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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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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別愛那麼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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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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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2 00:04: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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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海又漏了一個簽名,真是壞習慣!
  這些年來,他粗枝大葉的個性仍然沒長進。池淨認命的拿起文件,出使至他在台灣的居處,補簽合同。
  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住在和她家同樣的社區裏,據說是向那塊空地的地主承租的房子,距離她家只有三條街。以前她下班不走這個方向,所以從未遇到他。
  池淨並不想鑽研他的用意為何。再想下去,怕會連心都想丟了。反正他只停留三個月,平時出入要避開他並不難。
  前來應門的人是老鄧。兩人看清對方,都楞住了。
  一切,真的就像五年前的重演,雖然換了地點和場景。
  “鄧伯,好久不見。”她捺住心酸的感受,柔柔打了聲招呼。
  老鄧是個老式的僕役,謹守主從之間的分寸。他的老花眼中明顯閃過再見到她的喜悅,但神情上仍然維持一貫的恭謹謙和。
  “夫……池小姐,請進。”他險些脫口叫出她的舊稱謂。
  池淨又是心裏一酸,趕緊低了頭閃進門,不敢再多和他做接觸。
  客廳擺著一套三、二、一的沙發組,媞娜已經先坐在單人的那張軟椅。兩個女人打了照面,彼此都很意外。
  “裴先生有一份合約忘了簽。”池淨連忙揚了揚手上的文件,以免對方誤會。
  媞娜的臉色稍稍和綬,對她禮貌性的笑一笑。
  “我也剛到不久。裴海正在書房講電話,您可能得等他一會兒。”態度很有幾分女主人招呼訪客的味道。
  “沒關系。”她選擇坐在媞娜左手邊的雙人座位。
  “兩位請坐,我來上茶。”老鄧安頓好了客人,拘謹的欠了欠身告退。
  客廳內相當安靜,媞娜隨手翻閱一本雜志,顯然沒有和她聊天的打算。池淨也是個愛靜的人,不會對蔓延的沈默感到尷尬,索性也翻開合約開始研究。
  媞娜悄悄從眼角打量她。
  這東方女人確實很優雅,不急不徐,周身有一股寧靜和諧的氣質,很合裴海的口味。她多大?二十八、三十?東方女人不容易顯老,在她毫無細紋的眼角、及依舊玲瓏的身段上得到印證。
  裴海真的喜歡上她了?否則那天談合約時,他的反應怎麼如此詭異?當天他的眼睛幾乎是黏在她身上,眼神無比溫柔。
  媞娜從未見過他以此種眼光看人,包括號稱是他“未婚妻”的她。一陣強烈的不安全感從她心田竄升。
  “您的紅茶來了,請用。”老鄧從廚房托了一組茶具出來,為媞娜斟了一杯,又禮貌的退下。
  媞娜暗暗蹙眉,怎地只有她有茶喝,老管家不倒給那位東方女人嗎?
  隨即,老管家的身影第二度從廚房走出來。
  “池小姐,您的茶。”他傾身斟好一杯。
  池淨從合約中抬頭,淺淺一笑接過來。才湊到唇邊,就發現──
  這是她在英國用慣了的茶杯,怎會出現在台灣?她再啜了口清茶──這是她最愛喝的高山珠露,色澤瑩潤黃澄,一嘗即知是新鮮的上等好茶。
  裴海自己只喝咖啡的……她端睨茶杯,品味茶香,眼底心頭寫滿了疑惑。
  “這套杯具,少爺交代上哪兒都要帶著。”老鄧看出了她的不解,躬身回答這:“茶葉也隨時添購回來備用,只要受潮了,就立刻換新。”
  她怔忡說不出話來。老鄧躬了躬身,又無聲的消失在某個角落。
  “發生了什麼事?”媞娜插口。他們方才一直以中文交談,她無法聽懂。說到後來,就見池淨的臉色越來越恍惚怪異。
  “啊!沒什麼。”她回過神,強笑了一下。
  “嗨。”眾所矚目的男主角終于出現在書房門口。
  池淨凝坐在沙發上,不敢回頭。媞娜立刻堆了一臉甜笑,藍眸盈著光彩。
  “你這粗心鬼漏簽了合約,害池小姐特地替你送來。”媞娜先幫她說明來意。
  “是嗎?”他的音調莫測高深。
  身旁的空位忽然陷下去,池淨連忙穩住坐姿,才沒有滑向他的身側。熟悉的體熱和味道籠罩著她,她有些熏熏然了……
  “茶葉還沒潮掉吧?”他忽然問。
  “……還沒,謝謝。”她捧著茶杯,讓它溫暖冰涼的柔荑。
  媞娜盯著他們並肩坐在一起的樣子,淩厲剌探的目光讓池淨感到渾身不自在。多可笑,他曾是她的丈夫,和她有過最親密的接觸,如今卻連並坐在一塊兒,也有所顧忌。她強抑下荒謬苦笑的沖動。
  “趕快把公事處理完吧!我特地來等你一起去吃飯。”媞娜突兀的插口,打破彌漫在兩人之間的親密氛圍。
  “我漏簽了哪一份?”裴海問。
  “關于行銷宣傳的那一份。”她翻動了幾張文件,找了兩三遍後,很懊惱的抬起頭。“對不起,我應該准備一式兩份請你簽,可是剛才出來得太匆忙,漏帶了一份副本。”
  最近為何總是失誤連連呢?
  “書房裏有影印機,你花點時間再印一次吧!反正我不趕時間。”
  媞娜不是來等你吃飯嗎?她差點脫口而出。
  “兩位請稍候。”她投給媞娜一個歉然的眼神,起身走向他方才步出來的房間。
  裴海究竟想要什麼?從他們重逢開始,他的言談舉止間,處處對她留有餘情。然而他是由未婚妻陪著一塊回台灣的。他究竟希望她如何響應呢?
  如果他有話想說,那天夜裏,在北投山上,他因何又什麼都不說?明明已經天下太平,他偏要冒出來吹皺一池春水,真以為人家的心可以拿來當戰利品嗎?
