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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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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古靈]今天過後2-替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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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19:13: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當具大人趕來的時候,韓芊卉正在吩咐河永敬準備食物。

  她終於想起那份醫療紀錄了,問題是,這時代沒有可用的針劑和點滴,所以她只能就現有的食物來設法排除樸孝寧體內的鉛。

  「多飲茶有利於加快體內鉛的排泄,此外,多吃富含鈣,鐵等礦物質的食物也可減少鉛在體內的含量……」

  「嗄?」河永敬一臉茫然。

  韓芊卉歎氣。「濃茶、蝦、豆漿、牛奶、花生、雞蛋、生大蒜和骨頭湯。」

  「哦!」

  「還有甘草水和綠豆水,記住,甘草水越濃越好,綠豆水越綠越好。」

  「記住了。」

  明明知道她不是大夫,但不知為何,河永敬就是比較信任韓芊卉,可能是因為這個判定樸孝寧只是吃壞肚子的大夫,就是當初那個判定瓊英二夫人只是單純的流產,結果卻眼睜睜看著她死去的大夫。

  不知道他是醫術不到家,還是跟樸夫人有勾結?

  「二夫人,具大人來訪,說要見大人。」

  河永敬正要離開,婢女恰好來通報。

  「啊,快請他過來!」韓芊卉忙道。

  具大人一來,正好瞧見樸孝寧再次按著肚子痛苦的呻吟,韓芊卉讓他躺在自己懷裡,並為他揉按腹部。

  「為什麼要做這種愚蠢的事?」他氣急敗壞地大罵不已。「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一下就這麼做?就算你想不出辦法來,兩個人也想不出嗎?何況你根本不需要這麼做,若是你肯來找我商量,就會明白只要再稍微忍耐一陣子,你就不必再顧忌那個狠毒的女人了呀!」

  「為什麼?」韓芊卉脫口問。

  「王上年滿二十,即將要舉行親政大典了,所以……」

  「咦?,原來今年是1553年嗎?」

  「呃?」

  「啊,對不起,原來今年是明宗九年嗎?」韓芊卉心不在焉地喃喃道,「這樣的話嘛!唔……」垂下眼瞼,她努力回想。

  「我記得明宗一即位便會重用外戚李梁來牽制尹元衡,尹元衡一派的勢力因而逐漸被削弱;明宗十一年乙卯倭變,明宗十五年山賊林巨正出現,導致全國山賊猖獗,民心惶惶;明宗十九年順懷世子去世;明宗二十一年,文定王大妃崩逝,同年,尹元衡和鄭蘭貞被賜毒藥自殺,再過兩年明宗也駕崩了,德興大院君十五歲的兒子河城君即位為宣祖,將由仁順王大妃垂簾聽政一年,還有……還有……」

  她更是攢眉苦思,集中全副心神去回憶歷史。

  都怪她那兩個老是愛比大小的爸媽,一個要她背韓國歷史,一個要她背中國歷史,就算她有絕佳的記憶力,幾近於過目不忘的能力,但畢竟不是她感興趣的東西,還是很容易搞亂呀!

  「啊!對了,宣祖二十五年,日本……不對,這時代應該叫倭寇,征夷大將軍豐臣秀吉會率領十五萬大軍侵犯朝鮮,前後整整打了七年的仗……Jesus  Christ,也就是說我的兒子,甚至孫子到時候都必須去打仗?!不,不行,我才不要讓我的孩子去打……

唔!」

  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摀住她的嘴,低眸一看,樸孝寧兩眼睜得大大的瞪著她,精神好像不錯,她心中一喜,正想笑給他看,旋即注意到他眸底的警告眼神,她愣了下,猛然抬頭。

  具大人與河永敬那兩張臉就別提有多駭異了。

  腦袋空白了一瞬間,隨即又鎮定下來,她再垂眸,與樸孝寧四目相對,慢吞吞地拉開他的手,並綻開一臉燦爛的無辜笑容。

  「我剛剛說了什麼?很糟糕的事嗎?」

  她哪裡會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只是想裝作不知道,打死不給他承認而已。

  樸孝寧兩眼一翻,搖頭苦笑,然後試圖離開韓芊卉身上,但只移動不到一個手掌距離便又無力地跌回她懷裡,還撞到了她的肚子。

  她不覺得怎麼樣,他卻嚇壞了。

  「孩……孩子……」

  「孩子?孩子怎樣?」韓芊卉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沒怎樣啊!有怎樣的是你好不好!」

  具大人趕緊單膝跪下來幫助樸孝寧躺回床鋪上,沒想到樸孝寧一躺回去又開始吐了,可是他的肚子裡早就沒有東西可以給他吐,只能不斷乾嘔,嘔得他腸子都快嘔出來了。

  「河永敬,還不趕快按照我說的那些食物去煮點東西來給大人吃……啊!對了,先泡壺濃茶來。」

  「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河永敬慌慌張張跑了。

  樸孝寧停止乾嘔,闔眼無力的喘息,韓芊卉忙拿水讓他漱口,再用毛巾幫他擦拭,一邊嘮叨。

  「你真是很蠢耶!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呢?你知道她下的是什麼毒嗎?鉛毒耶!不騙你,鉛中毒真的很麻煩耶!如果有依地酸二鈉鈣或樟腦酊就好了,阿托品也行啦,但是我們都沒有啊!唉,這種重金屬中毒……唔!」

  她又被摀住了嘴。

  「芊卉,請妳說一些我們聽的懂的話好嗎?」樸孝寧歎道。

  韓芊卉靜了片刻,然後拉下他的手,說出最後一個字。

  「Shit!」

  「Shit?」樸孝寧雙眉一挑。「妳罵我狗屎?」

  本來她是沒有教他這個字眼啦!可是有一回她不小心弄破了一隻蝴蝶的翅膀,脫口而出罵的就是這個字眼,當時樸孝寧立刻很好學的請教她那是什麼意思,而她也順口告訴他了,完全沒有想到後果。

  「Shit!」韓芊卉又說了一次,然後哼了哼,起身離開,打算自己去泡茶。真不曉得河永敬是不是先跑去茶園採茶葉、曬茶葉,再回來打水、煮水,不然怎麼會這麼久。

  可是她一離開,樸孝寧又抱著肚子蜷起來了。

  具大人立刻伸指搭上他的腕脈,只一會兒便懊惱地脫口怒咒,「該死,毒已入內腑,我也沒辦法了!」

  樸孝寧低低呻吟,聽得具大人更是不知所措,又氣又急。

  「很痛嗎?真是、真是,為什麼要替自己找這種罪受呢?」

  好半晌過後,樸孝寧終於吁了口氣,徐徐放開蜷縮起來的身體。

  「不痛了?」具大人提心吊膽地問。

  「不痛了。」

  「你也真是的,」聽他說不痛了,具大人忍不住又抱怨起來。「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如果是芊卉,這種罪她肯定受不了。」他語聲沙啞地說。「更別提她肚子裡的孩子。」

