臉迷惘。
  魚兒越來越香,戰不群見差不多了,便將其弄下樹枝裝到洗乾淨的大片芋葉上,一邊笑著道:「我還沒想到。」
  「啊?」水若一愣。
  「來,吃魚。」他笑咪咪的連葉帶魚遞給她。
  水若傻傻的接過,忍不住擔憂地看著他,「沒想到?那……」
  「你別想那麼多。吃飯皇帝大,咱們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露出一個笑容,水若只覺得好像看到一頭大熊在笑;但她一顆惶惶不安的心卻因為這笑容定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有些傻,竟然相信這個認識不過幾天的外人,但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所說的話,相信他會解決一切。
  她就是相信這個長得像頭大黑熊的男人……
  亮晃晃的刀在火光中閃耀!
  「戰爺?!你——」
  乍見戰不群掏出一把匕首便往自個兒臉上削去,水若嚇了一跳。
  「嘿,別怕。」他露齒一笑,摸摸臉上那張飛般的糾髯,無奈地聳聳肩,「雖然會不得,但我這張臉就是這把大鬍子最好認,若不把它剃掉,怕是明兒個一下山,便會讓人認了出來。」
  「喔。」水若微微紅了臉、方纔她還以為他怎麼突然自裁呢,原來人家不過是要刮鬍子而已。
  戰不群三兩下便削去了臉上大半的鬍子,原本濃密的黑胡漸漸變短,現出長年隱藏其下原來的臉形。突然他一個不小心,在自個兒方正的下巴上劃出了一道小小的血痕,他因疼痛不由得扯了一下嘴,卻聽見一聲驚呼。
  奇怪,他沒發出聲音啊!就算出了聲,也不會是這種嬌滴滴的聲音吧?
  他好奇的一抬眼,就見水苦臉色蒼白的輕捂著嘴,瞧著他受傷的下巴。
  怪了,見血的是他,怎麼她一副疼痛的模樣?
  「你不要緊吧?」
  「你不要緊吧?」
  兩人異口同聲互問對方、聞言雙雙不由得一呆,隨即訝然失笑。
  「我沒事。」戰不群自嘲著,「大概是久未刮鬍子,動作生疏不少。」
  水若紅了臉但仍是走了過來,蹲下身查看他滲血的下巴。幸好他知痛及時停手,所以那血痕只不到半寸長而已,連傷都稱不上。
  「還好,沒啥大礙。」她稍稍鬆了口氣,但卻不放心他粗手粗腳的繼續刮鬍子,便鼓起勇氣,小臉微紅地伸手向他、「我幫你吧?」
  戰不群看看她,再看看她的小手,不由自主地將匕首交到了她的手上。
  水若在他身份半跪下來,藉著火光,溫柔仔細地將他臉上剩餘的鬍子刮去。匕首頗為鋒利,她一手捧著他的臉,一手握著匕首,小心翼翼地讓刀鋒順著他剛硬的面容線條而下,一刀一刀地順著他的臉滑過,刮去生硬扎人的鬍子,將他原本的大鬍子清了個乾乾淨淨。
  戰不群不知自己何時屏住了氣息,只凝望著她在火光映照下專注細膩的面容,心中暖暖的,像是有勝徐緩的暖流,透過她輕輕擱在他臉上的溫潤小手流人心中。
  冰涼匕首在他粗獷的臉上揮來拂去,他一點也不覺得疼痛,只感覺像是清涼的水流拂面而過。
  如果每次刮鬍子都這麼舒服,教他一天刮上個三、四次,他也甘願!
  老實說,他一輩子沒讓人拿把刀站得離他這麼近過,更別提心甘情願的昂首拿自個兒的脖子去就刀了。
  不過當她輕抬起他的下巴時,他可是極端配合,讓她方便把刀貼上他的頸項,而他相信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絕對像是一隻高高興興昂首讓人將手伸到它下巴搔癢的大笨狗,她要是真撫幾下他的喉嚨,他說不定還會忍不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咧。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不過他著狗熊也差不多吧!
  「好了。」水若輕柔的嗓音響起。
  他低首看她,一語未發。
  水若這時才真正看清了他本來面目,一時之間,卻有些呆愣。
  刮去鬍鬚的他,面目感覺乾淨許多,教她訝異的是,他像是在瞬間年輕了十歲,而且英氣凜凜。和之前的強盜頭子臉相比,他現下看來只像個豪邁的英雄豪傑,一雙眼瞳炯炯有神,頗有名流大俠的感覺。
  她仍半跪著,小手仍覆在他臉上,心跳沒來由的加快,耳根子也熱燙起來。
  「好了?」他在她想將手縮回時,突然抬手將她的小手壓回他的臉上。
  「呀!」水若俏臉一紅,輕呼一聲。
  戰不群竟牽握著她的小手摩拿著他剛刮完鬍子的臉頰及下巴,嘴角牽出一朵淺笑。「都到乾淨了?」
  「嗯。」她回望著他,輕應了一聲,雖然羞赧,卻不知為何設將手硬抽回來。
  「會刺嗎?」他嗓音低沉沙啞、盯著她的眼中帶著暗湧的情潮。
  「不會……」水若樓唇輕啟,逸出微弱語音,雙眼迷濛地回視著他的黑瞳,只覺得他的雙眼像是會點火似的,教她被他看得全身發熱。
  「真的?」他低問,另一隻大手不知何時摸上了她的細腰。
  水若渾然不知,像是被地催眠似的,只望著他越來越近的面容、傻傻回道:「真——」
  話聲未落,戰不群已將她攬到了身前,低首便吻上了她柔軟的香唇。
  水若嚶嚀一聲,只感覺口中采入一物,當她發現是他的舌時,她立時清醒過來,只羞得想將他推開。
  感覺到肩上推拒的力量,戰不群猛然醒覺過來;他強迫自己離開她的唇,卻仍無法放開她、只能氣息粗重的將臉埋在她頸窩中。「對不起……我……」
  水若心兒仍怦怦跳著,他灼熱的鼻息吹拂在她頸上,只讓她覺得意亂情迷,全身變得敏感不已。她知道他的手扶著她的腰,只要再上來一點,他的拇指便能撫到她的胸側了,而這認知更加速了她呼吸的頻率。她羞得只能嬌聲道:「戰爺,你……放開我……」
  可水若這話一出口,聽來卻像是曖昧的呻吟。
  幸好戰不群定力堅強,加上早已打定主意,是以他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終於稍稍冷靜下來。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問:「你訂親了沒?」
  水若低垂姓首、紅頰似火,輕輕搖了搖頭,「沒……」
  感謝洞庭那些不長眼的男人!
  戰不群暗暗慶幸,鬆了口氣。「等事情一過,我就去向你爹提親。」
  「戰爺?」她一怔,倏地抬起頭來,似乎不相信他方才說的話。
  「不是戰爺,喚我不群。」他愛憐地輕撫她的粉頰,輕笑糾正。
  水若望著他,喉中一梗,半晌後突然低喃了一句,隨即推開他奪進木屋裡去。
  戰不群像是被她當頭澆了一桶冷水,雖然她剛才說的話很小聲,卻絕對不是喚他的名,因為他叫戰不群,可不叫「我不行」!
  望著眼前砰然關上的木門,他可真是傻了。沒想到三十年來第一次向姑娘家提親,就慘遭敗北!
  一旁柴火仍燒得正旺,月娘仍高懸夜空。
  幾點火星隨著上升氣流飛旋,才至兩尺高度,便黯然熄滅……
  戰不群卻順著上升的煙塵繼續仰首看天。
  他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一臉茫然無聲問天,星子在夜空中回以無辜眨眼。
  「不群……」水若輕撫著櫻唇,縮在床上低喚著他的名,心裡浮現暖意,苦澀卻跟著湧上心頭。
  不行的,你不行答應他,你不行讓自己心存奢望,難道你忘了先前那無數次的教訓嗎?
  她輕咬著下唇,眼中湧起悲意,不斷的告誡自己,現在不拒絕,將來他同樣會後悔,後悔承諾於她,後悔太早向她提親。
  他沒見過二妹和三妹,沒見過水家其他姑娘,所以才會想要她,所以才會看上她這水家老大。
  她要是讓自己陷下去,奢望他會來提親,倘若將來他見了其他妹妹後想反悔,卻礙於先行向她求了親,這教她情何以堪?
  到時無論是他因有言在先而被迫娶了她,抑或是請她見諒而取消親事、她都同樣無法承受。
  不是戰爺,喚我不群。
  耳邊響起他低沉的嗓音,水若輕撫著留有他大手餘溫的臉頰,忍不住低低又喚了聲他的名。
  「不群……」這是他的名呢,她的心弦隨著微弱的語音為之顫動,但又同時響起警告的聲音。
  不行啊,不能叫他不群,要喚戰爺……該喚他戰爺的……
  水苦心一緊,可是她好想喚他不群啊,她的不群。
  不,別傻了,他不可能是她的。他就像船廠一樣,船廠是爹爹的,他則是過路的,船廠和他都只是一場夢,是一場上天施捨給她的夢,隨時都有可能消失,他和船廠永遠永遠都不可能是她的……
  一大早,戰不群便起來了。他昨晚睡在外頭,怕進去冒犯了她。
  思前想後,他只想出也許是他生得一副大老粗的模樣,所以人家姑娘不肯嫁他。想想也是,水若生得這般溫柔可人,到現在還沒訂親,也許不是洞庭的男人都瞎了眼,搞不好是她根本看不上眼——
  戰不群看著緊關著的木門,重重歎了口氣。
  唉,也只有他這只不知死活的癩蛤模,才會癡心妄想地想吃天鵝肉!