  她含著又慍又怨的眼神,一張張的印著文件,心頭飄浮在茫然和悸動之間。
  他站在房門口,就在她身後!池淨不必回頭即可敏銳的察覺到。她的感官仍然依循舊有的記憶而運作。
  “下星期天是我的生日。”裴海沉靜的告訴她。
  她立刻憶起,以往她都會替他烤個慶生蛋糕,送他精心挑選的小禮物,和他笑著鬧著,直到兩人都動了情……
  現在已經不是以往了。
  媞娜會替他慶生,會送他小禮物,或許他們還會共度一個浪漫多情的夜晚。誰知道呢?“生日快樂。”她無動於衷的說,低頭繼續影印。
  門口的人頓了一頓,又轉身走開。
         ※        ※         ※
  “池小姐,麻煩你過來一趟。”
  一通求話電話,打亂了她整個下午的時間表。
  經過前幾次的經驗,池淨已經很認命了,二話不說,應了個“好”,掛上話筒准備出發。
  這臭裴海真是打定了主意不讓她好過。每每她在心裏下定主意離他遠遠的,周遭就永遠有新的事件出現。
  過去一個星期,公司開始進行宣傳的前製作業期,所有的問題就通通發生了。
  他對上通告的廣播節目有微詞,對雜志約訪有意見,對電視節目不滿意,總之能夠挑剔的地方,全被他拿了放大鏡挑個一清二楚。所有人隨著他團團轉,既要設法讓他乖乖就範,又要安撫他隨時會爆發的不耐煩。
  問題的解答總在池淨身上。
  只要她一出馬,裴海通常就會乖乖聽話。於是這幾天,無論她平時如何想辦法避開他,別人永遠有理由把她叫回他身邊。
  五年前的情況重演。他是一頭難馴的獸,她是唯一能降他的馴獸師。
  今天的事發地點在攝影棚,事由則是替裴大藝術家拍海報用宣傳照。
  “他又怎麼了?”池淨沒好氣的詢問攝影助理。饒是她好心好性,這幾天被裴海折騰下來,脾氣也處於火山爆發的邊緣。
  “前面還進行得很順利,也拍了一系列的時裝照片。到了方才,造型師想讓他換個古裝的型試試,結果他大哥大大一聽到要‘戴頭套、畫眼影’就發飆了。”
  “他的媞娜呢?”池淨忍不住胸口的憤氣。
  “甭提了,那美國妞根本罩不住他,剛剛被他隨便找個理由就調開了,亂好拐的!”另一個公司助理蜇過來咬耳朵。
  “池姊,他前幾次都聽你的,你再進去試試吧!”攝影助理指著化妝間的門,愁眉苦臉的。
  真是氣死人!她手上幾個CASE進度已經落後,事情都做不完了,還得陪他耗在這裏耍大牌。
  “拿著!”池淨恨恨的把皮包塞進助理懷裏,一路刮向化妝間。
  “造型絕對不會設計得太做作,即使是古裝也會很自然,具有時代風味。”不知是誰正在苦口婆心當中。
  “乾脆我鑄把萬人斬給你,你殺了我比較快。”接著傳來裴海冰冷無禮的拒絕。
  她一聽,怒自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推開門劈頭就喊:“你們統統出去。”
  所有工作人員愕然抬頭,一看見門口是她的身影,明顯松了口氣。
  “來來來,我們先休息幾分鐘。”大夥兒互相招呼,魚貫從她身旁走出去。經過她之時,比較相熟的還偷偷朝她擠眉弄眼。
  池淨刮進去,反手轟的甩上門。
  裴海兩只手插在褲袋裏,兩只腳大剌刺往梳妝台一擱,大有“我看你能拿我怎麼辦”的意味。
  池淨越看越火大。很好!和她杠上了。她也不怎麼辦,直接走過去,用力把他踞坐的旋轉椅一推,兩只長腿霎時砰的垂落地球表面。
  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已經把他轉過來面對自己,二話不說,拿起卸妝棉開始卸之前的妝。
  眼見目前為止的舉動沒有任何威脅性,裴海暫時乖乖聽話。
  卸完妝,她挑了一罐隔離霜,直接往他的臉頰抹上去。這一點,裴海就很有意見了。
  “你──”
  “幹嘛?”不給他任何講話的機會,她凶巴巴的。
  他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連續兩三次,終於決定先明智的保持沈默。
  “你別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閒,每天只要跟前跟後替你跑腿就好。我們這市井小民也要工作、也要吃飯的。事情做不完你要陪我加班嗎?你要幫我打雜嗎?”一旦開口,所有抱怨頓時像出了閘的水庫,霹靂啪啦朝他湧上來。“我手上已經有三個案子Delay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最後害我開天窗,你也別想好過!”
  罵歸罵,手上的動作仍然不停。她大學時期和一位話劇社的指導老師學過兩年舞臺妝,這種小事還難不倒她。
  上完隔離霜,她選了一瓶淡黃色的粉底液,攝影效果較好。粉底液點在纖指尖兒,伸手又往他臉上塗。
  “喂!”他連忙彎起手臂想擋開。
  “幹嘛?”她又吼。
  “唔……沒事。”他乖乖把手臂放下,口氣竟然有點委屈。
  “每次都只顧著自己,也不替別人想想。你到底還要任性到何年何月?”她餘怒不息的繼續炮轟他。“給我坐正!不准動!下巴抬高!”
  裴海順從的仰高下顎,讓她替自己的頸項部分撲上粉底。
  三兩下打點好基礎底妝之後,她站到他身後,用力將他一轉,讓他面對化妝鏡。她的手扶住他的腦袋,先轉向右,再轉向左,從各個角度檢查過一遍,從鏡中觀察粉底塗得是否均勻。
  “好,很帥。”她滿意的點點頭,下意識講出以前曾對他說過的台詞。
  兩人的眼光在妝鏡中交纏。
  她回開視線,看往他豐潤微翹的下唇。
  “嘴角有一小塊地方沒抹勻。”她再把他轉回來,彎下腰湊近他的唇旁,指尖沾了一點粉底,細細修正下唇邊緣的膚色。
  裴海雖然曬成一張大黑臉,所幸臉部的膚色很勻稱,膚質也好,上起妝來並不困難。
  青蔥似的指尖滑到嘴角時,他忽然張開口,舔咬了她一下。池淨火燒似的,忙不迭縮回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失去平衡,她冷不防絆到他的一雙長腿,整副嬌軀朝他懷裏撲過去。
  他張開手臂,抱了個正著。
  怦怦、怦怦、怦怦……狂騷的心跳聲佔據了兩人的聽覺系統,分不出是他的、她的、抑或他們共同的。
  “放……放開我。”她坐在他大腿上,盡可能尊嚴的命令他。
  裴海的眼神開始懶洋洋了。
  “以前的這個時候,你都會給我一個吻。”他的唇勾開一抹笑,像極了英俊邪惡的海盜。
  “現在已經不是以前了。”俏臉火辣辣的燒紅。
  他搖搖頭。“不管!給我一個吻,不然我不放人。”
  池淨用力想掙開他,偏生鬥不過他的蠻力,反而被他更緊實的貼壓在胸口。
  “你已經有未婚妻了,幹嘛還來招惹我?”她火火的拍打他胸膛。
  “未婚妻?”他的臉色先是一陣茫然,隨即露出醒悟的神情。“喔,你是指媞娜。”
  “沒錯。”她狠狠的推他。“快放開我。”
  “小淨,你若繼續在我腿上扭來扭去,我可不為接下來的事情負責。”他說完,滿意的看見她察覺他漸漸奮起的反應,立刻僵在他腿上不敢動彈。“媞娜不是我的未婚妻。那是她老頭放出去的風向球,我根本從來沒和她訂過婚。她比我年輕十歲,當妹妹都嫌小。”
  池淨楞住了。原來他們還沒訂婚,那雜志上的消息純粹是八卦?