  「你就受得了嗎?」見他臉色蒼白,還有點發青,說話有氣無力幾近於虛脫,具大人不禁又心痛又惱怒地反駁回去。「看看你自己,真是,要喝毒湯沒關係,別讓毒侵入內腑呀!我教你內功到底是幹嘛的?你不會……」

  「我不能。」不等具大人說完,樸孝寧便斷然否決。「我一定要讓自己中毒,那個女人才會害怕。」

  「你……」具大人氣到差點說不出話來,繼而又拚命歎氣。「你要是先來找我商量就好了!」

  「師父已經幫我這麼多忙了,我怎麼好再讓師父陪我一起傷腦筋。」

  具大人兩眼一瞪,又惱起來了。

  「這是什麼話?你作我的徒弟有多久了?快二十年了吧!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我已經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何況現在你又是我的女婿,女婿是半子,兒子有問題找父親一起傷腦筋有什麼不對?唉,真不明白你這腦袋是怎麼想的!」

  樸孝寧想要坐起來,具大人忙按住他。

  「躺著吧!」

  孝寧只好躺著問:「師父說王上要親政了,確定嗎?」

  具大人頷首。「已排定八天後的吉時舉行親政大典。」

  「是嗎?那麼……」樸孝寧喃喃道。「如果王上真的要重用王妃的外戚來牽制尹元衡就太好了。」

  「如果將來尹元衡和鄭蘭貞真的被賜死,那就更好了。」

  說到這,兩人相對一眼又錯開,很有默契的不去提到韓芊卉不久前說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來了!來了!茶來了!」

  韓芊卉提著裙從月廊跑進來,河永敬捧著茶盤跟在後頭,茶盤上還有幾顆雞蛋和一個碗。

  「快,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喝不下也得喝!」

  「我會吐。」

  「吐了再喝!」坐在樸孝寧身邊,韓芊卉捧著熱茶拚命吹涼。「無論如何,你非喝不可!」

  「為什麼?」

  「喝茶能排除你體內的鉛毒。」

  「那個……」樸孝寧看著那幾顆雞蛋。「又是幹什麼?」

  「蛋清可以保護你的胃黏膜。」

  但,就如同樸孝寧自己所說的,才喝下兩杯茶,他又吐了,吐出來的都是剛喝下的茶水,還是溫熱的。

  更可怕的是,才剛吐完,還沒喘過氣來,另一杯茶又出現在他眼前。

  「喝!」

  雙重酷刑!



  四天後,尹氏再一次匆匆忙忙趕回來,而且竟然忘了裝個假肚子在衣服裡裝裝樣子,可見她真是急歪了。

  當時韓芊卉正在喂樸孝寧喝大骨湯熬的蛋粥,雖然折磨人的症狀是有稍稍好了一點點,但也不算好多少,樸孝寧的精神依然不佳,胃口更不好,根本就不想吃東西,可是韓芊卉逼他一定要吃,甚至威脅他說她要回女娘村了,他才肯乖乖的讓她餵食。

  「再吃一口。」

  「夠了。」

  「再吃一口!」

  背靠在厚厚的墊被上,樸孝寧斜著眼看她,不曉得在想些什麼,韓芊卉仍舉著湯匙,笑咪咪地翹起兩邊嘴角。

  「別想裝肚子痛給我看!」

  樸孝寧苦笑,慢慢張開嘴巴,讓韓芊卉再餵給他一大匙蛋粥,但才剛含進嘴裡就忍不住嘔了一下差點吐出來。

  「不行,能忍就盡量忍,你不能再吐了!」韓芊卉嚴厲地警告他。

  樸孝寧捂著嘴,很辛苦的把那口粥嚥下去,然後把她手裡的碗推開,碗裡至少還有大半碗。

  「我發誓,再吃一定會吐!」

  韓芊卉也不跟他爭,換了另一支碗捧到他鼻子前面。

  「甘草水,這個就不會吐了吧?」

  樸孝寧立刻搶過去自己慢慢喝,免得又被她用刑似的強灌,韓芊卉則開始仔細詢問他的狀況。

  「頭痛嗎?」

  「有一點。」

  「頭暈嗎?」

  「暈。」

  「常作夢嗎?」

  「常夢到和妳的第一夜。」

  「記得我是誰嗎?」

  「……不記得,妳是誰?」

  「很好,腦部應該不會有問題。」韓芊卉咕噥。「不過你的臉色很蒼白,唔……會心悸嗎?」

  「心悸?」

  「胸口很悶,有時候會喘不過氣來。」

  「會。」

  韓芊卉頷首,「貧血。」再按住他的腹腔右上角,橫隔膜下方。「會痛嗎?」

  「會。」

  「肝腫大,但是黃膽並不太嚴重,幸好。」再握住他的手,他立刻回握她。「握力減退?」

  「大概吧!」

  「全身無力?」

  樸孝寧點頭,她的手又轉移陣地,開始在他平坦柔軟的腹部各處按壓。

  「會痛嗎?」

  「哪裡?」

  「我按到的地方。」

  「會。」

  「哦!」

  「……如何?」

  「很抱歉,你還是會繼續肚子痛。」

  「……該死!」

  「腎方面我就沒辦法知道情況如何,不過就整個狀況來看,你雖然有好一些,但進展非常緩慢,換句話說,你體內的鉛排除率還是不夠。」

  樸孝寧眨眨眼。「對不起,妳說什麼我聽不懂,妳是大夫嗎?」

  韓芊卉白他一眼。「我希望我是,但我不是,我是學生物的,而人類也是生物之一。」

  「生物?」

  「有生命的動物。」

  「……妳當我是牛還是馬?」

  「豬。」

  樸孝寧瞇了一下眼。「那妳就是母豬囉?」

  「誰是母豬啊!」韓芊卉笑罵。「我才不……啊,又痛了?」

  樸孝寧抱著肚子蜷縮在她的大腿上,恨恨道:「烏……烏鴉嘴!」

  尹氏就在這時候闖進來,慌慌張張的失去一貫的端莊,連河永敬也擋不住她,一瞧見樸孝寧痛苦的模樣便失聲驚叫,「真的是你吃了那碗雞湯?!」話落,隨即更驚恐地摀住自己的嘴。

  「妳……妳幹的好……好事,賤女……女人!」樸孝寧吸著氣咬牙切齒地咒罵,雙眸痛苦的怒睜,額上冷汗爭先恐後冒出來,再匯成細細的水流滑下去,沿著蒼白的臉頰落到韓芊卉的裙子上。

  「不……」尹氏驚懼地搖著頭,「不……」驟然轉身逃走,嘴裡還大叫苦,「不!不是我!」

  樸孝寧闔上眼,「賤……賤人!」還在罵。

  韓芊卉沒吭聲,只顧心疼地為他擦汗,為他拂開垂落在臉上的亂髮。

  要如何處理那女人是以後的事,眼前最重要的問題應該是要如何使他能更迅速地排除鉛毒,一定有更好的辦法,但……

  究竟還有什麼辦法呢?