  昨晚他輕薄了人家,她沒打他一掌便不錯了,希望她不會因此賭氣不肯合作才是。
  呆站在門前好一陣,他才要鼓起勇氣敲門,門卻在這時開了。
  「戰……戰爺?」水老一開門就見到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乍見他,還是不由得有些結巴。
  「呃……早。」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尷尬地不知該放哪裡好,好半晌才將手收了回來,卻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光潔的下巴。
  發現自己的手在做什麼時,戰不群的手頓時僵住,水若的視線也同時僵在他的下巴上——
  他瞬即將手放下,水若也趕忙別開視線。
  戰不群乾咳了兩聲,退了兩步,只道:「我想到方法了。」
  「什麼?」水若有聽沒有懂。
  「呃,我是說,我想到查出那真兇的方法了。」他吸了口氣看著她,「幸好我在水家沒待兒夭,這鬍子刮掉後,再換套衣服大概便沒人能認出來了。咱們得編個謊,說你自己從我這個假兇手手中逃了出來,你在山中迷路,後來遇到我這個獵戶,你承諾會在水家幫我找個工作,於是我便送你下山回水家去。到時等我成了水家的長工,便較容易暗中查探兇手,你則明著來,間接透露一點消息給你爹知道。」
  「你不是說我回去會有危險?」水若昂首看他,眼中有著脆弱。
  戰不群心一軟雖然昨晚被她拒絕,但他還是無法放她不管。他扯出了一記苦笑道:「大小姐請放心,我這個長工會暗中保護你的。」
  聽到他那句「大小姐」,她像是被人拿針刺了一下,不覺有些瑟縮。
  戰不群沒注意,只是進屋簡單收拾了東西,之後便道;「來吧,咱們得下山了。回水家前,還有很多事等著做呢。」
  水字世家。
  「二小姐!二小姐、大小姐回來了!」
  一名模樣甜美的小婢急急穿過東苑的石板小道,嘴裡直嚷嚷著。
  未幾,一黃衣女子便匆匆隨著小婢出了東苑,直往前廳而去。
  她才踏出東苑大門,不一會兒,東苑中各軒閣內的奴婢們就紛紛陪著大大小小的水家姑娘著急地在東苑大門聚集,一時之間,東苑門口香氣紛紛、裙羅翩翩,好似春神來到,百花齊放一般。
  「都聚在這裡做什麼?」
  一聲嬌斥從東苑門外傳來,水家姑娘們見是二姐,登時圭湧上前去。
  「天香姐,咱們擔心若姐。若姐人呢?」才剛滿十一歲的老六仰起粉嫩水頰,眨巴著大眼直問。
  「我在這兒。」水若跟在水天香身後跨進東苑,露出淺笑安撫妹子們的心。
  「若姐,你沒事肥?」
  「水若姐姐,咱們好擔心你呀。」
  「若姐,你有沒有怎麼樣?」
  「水若姐姐,那賊子是不是被抓到了?他死了嗎?」
  水若才一現身,登時引來妹妹們的關切、就聽這邊一句若姐,那邊一句水若姐姐,滿天都是嬌聲脆語,教她一時不知該回答哪一個。
  水天香一見、忙喝止眾妹子,「好了,你們也讓大姐喘口氣、休息一下。這樣拉拉扯扯的像什麼話?有什麼問題晚點兒再說,現在全都給我回房裡去!」
  她話一出,水家姑娘們立時噤了聲,但仍會不得離開:水天香杏目一瞪,幾位妹子才嚇得趕緊和自家婢女一同回房裡去,不敢再留。但仍有兩位姑娘留了下來,一個便是水藍,她因為懂點醫術,所以留了下來;另一個則是才五歲大的水無霜,這個水家排行最小的丫頭此刻正巴在水若的大腿上,兩隻肥肥的小手死抱著水若,一副打死不肯放手的模樣。
  「水無霜,放手。」水天香著惱地看著她。
  「不要!」水無霜大叫一聲,更加抱緊水若。
  水天香皺起眉,「你這樣子教若姐怎麼走路?把你的手放開。」
  水無霜一扁嘴,乾脆將臉埋在水若的在裙中,仍然沒有放手的意思。
  水天香才要伸手將這倔強的小丫頭拉開,水若便阻止」了她,彎身將這個和她同一娘親的小妹抱起,微笑地對二妹道:「算了,我抱著她一樣的。」
  水家二小姐這才不再多說,四位姑娘一同往若然樓而去,後頭當然還跟著各自的丫鬟,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的穿過了東苑,來到水若的閨房。
  「若兒私下是怎麼和你說的?」水雲坐在椅上,邊擦拭著手中金刀,邊問向來能幹的二女兒。
  水天香老實回道:「她說那賊子見她不會武,加上被賀大哥及薛大哥連夜追趕,為免累贅便將她丟在深山裡,自個兒跑走了。若姐是在山裡轉了一天一夜,才遇到正要上山打獵的莫爺,之後的情形,若姐的說詞便和那莫爺的說法沒差多少。」
  水雲聞言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既是如此,你替那位莫兄弟在家裡安排個工作,那是若兒曾答應他的。」
  「是。」水天香應了一聲,決定等會兒去見見那姓莫的,看他會些什麼。
  「還有,若兒她……」水雲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才繼續道:「她身體還好吧?」
  「嗯。沒什麼大恙,」水天香點頭,安了爹爹的心。
  水雲鬆了口氣,又交代著,「你記得這幾天讓廚房多燉點東西給她補補身子。」
  「天香曉得,方纔已經讓人先去弄些了。」
  「那就好。你了,去吧,幫我喚船廠的管事過來。」
  水天香聞言退下,交代外頭的僕人喚王叔過來後,便自行往鏡花水月齋找那位姓莫的仁兄。
  初見水天香時,戰不群只覺得眼前一亮;,這位水家二小姐可真不是普通的漂亮!只可惜以一個姑娘家的標準來說,她實在煞氣太重——簡單點說,就是太像他家那位從小欺壓他到大的男人婆了,只除了這位水家二小姐身上穿的是絞羅綢緞,還有臉蛋兒比戰青漂亮。水天香實在可以去和他家那位結拜當姐妹,這兩個女人一定會相見恨晚、惺惺相借的。
  像水天香這款的女人,他一看到就有點頭痛,所以人家也沒把他這個從山裡跑出來的豬戶擺在眼裡。
  「你會做些什麼?」
  經過簡單客套的對答之後,水天香便切入正題。
  戰不群當然得克盡本分扮演獵戶的角色,遂答道:「回二小姐的話,小的會抓山豬。」
  跟在水天香身旁的兩名婢女聞言噗呻以笑,水天香臉一寒,她們立即斂起笑臉。水天香這才又問:「你還會些什麼?」
  戰不群耍白癡的露齒笑答:「二小姐不喜歡山豬嗎?沒關係,咱也會抓兔子。」
  這次兩名小婢不敢再笑,卻還是忍不住牽動了下嘴角。
  水天香聞言蹙起了眉,只又問:「除了打獵之外,你還會些什麼?」
  他眨了眨眼,想了一下才道:「咱會掃地!」
  兩名小婢聞言忍笑忍得雙肩直顫抖。天啊,這傢伙真是個二愣子!
  水家二小姐至此終於確定這大塊頭是個傻子,中看不中用!
  她頭痛的揉了揉額角,想了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
  算了,掃地就掃地吧,反正宅子那麼大,總是要有人掃地的。
  「好吧,那你去前院找老丁,以後你便負責掃地就行了。」
  他聞言咧嘴一笑,忙躬身謝道:「謝謝二小姐。」
  水天香見狀,只暗暗在心中又歎了口氣,便帶著兩婢女翩然離去,徒留陣香氣。
  戰不群見她走了,才輕鬆愉快地哼著歌,到前院找老丁報到上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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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44: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兩天。她已經有兩天沒見到他了。
  水若倚在窗旁,望著窗外藍天,白雲被風吹拂著,慢慢飄過天際。
  前兩天回到家時,她便簡單和二妹交代了這幾天的去向,並從她口中得知許大哥仍然傷重未醒,是以爹爹仍派人在追戰爺。
  她曾想去見爹、可是因為爹爹氣極徒弟被人所傷,加上女兒又遭人所擄,當天聽聞她沒事後,下午便帶著一干徒兒出門去她所說迷途的山中試著尋那賊子的蹤影,卻不知他早已順利成了水家長工。
  可是雖然巧兒幫她打聽到他已正式成為水家長工,但這兩天,她卻沒見過他的身影。
  雖說他曾答應會暗中保護她,但水家地大人多,想見一面本就不是易事,更何況他與她現在本就不該見面。
  不知他暗中調查得如何了?
  望著天上緩緩移動的浮雲,水若知道,其實她真正關心的井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他這個人……
  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呢?為什麼會喜歡上像他這樣有如草莽的魯男子?