  “是嗎?我看她倒挺樂意和你訂婚的。”她垂下眼睫毛。
  “你在吃醋嗎?”裴海逗她,當場又被她捶了一拳,不過這次力道輕很多。“快點,小姐,你的時間不多了,門外那群人隨時會闖進來,你不希望以這種姿勢被他們撞見吧?”
  池淨懊惱的瞋著他。平時他雖然處處讓著她,一旦拗起來,她還是對他無可奈何的。
  兩人的視線如水乳交溶,卿卿依依的黏和在一起……
  一個吻。一個吻就好。他們已經好久沒有親吻了……
  她輕籲出投降的歎息,皓手攀向他的頸後,柔柔送上睽違已久的紅唇……
  他緩緩接過這個吻的主導權,將舌尖深入她芳唇內,掬飲著她的甜蜜。豐沛洶湧的情潮沖走了她所有理智,天呵!她竟是如此的想念他……
  不知何時,他已分開她的雙腿,讓她跨坐在自己腿上。豐潤飽滿的胸脯緊緊貼住他,貼出了一串狂蹦的心跳。他們的吻越發黏密,驅體之間越發沒有空隙。她可以恍惚感覺到他的亢奮抵在她敏感的腿間……
  “海,妝化好了嗎……”媞娜忽然沖進來,後面跟著一串人。當她瞧清眼前的香艷情景時,興匆匆的詢問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全張大了嘴巴。不會吧?保守拘謹、溫柔美麗、善良又可親的池小姐,居然跟素有“魔頭”之名在外的裴海?
  “赫!”池淨倒抽了口氣。噢,老天!老天老天!怎麼會忽然冒出來這麼多人?她低頭看看自己,還很不端莊的坐在裴海腿上,雙頰潮紅,嘴唇被吻腫,襯衫下襬拉出裙腰外……
  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前的扣子被她解開兩顆,黑發淩亂,慵懶的眸中飽是饜足的光彩──而且還閃著笑意。
  她可笑不出來。
  池淨連忙就想跑離他腿上,卻被他重重按住。
  “你現在跳開,我會很尷尬。”他意有所指的笑。
  在場每個人都知道他在指什麼,眼光很一致的往“相關部位”瞄過去。裴海立刻搖過旋轉椅,背對著每個人,於是所有眼光又一致投回面向著他們的池淨。
  池淨又羞又憤,完全不敢與任何人相對,尤其是媞娜。從眼角餘光,她看到這深受打擊的女孩已經臉色鐵青。
  “你,你……放開我!”她羞怒交加的跳離他,一股腦兒沖出化妝室,搶起放在椅子上的皮包,頭也不回的沖出攝影棚。
  媞娜從頭到尾呆在原地,甚至說不出話。
  “你們還楞在那裏做什麼?”待身體狀態回復正常了,裴海轉向梳妝台,若無其事的對造型師勾勾手指。
  “噢!”所有人一發喊,迅速回過神來開始工作。
  這下子有好看的了!
         ※        ※         ※
  這下子真的有好看的。
  流言如野火燎原在公司內蔓延開來,而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接拍海報照片的特約攝影師本身就是個大嘴巴,接下來只要接到任何公司的CASE,免不了又把發生在他化妝間的香艷情事拿出來渲染一番。
  一方是國際知名的大師級人物,另一方是端莊高雅的台灣美女。由於明暸他們前一段婚姻的人屈指可數,所有人全醉心於“大師對小女子一見鐘情,小女子麻雀變鳳凰”的童話裏。
  倘若這還不夠,裴海繼續製造更多可供眾人聊天嗑牙的話題。
  他在最迅速的時間內對她展開熱烈的追求,一如五年前。
  不同的是,五年前的戀情只有當事人知曉,而這次他卻鐵了心,蓄意要追得人盡皆知。
  送花已經算小CASE,他是天天送一朵水晶琢磨的玫瑰。手筆之大,讓所有女同事羡慕得只差沒搥胸頓足,感歎這樣氣派的男人為何看上的不是自己。至於電影、共進晚餐、接送上下班、深夜的一通綿綿情話……諸般“基本配備”更是不消提。
  盡管如此,池淨的態度仍有所保留。
  第一次的心碎太深刻,她不敢再貿然投入了。碎掉一次的心還可補綴得起來,再碎一次怕是會萬劫不復。
  而,她的態度保留,裴海也就不勉強。
  他只想做給她看,向她證明,他也能依循正常的步驟追求她,像普通人一樣的愛著她,給她所需要的獨立空間,以及安全感。
  失而復得的戀情令池淨甜蜜又難受。因為她的幸福構築在媞娜的痛苦上,這是她最不樂見的情況。
  “讓她明白我愛上別人,與她之間永遠不可能,是唯一能令她死心的方式。”裴海表示。“我不想耽誤她,也無法提供她想要的愛情。所以現在殘忍一點,好過讓她抱持虛幻的期盼,最後仍不免失望。”
  他對感情的處理向來是斷然又徹底的,她自己就領教過。
  只能期盼那顆年輕受傷的心,盡快脫離愛情的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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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0-3-22 00:05: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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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裴海的生日。
  下午時分,他曾來電邀她晚上一起吃飯,然而週末是她家人的固定聚會日,況且行恩和仙恩今晚首度帶領他們交往中的另一半回家,她無法缺席。
  當然,她也能邀他一起回家,共同度過一個溫馨愉快的家常夜。不過裴海重新追求她的事,家人尚未知悉。在一切都是未定數時,她不想貿然的將他引回生命裏。
  有公司的人幫他辦慶生派對,身旁更偕著美麗大方的媞娜作陪,今晚他不會寂寞的。池淨略微酸酸的想。
  “小淨,你今天晚上好象很心不在焉。”張習貞踅近流理台旁,順手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她連忙把切好的水果盤遞給母親,再主動接張習貞手上的油膩碗筷。“媽,髒碗交給我洗就好了,你出去陪大家聊天看電視吧!”