  啪!

  隨著清脆暸亮的巴掌聲,善妍跌到地板上去,哭著臉,卻不敢抗議。

  「妳不是說是那個女人吃的嗎?」

  「夫人,」善妍戰戰兢兢地爬起來跪著。「一向都是那個女人在吃的呀!善妍也不知道這回為何是……是大人吃的。」

  尹氏臉色青白,憤怒中隱藏著恐懼。「以後絕不能再下毒了!」

  「為什麼?」善妍才剛問完,又被一腳踢到角落去。

  「如果再不小心毒死了大人怎麼辦?不管是誰繼承這個家,都沒有我說話的份了,妳明不明白啊?」

  「但……但還有老爺在呀!」

  「父親?」尹氏冷哼,「妳以為我幹嘛這麼急著要讓替身為我生個兒子?王上要親政了!妳懂這是什麼意思嗎?王妃的外戚定然會迫不及待地站出來和王大妃的外戚相抗衡,妳想,屆時我父親還有空理會我嗎?沒有,他很快就沒有空理會我了,更不想因為我而留下把柄讓王妃的外戚利用來打擊他,所以我必須自行設法穩固我在這個家的地位,不然大人一定會想盡辦法把我趕回娘家,到時候……」她咬咬牙,沒再說下去。

  「那……現在怎麼辦?」

  「現在……」尹氏不甘心地咬緊牙根。「我得乖一點,這回真是惹火了他,我不能讓他更生氣了,起碼……起碼要忍耐到替身為我生下兒子的那天。」

  如果替身生的是女兒呢?

  善妍很想這麼問,但不敢,只好換個話題。「那我們還要去全州嗎?」沒想到這樣還是招來另一腿。

  「妳以為大人不知道我是去找男人嗎?」尹氏怒吼。

  所以,夫人不找男人了嗎?

  善妍不敢再多問,心裡卻很是不以為然。

  也就是說,夫人打算要暫時作個乖乖牌老婆給大人看,希望大人不會來尋她的霉氣,可是……

  現在還來得及嗎?



  不安的睡夢中,猛然驚醒過來,這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了。

  樸孝寧小心翼翼地吸氣,不敢太大聲,動作也不敢太劇烈,悄悄地,兩手緊緊按住腹部,忍耐著宛如鋼刀在腹裡翻攪的痛楚。

  這次痛得很久,久到他幾乎忍不住要叫出來,終於,痛楚開始慢慢消退,最後只剩下隱隱約約的作痛,他才吁出一口氣,鬆懈下全身的肌肉,悄然抹去臉上的汗水,再翻過身去,赫然發現韓芊卉竟然沒有在睡覺,而是搬了一張小桌子在他身邊看書。

  昏黃的燭光下,她看得非常非常專注,剛剛就算他呻吟給她聽,她大概也聽不到,於是他用力推推她,她猛然回神。

  「啊,你醒了,又痛了嗎?」

  「我渴了。」

  韓芊卉立刻去倒了杯茶來餵他喝下,再替他重新蓋好被子。他的眼圈黑了,看得出他被不時打斷睡眠的痛楚折磨得有多疲憊。

  「再睡吧,還沒天亮呢!」

  樸孝寧還不想睡,他想知道……「妳剛剛在看什麼?」

  他問的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問題,只不過是一句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問話,韓芊卉卻突然眉飛色舞起來,好像剛剛被點到名當王妃似的。

  「醫書,我叫河永敬幫我找的,但沒想到……」她興奮地拿起其中一本翻開來。「我原只是想要《鄉藥集成方》和《醫方類聚》,他卻連《東醫寶鑒》也給我找到了,真是意外,這應該是四十年後才會出版的書,竟然……」

  表情驟然僵住,呆了好一會兒後,韓芊卉才小心翼翼地瞥過眼角去偷看,瞧見樸孝寧若無其事地對她微笑,好像沒注意到她剛剛的語病,這才鬆了口氣。

  「總之,我想我應該可以在這裡頭找到更好的醫療辦法。」

  「我也相信妳可以。」樸孝寧頷首。

  「那麼妳剛剛說這本書應該是四十年後才會……」

  「我看書!」韓芊卉猛然轉回去面對書,順便把耳朵緊緊關閉起來。

  樸孝寧望著她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闔眼繼續睡。

  而韓芊卉原本是為了迴避他的追問而假裝看書,沒想到隨意翻開的頁面上恰恰好是密陀僧、黑錫丹和樟丹的中毒症狀和解毒藥方,兩眼馬上緊盯上去,一邊翻閱《百草圖鑒》兩相對照。

  晨曦初起的那一刻,她終於喜出望外地笑開來。

  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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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19:17: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剛踏出一步,猛地打了個哆嗦,韓芊卉立刻轉回房去取了一件綢緞棉上衣穿上,順手再拿一件絲綢長袍掛在臂彎,然後又走出去,穿過廂房順著月廊左拐右彎來到書房外。

  河永敬在竹林前和婢女閔珠說話,兩人一見到她便恭恭敬敬地對她施禮。

  「二夫人。」

  其實他們並不需要對她如此恭敬,朝鮮時代的嫡庶妻妾之分宛如天與地之別,正室大老婆是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妾室卻跟婢女沒兩樣,一點地位都沒有。

  可是在清竹別堂裡工作的奴僕們都清楚得很,韓芊卉這位二夫人是不一樣的,別說她懷有夫人生不出來的孩子,主子對她寵愛的程度更是非比尋常,不僅把清竹別堂讓給了二夫人,竟然還長住在二夫人這裡。

  搞不好有那麼一天,這位二夫人會變成大夫人也說不定呢!

  「天哪!你們穿這樣不冷嗎?快去加件衣服吧!」

  話落,韓芊卉轉進過廊到書房,樸孝寧坐在案後看書兼打瞌睡,她先為他披上長袍驚醒了他,再扶著他的肩膀直直地坐下去,因為她的肚子已經不容許她大剌剌地彎腰做健身運動了。

  「覺得怎麼樣?」

  「很好。」樸孝寧輕撫她的肚子。「妳呢?」

  「不用問,肯定比你更好千倍!」韓芊卉咕噥,「這麼說,那個藥方有效囉?不過……」懷疑的眼神斜斜地飛向他。「真的很好?」

  「頭不痛了,只有在起身走路的時候會頭昏,胸口也是僅有在那時候會覺得悶,坐著的時候完全不會,全身無力的情形也減輕了,食慾恢復了……一半,就算是想吐也忍得住,肚子只是有點脹脹的……」

  韓芊卉瞇著眼,「嗯?」好像在警告他不准說謊,否則就有他好看的!