  水若輕歎一聲,垂下眼瞼,心中曉得,說他是魯男子實在有些不公平,他並非其如外貌那樣的粗魯。他明明有著魁梧壯碩的體魄,卻心細如髮;即使是在混亂的逃命過程中,他不僅一直記著她右臂的擦傷,還不忘拿藥給她,甚至在不得已之下脅持她時還不忘禮貌。而縱使他已命在旦夕,卻一開口便安慰她……
  一閉上眼,她便能清楚看見他在火光中費力的開口要她別哭……
  回想那幾天相處的情形,水若總是能在一些小地方發現他莫名的細心和笨拙的溫柔。
  螓首輕靠著窗格,她下意識的撫著擦傷的右臂,合上了雙眼,不由得漾出一朵微笑。
  實在很難想像,在經過那麼多天的亡命生涯之後,她身上竟然沒有其他傷痕,連一塊淤青都沒有;由此可見,就算是在逃命的當口,他依然是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手勁。
  這樣的一個男子,教她如何不心儀?但是……
  「小姐,喝杯茶吧?」巧兒泡了壺桂圓姜茶上來。
  水若輕歎一口長氣,回過身來,巧兒已倒了一杯熱茶遞上。
  接過熱茶,水若愣瞧著手中茶水,卻沒有喝的意思,久久才突然冒出一句:「巧兒,你有心上人嗎?」
  原本端著茶盤要放到桌上的巧兒一聽,差點將茶盤給翻了。
  她七手八腳好不容易穩住,才紅著臉回頭問道:「小姐,你問這做啥?」
  水若沒回答她,只又望著杯中茶水,幽幽地問了一長串的問題,「心上人的意思是不是時時都會將他放在心上的人?可若自己並不是對方的心上人,那還能稱對方是自己的心上人嗎?」
  「啊?」巧兒張大了眼,一臉茫然,有聽沒有懂,只奇怪怎麼大小姐說話突然也變得像三小姐一樣,既長又拗口,活像在念繞口令一樣。
  該不會大小姐從此以後都像三小姐一樣吧?巧兒一驚,忙上前伸手探向水若的額頭,擔心的問:「小姐,你沒發燒吧?」
  水若露出苦笑,「我沒事。」
  「什麼沒事!沒事怎會突然說話沒頭沒腦的?」巧兒一蹩眉,硬將水若手中還沒沾唇的桂圓姜茶拿開,抓著她就往樓下走,還直道:「走走走,咱們到外頭呼吸點新鮮空氣。你一定是整天待在若然樓裡,所以腦子也開始茫然起來、咱們到外頭去晃晃,你就會好些了。」
  「什麼……」水若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她拉到了樓下,不一會兒便出了樓,來到外頭庭園石板路上。
  「嗯,去找誰呢?」巧兒站在路四左看看、右瞧瞧,突然一彈指道:「有了,咱們去找小小姐玩去她一定正無聊著呢。」
  說完,她又拉著水若往前走。水若無力和她爭,只得隨她。再者,去看看無霜也不錯,這小妹生來就沒了娘,自小就黏她,她這次出事,聽說無霜哭了好幾天,她剛回來的那天,無霜還硬要留在若然樓和她睡,後來還是二妹怕小妹半夜吵她,才將小妹硬抱回自個兒房裡去,讓她好好了休息了一晚上。
  「小小姐,小小姐,看我帶誰來看你啦!」巧兒一進無霜居便大聲嚷嚷著,拉著水若從前院晃到了房裡,又晃到了後院、才看見水無霜。
  水若在見到小妹時,卻差點驚叫出聲,只因她正站在樹枝上,開心的拍著手,大叫道:「好啊好啊!再來一次!」
  說完,她竟突然從大樹上跳了下來——
  「小小姐!」
  「無霜!」
  巧兒和水若同時發出驚叫,卻見她安然被一位大塊頭接住了。
  他回過頭來,見是水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水無霜這時也見到來人,開心地在大塊頭的懷裡對她倆招手,「水若姐姐,巧兒!」
  大塊頭抱著水無霜走了過來,在她們前面將她放下。
  「你嚇死我了!」水若一把抱住嘻笑的水無霜,被她方纔的行為嚇出一身冷汗。
  「水若姐姐不怕不怕,很好玩呢。」水無霜拍拍她的背,笑咪咪的說:「不然你讓莫哥哥陪你玩。他很厲害喔,一定會接住你的。」
  水若臉一紅,不由得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卻見他偷偷對她眨了眨右眼,她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她只得轉過身將水無霜交給巧兒,要巧兒帶她去換下沾了泥灰的在裙。
  等她們進了屋,她才深吸口氣回頭問他:「你怎麼在這裡?丁嫂呢?」
  戰不群低首看著她粉紅的水頰,笑了笑說:「老丁今早不小心跌了一跤。便要我來找丁嫂過去看看,丁嫂找不到人陪小小姐玩,我就自告奮勇羅。」
  「你怎麼可以和她玩這麼危險的遊戲?」她語帶責備。
  「很好玩啊。」他一臉無辜,「我老爹從小都這樣和咱們玩的。」
  見他那無辜樣,她實在罵不下去,只輕斥道;「胡扯。」
  「真的,從桅桿上跳下來。」他笑著說明。「很安全的!你要不要試試?我保證一定會接住你。」
  本已漸消退的紅暈迅速又爬回臉上,水若滿臉通紅的回道:「才……才不要。」
  戰不群見狀,差點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粉頰。唉,雖然被她拒絕,但他還是喜歡這個溫柔的水家大小姐。
  可她是這麼的柔美、這麼的秀麗、這麼的溫柔,而他不過是個粗手粗腳的江湖莽夫。他皮膚黑粗得像塊發。她卻白滑似雪;他說話大聲粗魯,她卻總是輕言細語。
  他們之間的差別有若雲泥,她是天上的雲,他則是地上的泥,只能在地上癡癡望著天上浮雲,希望有天她能再化成雨,下凡來與他相遇。
  戰不群走到牆邊將擱著的竹掃帚抬起,望著手中的竹掃帚,他不禁露出自嘲的笑容——大小姐和長工嗎?
  別傻了。
  可他才一回首見到水若,一顆心又蠢蠢欲動起來。
  本來他是已經打算死心了,要她跟著他,不就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嗎?
  堂堂男子漢,被拒絕就被拒絕了,他應該一笑置之,將其拋諸腦後,專心幫她追查真兇才是;可這兩天他腦子裡除了正事之外,卻老是盤旋著她的那句「我不行」。
  他實在很想問她拒絕他的原因,但第一個他拉不下這個臉,第二是不想逼迫她,不想讓她覺得他幫她是有條件的。
  戰不群在心裡又歎了口氣,天知道他何時變得如此有良心了?但他對誰都有辦法凶、有辦法用強,獨獨就是對她不行。
  望著水若低垂的眼瞼,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碰她的衝動,問道;「你見到你爹了嗎?」
  「沒有,他出去追你了。」水若輕輕搖了搖頭。
  「你呢?你那裡查得如何?」
  「有點眉目了。」他頓了一下,不確定是否要將所懷疑的事情說出來。
  水苦見狀,知道他是怕她會不信,便歎了口氣道:「你說吧。」
  「昨天我在前院掃地時,聽見有兩位大爺在聊天,恰巧聽見他們在吹噓那天追殺我的情形。」
  「掃地?」她微微睜大了眼,這時才發現他手裡的竹掃帚。他這麼大個兒,那掃帚頓時小得看起來像是玩具。
  「是呀,掃地。」他對她眨眨眼,似乎是覺得這情況很有趣,還嘿笑著補充了句,「二小姐賜小的專職掃地。總之,那兩位爺提到了那天的情形,剛巧說到了兩派人馬爭論是否該連夜追殺兇徒、救回大小姐。其中主追殺最大的便有三個,一是二師兄賀長青,一是周叔,一是王叔。」
  他頓了一頓,不再玩笑,嚴正的道:「我查過了,賀長青向來好鬥,但為人單純,不太可能想些太複雜的東西。加之他雖是許兄師弟,但我看他的功力比許兄還要差上一截,就算驟然出手,也應無法將許兄打成重傷。周叔則是水家總管事,從先祖時代便一直服侍水家,再者許兄實是他的義子,他也有理由力主追殺。」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只定定看著水若。
  水若臉色有點白,裸吸了口氣才抬首看他,語氣不穩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最可疑的……便是王叔?」
  「他是八年前進船廠的,在這之前據他對別人所說是待在泉州,但是真是假卻沒人知道。聽人說,他現在是船廠的管事。」
  「他說他之前是在泉州陳家船廠。」水若的聲音細如蚊境。
  「去查過嗎?」
  她虛弱的搖搖頭,「沒,泉州太遠了……」
  「我已經傳消息出去讓人去查了。現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一切都還不一定,也許是我誤會了。」
  戰不群試著安慰她,但卻知道這可能性很小,船廠的帳是那傢伙管的,顯然最有機會搞鬼的就是他。許子棋大概便是發現了這點,想叫他把帳本拿來看。沒想到反讓這人先動了手。
  水若臉上幾乎沒有血色,教他看了有些不忍。
  「你還好吧?」
  「我沒事,只是有點……」水若輕輕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眼中卻透著感傷與不解。王叔一直是廠裡她最信任的人哪……
  見她脆弱迷們、楚楚可憐的模樣,他終於忍不住伸手將她攬進懷中,「別想太多了。」
  貪圖他的溫柔,水若沒加以抗拒,只是在他懷中合上了眼,幽幽的問了一句,「為什麼人們總是想要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戰不群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更加擁緊了她,胸中滿是苦澀。
  「小姐!」
  巧兒的聲音從前頭傳來,水若身於微微一顫,捨不得地睜開眼,然後離開了他的懷抱,他卻突然抓住了她的左臂,眼中潛藏不會深情。
  她眉宇間有著淡淡愁緒,水漾黑眸望著他,像是在期待什麼。
  「水……」他嘎啞出聲,頓了一下卻又改口,「大小姐……你自個兒小心點。」
  水若失望的垂下眼瞼,淡淡道:「我知道。」
  看著她有些蒼白的小臉,他忍不住又補了一句,「我不會讓人傷了你的。」
  水若仍未抬眼,只輕聲的回了句:「謝謝。」
  戰不群吶吶地不能成言,總覺得不大對勁。看著她木然的表情,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但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裡。他想再說些什麼補救,巧兒卻在前頭又喚了一聲。
  水若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頷首,沒讓他有機會再多說什麼,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落葉、落葉、落葉……
  塵沙、塵沙、塵沙……
  掃地、掃地、掃地……
  一雙大手抓著一支竹掃帚努力的在地上揮來揮去,大手的主人十分魁梧。但方正的臉容看上去卻有點傻愣愣的。老丁看著他,怎麼看就怎麼像是那種四肢發達。
  頭腦簡單的大傻蛋。
  才想著他是傻蛋呢,他就真的憤愣愣的發起呆來。
  老丁並末催促他繼續掃地,因為這大傻蛋太過認真,早已掃完了大部分的庭院了,讓他發愣一下也沒關係。
  半刻鐘過去,老丁見他仍愣愣的看著遠方,這才拄著簡單的枴杖好奇地走過去,看他到底在看什麼東西。
  「大個兒,你在看啥?」
  戰不群回過神來,裝傻道:「看鳥兒呢。」
  「什麼鳥?在哪裡?」老丁奇怪的打量他看的方向,老半天看不見一隻鳥,只看見夕陽殘照中被染成橘紅色的若然樓。
  「剛剛飛走了。」他輕歎一聲,低下頭來,將最後一堆落葉聚集在一起。
  老丁聳聳肩,這才拄著枴杖離開。
  戰不群將落葉就地燒掉,卻又忍不住抬首望向那棟樓閣。
  她在做什麼呢?