  “真的沒事嗎?”張習貞猶不放心。
  “真的。”她點頭保證。
  洗好碗,整理好廚櫃,能蘑茹的都蘑菇完了,她抬手望望表。八點半。
  不得已,只好回去客廳加入大家的歡聲笑語。
  行恩的女朋友和他任職於同一家公司,據說是老闆知交的女兒,神態清朗又落落大方,所以家人對她都很有好感。仙恩的男友則是一位花卉栽培者,俗稱“花農”,雅稱則叫“花卉品種改良家”,與植物系研究所畢業的仙恩擁有共同嗜好。
  哥哥和妹妹身旁都覓得良配了,只有她……形單影只……唉!她暗暗歎息。
  她抬頭瞄了一眼掛鐘,十點半。
  “小淨,你整個晚上都在看表、看鐘。”行恩打趣道。許是因為女友在場,平時穩重少言的他,今晚顯得開朗了不少。
  “呃,不好意思。”她怯怯打斷眾人的天南地北。“我的朋友今天過生日,恕我失陪一下,我送個禮物過去,馬上回來。”
  “別這麼說,打擾了張媽媽一整晚上,我們也該走了。”仙恩的女朋友盈盈站起身。
  “不,千萬別客氣,你們再坐一會兒。”她連忙將嬌客請回座位上,對在場眾人深深鞠了個躬。“我朋友就住在隔壁巷子裏,很近。我去去就回來。”
  然後,不管兄妹母親好奇的眼光,快步走回她房裏,把事先准備好的禮物抱進懷中,又匆匆經過客廳,離開馨暖的家園。
  裴海的公寓暗濛濛的。
  她在門外徘徊半晌。他想必是參加慶生宴尚未歸巢。如果按門鈴,勢必會吵醒早眠的鄧伯,老人家需要多休息;把禮物留置在門口也不妥,社區的治安雖然良好,倒也不必放個包裝精美的禮物試煉過路人的道德良知。
  她往門旁的盆栽底部一摸。果然,裴海老把備用鑰匙放在相同的地點,在世界各地都不變。她躊躇半晌,反正只是進去放個禮物就好。
  開了大門,再把鑰匙放回原位後,她經過小小的庭園,來到主門外。
  “哈囉?”她先探進一顆腦袋,輕聲向閺黑的室內打了聲招呼。
  沒有人響應。看來男主人真的尚未到家。
  她閃身進了門,撚亮玄關上的小燈,四處打量了一下,將禮物放在鞋櫃上。包裝盒裏是一尊三十公分高的陶像,凝塑成胖嘟嘟的老鐵匠模樣,肩上扛著一柄大鐵錘,臉上堆滿了聖誕老人式的呵呵笑。雖然老鐵匠和裴海長得半點都不像,她還是一眼就聯想到他,忍不住沖動的買下來。
  “乖乖待在這裏等你老闆回來,知道嗎?”池淨淘氣的拍拍包裝盒,想像裴海拆開她的生日禮物時,那種又好笑又好氣的表情。
  她一轉身就撞進裴海懷裏。
  “自投羅網的小鳥兒。”他低沉有磁性的嗓腔含著笑意。
  “裴海!你何時回來的?”她瞄瞄門口,再望望他,倏然領悟,“你今天沒有參加慶生會?”
  “一群陌生人瞎鬧的派對,有什麼好玩的?”他溫熱的右手滑下她的背,停留在柳腰的後方。“今天是我的生日,陪我跳舞。”
  池淨很自然的配合他滑開的舞步,一如兩人多年前的默契。
  客廳內依然沉暗漆黑,只有銀月篩過窗欞,溶著室內的盈盈暖意。空氣中無聲,卻又似有聲。悠揚悅耳的華爾滋在他們舞步內,在他們心田裏。
  他的味道依然熟悉又好聞,驚人的體熱包裏著她。池淨暖洋洋的被他擁著、抱著,臉頰貼靠在他的胸膛前,渴望永遠能依在他的胸懷。
  她好愛他,怎麼辦呢?
  “你為什麼不去參加慶生會呢?一定好多人在等你。”他的生日不該獨自度過的,她很在意這點。
  “你又不在那裏。”低沉的聲音在胸腔內共嗚,震動了她的臉頰。
  她無語。兩人繼續在未開燈的客廳內漫舞。
  “那你一個人都在做些什麼?”半晌,她又輕問。
  “看你。”
  “看我?”她疑惑的仰起螓首。
  “嗯。”裴海魅黑的眼眸深不見底。“我站在你家門口,隔著窗戶,看了你一夜。”
  事實上,他只比她早進門十分鐘。
  池淨愕然的停下舞步。兩雙欲言又止的目光癡纏了好久好久。
  “你為何不按門鈴?”
  “你不讓我進去。”他低聲說。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暸,她將裴海刻意隔離於家庭生活之外,有多傷害他。
  “我一直看著你。”他繼續低聲道。“看著你吃,看著你笑,看著你談天說笑,看著你和張行恩說話。”
  她又抬起頭,眼中有著不解。“行恩是我哥哥,和他說話有什麼不對?”
  “叫是叫哥哥,你們並沒有實質上的血緣關系。”他咕噥。
  她忽然想笑,又想重重打他一個爆栗。“行恩和我只有兄妹之情,你的腦筋別老想這些有的沒的。”
  “沒辦法,我就是會對你想一些‘有的沒的’。”他狡黠的眨了眨眼。
  她啼笑皆非,這次真的踮腳在他額角彈了一記。她的動作反而讓兩人的前身貼靠得更緊密。裴海的眼眸顏色變深了,突然摟緊了她,再也不放開。
  她的腦中又生起昏眩的迷霧。
  “小淨……”他低頭抵觸著她的前額,將她密密實實的籠罩在自己的氣息裏。“我仍然愛著你,很愛很愛,從未改變過。”
  “我……我也是……”她的額頭靠回他胸前,終於承認了。
  修長的手指抬高她的下顎,隨即,甜柔到了極處的吻覆蓋下來。
  從一開始的輕吮試探,到後來的深入輾轉,四周溫度隨著兩人的吻而提高……
  她抬起頭深深吸進一口甜美的空氣,他立刻順勢移往香嫩的頸項上,吸吮出一個吻痕,標記他的個人專屬。
  一陣天旋地轉,池淨被他打橫抱在懷裏,大踏步走入臥室。
  他的眼中盛滿欲望,緊緊盯著她,給她開口反對的機會。她的俏臉渲染得更赤更紅。
  主動迎上去的芳唇,為旖旎的一夜寫下允諾……
         ※        ※         ※
  裴海再度張開眼時,掛鐘的短針滑過了“2”。
  幾度雲雨消耗掉大量的汗水體液,他只覺得口乾舌燥。惻眸一看,枕畔人兒鼻息均勻,正睡得香甜。他低頭在她裸露的肩上印下一吻,跳下床,勾起床尾皺巴巴的長褲往腳上一套,走出房外找水喝。
  長腿才剛跨入廚房,頓了頓,緩緩退出來。
  客廳裏,媞娜沉坐在暗夜中,又哀又怨的眼幽幽凝瞪他。
  看來他真的得改變藏備用鑰匙的地方了,裴海對自己苦笑。
  他徐緩的踅進客廳,經過臥房時,反手帶上門,坐進媞娜對面的沙發裏。
  “你來多久了?”他淡淡開口。
  “夠久了。”她的語調充滿怨恨。“為什麼?”