  樸孝寧失笑。「好吧!一天頂多痛個兩、三回,而且不會痛太久。」

  韓芊卉點點頭,「那藥方確實有效,不過……」她蹙眉沉吟。「唔……丹參、桃仁、郁金、炙大黃、甘草、綠豆、上茯苓、金錢草……好吧!綠豆、上茯苓和金錢草的量再多一點好了。」

  「還有……」兩眼往案上一瞄,隨即朝月廊外大喊,「河永敬,麻煩你,再泡壺茶來,謝謝!」再轉而注視樸孝寧。「茶要繼續喝,特別為你調製的食物能吃完就盡量吃完,OK?」

  「是,夫人。」

  韓芊卉兩眼一橫。「我才不是你的夫人,我只是小……唔!」

  她的嘴又被摀住了,被他的唇,而且很久,直到河永敬端著茶盤出現,閔珠捧著茶點尾隨在後,兩人一起站在門口進退不得,只好拚命咳嗽,閔珠則紅著臉興致勃勃地偷看。

  樸孝寧慵懶地放開氣喘吁吁的韓芊卉。「拿進來吧!」

  兩人低著頭一起把茶和茶點拿進來放好,走出過廊又走回來。

  樸孝寧雙眉微挑。「什麼事?」

  「那個……」河永敬偷瞥韓芊卉一下。「想請二夫人暫時不要出清竹別堂。」

  微微一怔,樸孝寧正要開口,卻被韓芊卉搶先一步。

  「為什麼?」

  河永敬歎氣。「夫人已經半步末出地待在府裡半個多月了,又沒有男……呃,我是說沒有哪家的夫人小姐來找她喝茶聊天,前幾天又不小心把塞在肚子裡的布枕掉在地上,府裡幾乎有一半的人都看到了,所以她心情很不好,眼看著隨時都有可能會發飆……」

  發飆?

  「她不是很有貴族千金風範嗎?」

  「那是給外人看的,府裡上下誰不知道夫人的真面目,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河永敬又歎。「有貞敬夫人鄭氏在,誰敢說尹氏一族的閒話?」

  「原來是秀給外人看的呀!」韓芊卉咕咕噥噥。「可是,她心情不好又干我什麼事?」

  「夫人想找二夫人出氣啊!」河永敬偷覦樸孝寧一眼。「可是清竹別堂是屬於內捨廊的一部分,她不能過來。」

  「咦?為什麼?」

  「因為我們撕破臉面時業已說好,」樸孝寧慢條斯理地從旁插進來。「我不去裡屋干涉她,她也不准到內捨廊來煩我。」

  「半個多月前她就來過啦!」韓芊卉反駁。

  「我想當時她是急得一時忘了。」

  「也對,」韓芊卉點頭贊同。「看她一副嚇壞了的樣子,然後又尖叫著落跑,實在很好玩。」

  「……落跑?」

  「逃跑。」

  「那是哪裡的話?」

  「中國話。」

  「……中國?」

  韓芊卉歎息。「大明朝。」

  「妳也會漢語?」樸孝寧驚訝地上下打量她,突然換成漢語又問了一次,「妳真的會漢語?」

  換韓芊卉驚訝地上下打量他,也換成了中文,「你也會?」

  「師父教我的。」

  「原來如此。」原來他師父不只教他武功,還教他別的,包括把替身娶來作小妾,真是十項全能。

  「妳又是怎麼會漢語?」

  「廢話,我老媽是中國人,老爸才是韓國人!」

  「……老媽?老爸?韓國?」

  「母親、父親、朝鮮。」韓芊卉不耐煩地解釋。「不只漢語和英文,我還會德文呢!」

  「……德文?」

  「就是……」

  慢著,不是在講那個女人嗎?為什麼說到她身上來了?

  「Stop!」韓芊卉板起了臉。「請回到原題好嗎?」

  「Why?」

  Why?

  韓芊卉瞪大眼,樸孝寧回以無辜的眼神,好像在問:發音錯了嗎?韓芊卉的臉抽搐了一下,樸孝寧眨眨眼,還是很無辜,或是用錯地方了?

  「你……」才說一個字,唇瓣抖了抖,韓芊卉忍不住爆笑了出來。「你居然拿我教你的話來回我!」

  「不然妳教我做什麼?」

  「說的也是。」韓芊卉停住笑聲,但嘴角笑意猶存。「好吧!隨便你,你愛說什麼隨你說,我說我自己的。總之,你們宅子裡還隔了那麼多道矮牆,原來是在畫地盤啊?」

  「可以這麼說,二夫人,一般來講,這麼大的宅子通常會分為三部分:內、中、外……」以為韓芊卉沒住過這麼大的宅子,河永敬好意要為她詳細解說,免得她不小心迷路了。

  「內是內捨廊、裡屋和祠堂,是主人居住的部分,中是服侍主人的奴僕所住的中行廊,外是廣宅、外捨廊和外行廊,是接待客人的部分;由中隔開內外,內的各區域又用矮牆區分開,外的各建築圍著一個大庭院。老實說,以二夫人的身份應該要住在中行廊。」

  韓芊卉無所謂地聳聳肩,「好啊!我搬到中行廊去……」

  「不准!」樸孝寧惱怒地朝河永敬狠狠瞪去一眼。「我要妳住這兒妳就住這兒!」

  韓芊卉也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指指樸孝寧。「瞧,他不給我搬,罵他!」

  罵大人?

  別害他們了,這種事只有二夫人自己敢吧!

  河永敬與閔珠竊笑著退出去,韓芊卉倒了一杯茶遞給樸孝寧。

  「快喝,冷了對你的胃不好。」

  「不要出去。」他並沒有忘記河永敬的警告。

  「是是是,我不出去,其實為了照顧你,我也根本沒出去過呀!」她順手拿來他在看的書,瞥一眼又放下。「說到這,我最好提醒你一下,你的症狀確實是好了很多沒錯,但這並不表示你體內的鉛毒即將去除殆盡,只是量少了而已,你千萬別給我亂來喔!」

  樸孝寧探臂摟她入懷。「我知道。」

  貼在他的胸膛上,「不知道清明前能不能全好?」她若有所思地呢喃。「可能不太容易吧!不過還是要盡量,你要跟我合作呀!」

  「我會,但是在我痊癒之前,妳一定不能離開別堂。」

  「好好好,不離開就不離開!」

  言猶在耳,翌日,她跑出去了。




  橫眉豎目地捲出裡屋,穿過中門,尹氏怒沖沖地一把揪住路過的婢女--她已經沒有心情保持端莊雍容的形象了。

  「她出來了嗎?」

  「沒有,夫人。」

  一把丟開婢女,尹氏一時衝動地奔向內捨廊的中門,卻又臨時煞車,雙手握拳忍了又忍。

  「該死!」

  現在,府裡所有人都知道她根本沒有懷孕,就算抱個兒子回來也沒用,秘密早晚會洩漏出去,屆時孩子一定會被送回去,而她還是什麼也沒有。

  偏偏清竹別堂那女人又擁有她所沒有的,妾又如何,樸孝寧百般寵愛,連自己的別堂都讓給那個女人了,若是生了兒子……若是生了兒子……

  不,不能生,絕不能讓那個女人生,無論如何都不能!