  這些天,他總是會忍不住望著那樓發愣,想著水若,想著她正在做什麼。想著她那天莫名動人的神情。
  可惡!那天他究竟說錯了什麼?
  他無論怎樣都想不透她先前為何會那樣看他,之後又為何突然冷漠起來?
  他一輩子也無法搞懂姑娘家心裡頭的想法!
  無論是男人婆的、嫂子的,抑或是……水若。
  收回凝望著若然樓的視線,他皺著濃眉,詛咒地踩熄了身前將熄的余盡,在夕陽餘暉中,回到下人房用飯去。
  夜半時分,戰不群藉著夜色潛至許子棋養傷的房中。
  水家二小姐的確厲害,她似乎察覺到這次事件另有內情,打許子棋受傷的當晚,便將他移至密處,除了水雲回來時曾去見過傷重的許子棋之外,連他三個師弟都不知道許子棋現下人在哪兒,只知道是在水家之中。而水家二小姐只在必要時才對那三位師兄弟報告他們大師兄的情況。
  奇的是,水家二小,姐並未到外頭去請大夫,害得地想查查許兄人在哪兒都無從下手。幸好這兩天地裝成二楞干的模樣混進水家當長工,掃地時,他都拉長了耳朵努力探聽各處聲息,終於在今天早上發現東苑中傳出淡淡藥香,而其中幾種藥材便是專治內傷的。
  待夜深時,他便施展輕功來至東苑,循著那兒不可聞的藥香找到了這裡。
  一進門,果見許子棋大刺刺地躺在床上。
  戰不群輕手輕腳的來到床邊,伸手便探他的碗脈,半晌,他才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是誰醫治他的,但顯然那人醫術十分高明,許子棋應該沒多久便會醒了。
  「誰?」一聲驚呼從門邊傳來,聲音嬌柔好聽得像是一縷暖風。
  被這突如其來的嬌聲嚇出一身冷汗,戰不群腳一點便往那女子飛射,人還未到便已彈出一指,以指風點了那姑娘穴道,在瞬間竄了出去,卻又在下一瞬退了回來,因為外頭還有人往這兒走來,一副要進門的模樣。
  他看看屋內根本無處可躲,轉頭之間,眼角瞄到不遠處仍亮著燈的若然樓,緊急之下,只好抓住那被點了穴無法動彈的姑娘,無聲無息地飛竄出窗,帶著她往若然樓去。
  水苦才鬆開秀髮,剛脫下中衣,正褪去單衣時,窗外便有人飛了進來。
  她聞聲回頭,兩人一個照面、登時雙雙傻了眼。
  傻假的看著戰不群手上提著三妹闖進房來,水若的手就這樣僵著,竟忘了自己的衣服脫到一半。
  戰不群則瞪著水若,像是被點了穴般動彈不得。
  只見她雖背對著他,但衣衫己半解至腰際,長髮雖然放下,卻有大半被攬在身前,露出光潔無暇的雪背和幾可盈握的纖腰,簡直性感得要他的命。
  「啊!」她慢半拍的終於知道要叫,忙抓著衣裳遮住前胸,羞紅了臉轉過身來。
  「對不起。」他聞聲也終於反應過來,聲音沙啞的道歉。
  雖然明知該轉過身去,但他兩隻腳丫子就是不肯移動,一雙黑瞳連眨都捨不得眨,精準的捕捉到她沒遮好的胸前隨著她的臉一塊兒成了粉紅色。
  「你……」見他雙眼直愣愣的瞧著自己胸口,水若嬌羞地嗔道:「你轉過去呀!」
  「啊?」他聞言還有點茫然,跟著才聽懂她說的話,這才極端不捨的轉過身去,手中還提著那姑娘。
  「把我三妹放下呀!」水若邊要他放人,邊動作快速的將單衣穿回身上。
  「誰?」他一愣,轉頭問。
  她又羞又急的忙叫:「別轉過來!」
  他聽話的乖乖轉回去,眼角卻仍是腦到她半露酥胸,氣血一衝。他低頭一瞄,慶幸自己現在是背對著她,不然不把她嚇壞才怪。
  「把你手中的姑娘放了。」水若邊穿衣過補充道。
  「喔,好。」戰不群將那姑娘放到靠窗的竹椅上,滿腦子還是水若剛剛外洩的春光。
  好不容易將衣服穿好,水若忙衝到三妹水蓮身旁,緊張的回頭問他:「你把她怎麼了?」
  戰不群摸摸鼻子,尷尬的將方纔的情形解釋一遍。
  水若聽了,簡直不敢相信他竟又做了擄人的勾當。
  她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你沒別的辦法了嗎?」
  他聞言卻突然紅了臉,久久才道:「呃……我看到你燈還亮著,沒多想……」他下意識的就想來她這兒,其實有大半原因是想見她。
  水若聽了臉也紅了,忙轉移話題「快幫我三妹解開穴道。」
  戰不群彈出一指,指風破空而去,噗的一聲便解開了水蓮的穴道。
  水蓮一待能動,便驚慌的抓著水若,「若姐,他——」
  「蓮兒,你別緊張。」水若忙安撫著她,簡單將所有事情解釋了一遍,但並沒有說出他們懷疑的真兇是誰。
  一刻鐘過去後,水蓮才終於鎮定下來,但仍是害怕的縮在水若身邊。
  「他真的不是兇手?」她怯怯地望著高大的戰不群,詢問水若。
  「不是。」水若微微一笑,輕輕搖頭。
  戰不群在旁見水若這麼相信他,心裡頭樂極,便友善的對水蓮露出微笑沒想到水蓮卻嚇得不敢看他。
  水若瞄見戰不群對水蓮微笑,胸口不由得一緊,陣陣發疼。
  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但真的見到他被三妹吸引,心口那股子疼痛還是教她差點無法回氣。
  她深吸口氣,別開臉不再看他,只又對三妹保證他不是壞人。但說話的同時,她的心卻更疼,特別是水蓮的眼中漸漸不再閃著驚恐,甚至敢怯怯地越過她的肩打量他的時候她恨不得能說些謊話低毀他,嚇嚇膽小的水蓮,但當她望著水蓮純淨的小臉,卻隨即感到自己好卑鄙而打消了念頭。
  水蓮兒,水家最嬌美的姑娘,她不是早該認知道這點了嗎?這般傾城傾國的容貌不是水蓮自己可以選擇的,她怎能因嫉妒水蓮的美貌而嚇她呢?她是水蓮的姐姐呀……
  水若鼻頭一酸,知道自己怎樣也不會傷害水蓮,即使水蓮總在無意中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之前的那些,抑或是現在身後的他……
  是命吧,他注定不會是她的。
  「若姐,那你們現在打算怎麼做呢?」水蓮柔柔軟軟的嗓音響起。
  「不……」她喉頭一緊,忙將他的名縮回嘴裡,改口道:「戰爺已經派人去查些消息了。」
  戰不群突然在她身後插嘴,「我剛曾替許兄把脈,他進展不錯,也許這兩天便會醒了。若是如此,便不一定要等泉州那兒的消息了。」
  「真的?」水蓮聞言,臉上為之一亮。
  「真的。」戰不群咧嘴一笑。
  「若姐,那真是太好了!」水蓮高興的抓著水老的衣袖,臉上漾著甜美的笑容。
  「是呀,真是太好了……」
  水若臉上微笑著,眼中卻藏著苦澀。望著三妹美麗的容顏,她的心早已直直墜落萬丈深淵……
  不用回頭,她都知道身後的男人此刻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因為她已經見過太多男人臣服在水蓮能令百花失色的微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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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46: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許子棋還未轉醒,水雲便已率著大隊人馬回府。追尋數日,眾人無功而返,臉上多是倦意。
  水若聞訊,便同巧兒一塊兒去見爹。
  後來,她便未再正眼瞧過戰不群,怕見到他的視線全膠著在水蓮身上。在她和水蓮把事情解釋清楚、並安了她的心後,正好水蓮的女婢發現她不見了,於是尋來,水蓮假裝是因睡不著才來找她聊天,便跟著女婢回水榭去了。
  戰不群則是在女婢進門前便已從窗口躍出,回到了下人房裡。
  走在左彎右拐的長廊下,仍有飛花落葉從旁飄落進來。
  水若沒來由的想起那一日,他稱讚她的設計,當時她是那麼的雀躍歡欣,一顆心因為他的讚賞而如彩蝶般在胸口翩然飛舞。她想,無論將來如何,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曾經有那麼一名男子,是因為她的才華而欣賞她
  爹住的長主閣到了,她停下腳步,巧兒上前敲了敲門。
  一僕人來開了門,水若與巧兒先後跟了進去。
  「爹。」看見久未見面的老父,她上前問安。
  水雲一頷首,向來嚴肅的臉上未有緩和,只道;「長福說你找我有事?」
  「是。」水若深吸了口氣,然後將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水雲面無表情的聽著大女兒說話,從頭到尾沒挑過一根眉毛,也沒發表過任何意見。
  「事情就是這樣子。」水若極大鎮定的看著爹爹,不知他會有何反應。
  水雲動也不動,只喝了口熱茶。
  水若緊張地幾乎屏住了氣,雙手在水袖中不自覺緊握成拳。。
  半晌後,水雲才抬首看她,問了句:「你信他?」
  「他手裡有戰家主子的親筆信。」
  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才木然問道:「他說他姓戰,是戰家的人?」