  “我愛她。”他坦然說。
  “你愛她,那我算什麼?”她激動得胸口起伏。“我哪里沒做好,你可以告訴我啊!你說你喜歡黑發,我便為你把頭發染黑。你說你喜歡素淨,我從此不再化濃妝,不再穿著青紅艷紫。你說你喜歡沉靜,我就安安靜靜待在你身邊。我為你改變這麼多,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從來沒有要求你為我改變。”他的語氣仍然平穩鎮定。“媞娜,我向你透露的種種條件,目的是為了讓你明白,你並不屬於我的典型,而非要你改變自己。你理應擁有自己的風格,根本不該為任何人改變。”
  “但是我已經改了啊!我那麼愛你,難道還不夠嗎?你還要什麼?”她傷心的啜泣。“我比她年輕,比她貌美,學歷比她高,家世也比她好。你認識她才一個月,而我認識了你三年啊!難道三年還抵不過一個月的鐘情嗎?”
  他強迫自己耐著性子勸她。“感情無法用時間長短來衡量。只要感覺對了,頻率相符,一朝一夕也能地老天荒。”
  “不要跟我說那些空談。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我比不過她,為什麼?”她激動的跳起身,來來回回在客廳裏踱步。
  “因為她是我的妻子。”他靜靜的吐露。
  媞娜赫然止住步伐,瞪向他。“你說什麼?”
  “池淨是我的妻子,我們四年前就結婚了。我曾經因為愚蠢的不安全感而失去她,我不願再失去她一次。”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呢?”她喃喃自語,用力的搖頭。“如果你結過婚,為什麼沒有任何人知道?”
  “這就是我愚笨的地方。我只想私自佔有她,守住她,不讓任何人搶奪,最後卻因此失去她。同樣的失誤,我不會再讓它發生一次。”
  “這算什麼?”她激切的飆到他身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和你訂婚了。我和你才是被公開的一對啊!”
  “你我都明白,令尊私自對外界發布消息,只想籠絡我替即將到齊的約往下續。他若事先知會我訂婚之事,大家或許還有商量;如今他採取這種生米煮成熟飯的作法,請恕我無法接受。我的愛情是不販賣的。”
  “可是……可是……”她撲進他的懷裏。“無論我父親出於何種心態……我……我卻是真心的啊……”
  “媞娜,你是個好女孩,只是迷戀錯了人。我的愛已全給了池淨,再沒有剩餘可以分給別人了。”裴海輕撫她的秀發,安慰他認識了三年的小妹妹。
  “所以你這次回台灣,就是為了她而來?”她幽幽抬起頭,頰上仍然掛著兩串玉淚。“我懂了!難怪,你向來委託給我們處理,以通郵的方式簽署合約。而這次卻無論如何也要跟來台灣……我真傻,竟然遲遲沒發現。”
  “你只對了一半。我不僅為池淨而來,也為了你。”裴海定定望著她。“過去三年,我一直暗示你我們不適合,然而你總固執的忽略它。我已腸枯思竭,想不出還有任何方法能讓你清醒,唯今之計就是帶你來台灣,讓你親眼見見我所愛的人。”
  心有不甘的感覺折磨著媞娜,讓她痛苦得幾乎無法喘氣。三年。她愛了他三年啊!
  “如果池淨沒有回到你的生命,你就會愛上我嗎?”她淒然問道。
  “如果她‘從來不曾’出現在我的生命,我或許會愛上你。”他柔聲糾正。“但現實卻並非如此,池淨五年前就撞上了我的生命軌道。即使我們這次沒有重逢,或她拒絕和我複合,或發生任何意外讓我再度失去她,這都不能改變‘她已經出現’的事實。五年前認識了她,就註定我這一生不會再愛上別人了。”
  “我不要……海……我不要!你愛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愛別人……”她哭得聲嘶力竭,淚水濡濕了他大半片胸膛。
  “噓,媞娜,乖!你是個好女孩,不要哭了。”裴海將她的臉按在肩上,輕輕搖晃著,像父親安撫受創歸來的女兒。
  整個夜裏,媞娜不停的哭著、哭著,哭到睡去又驚醒,醒來又哭累……他也一直抱著她,搖晃她,安撫她的脆弱和情傷。
  天際亮起薄曦時,媞娜終於離去。
  他的腦袋往後仰靠在椅背上,疲倦的合上眼。好累!宛如方打完一場血戰。
  小憩幾分鐘後,他振作一點精神,回到主臥室裏。
  池淨不知何時已清醒過來,正靠著床頭櫃坐著,淺含著柔美的微笑迎接他。
  一股強烈的滿足感淹沒了裴海。
  “你都聽見了?”他鑽回床單下,拉她坐在自己的腰上,臉頰貼往強健寬闊的胸膛。
  “嗯。”她的柔音透出沉靜的哀傷。“如果她是我的妹妹,我會因你如此待她而恨死你。”
  “讓全世界恨死我吧!我實在顧不了這麼多人,我只顧得到你。”他無奈的道。
  池淨柔柔看著他,耳旁回蕩著他方才向媞娜傾吐的言語──
  我的愛已全給了池淨,再沒有剩餘可以分給別人。
  她也是呵!她的一顆心全系在他身上,為他而生,為他而滅,離開他就成了槁木死灰,三年前和三年後都一樣。他們的分離,從不是因為愛太少,而是愛得太深太多。她想跟著他,一朝一夕也成天長地久……
  這三年來,兩人都改變了,他們還有機會再重來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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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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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2 00:05:32 |只看該作者
         ※        ※         ※
  牛仔拉開門,下意識又要關上。
  “你這是幹什麼?朋友是這麼做的嗎?”裴海用力頂開他,硬擠了進來。
  “看你凜著一張黑白無常的哭喪臉上門,鬼才會歡迎你進來。”牛仔沒好氣的說。
  “若非為了找個缸子吐幾口唾沫兼苦水,你以為我希罕上門?”裴海的眉眼比做主人的還晦陰。
  “你怎麼了?”牛仔跟在他身後進入客廳,無奈的問。
  裴海並未立刻回答,來來回回在廳室裏踱著大步,煩躁的像頭大黑熊。
  他不說,牛仔就不問,回頭徑自去記錄施肥的時間和頻率。兩人一個坐在桌前寫紀錄,一個在客廳磨地板,各司其職,互不干擾。
  “牛仔,我決定了。”裴海突然頓下腳步,唇角抿成堅毅的線條。
  “決定向我求婚?”牛仔懶洋洋的放下筆杆。
  “關於我的終身大事,你如果能尊重一點,我會非常感激。”裴海冷冷的說。
  “喝!一扯到你的小淨就開不起玩笑?”牛仔打趣道。“好吧!告訴我你決定了什麼?”
  裴海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決定把所有真相告訴小淨。我要讓她知道,我才是害死她父親的那個騎士。”
  牛仔的笑容倏然蒸發掉。“為什麼?你自己也說,池淨知道之後一定會離開你,你捨得嗎?”