  但她不能進清竹別堂,那個女人又打死不肯出來,想設法讓那女人流產也沒辦法。無奈之下只好請父親多少再幫點忙,豈料父親卻命人傳來一句令人心涼到腳底的話--

  往後她只能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

  福在哪裡?誰來告訴她,她的福在哪裡?

  「不,還有一個辦法!」尹氏喃喃自語。

  倘若那個女人真的生下兒子,她就設法把樸孝寧毒死,孩子還小,理當由她這個樸府女主人暫時王持一切--就像王大妃垂簾聽政一樣,再趕走那個卑賤的女人,控制那個孩子,將來孩子長大之後就會認定她才是娘,而這個家也仍會繼續掌控在她手裡!

  對,就這麼辦!

  「慢著,你有什麼事?」尹氏大聲喝阻走向中門的守門僕人。

  「夫人,是崔延姬小姐要求見大人。」

  「那女人又來了!」

  她早就看出崔延姬對樸孝寧有何企圖,幸好樸孝寧顧忌她而沒有把崔延姬收下來,但現在樸孝寧既然敢背著她收小妾,難保不會順便把崔延姬也給收下來,一個韓芊卉已經夠麻煩了,她可不想再讓另一個凶悍的女人加進來增添麻煩。

  「我去趕她走!」

  「咦?可是,夫人……」

  阻止不及,也不敢阻止,守門僕人不安地看著尹氏迅速消失在他的視線外,猶豫片刻後,他依然朝通往內捨廊的中門走去,腳步加快。

  這種事還是通知大人一聲比較好。



  「快來看!快來看!陰陽蝶耶!」

  急急忙忙往書房去的閔珠半途被興匆匆的二夫人攔住,不禁愁眉苦臉。

  大家都知道二夫人的毛病,老是喜歡抓一些奇奇怪怪的蟲子,若是有哪個倒霉的「路人」不幸在她抓到蟲子時恰好路過,馬上會被抓去聽她炫耀並講個不停,也不管人家懂不懂她在說什麼。

  「瞧,妳瞧,牠兩邊翅膀不一樣對不對?老實說,雖然早就聽說過,但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到呢……」

  「二夫人……」

  「……蝴蝶本來應該是雌雄異體的昆蟲,雌雄蝶應該有各自的第二性徵,但是在自然界裡……」

  「二夫人……」

  「……也有個別的蝴蝶個體在同體軀上同時具備了雌雄兩性的性徵,這就是雌雄嵌體的陰陽蝶……」

  「二夫人!」

  被閔珠的大叫嚇了一大跳的韓芊卉終於中斷綿綿無絕期的長篇大論,訝異地目注閔珠。

  「咦,閔珠,原來是妳啊!什麼事?」

  閔珠哭笑不得地直翻白眼。「我有事找大人啊!」所以請放她走人好不好?

  她本該是專門伺候二夫人的奴婢,但二夫人不喜歡讓人伺候,除了整理房間和洗衣送飯以外的時間,二夫人總是叫她去做自己愛做的事,就算是睡覺也可以,所以她很喜歡這位二夫人。

  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會覺得二夫人實在很令人受不了。

  「找他做什麼?」韓芊卉漫不經心地隨口問,注意力又逐漸轉回手上的陰陽蝶,一邊呈半透明的翅膀給人有如白雪般的質感,另一邊卻又漆黑如墨,令她驚歎不已。

  「崔小姐來找大人,可是……」

  「崔小姐?」

  「崔延姬小姐跟大人同一個師父學武藝。」

  「原來是他的學妹……不,師妹。」

  「是,崔小姐來找大人,說是送來大人要的茶葉,夫人知道後就跑去趕她走,還叫人把茶葉扔出去,崔小姐不肯,正在大門那邊吵得不可開交呢!」

  有一會兒時間,韓芊卉沒有任何反應,片刻之後,她才猛然抬頭,驚呼。

  「吵架?她們在吵架?為什麼?」

  二夫人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呀?

  「因為夫人要趕崔小姐走,又要把崔小姐送來的茶葉扔出去,崔小姐不肯。」

  「那怎麼行,大人最愛喝那種茶,怎麼可以扔出去!」再也顧不得什麼蝶,韓芊卉急忙趕去阻止。

  閔珠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不應該做的事,趕緊拉起裙子跑向書房……



  「為什麼不讓我見大人?」

  崔延姬雙手扠腰,氣勢洶洶的面對趾高氣昂的尹氏,並不因為對方是兩班貴族夫人,而自己不過是個商家良民便有所畏縮。

  她的堅強勇敢全流露在英姿颯爽的眉眼之間,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在在表明了她是個大膽強悍的女人,姣美的五官確確實實是個女孩兒家,利落紮實的勁裝穿扮卻像個男人,她毫無氣質可言,卻也足以令某些男人激賞得興起馴服她的慾望。

  可惜不包括樸孝寧。

  「哼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告訴妳,別作夢,我絕不會讓他收下妳的!」

  「妳憑什麼替他決定?」

  「就憑我是他的正室夫人!」

  「虧妳說得出口,」崔延姬揚起嘲諷的冷笑。「一個早該被記錄在恣女案(記錄蕩婦名單的冊子)上的女人竟敢說自己是為人妻者,我看妳根本就毫無半點羞恥心,有什麼資格在這邊大聲說話?」

  「妳……」

  「總之,我今天非見到他不可,妳擋不住我的!」

  「妳看看我擋不擋得住!」尹氏氣得快發狂,張牙舞爪的像瘋婆子,別說端莊的貴族風範,她連正常人都不像。「來人啊!還不……」

  「等等!等等!等等!」

  忽地,兩人之間插入第三個急急忙忙的聲音,韓芊卉氣喘吁吁地及時趕到。

  「不行啊!大人的茶葉快沒了,妳怎麼可以趕她走。」

  「妳終於出來了!」尹氏的火氣瞬間消逝,換上陰森森的詭笑。「住口,妳不懂規矩嗎?告訴妳,我才是大人的妻子,妳不過是大人的小妾,無論大人有多寵愛妳,就算妳懷著大人的孩子,還是得規規矩矩的叫我一聲夫人!」