  「是。」水若點頭。
  「他人在哪?」
  水若沒多想,只反射性回答:「在下人房。」
  水雲緩緩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長福,把我的刀拿來!」
  「是。」一旁的長福恭敬地將金刀遞上,「老爺。」
  水若這時才發現事情不對,驚慌地擋在門口,「爹?」
  「海龍戰家只有兩個人姓戰,一個是目前的當家戰青,另一個則是戰青的弟弟,但那男子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失蹤了!」水雲面無表情的說。
  「什麼?」水若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水雲瞪著女兒,「信是可以假造的!你讓他騙了!」
  水若聞言頓時臉上血色盡失,捂著嘴、搖著頭道:「不可能的……」
  見女兒如此冥頑不靈,水雲臉上現出火氣,喝道:「讓開!我要去宰了那小子!」
  水若一震,卻仍是不肯讓開,只蒼白著臉抓著他的。
  衣袖,「爹,不可能的,一定是有哪裡弄錯了……」
  「你這笨丫頭!讓開!」他氣得一甩衣袖,以輕微氣勁將水若震開,手提金刀,一個大步便跨了出去,沒三兩下便消失在走廊盡頭。
  「爹,不要啊——」水若臉色發青的追了出去,卻早已不見水雲人影。
  水若心急的立時往下人房跑去,卻讓追在她後頭的巧兒拉住。
  「小姐,別去啊!」巧兒擔心地抓住她大叫。
  「巧兒,放手!放開我!」水若推開巧兒,滿眼全是驚惶失措,「放開我——」
  「小姐,不行啊,那人是騙子!老爺正在氣頭上,你別去呀!」巧兒再度抓住她,死不肯放手,擔心小姐去了會遭到池魚之殃。
  「他不是騙子,他不會騙我的!你放手啊!」水若急出了淚,晶瑩的淚水串串滑落毫無血色的雙頰。
  「小姐——」巧兒還要再說。
  「放手!」她用力一推,終於擺脫了巧兒,但這次她卻沒跑,只滿臉淚水定定的看著巧兒,傷心欲絕的道:「你若還當我是小姐,就別再攔我!」
  巧兒一震,臉白了一白,這時才真正看清了主子臉上的表情。
  「小姐,你——」
  水若雙頰都是淚,滿眼淒楚的看著巧兒,哽咽的道:「就算……就算他是騙子,我也認了……」
  說完,她轉身飛奔,長長的黑髮在廊上揚起,原來別在髻上的珍珠也因方纔的拉扯而鬆脫,從黑髮上散落。
  白色的珍珠零零落落地滾落一地,就好像水若飛散在空中的淚珠。
  珍珠滾到了巧兒腳邊,她低首看見那圓滾滾的白色珠子,耳邊又響起小姐淒然的聲音——
  就算……就其他是騙子,我也認了……
  戰不群拿著吃飯的傢伙,打著呵欠,懶樣洋的走出屋子正要去上工,倏地,他原本惺忪的雙眼猛然一睜
  殺氣!
  「小子,看刀!」
  才剛感覺到殺氣,就聽聞一渾厚巨響,戰不群見一人當頭砍到,他一個側身閃過,手中竹掃帚便打向那人金刀,豈料一股力道卻從刀上反震回來,差點將他的虎口震裂。
  戰不群心中一驚,那人金刀已橫劈而來,他趕緊提氣倒縱,從金刀上猜出來人身份,忙叫道:「前輩……」
  他話聲未落,水雲第三刀已直追而來,絲毫未給他喘息的機會。
  戰不群巨大身形滴溜溜地一轉,再度閃了過去,身側卻仍是被刀氣劃破一道刀口子。
  「水大俠——」戰不群想解釋,但金刀卻如影隨行的當頭劈到,登時讓他頭皮發麻,只得再閃。
  水雲金刀毫無滯礙,連停都未停,便又如行雲流水般地橫砍過來!
  我的娘呀!他若不還手,大概不出百招便會被這洞庭水大俠砍得七零八落了。
  戰不群心中叫娘,只得硬舉起竹掃帚防身,但就見水雲主一刀、右一刀,不出幾招,他那吃飯的傢伙便從長長一根,變成九節棍了——只不過是沒鏈子聯結的九節棍,嘩啦全都落到地上去。
  眼看金刀又赫赫砍來,他丟出手中那最後一節竹,氣貫雙拳,改以海龍拳與之過招。但皮肉怎比得過金刀,沒三兩下他身上就多了好幾道刀傷,身上到處血跡斑斑!
  戰不群因失血過多,腳下有些虛浮,一個不慎竟跌了一跤,金刀又再度如電般砍下,他一咬牙,為了保命,也只好拼了。
  正當他將真氣聚集,方要以死相拼時,腦海中瞬間閃過水若的容顏,豈料還真的聽到水若的聲音從旁傳來。
  「爹,不要——」
  戰不群心一驚,就見水若竟衝了過來,緊抱著他。
  水雲見女兒闖了進來,緊急回撤金刀,但卻收之不及,眼看就要砍到水若,戰不群大喝一聲,兩掌一台,硬是將水雲金刀硬生生接住。
  刀,在水若頭上兩寸處停了下來,戰不群手上的鮮血沿著金刀滴落。
  一滴、兩滴、三滴……
  水雲目光炯炯地瞪著眼前以空手接住自己金刀的小子,戰不群也以虎目回瞪著他,夾在中間的,是緊抱著戰不群的水若。三人動也不動,只聞血流滴落的聲音
  然後,莫名吹來一陣清風,捲起院中片片落葉……
  水家地牢。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爹他……」水若垂著淚,嗚咽地道歉。
  今天早上,戰不群為了水若而束手就縛,水雲也為了女兒,決定給這小子一個機會,就是先將他關到牢裡,等他派人去查證戰不群的身份後,再行定奪。
  不過他也被水若氣壞了,他把水若禁足在若然樓,並派了好幾個人守在樓外,不准她去見戰不群。
  可水若擔心戰不群的傷勢,在若然樓中直掉淚,巧兒看了不忍心,便跑去找五小姐幫忙,水藍聽了之後,便給了巧兒一包迷魂散。
  巧兒一回若然樓,三兩下就迷昏了那幾名守衛,然後帶著小姐偷偷潛到地牢來探監,順便也迷昏那些守地牢的人;這中間當然水家姑娘們個個都出了不少力,特別是向來理智的二小姐也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二小姐的婢女們才有辦法偷出那一大把鑰匙來。
  此刻,就見水若跪坐在昏暗的車中,愧疚地對著戰不群猛掉淚。
  「沒關係,你多說的也對,沒查清楚前,我和王叔一樣可疑。他會懷疑我不是沒有原因,我的確是失蹤了十幾年,直至幾年前才重新和青姐聯絡上。」戰不群聳了聳肩,對此不以為意,反倒是水若猛掉的淚水讓他在意多了。
  他見她哭成這樣,想伸手安慰她,但雙手掌心有傷,只能笨拙地以手背拭去她臉上的淚,好聲安撫道:「別哭了。瞧你,哭得眼睛都紅了。」
  水若見狀卻更加難過,只能輕輕抓著他的手腕,硬咽的道:「你的手……」
  「放心,不會有事的。」他扯扯嘴角,「今天中午,我進來沒多久,便有一位前輩來幫我包紮傷口,說是想見見接下你爹金刀的到底是誰。其實根本不是我接下的,是水大快手下留情,早已收回大半功力,若非如此,我兩手早廢了。」
  「前輩?」水若昂首看他,臉上猶有淚痕。
  「那人一臉蒼白,好似死人一般,一雙手像白玉雕出來的。我聽外面的牢頭說他是五小姐的師傅。」
  「啊?白師傅來了嗎?」水若聞言,臉上突露喜色。
  「怎麼?」見她破涕為笑,戰不群不由得好奇起來。
  「白師傅醫術很好,但他一年才來幾次,教五妹醫術。他若來了,許大哥便定不會有事了。」
  看得出來那人醫術很好。戰不群看看自己的雙手,讓那人處理過之後,他的手幾乎不痛了,身上的幾處刀傷也是。
  見他在看自己雙手,水若以為他還痛,便擔心的問:「你還痛嗎?」
  他聞言露出微笑,「不痛了。」
  「我真的很抱歉……,」說著說著,她眼中又是淚光閃閃。
  見她又要掉下淚來,他心一急,便脫口而出道:「別哭,我會心疼的。」
  話一說完,兩人都呆了一呆,雙雙都紅了臉,只是戰不群臉黑,所以看不太出來。
  「你……你不是……喜喜……歡蓮兒嗎?」水若紅著臉,結結巴巴的問。
  「啊?」戰不群這次可真傻了,他張著嘴,半晌才一臉茫然的問:「誰是蓮兒?」
  「我三妹呀。」水若瞪大了杏眼,比他還要茫然。
  「我什麼時候見過你三妹了?」他一臉怪異的問。
  「就昨晚呀。」
  戰不群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我想起來了,你是說那個膽小鬼。」
  膽小鬼?水若一愣,三妹是膽小沒錯,但可從沒男人曾這樣說水蓮,他們通常會說她是「羞怯」。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她看到我都快昏倒了!」戰不群哭笑不得的說。
  「可是……」水若眨了眨眼,老半天才吶吶問道:「你不覺得蓮兒很漂亮嗎?」
  「漂亮?有嗎?」戰不群很努力的想了一下,卻滿腦子都是昨晚水若那春光外洩的裸背,想得他的鼻血都快流下來了。為免出糗,他趕緊回過神來,見水若一臉怪異,他以為她不滿意他早先的答案,趕忙再補了一句,「嗯,你長得這麼美,那你三妹應該也不差吧。」
  水若聽到這句,終於確定了一件事——他不記得了。這人竟然不記得水蓮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容顏!