  “我必須冒這個險。”他的眸中藏著酸楚。“我不能再讓罪惡感毀了我們的婚姻。如果我不把真相說出來,我永遠無法坦然面對小淨,永遠會擔憂她有朝一日若知道了真相將離我而去,然後我又會想竭盡所能將她縛得牢牢緊緊,喘不過氣來,就像我們上次的婚姻一樣。我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所以你決定說出真相?”牛仔的眼中已斂去方才的輕松笑意。
  “是的。她知道之後,只會有兩個結果。”他深呼吸一下。“其一就是她離我而去,那麼我也將永遠離開台灣,自我放逐,終身不再踏入這片土地。其二是她原諒我,願意接納我。那麼我會花一世的時間愛她,照顧她,給她幸福。”
  牛仔起身走到他面前,以等高的視線和裴海對視。
  “裴海,你真是我見過最他媽的王八蛋!”他一字一字的吐出來。
  裴海錯愕的看著老友。“你不贊成我向她坦誠?”
  “廢話!”牛仔大吼。“我他媽的當然不贊成!你把我們其他人當成什麼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裴海擰起黑濃的眉心。認識牛仔至今,這是他首度見到老朋友動了如此肝火。
  “意思就是,你太自私了!”現在換成牛仔暴怒的在客廳裏走來走去。“你以為誠實坦白就是最好的美德?告訴你,你大錯特錯了。你打算告知池淨哪個版本的往事?說殺她父親的真凶是你,不是當年那個鐘振毅?那你又錯了一次!因為事實的真相從來沒有謬誤過,人確實是我殺的。”
  裴海好一陣子啞口無言。“……關你什麼事?”
  “你不懂嗎?我也有份!人是我們兩個殺的!”牛仔刮到他面前煞住,手指一下下的戳著他胸口。“在當年的飆車黨裏,我和你的交情最深,感情也最好。那天晚上你騎上池老先生的田裏,如果我站出來阻止你,你會聽的!錢子、小未、阿正說的話你或許當放屁,但是我說的話,你再如何不情願也一定會聽,頂多事後找我幹一場架。可是我非但沒阻止你,還帶頭叫囂起哄,拿池老先生追著你跑的景象當笑話。我笑得比誰都大聲,叫得比誰都有勁,直到你輾倒他為止!是我和你一起殺了池淨的父親!”
  裴海跌進沙發裏,默默無語。
  “你現在知道我甘願替你頂罪坐牢,事後為何不怨你了吧!如果你以為是令尊那七百萬的功勞,我會一鐮刀劈死你!”牛仔臉色鐵青的走近他身邊。
  沈默了好半晌,他終於開口。“這不能改變是我撞死他的事實,你頂多算個幫凶。”
  “幫凶也好,主謀也罷,總之我脫不了干係,難辭其咎。”牛仔嚴肅的轉頭面對他。“我一直相信,人生在世都有各自的十字架要背負。我的那份已經進監護所償付完了,再不然,也在裴老伯為著舊事前來找我晦氣時,讓我母親付她的生命為兒子償還了。我從不怨恨任何一個裴家人,因為我一直認為自己在還債。我唯一愧對的人是我母親,她為了一個不爭氣、不成才的兒子,到老來還死於非命。這些債,我都掛在自己身上,因為這是我應扛負的十字架。可是你的十字架,還沒有扛完。”
  “……我的十字架是什麼?”
  “你的十字架就是池淨。你殺了她的父親,欠她家一條命,就得負擔起她一生的幸福!你愛她也好,不愛她也罷,從二十年前你撞死她父親開始,就註定了必須扛起這個沉重的擔子。如今老天有眼,讓你們彼此相愛,你的運氣已經夠好了。現在居然跑來告訴我,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可以抽身,從此浪跡天涯,不再承擔你所犯下的後果。他媽的若非咱們是好朋友,我現在就把你扔進堆肥池裏變肥料。”說到最後,又火大起來。
  裴海垂首,勾著老友的手臂,兩個人同望著腳下的地板。二十年的時光,在沈默無聲中,緩緩流轉過心田。有痛苦,有快樂,有悔恨,有歉疚……
  “你從不和我爭,今天卻連殺人的罪名也急著來搶。”裴海疲累的歎了口氣,自我解嘲。
  “我們兩個人都有愧於她。”牛仔飛了飛黝黑的眉毛。“你的運氣比我好。我主動搬到她家附近,卻也只能暗中觀察她,瞧瞧有什麼使得上力的地方;你的運氣倒不錯,老天爺把她送到你懷裏。由此可知,天意不可違,你就認命吧!”
  認命?這個甜蜜負擔,他扛得心甘情願。然而……該死的!他怕死了會再傷害她一次!若真如此,他寧可先殺了自己幹淨。
  “阿海,你聽好,我只說一次,從此以後不會再提。”牛仔拍拍他的臂膀。“正如你說,池淨可能會離開,可能不會。假如她選擇離開,那太便宜了你這小子。假若她選擇留下來,這也是因為她太愛你而離不開,並非她可以不再介懷……嫁給殺死父親的兇手,你叫她以後如何若無其事的去父親墳上祭拜?你擺除了心中的瘩疙,卻把痛苦轉而移植到她心中,這是不公平的,等於多造了一層孽。”
  裴海聽得發怔。
  “我好久沒有一口氣講過這麼多話,把未來十年的存糧都講光了。最終該如何做,你自己斟酌,我懶得理你。你該閃人了!”牛仔拍拍手,站起來。
  裴海白他一眼。“放心,不會留下來多吃你一粒米的。”
  “那還差不多,我免費借你一間屋子住,已經對你仁至義盡了,你真有良心就別再占我便宜。”牛仔不甘示弱的回嘴,坐回工作桌前,重新攤開園藝紀錄簿,不再理會死黨。
         ※        ※         ※
  “裴海?”池淨推開鐵門,試探性的輕喚。
  黃昏剛過,室內已漸漸陰黑,無人響應。他出門了嗎?她放輕了腳步,走進客廳裏張探。
  裴海靜坐在黑暗裏,兩只眼睛盯住正前方發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竟然連她進了門也沒發現。
  她一時童心大起,踮著腳走到沙發旁邊,突然重重坐進他身旁的空位,“裴海!我來了!”
  裴海險些從座位跳起來。他驚魂甫定的轉動脖子,回眸看清楚了是她,又好氣又好笑。
  “你這個小淘氣,居然敢招惹我;”他笑罵,反身將她壓陷在軀幹下,開始第一波猛烈的搔癢行動。
  “哇──”池淨尖叫,左閃右躲就是避不開他無所不在的魔爪。她笑紅了嬌顏,氣喘吁吁的拚命討饒:“好啦!我投降!誰教你想事情想得那樣沉,連我進來了都不知道。”
  他終於很仁慈的住了手,暫時放她一馬。
  “要是嚇出我一身心髒病,你就得替我的下半輩子負責。”指尖纏錦著她輕軟的發絲。
  池淨瞋凝他一眼。“對了,我今天工作很忙,下午四點才回到公司,結果桌上有一張你約我出去吃午飯的留言條,沒害你等太久吧?”