  聽到這裡,原是拿一雙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韓芊卉的崔延姬,驀然臉色微變地盯住韓芊卉隆起的肚子,表情是震驚、是錯愕、是不敢相信。

  「好好好,叫妳夫人就叫妳夫人。」真是,不過一個無聊的稱呼而已,幹嘛這麼計較嘛!「真的,夫人,大人的茶葉快沒了,他好喜歡喝那種茶,所以起碼要把茶葉留……」

  「我才不管他喜歡喝茶或酒,無論是這女人或茶葉,全都不准留下!」

  「不要這樣啦!夫人,」韓芊卉低聲下氣地央求。「大人需要多喝茶,如果不是他喜歡的茶,他總是喝兩口就不喝了,所以……」

  「我就是不讓他喝,怎樣?」尹氏倨傲地抬高下巴,以睥睨之姿蔑視丈夫的小妾。

  「喂,妳這就太過分了喔!」韓芊卉也火大了。「妳在外面找男人嘿咻他都不說妳了,現在他想找個喜歡的茶來喝都不行嗎?妳土匪呀妳!我看妳改行去殺人放火算了!」

  眼神又轉驚訝,崔延姬愕然的望住韓芊卉。

  沒想到除了她以外,竟然還有其它女人敢當面頂尹氏的嘴!

  不過最令人難以接受的還是樸孝寧竟然已經收了小妾這件事,她喜歡他那麼久,平日裡的言行舉止不知暗示過他多少回,甚至還讓父親主動向他提親,可是他不但堅持不肯答應,還收了別的女人作妾……

  為什麼?

  他討厭她嗎?

  眼前這個能讓樸孝寧收為小妾的女人又有什麼是她沒有的?

  「妳妳妳……」尹氏氣得面色鐵青,差點說不出話來。「妳這個卑賤的小妾竟敢侮辱貴族……」

  「貴族又怎樣?了不起啊!」韓芊卉嗤之以鼻地道。「我還寧願作個低下的奴僕,也好過妳這種妓女貴族!」

  原是想隨便找個借口痛打韓芊卉一頓好讓她流產,但此刻,尹氏絲毫沒考慮到原來的目的,只狂怒地想要讓眼前這個膽敢侮辱她的女人受到懲罰,得到教訓,於是不假思索地提高裙襬,使出生平之力狠狠踢出一腳。

  眼見尹氏抬腳毫不留情地踢向韓芊卉的肚子,後者一時呆住來不及反應,崔延姬冷眼旁觀,她告訴自己,要趕快救韓芊卉,這對她來講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手腳竟然不聽使喚,一動也不肯動。

  救她呀!

  她焦急的命令自己的手腳。

  快救她呀!

  但它們就是不肯動……



  為了減少樸孝寧走來走去的麻煩,書房裡的桌案後,韓芊卉特地為他擺置成可以盤腿坐著看書,也可以在疲憊的時候推開長扶枕就地躺下去睡覺的舖位。

  當河永敬匆匆忙忙來到書房的時候,正好是樸孝寧準備要躺下去的時候。

  「什麼事?」躺一半的身軀又坐正了。

  「崔延姬小姐來了。」河永敬的語氣是焦急不安的。

  樸孝寧皺眉。「她來幹什麼?」

  河永敬不禁翻了一下眼。「這是崔小姐的習慣呀!每次出遠門回來,隔天她就會帶禮物來探望大人您嘛!」崔小姐的心意眾人皆知,唯有大人不知,有時候他還真是同情崔小姐。

  樸孝寧不耐煩地擺擺手。「叫她回去,就說我身體不適。」

  「可是夫人一聽說她來,馬上就跑去跟她吵架。」

  「不用在意,她應付得來的。」語畢,樸孝寧又想躺下去。

  「但二夫人……」

  身子僵住,再次坐正,「二夫人如何?」樸孝寧急問,不耐煩、不在意的表情和口氣都丟到一邊去哀怨。

  「二夫人一聽說夫人要把崔小姐送來的茶葉丟出去,馬上跑去阻止!」

  樸孝寧面色大變,「她跑出清竹別堂了?」不等回答,作勢要起身,忽又按住腹部抽了口氣。「該死!」什麼時候不發作,偏偏這時候發作!

  見狀,河永敬不由得驚慌失措地趨前扶持。「大人,又痛了?」

  咬住牙根,手按得更緊,「快,扶……扶我起來……」樸孝寧吃力地命令,痛得渾身冷汗直冒。

  「可是您……」

  「扶我起來!」

  河永敬只猶豫了一下下,隨即毅然扶著主子起身離開書房,他有預感,不能不讓主子去,否則……



  他的預感果然沒錯。

  當他們趕到大門前的外庭時,恰好瞧見尹氏提腳狠狠地踢向韓芊卉的肚子,圍觀的奴僕嚇傻了,明明有能力救韓芊卉的崔延姬卻呆在一旁閒看熱鬧,河永敬頓時駭得魂飛魄散。

  這一腳踢下去不流產才怪,搞不好連二夫人的小命都要沒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突然被借力推開,主子不顧一切的撲身而出,宛如剛離弦的箭矢般疾射過去。

  下一刻,只見夫人尹氏踢出來的大腳丫子半途被一隻突如其來的手抓住,然後整個人被甩了半圈丟出去呈大字型趴在草地上--鼻子大概歪了,而主子則踉踉蹌蹌退後兩步,一手緊揪著腹部,一手抓住二夫人的肩試圖要撐住自己,但沒成功,他的臉色越加發白,滿頭滿臉的冷汗像雨般滴落,站不住腳地雙膝逐漸彎曲……

  河永敬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衝過去撐住樸孝寧,韓芊卉則扶著樸孝寧另一邊。

  「君之,你還好吧!君之?」

  兩排牙齒咬得牙根快斷了,樸孝寧還硬勾了一下嘴角,艱辛地搖了搖頭表示他沒事。

  「大人,你怎麼了?」

  崔延姬也驚愕又焦急地問過來,樸孝寧卻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好半晌後,當尹氏灰頭上臉地爬起來,怒不可遏地衝到他面前來時,他也恰好吁出一口氣,緩緩放鬆了身體。

  「你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動粗,」尹氏像個潑婦似的破口大罵。「難道你不怕……」