  「你……,不記得了?」
  「也不是不記得啦,我……啊,有一點印象。」戰不群乾笑兩聲,他知道「有一點印象」這個答案很籠統,但總不能要他回答說,他因為滿腦子都是她外洩的春光,所以想不起來她三妹到底長得是圓是扁吧?
  「有一點印象?」水若瞪大了眼,忍不住重複。
  戰不群確定的點點頭,不懂他們倆為什麼要討論起她三妹的長相。反正他這樣說也沒撤謊,他的確對那姑娘有「一點」印象:他記得她是女的,而且是個膽小鬼!
  看,還不是一點咧,是兩點!
  想到這裡,他點頭就點得更確定了。為了表示誠意,他還加了一句,「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下次會把她的長相記起來的。」
  「你不喜歡她?」水若一顆心提得高高的,小小聲的問。
  聽聞這句,他訝然失笑,終於懂她在意的是什麼了。他長臂一舒,便將她攬進懷裡,苦笑道:「我對膽小的姑娘沒興趣。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位拒絕我提親的姑娘,裝不太下其他東西……」
  「呀?」水若羞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將臉埋在他懷中。
  戰不群見她耳根羞紅,加上今早的事情,他怎麼想都覺得她應該不討厭他才對,是以深吸了口氣,乾脆一鼓作氣將心裡纏繞了好幾天的問題問了出來,決定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明白點。
  「為什麼不行嫁給我?你有意中人了嗎?還是……
  我不夠好?」
  水若聞言全身輕顫了一下,只紅著臉在他懷中搖了搖頭。
  搖頭?什麼意思?是沒有意中人,還是不覺得他不夠好?
  戰不群發現自己問了太多問題,趕緊又道:「你討厭我嗎?」
  見她不動,他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才看見她輕輕搖了搖頭。
  戰不群立時欣喜若狂,還沒來得及問下一個問題,就聽到巧兒的聲音焦急地從外頭傳來。
  「小姐,快出來,有人來了。」
  水若才要起身,戰不群卻突然將頸上那幾乎戴了一輩子的紅龍玉珮給扯了下來,塞到她手中。
  她不解的看他,戰不群卻溫柔的道:「給你的。」
  「小姐!」外頭又傳來巧兒的催促聲。
  水若握緊龍玉,突然向前攬住他的頸項,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撫著他的臉,淚眼朦朧地低喃,「答應我,別死……」
  他微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好,但你要嫁給我。」
  水若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卻突然緊緊抱了她一下,吻了她之後,便將她推出了牢門外。
  巧兒剛好在這時進來,忙將鎖頭套上,抓著小姐便往外跑。
  水若依依不捨的回頭,見戰不群盤腿坐在牢中,露出了一個笑容。她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懂得讀他的表情,但她此時此刻卻十分明白,他會笑,是要她安心
  烏雲遮月,大地一片暗沉。
  水家大宅中,一老頭雙目瞪得老大,臉上滿是冷汗,鬼鬼祟祟借庭中林葉隱藏行跡;好不容易過了戒備森嚴的前院,他已是滿身大汗,不禁暗暗詛咒。
  可惡!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麼久以來,水家老頭不管事,那丫頭也被他哄得死死的,一切都順利極了,為什麼突然就冒出個程咬金,壞了他的大事!
  那個該死的大鬍子!
  本來那一車檜木失蹤並不是太大的問題,他干了三、四年都沒出過事,只要大小姐不知道,他大可以將這事壓下來;誰知那些毛頭小子竟為此吵了起來,還驚擾了大小姐,更引出了許子棋,但就算是如此,他都還可以敷衍帶過,反正沒有證據,時間一久,這事就會被淡忘。
  若不是那可惡的大鬍子引起了許子棋的疑心,他現在還可以繼續偷天換日下去。都是那大鬍子壞了事!
  一滴冷汗滴下眉角,他繼續在暗夜中潛行,雙拳卻不由得緊握,一臉忿忿不平,臉孔凡已扭曲變形。
  都是那傢伙害他不得不出手宰了許子棋,沒想到卻又被他給撞見!
  眼看多年財路就要泡湯,他雙目暴凸,心裡恨不得能將那大鬍子給生吞活剝!
  不甘心,他不甘心啊!他絕不放棄這條財路!
  老頭眼中閃過瘋狂的神色;這是他最後的機會,查了好幾天,他終於查到水天香那丫頭將重傷不醒的許子棋藏在水家東苑。還好今天恰巧讓他聽見五小姐要進藥材,才想起那位五小姐從小習醫,許子棋一定是被安置在五小姐那兒。
  只要殺了許子棋,他還是能在這裡待下去,只要殺了許子棋就行了!
  夜裡吹來一陣陰風,他人已來到了東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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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47: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被人從地牢提領出來,戰不群怎樣也沒想到竟會在水家大廳上見到如此和樂融融的景象,更別提見到眼前的人了。
  「水叔,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世侄女客氣、水叔也有不對的地方。」
  「不不不,是家弟愚昧,多有得罪,還清水叔見諒。」
  「是水叔老了眼差,竟沒認出你姐弟倆耳上的海龍環。」
  「呵,水叔還年輕呢,是家弟自個兒在外流浪多年,不修邊幅、毛髮過盛遮住了海龍環。」
  戰不群聽到這裡就聽不下去了;什麼他毛髮過盛,這男人婆竟把地形容得像野人蠻子,真他XX的!
  戰青眼角瞟到大門有人進來,立時眉一挑,半點不留口德的道:「喲,我知道是誰,原來是我那笨弟來了。」
  看到這個笨弟弟她就一肚子火。他竟然一下船就失去了蹤影,也不和這兒的四海分行聯絡,消息傳回揚州,害她以為他又失蹤落跑,才剛生完孩子的她立刻不顧蕭靖的反對要搭船過來,蕭靖拿她沒轍,便和她一同來了。
  所幸到了這兒後,便聽到小伍回報說這笨小弟人在水家,幾天前終於和他們聯絡,要他們查一個王世昌的底。她聞此人名不由得一驚,也不顧是否夜已三更,立時來水字世家登門拜訪,非要親見這小弟不可。
  也幸好她來了,要不然這蠢蛋還被人關在地牢裡!
  笨蛋!戰青忍不住又瞪了戰不群一眼。
  蕭靖見娘子如此生氣,怕她氣壞了身子,趕緊安撫的拍拍她的小手。
  水雲見手下還抓著戰不群,便道:「快把戰賢侄放了。」
  抓著戰不群的人一聽,忙鬆了手。
  水雲迎上前去,一改早先凶狠的態度,誠懇的將戰不群迎到席上,一臉尷尬的說:「賢侄,水叔先前當你早失蹤了,才以為你假冒戰兄之子欺騙小女,這得罪之處……」
  戰不群聞言有些汗顏地拱手道;「水前輩別這麼說,在下來此未先行表明身份,確有錯處。何況,……在下不得已之下冒犯了大小姐,這才真要請水前輩見諒才是。」
  水雲方要回答,卻聽聞外頭傳來一陣騷動。
  「怎麼回事?」他皺眉問底下徒兒。
  「師父,不好了!大小姐……大小姐被人脅持了!」
  「什麼?」
  水雲還沒反應,就聽戰不群大吼一聲,一跨步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來報小徒的衣襟,將他提了起來,焦急的問:「人在哪裡?」
  那人被他一抓,兩腳都離了地,嚇得回道:「本……本來在東苑,可後來被白師傅追趕,往後園去了!」
  戰不群手一鬆,立刻急射而出,直往後園。
  水雲也不慢,抓了金刀就往後園趕去。
  蕭靖和戰青見狀也跟了出去,但戰青在出了門後卻掏出一細長竹籤,並以火把子點燃,竹籤發出一尖銳聲響,迅即被空飛上夜空,並炸了開來,發出刺眼青光。
  「你和哥做的這東西真不錯。」她笑道。
  蕭靖聞言露出微笑,大言不慚的說:「當然,你相公我聰明嘛。」
  戰青笑瞄了他一眼,倒是沒反駁,只同他一塊兒朝後院而去。
  她今年流年不利嗎?