  裴海翻閱大腦中的記事本。是了,早上約完小淨,決定和她徹底坦承布公後,他就煩躁的出門找牛仔晦氣,談到最後連他自己也忘了午餐之約。
  “沒關系,我一會兒等不到人就離開了。”他雲淡風清的掩飾過去。
  “我一下班就趕過來,你有什麼事想告訴我呢?”池淨溫柔的問。
  裴海和她上下交換位置,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神色顯得若有所思。
  說?不說?
  牛仔的語音在他耳畔回響。池淨是你的十字架。你必須背負她一輩子……
  “小淨……有一個秘密困擾了我很久。”他慢慢開口。“三年前就是就因為它的影響,讓我對我們的婚姻失去把握,缺乏安全感……我擔心你一旦知曉後,遲早會離我而去。”
  池淨搖搖頭。“我不會的。”
  裴海向她挑開疑問的眉心,意似在詢問。
  “我不會任意離開你的。”她柔柔笑了,俯下螓首送上一個香潤的吻。“除非你希望我走,否則我不會再離開你。”
  無法言喻的暖流沖刷過他,幾乎逼出他久未盈眶的熱淚。她怎能如此完美,執著不悔?
  他振起上半身,緊緊將她的臉頰壓在胸口。緊得幾乎奪去她的呼吸。這樣的窒息是甜蜜的,她柔情滿盈的承受了。
  “小淨,我好愛你。”裴海湊在她耳畔喃喃低語。
  “我知道。”她從他懷中揚起頭。“我也是。”
  “你想知道我的私密嗎?如果你想,我會據實以告的。”他偏開頭低語。
  池淨躊躇了片刻。人皆有好奇之心,況且他所謂的“私密”曾經讓兩人乖隔了一千多個日子,說她不想知道是假的。
  但是,他看起來如此陰鬱、萬分的為難,要求他講出如此難以啟齒的秘隱,會不會太殘酷了?
  池淨重新咀嚼了一遍裴海方才的用詞,慢著!私隱,難以啟齒,擔心她知道後會離去……她心裏驀地靈機大動,難道……
  她仰首再對上裴海晦暗的眼神。難怪!難怪他談起這個話題時,無法正視她,原來是為了“那種”問題。裴海是這樣心高氣傲的男人,他當然忍受不了自己有“這樣的”缺陷。
  天邊晚霞彷佛跳進屋裏,躍上她嬌艷欲滴的臉蛋。
  “裴海,你聽我說……”她小心翼翼的開口,盡量避免刺痛他的男性自尊。“其實我都明白,也很能諒解。”
  “你明白?”他倏然瞪向她。
  “是的。”池淨用力點點頭。“呃,其實……”
  天,該怎麼用字遣詞呢?這種尷尬的事情本來就很難開口,更何況交由一個女人家來說。
  “其實什麼?”裴海望著她的滿臉紅暈,口氣忽然變得很謹慎。
  “其實……”她清了清喉嚨。“其實女人並非如此在意,呃……‘某些事情’。當然,‘有’最好,‘沒有’也沒關系。況且你的‘表現’一直很正常,如果你今天沒提,我根本不知道它曾經存在過……呃,我相信,無論‘那種狀況’曾發生了多久,或多少次,它現在一定已消失了,你已經痊癒了。”
  “是嗎?”他的濃眉聳了起來。她到底該死的在說些什麼?
  “是的。而且男人和女人的構造本來就不同,偶爾……呃……力不從心,那也是很正常的。”她罔顧體內狂燒的羞澀感。“而且我也不是……你知道的……那種,呃,很需要的人。我愛的是你,所以,呃,無論你能不能……呃,那對我來說不是那麼重要,我完全不在意那個隱疾。”
  力不從心?隱疾?
  “是──嗎?”他咬著牙從齒縫迸出話來。
  “我從來沒有比較的對象,不過……嗯……以我有限的經驗,你以前對我的,呃,‘貢獻’已經算很出色了,真的沒得挑剔。你應該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畢竟,呃……一個男人的光彩在於他由內煥發出來的自信,而不是……嗯……你知道的……不是‘那方面’。”終於完整的說完了,她松了一口氣。
  “是──嗎──”他簡直是咬牙切齒。
  天殺的!原來她認為他有間歇性的性功能障礙,為了這個“隱疾”而難以啟齒。真是……他媽的!他哪里的表現不好,讓她以為他性無能又力不從心?每次兩個人做愛,先累到睡著的人可是她!害他在旁邊憋個半死,又不敢吵她,只能等到她早晨睡醒。結果這樣的“表現”還被她歸類為“患有隱疾”?
  “我愛你,別再讓那些虛幻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橫隔在我們之間好嗎?”
  他垂首盯住地面,右手拚命揉著後頸。這時候若碰觸到她,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掐住她細致脆弱的小脖子。
  “裴海,你還好嗎?”她溫柔低喚。
  我?我當然好!好嘔!他在心裏悶吼。
  “我很好。”他再抬起頭時,眼中充滿了挫敗。“這代表你會再嫁給我嗎?”
  一直掛在嘴角的溫和笑容消失了,池淨回開水眸。
  “我……我不曉得。”她訥訥的說。
  “為什麼不曉得?”他有些心急了。“你方才明明說,不會在意我的……‘隱疾’。我多年來的心結已經被你解開了,你還不給我一個名分?”
  她忍不住笑出來。“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還吊兒郎當。”
  “老天!她居然認為我講了整個晚上都不是正經的。”他仰頭問蒼天。
  池淨垂下螓首。“我愛你,也想再嫁給你,可是我不想再離開台灣了,我的生活都在這裏……我們兩個的生活方式終究行不通。”
  “那我們就留在台灣。”
  “可是,你的事業都在國外啊!你在約克郡的家怎麼辦?還有荷蘭,法國,義大利?”
  “我能在英國、荷蘭、法國、義大利築巢,就不能在台灣也買間房子嗎?”他沒好氣的。
  “你的說話態度很惡劣耶!”池淨凝起秀眉,他今天晚還真是夠陰陽怪氣了。
  廢話,我可不是每天被人指著鼻子說性無能的。裴海無聲的嘀咕幾句,終於重重歎了口氣。
  “對不起,是我不好。”他抱過滿心委屈的小女人,摟在懷裏低哄。“我太愛你了,怕你覺得嫁給‘這樣’的我很委屈。”
  “你真的想留在台灣嗎?”她輕聲詢問。
  “只要給我一套完整的工作設備,留在哪個國家又有何差別?不過我必須說在前頭,未來我仍然有許多事情必須出國處理。如果你那陣子恰好得閒,我們可以一起出個小差,順便遊山玩水。否則你留在台灣忙你的事業,我也不勉強,好嗎?”他吻了吻她鼻尖。
  “而且我娶你是有目的地。”
  “哦?”她斜眼睨他。
  “北投山上那間工作室你也用不著,送給你放著也是放著。如果我娶回你,那些東西又變成我的了,我就不必再花錢添購設備,何樂而不為?”他眉飛色舞的分析。
  “你……皮癢!”池淨又好氣又好笑,抬起粉拳重重賞了他一記。
  “好不好,嫁給我?”裴海摟住她的柳腰。“我保證這次一定會拿出最大的誠心、信心、愛心和耐心來愛你。”
  池淨被他逗得笑出來。“你這麼‘多心’啊!”