  「回去!」

  樸孝寧的沉喝陰騖又憤怒,就像打雷一樣劈過去,尹氏不由得嚇了一跳,隨即又不認輸的吼回去。

  「我為什麼要回裡屋去?你還沒給我一個交代,我要……」

  「我不是要妳回裡屋,」樸孝寧眼神冰冷地盯住尹氏。「我要妳滾回娘家!」

  「回……回娘家?」一抹驚慌掠過尹氏的臉。「不,我才不回去,你憑什麼要我回娘家?」

  「妳企圖傷害芊卉。」

  「那……那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小妾……」尹氏還嘴硬。

  「她肚子裡有我的孩子!」樸孝寧狂怒地暴吼。

  尹氏窒了一下。「這……這次沒了,下次再生嘛!」

  樸孝寧冷笑。「不,妳永遠不會讓她生,直到她也被妳害死為止!」

  尹氏心虛地瑟縮了一下,旋即又強硬地挺起胸脯。

  「無論你怎麼說,我絕不回去,就算你要告官,說我要傷害你那個卑賤的小妾,不讓她生你的孩子,甚至要她死,那又如何?只要我打死不承認,你又能怎樣?你以為這邊的僕人敢為你作證嗎?告訴你,連你都自身難保了,他們才不敢,沒有人敢得罪尹氏,也沒有任何一個奴婢敢指控貴族,所以你拿我莫可奈何,因為你沒有證人……」

  「有!」

  包括樸孝寧幾人以及圍觀的奴僕,二十幾雙眼不約而同的循聲朝大門口望去,那兒不知何時多了四個人。

  樸府裡上下都認識具大人,但中間那兩個人卻沒有人認識--除了樸孝寧,第四個畏畏縮縮的年輕人更是陌生得很,尹氏和善?卻驀然湧起滿面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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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19:18:03 |只看該作者
那是尹氏的情人之一,也是提供毒藥給她的人。

  「我們四個都是證人。」

  具大人慢條斯理地帶頭先踏進大門裡來,他們在門口看了很久,當然,也聽了很久,由於門內的人一直在吵架,所以沒有人發現他們。當韓芊卉碰上危險的時候,他也不是有意袖手旁觀,而是樸孝寧業已及時趕到,那種場合樸孝寧出面比他出面好,運氣好的話,還可以順便解決一樁陳年大麻煩。

  果然,情況演變正如他所預料,那個狂妄囂張的女人肆無忌憚地做出了她不該做的事,說出了她不該說出的話,而他那個向來冷靜沉穩的弟子也被惹火了,現在,樸孝寧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攆走那個女人了。

  「具大人!」尹氏驚慌了一剎那。「那……那又如何?你是他的師父,自然要替他說話。」

  因為她的死不認輸,具大人好笑地搖搖頭,然後指指身邊的人。

  「妳知道他們是誰嗎?」

  面對那兩雙同樣輕蔑不恥的眼神,尹氏開始不安了。「他們……是誰?」

  具大人笑吟吟地朝身邊的人看了一下。「這位是李梁大人……」

  尹氏抽了口氣,臉白了。

  「……另一位是五衛都督府的慎都事,」具大人很愉快地告訴她。「我們一起去喝酒,順便來看看我那個笨弟子的身體好一點沒有。」

  尹氏心頭一冷,差點站不住腳。

  只要消息稍微靈通一點的人都知道,李梁是王上親政以來專門用來牽制尹氏一族的重要人物,最愛揪尹氏一族的小辮子,最擅長的就是和尹氏一族作對。

  至於慎都事的從五品官階雖不算很高,卻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是非對錯分得一清二楚,在他眼裡灰色地帶是不存在的,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犯錯也絕不寬貸,他說的話沒有人不信。

  「還有最後一位……」具大人有趣地斜睨著尹氏的表情好像剛剛被毒蛇咬了一口。

  「我想應該不用我介紹了吧?不過夫人可能只知道他父親是醫正,卻不知道他也是慎大人的外甥,我一告訴慎大人外邊對他外甥的流言以及我對他外甥的懷疑,慎大人馬上帶我去質問他的外甥,沒想到他外甥竟然這麼怕他,他才逼問兩句,他外甥便絲毫不敢隱瞞地全部招供出來……」

  尹氏的嘴角在抽搐,兩顆眼珠子慌慌張張地滾來滾去,顯然正在緊急轉動腦筋思考辯解的措辭。

  「……他不僅承認和夫人已有多年姦情,也承認由於他父親是醫正,家裡有不少藥材,所以夫人曾向他要過不少次雄黃,說是要治婢女的療瘡,不久前再向他要樟丹,又說是要治奴僕的癲癇,如果這事認真追查下去的話,雖然妳可能只是要毒殺小妾,結果卻演變成謀害親夫,這可是……」

  「你不敢!」尹氏驚慌失措地失聲大叫。「我……我父親會……」

  「在夫人提到尹大人之前,我最好先告訴夫人一件事……」具大人泰然自若地打斷她結結巴巴的威脅。「李大人已準備好一長串的罪狀要彈劾尹大人了。」

  驚喘一聲,尹氏險些昏倒,善妍急忙扶住她。

  「要……要彈劾……彈劾我父親?」

  「是。」

  尹氏的臉頓時黑成一片,「那……那我怎麼辦?」她無助地喃喃道,這種時候,她還是只考慮到自己。

  「回去!立刻!」樸孝寧不假思索地再下一次逐妻令。「滾回妳娘家去!」

  尹氏不知所措地望著神情冷酷的夫婿,「大人,請……請您看在……」她還想哀求。

  「滾回去!別讓我叫人扔妳出去!」

  樸孝寧的吼聲更堅決,尹氏不禁抖了抖,絕望哀懇地再看夫婿最後一眼,但樸孝寧嚴酷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尹氏頓時明白已經沒有任何挽回餘地了,驀然掩嘴哭出聲來,狼狽地轉身回裡屋整理行李。

  周圍的奴僕霎時歡聲雷動地喝起采來。

  「恭喜你,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趕走那個狠毒的女人了!」具大人笑呵呵地向樸孝寧道喜。

  「二夫人終於安全了。」閔珠也放心了。

  「是啊!終於可以放鬆了。」河永敬嘟嘟囔囔。「這種緊張兮兮的日子再多過幾天,我會崩潰。」

  「終於……」樸孝寧低眸望住韓芊卉。「實現了一半諾言。」

  而韓芊卉說的卻是,「原來他就是李梁,真可憐,他不知道自己在明宗十九年也會被王妃的弟弟沈義謙彈劾賜死……」

  樸孝寧慌忙摀住她的嘴,回頭望,具大人正在向李大人和慎大人解釋什麼,崔延姬也在一旁專心聆聽,其它奴僕們站的遠,應該聽不見,他這才鬆出一口氣,然後慎重地警告她,「別再亂說這種話了……呃,起碼有旁人在時不可說!」

  眨了眨眼,「好吧!那說……」韓芊卉回眼轉注那個看上去一點份量都沒有的年輕人。「原來那個女人喜歡的是那種外表俊美,油頭粉面又瘦伶伶、軟趴趴的男人,難怪她看不上你。」

  「……」

  緊隨在不情不願的尹氏一步一回頭的離開樸府之後,李梁與慎大人也跟著告辭,李梁急著要回去揪尹氏一族的另一根小辮子,慎大人則是急著要回去好好訓誡外甥一頓,並且考慮該如何懲治外甥的荒唐行為。