  當王世昌枯瘦的手指像鳥爪般范住她雪白的頸項時,水若忍不住這樣想著。
  方纔她才和巧兒從地牢出來,經過五妹的居所時,暗夜中一人竟飛跌出來,差點將她撞倒。
  她驚魂未定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人突地又彈起,一掌打飛了她身旁的巧兒,跟著便箝住了她。
  「把人放下,我留你一命。」白師傅冷聲說著,緩步從屋裡走了出來。在沉暗的黑夜中,白衣白臉的他看起來更像是勾魂鬼差。
  這一陣騷動引來附近守衛,但眾人才聚過來,便見那人抓著了大小姐,投鼠忌器,沒人敢亂來。
  「別過來!」那惡徒低沉一喝,抓著她便往後飛退。
  水若認出這人的聲音,後又終於在微光中瞧清了他的樣貌,不禁驚呼出聲,「王叔!你——」
  「別叫!」他面目扭曲,手爪一用力,指甲幾乎箝進她的皮肉裡。
  水若頸項滲出血絲,痛得無法出聲。
  王世昌抓著水若飛奔,每每驚恐的往後瞧時,都會看見那在屋中一把便傷了他的白衣人。只瞧他衣袂飄飄;像個鬼魂般如影隨形的跟在身後不遠處,駭得他心驚膽戰,只能奮力奔走。
  不覺中,他竟被白衣人逼至後園懸崖處,前頭無路可退,他只好抓著水若反身,恐懼的大喝,「站住,不准再過來!」
  他人還沒站穩,就見一巨漢趕到。一見此情況,那巨漢立時站定,虎視眈眈的盯著他道:「王世昌,把水若放了!」
  話聲未落,前方又多了三人,一是水雲,另一男一女他卻未曾識得。
  王世昌再笨,也知道自己這回插翅難飛。只一個水雲他便打不過了,何況還有那武功莫測高保的白衣人,再加上這名輕功高絕的大漢,和那對身份不明的男女,他現下就算有十隻手,怕也抵不過眼前的這些人。
  「不准過來!難動我就殺了她!」他驚恐的看著前方人馬,一緊張之下。箝住水若的手就更用力了。
  「啊……」水若痛得眨出了淚來。
  戰不群見狀臉都綠了,急得就要衝上前去——
  「站住!你再過來,我帶著她一起跳下去!」王世昌臉白了一白,冷汗淋淋地大叫著,邊又向後退了一步。
  戰不群見狀立時緊急煞住腳步,不敢再動。
  「世昌兄,有話好說,別為難小女。」水雲開了口,態度和緩,怕不小心刺激到他。
  「沒什麼好說的!」王世昌拉著水若又往後退了一步,崖邊因他的移動登時往下掉落不少塵沙。「全都給我退開!」
  「水家一向對你不錯,你為何做出這等錯事?」水雲歎了口氣,再開口吸引他的注意。
  「不錯個屁!」王世昌目露凶光,惡狠狠的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在水家做牛做馬那麼多年,那些錢本來就該是我的!」
  一旁的戰青聞言,忍不住火從中來,斥道:「本來就該?哼!就像泉州陳家船廠本來也該是你的嗎?」
  王世昌聞言一驚,沒想到竟有人知道當年那事。
  「你——你是誰?」
  戰青並求答他,只目光炯炯地道:「八年前,陳重耀念你是他師叔,是以放你一馬,當時你是怎麼答應的?」
  「你——」他血色盡失的看著戰青,雙手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她冷著臉看他,又道:「如今你違背誓言,又在此為非作歹、重施故技,難道你以為這會兒還有人能保你不成?」
  「你到底是誰?!」玉世昌驚懼的大叫,手下更用力的抓緊水若。
  她眼一瞪,一字一句的冷聲回答,「我是戰青!」
  隨著她的話落,王世昌身後原本一片漆黑的崖下突然大亮。
  王世昌反射性的往後一瞧,只見崖下竟是洞庭湖,且湖上停了二十多艘大大小小的船舶,艘艘皆燈火輝煌,船上站滿了戰家兒郎。
  在這短短一瞬,他想起了這位傳奇女子,想起人在戰家的師兄祁土貞——
  戰不群怎肯錯過這次機會,立時飛身上前欲搶救水若,王世昌此時回過頭來,及時回身和他對了一掌。
  砰地一聲巨響,兩人雙雙被震退一步。
  所有人相繼躍起,打算攻他個借手不及。
  豈料王世昌腳才往後踏下,那崖上便崩了一塊,眾人還未落下,王世昌已帶著水若雙雙落下屋去。
  「水若——」戰不群心膽俱裂的狂吼一聲,衝撲上前!
  本來他已及時抓住了她的衣袖,沒想到王世昌那卑鄙小人為求自己活命,竟一扯水若,借之提氣飛身而上,臨空還又踏了水若肩頭一腳,把她當踏腳石般,重新飛回崖上!
  水若因此往下猛地一沉,戰不群抓到的衣袖登時因而撕裂;眼看她直直落下崖去,戰不群再顧不得其他,大腳一踏崖石,跟著跳了下去,並吐氣沉身,在半空中趕上落下的水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頭,再反手將她往上一送,將她送回崖上。
  「不要呀!不群——」水若驚恐的看著他送自己回去,他卻繼續往下跌落,不禁伸出雙手失聲大叫。
  戰不群看著她被水雲安然接住,咧嘴一笑。
  下一瞬,他便嘩啦躍入黑沉沉的水裡,濺起老大水花……
  水若最後看到的,便是他那嘴白牙。
  已經三天了,戰家、水家的人搜遍了洞庭水域,卻什麼都沒找到。
  她望著浩瀚湖水,告訴自己: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雖然……所有的人,大都已不抱希望。
  那一晚,白師傅殺了王叔,爹則從頭到尾緊抓著她,因為當她聽聞戰姑娘說他不會游水之後,立時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直哭喊著要下水尋他。
  戰姑娘之後立即跳了下去,蕭公子也下了水,所有戰家兒郎都下了水,然後水家的人也跟著加入,洞庭湖這一方喧囂了一整夜,卻因為夜深水黑,沒人找到他。
  除了第一夜之外,她沒再掉淚,只是跪坐在這崖上,緊緊握著他的紅玉,動也不動地望著湖面。
  任何人勸,她都不肯離開,堅持要在這兒等他回來。
  他會回來的,她相信。
  他答應過的,他答應過不會死的,他答應過要娶她為妻的!
  她相信他……
  水若緊緊握著那塊血紅的龍玉,一再一再的告訴自己,他還活著!
  「小姐,你別這樣……」巧兒紅著眼眶,聲音沙啞的再度勸說,「小姐,你這樣不吃不喝,戰爺若知道了也不會高興的……」
  水者仍是不動,只是木然的看著前方。
  「小姐……」巧兒已經不知該怎麼辦了,只能帶著哭音喚她,希望能得到一點反應。
  她依然沒有反應,只有湖上微風拂過,揚起她幾縷秀髮。
  巧兒雙膝一彎,突地端著食盤跪下,哽咽的說:「小姐,我求求你……」
  水若不曾動彈,久久才發出虛弱的聲音,「你回去吧,我不吃。」
  巧兒聞言火從心起,氣哭地起身罵道:「小姐,你不要那麼任性!戰爺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沒有人能在水底閉氣三天的!他已經死了!你聽到沒有?」
  水若未曾回頭看她,聽聞此言只是更加握緊了手中的紅玉,輕輕地、柔柔地,低喃重複著相同的字句,「他答應過的,他答應過不會死的,他答應過要娶我為妻的……」
  當巧兒聽清楚她所說的話時,只覺一陣淒楚心痛,所有的詞句都梗在喉中,再罵不下去了。
  一人拍上了她的肩頭,巧兒回首,只見戰家大小姐站在她身後。
  戰青眼中閃著淚光,輕聲對巧兒道:「我來吧。」
  巧兒看著虛弱的戰家大小姐,淚珠差點又掉下來。
  戰家大小姐才剛生完孩子,連月子都還沒做完,那天卻立刻跳下水去尋戰爺,若不是後來蕭公子阻止她再下水,怕是連她都會賠上一條命。
  她沒看到戰家大小姐的眼淚,卻知道她哭了。當天大白時,大夥兒仍未尋到戰爺,她看見戰家大小姐將臉埋在她相公的懷中,痛哭失聲……
  今早,她才聽說戰家大小姐在船上昏了過去,沒想到她才剛好些,就來這兒看小姐……
  巧兒手裡端著食盤,緊咬著下唇,雙眉直顫著,淚珠終於一顆顆滾落。
  「別哭……」戰青溫柔地拭去巧兒臉上的淚,微微一笑,接過她手上的食盤。「你那天的傷還沒好吧?去歇會兒吧,我會讓她吃點東西的。」
  巧兒看著她走到小姐身邊坐下,這才滿臉淚的回水家宅院去。
  湖上浮著一層薄霧,放眼望去,什麼都朦朦朧朧的。
  戰青望著前方,突然深吸了口氣,開口道:「我也相信他還沒死。」
  水若一怔,轉頭看她。
  「你想想,龍女的弟弟便是龍子,天底下有龍會俺死的嗎?我看他是跑去找洞庭龍王的公主,樂不思蜀,忘了上岸。」她側著頭看水若,強扯出一記笑,「他曾無消無息的失綜了十幾年,但在那些年之中,我從來不認為他死了,後來,我相公真的找到了他……」
  戰青緊握拳頭,不讓臉上的笑消失,繼續說:「而且,咱們船上向未有句笑話——笨蛋不會淹死!那傢伙從小就少根筋,笨得要死,所以他是不會淹死的,知道嗎?」
  水若看著眼前微笑的女人,嘴角不覺微微牽動了一下。她沒有說話,只是抬手拭去戰青滑下笑臉的波水。
  戰青看著她溫柔的動作,只又說了句:「難得我那笨弟弟終於有點眼光。」
  「吃點東西。」戰育將熱湯遞給水若,柔聲道:「你總不想讓他回來後,指控我姐姐虐待弟媳婦吧?」
  水若看著她,似乎有一瞬要掉下淚來,但最後終究沒有。她接過碗,淚光閃閃的低喃:「他被關起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笑著。你和他……都是溫柔的人。」
  水若喝下一碗湯後,戰青才起身離開。
  她才行至水家後院就見到蕭靖站在門口,不覺淚又落了下來。
  他上前將她擁住,讓她在他懷中哭泣。
  戰青緊緊抱著他,忿忿不平的在他懷中悶哭道:「這到底算什麼?海龍女的弟弟會淹死在洞庭湖裡,這根本是天大的笑話——」
  她因噎氣梗了一下,跟著卻突然開始自責,「都是我害的……如果我沒要他回來就好了,如果我沒要他到洞庭來就好了,如果他人還在沙漠中,他就不會……,不會……」
  蕭靖心疼的輕抱著她,久久才黯然遭:「不要責怪自己,那不是你的錯……」
  天,又黑了。
  水若跪坐在崖邊,眼前不由得浮現他的身影,從一開始的相遇,他吐了她一身,到後來晚宴上無禮的盯視,直至夜晚間過她的香閨扶持她。他倆在山裡度過的那幾日,他讚賞她的才華,並保證替她保住船廠;他還親口向她提親,還要她喚他不群……
  「不群……」她低哺著他的名,想到他笨拙的溫柔、想到他溫暖的懷抱、想到他爽朗的笑聲、想到他曾說過的話、想到他落下崖時臉上那溫柔的笑容……
  「不群……」她再度低喚,更加握緊那塊溫熱的血紅龍玉。
  她一次一次的在夜裡低喃他的名,念著那早已在她心底刻上的印記,聲便咽、淚潛然。
  「不群……」
  她晶瑩的淚滴在紅玉上,像血,像她心頭的血!