  “說好。不然不放人。”他耍賴道。
  她真的還要再嫁給這個男人嗎?池淨自問。望著他大男孩似的眼眸,一種愛到近乎心痛的感情揪住她。是的,她想再嫁給他。
  上一回婚姻的失敗,不全然是他的問題,她也有錯。是她固執的把自己困在一方淺灘裏,只會屈服,而從來沒有試著和他溝通。到了最後,生活過不下去,她也只是一走了之,態度並不比他負責多少。
  如今,有了前一次的經驗,再加上三年的淬煉,他們兩人都改變了,足以共度一個更成熟的婚姻生活。
  她不想讓自己再虛度另一個三年,甚或三十年。
  “好。”她溫柔望著他。“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要求:別愛我那麼多,只要愛一點點就好,讓它涓涓滴滴,但是長長久久。”
  “涓滴成纏綿。”裴海誠心允諾。
  牛仔說得對,很多事,並不見得一定要行諸於語言,以行動證明更有意義多了。
  他愛她,她也愛他。這是老天爺賜給他最甜蜜的十字架,他會照顧她一生一世,涓滴成纏綿。
  至於他的“隱疾”……擔心什麼?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向她證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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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2 00:06:09 |只看該作者
新與舊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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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上,每件事的發展到最後都會“反樸歸真”,起碼對我的寫作心態來說,是這樣子的。
  記得以前創作時,我非常非常執著於每個字、每個詞的運用,總是盡量琢磨自己的文筆,訓練自己對文字的駕馭程度。這種過程大概維持到《冷冬寒梅》為止。
  冷書的完成,算是走完了一段在文字上求新求變的時期。現在的自己,在創作上,反而不再那麼執著於文字的花俏了。
  現在開始想用很平凡的語句,去雕琢一個很平凡的故事,讓它完成之後能為讀者帶來一點點不平凡的感受。(當然,我還在努力中。)
  所以,《別愛那麼多》是個很平凡的故事,有著很老套的情節。
  有時想想,寫小說就像煮菜一樣。大家煮來煮去,同樣都用油鹽醬醋、青菜白米。然而,有人能煮成滿漢大餐,有人能煮成清淡小菜;材料沒什麼不同,差別只在廚師而已。
  天下沒有什麼新與舊的題材,只有新與舊的觀點。這是我一貫的寫作方針。所以我回頭翻翻以前的舊作,常發現自己在行文間,不經意的喜歡使用一直述句:“這簡直是發生在八點檔連戲劇上的三流情節”。
  哈哈。
  確實,情節或許三流,只要作者願意用點心去寫它,它依然能衍生出盎然的趣味。
  本書是個新系列的開端,未來還有兩本會出現。在這個系列中,我打算大量採用羅曼史中經常出現的老套情節。然後,用淩淑芬的方式來寫這個“老套”。會寫出怎樣的故事,好看與否,就交給讀友們評斷了。
  我分析了一下自己寫作前後期的改變,發現有一點仍然不變,那就是:我對於大財團或大企業背景的男主角實在不太偏愛。
  早期的作品中,雖然不能免俗的出現過這樣的人物。後期再寫回續集時,也迫不得已必須延用當時的設定,但是現在每起一個新系列,我幾乎對“企業”、“財團背景”能避則避,避不過就盡量把它安排在配角,或者加以淡化。
  我想,這世界上還有很多職業,比男主角擁有一間專門用來散財的企業有趣多了。所以,我書中的男主角幹過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有專門負責找東西的、有雕刻家、有管理顧問、有計算機工程師、有在沙漠裏牽著羊跑來跑去的,直到本書的“古刀劍藝術家”為止。
  目前淩某人還在開發古怪新職業,麻煩讀友們踴躍提供囉!
         ※        ※         ※
  話題回到本書,以往無論是電影或連續劇,好象只要有“男主角曾做出愧對女主角之事”的情節,最後一定是男主角誠心的坦述真相,女主角傷心痛苦,兩人抱起來又叫又罵,最後淚漣漣的女主角發揮女性大愛,以寬容的心包容男主角,兩人拍拍手,皆大歡喜。
  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樣。
  書中,牛仔對裴海所說的那番話,算是我的個人感想吧!有時,“知”是痛苦的開始,能夠一輩子無知反而幸福。
  我寫愛情,我希望女主角幸福,於是,我寧願不讓她“知”。
  當然,能瞞她一輩子,那是最好的。如果分析下來覺得遲早有一天會穿幫,我還是建議:誠實為美德,早死早投胎。再不,多練練口才,學學如何把死的說成活的,這樣也行。
  ……忽然覺得我在教壞小孩。
  唉!國、高中以下的讀友們不要學,知道嗎?
  至於書中的女主角“池淨”,她真有其人,是我的好友之一。
  我這位朋友溫柔美麗,氣質清靈,多年前戀上了一位富家子弟。那位男士和家中長輩不合,自己出國闖天下,倒也在洛杉磯做得有聲有色。某一年他回台灣省親,遇見了我的美女朋友,兩人陷入熱戀,很快結了婚,一起返美。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以正常邏輯(或以八點檔劇情)來推論,通常女主角的不安全感一定比男主角高,因為她的老公相貌堂堂,家世又好,外頭垂涎的母狼比比皆是。
  事情換在我朋友身上卻截然相反!反而是她老公天天盯得她死緊,幾乎到緊迫盯人的地步。我事後才知道,曾有好幾次我和她通國際長途電話時,她老公拿著分機在旁邊聽。(我氣個半死,然後開始反省自己說了哪些很沒有形象的黃色笑話──並且誓言下次一定要講出更黃的,一雪前恥。)
  最後這椿婚姻以離異收場。
  多年後,那位男士回來了,時間讓兩人都改變了很多。他心中情緣未了,再度猛烈的追求我朋友。
  當本書完成時,我朋友仍徘徊在是否重新接受他的關卡,倒是我這心急的說書人,忍不住在書中幫她做了決定。
  所以,某某某,我只是要告訴你,那傢伙現在變得比以前順眼多了,你可以嫁了。
  (我發誓我沒有收受他的說項費──只拗了幾頓香的辣的而已,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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