  「不群……」
  水若將臉埋在袖裡,終於受不住的哭出聲來——
  「你在叫我嗎?」
  她全身一震,然後便完完全全僵住了。
  她的臉仍埋在水抽中,不敢抬,不敢看,怕剛才那聲是她的幻覺。
  夜風陣陣,帶著陰涼……
  戰不群一臉蒼白,渾身筋骨酸痛。他那一晚掉到湖裡就昏了過去,幸好被來洞庭遊山玩水的某位齊姓高人從湖裡釣了上來,見他還有氣,只是昏迷過去,便把他像條魚似的塞在小舟上和一堆魚睡了三天兩夜。他一醒來見自己在船上,差點又昏了過去,結果從醒來後到下船為止,他一直都在吐!
  最後那位高人在幾乎繞了洞庭湖一圈後,才終於肯帶他回水家,卻見每個人都像見鬼似的看著他;等確定他真的是活人之後,才告訴他水若人在這兒。
  他氣喘吁吁、累得半死的來到這崖邊,聽到水若一聲聲喚著他的名字,誰知道他一回聲,她卻動也不動的僵著。
  戰不群看著她始著的瘦弱身子,不禁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昏了過去。
  聽人說她在這裡待了幾天幾夜了,該不會終於體力不支了吧?
  他一想到這裡,不禁有些驚慌,趕緊衝上前去,一把便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看也沒看就往水家大宅後門奔去,嘴裡慌張的嚷道:「水若,你撐著點,我帶你去看大夫!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齊前輩!
  齊前輩……」
  大老遠的,眾人就見戰不群以雷霆萬鈞之勢,又吼又叫、滿臉驚慌地抱著水若衝了過來。
  齊白鳳在大廳上才和水雲喝了杯熱茶,就聽到那大個兒在叫他,聲音大得直像打雷似的!
  戰不群如風般衝了進來,直到了齊白鳳跟前才停住,嘴裡仍直吼著:「齊前輩,你決救救她!快救救她——」
  齊白鳳一眼就瞧見將小臉埋在這傻大個兒懷中的姑娘好好的——耳根子都紅了,她人還能不好嗎?
  他受不了的掏掏耳朵,老神在在的瞥了他一眼,「你這小子吵死了!」
  說完,他又回頭對水雲道:「水兄,剛咱們說到哪兒了?喔,對了,你方才說白兄己回君山了。這真是不巧啊,我前些日子才從君山離開,不過倒是有遇見世侄女——」
  「齊前輩!」戰不群大喝一聲打斷他,慌急的道:「你看看——」
  「看什麼看?」齊白鳳閒閒的堵他一句,「先把人家放下來才是。你再抱下去,人家姑娘羞都差死了,到時啥也別看了!」
  「啥?!」戰不群一呆,一低頭,這才發現水若將臉理在他此厚的胸膛上,露出來的耳根子是紅的,脖子是紅的,連頸後那露出來一小塊皮膚也是紅的,甚至連攀著他頸項的玉臂也粉紅一片。
  他這會兒才知道水若好好的,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快羞死了!
  他尷尬的笑了兩聲,一抬頭卻看見水雲瞪著他。
  「啊……呃……」戰不群喉嚨發出兩聲無意義的聲音,一張黑臉火燙火燙。倏地,他深吸口氣,抱著水若便單膝在水雲面前跪了下來,大聲道:「前輩,請您把水若許配給我!」
  廳外聞聲趕來看熱鬧的眾人一片嘩然,戰青則呻吟一聲,直想拿木槳扁他。
  這個笨蛋!簡直就是莽撞到家了!
  而且丟臉丟到洞庭來,把戰家的臉都給丟光了!
  在戰不群懷中的水若聞言驚險一聲,嚇得抬起小臉來看他。
  水雲見狀,不得不佩服這小子的膽識和爽快,再說這幾天女兒的行為他也不是不知道。望著在戰不群懷中小臉羞紅的女兒,他不禁在心中低歎一聲。
  唉,女大不中留啊……
  「前輩?」見水雲久久未言,戰不群額際冒汗,緊張的再問。
  水雲這時才微微牽動了嘴角,轉頭對齊白鳳道:「齊兄,留下來喝杯喜酒再走如何?」
  「呵呵,有酒喝當然好。」齊白鳳笑著回答。
  戰不群這時才反應過來,樂得嘴都合不攏了,還跪著就對水雲鞠了個躬,大聲道:「謝謝前輩!」
  齊白鳳聞言一敲戰不群的腦袋,「還前輩,該叫岳父啦!」
  戰不群受教的立時再對水雲鞠躬,眉開眼笑更大聲的道:「謝謝岳父!」
  眾人再次哄堂大笑,而水若呢,一直到他出了廳堂,都不敢將羞紅的小臉抬起來……
  「你瘦了。」水若心疼地輕撫著他的臉。
  戰不群溫柔笑道:「你若希望我胖點,我明天就去吃回來。」
  她輕笑出聲,未幾笑卻逝去,眸中浮現淚光。她眷戀不捨地看著他方正的面容,忍不住微顫地啞聲道:「我……好怕……」
  「怕什麼?」他撫著她擱在他頰上的柔荑輕問。
  「我怕你是我的夢,怕這只是我在崖上作的夢……」她輕聲說著,像是怕太大聲會驚醒過來一般,淚珠緩緩滑落雙頰。
  他虎軀一震,將她擁進懷中輕輕搖晃,激動地在她耳畔聲聲低哺,不斷地喚著她的名,「水若……水若水若……」
  她回抱著他,聽著他的叫喚,心中一陣暖過一陣。
  她想她是愛定這名男子了,雖然他或許不夠俊帥,雖然他或許有些魯莽,雖然他不是英雄大俠,但她依然愛他,愛這個長得像頭大熊的男人……
  戰不群擁著她,鼻端嗅聞著她身上的幽香,不知不覺中,那個男性本能就振作了起來。他想只要親一下她的頸窩就好,誰知道他又忍下住吻了下她的耳垂,而當水若不自覺發出一聲嬌喘後,他的慾望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於是,他就從親親小耳垂,一路發展到親親小香肩,然後不知不覺幾乎脫了人家半身衣裳,還把人家壓在身下;卻在吻到她柔軟雙峰時,雙眼瞄到他在她雪白的香肌一路製造的紅痕,這才驚覺他的下巴又冒出了刺刺的胡碴。
  水若全身燥熱的嬌喘著,直到他停了下來,她的神智才從半空落回地面,紅著臉看他。
  戰不群氣息粗重的抬起頭、擔心的撫著自個兒的下巴問:「這個……會不會扎得很痛?」
  水若滿臉通紅的搖搖頭,小小聲的道:「很……很癢……」
  見她那含羞帶怯的模樣,他受不了的低低呻吟一聲。既然她說不痛,那這鬍子就等明天再說!他惡虎撲羊似地上前吻住她的小嘴,然後雙手繼續忙著拆她那一層又一層的衣裳。
  水若嚶嚀一聲,感覺到……很多很多。
  然後,月兒落下,日頭升起——
  十個月後,戰家十分準時地多了兩位小蘿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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