  然後,天空突然蒙上數片烏雲,一陣冷風襲來。

  「我們進去吧!」韓芊卉忙道。「你現在的身體可不能再生病了。」

  於是,招呼具大人一起,剩下來的人一起回到內捨廊,因為樸孝寧另有事要和具大人商談。

  既然尹氏已被趕回娘家,下一步計劃就可以繼續進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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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19:18: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清竹別堂坐落於竹林之中,內捨廊的庭院裡卻滿植櫻樹,在這櫻花盛放的季節裡,最美的其實是在櫻花翩然飛舞的樹下飲酒作詩,享受那片片粉艷,朵朵幽香飄落身上的那份詩意。

  但是……

  「我不能喝酒?誰說的?」

  「二夫人說的。」放下最後一鍋木耳葷雜燴,閔珠歉然道,而後退下。

  端起自己的茶杯,看看庭院裡花瓣飛舞的櫻樹,又低眸掃一眼擺滿一碗碗、一盤盤下酒菜的餐桌,再瞄一下具大人手上的酒,樸孝寧不由得懊惱地歎了口氣。

  具大人失笑。「你不是好了嗎?」

  「我是好了呀!什麼不對的症狀都沒有了,但是……」樸孝寧慢吞吞地啜了一口紅棗茶。「芊卉說……呃,她說什麼我也聽不懂,總之,結論就是我得再喝一陣子藥。」

  「別抱怨了,」具大人拿筷子夾一塊干魚吃下。「她是關心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願意乖乖聽她的話。」樸孝寧也夾了一片烤牛肉放進嘴裡,放下筷子,再端起茶杯,將話導入正題。「如何,師父?」

  又吃了一口竹筍,「除非尹氏死了,否則你很難將芊卉扶為正室。」具大人慢條斯理地說。

  眉宇間倏地閃過一絲陰鷙,但僅是一忽而,樸孝寧便苦笑道:「我大概也能猜到是如此,可是我也不想因此而故意掀開整件事挑明來辦,我不可以做這種落井下石的事。」

  「很好,寧可她無情,你不能無義。」具大人贊許地點點頭。「不過你放心,李大人早就準備好了,你也知道,岳父出事女婿也跑不掉,一旦有人把你扯出來的話,李大人就會稟告王上,說尹氏早已被你趕回娘家,而且你也是受害者,不但懷有身孕的小妾被毒斃,自己也差點被她害死了。依據李大人的臆測……」

  「如何?」樸孝寧急問。

  「有九成九王上會命你另娶妻室。」

  「尹氏呢?」

  「她呀?」夾起一筷子牛蒡泡菜,「她被你趕回娘家之後仍不知悔改,依然暗中與男人來往,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早讓李大人查得一清二楚。我想……」慢條斯理地,具大人停了一下把牛蒡泡菜塞入口中。「嗯!她八成會被貶為官婢或宮妓吧!」

  樸孝寧沉默片刻。

  「如果她夠聰明,就該收斂一點。」

  「恐怕她早已忘了收斂那兩個字的意義。」具大人仰杯盡飲酒,再自行斟滿,兩眼不經意似的瞥向樸孝寧的茶,目光調侃。「茶好喝嗎?」

  他是故意的!

  砰一聲放落茶杯,「一點也不好喝!」樸孝寧恨恨道。

  「那你為什麼要把廷姬的茶葉退回去?」

  樸孝寧無言,左臂靠在扶枕上,默默吃一口醬魷魚,再吃一口燉蘿蔔,又吃一口小魚……

  「我可不知道你這麼小氣。」具大人無奈地說。

  樸孝寧依然不語,繼續吃一口乾蝦,又吃一口燒豬肉,再喝一口茶……

  「她向我解釋過了,」具大人婉言道。「當時她不是不想救人,而是一時……呃,嚇住了,所以沒來得及……」

  「她會被嚇住?」樸孝寧冷冷地反問。

  具大人窒了窒。「她……她終究是女孩子嘛!何況當時我也在那裡,芊卉絕不會有危險的。」

  「如果師父你不在呢?」

  具大人又窒了一下,然後歎氣。「事情過去就算了,你何必這麼計較呢?你把茶葉退回去,又不肯見她,你知道她有多難過嗎?」

  樸孝寧憤怒地放下筷子。「任何事我都可以不計較,但那天若是師父你不在,我又沒趕上,師父你應該可以想像得到芊卉會受到何種傷害,孩子沒了不要緊,但在那種情況下,師父可以保證芊卉的生命絕不會有危險嗎?」

  「這……」具大人也放下了酒杯,左右為難地苦著臉。「我想那……那也不能全怪延姬……」一個是養女兼徒媳,一個是教了十年的女徒弟,他該偏袒誰?又能偏袒誰?

  「為什麼不能怪她?如果不是她來,如果不是她硬要見我,如果不是她來大吵大鬧,芊卉會跑出清竹別堂?」

  具大人真是無話可說了。「至少,孝寧,你可以體諒她一點嘛!她喜歡你那麼久,成天盼望能成為你的小妾,沒想到出一趟遠門回來,你竟然已經有了妾室,她如何能不在意?」

  「那是她一廂情願!」

  具大人搖搖頭歎息,「可是……」他遲疑一下。「芊卉托我向延姬買那些茶葉,這又該怎麼辦?」

  樸孝寧眉頭微微蹙了一下,旋即放開。「芊卉的事我管不了。」

  「是嗎?」嘴角忽地浮起一抹詭譎的笑,具大人慢吞吞地鬆開盤著的腿曲起一腳,一手擱上扶枕,一手搭在曲起的膝頭上。「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按照芊卉的意思去做囉?」

  「隨她吧!」

  「好。」

  樸孝寧還真是寵愛韓芊卉,這正好利用,不過這並非他有意撮合樸孝寧和崔延姬,而是不希望看到他們師兄妹倆不合。

  畢竟,他只有這兩個徒弟,就算沒有男女之情,起碼也該有師兄妹之情吧?



  崔延姬一直很後悔當時為什麼沒有出手救韓芊卉,以至於後來樸孝寧不但見也不肯見她,甚至把他最愛的茶葉都退回給她,連師父說情也沒用。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當時她的手腳就是不肯聽使喚呀!

  但他就是不肯原諒她,而且師父還告訴她,樸孝寧根本沒當她是女人,這就更令人傷心了。

  明明是他說不喜歡那種裝模作樣的女人啊!

  更何況他現在那個小妾不也是跟她一樣豪爽,講話沒遮沒攔,為什麼那個小妾可以得到他的歡心,她就不行?她們唯一的差別也只不過是……

  她低頭看看自己。

  對,她們唯一的差別也只不過是她穿得像個男人,而那個小妾穿的像個女人而已。所以,今天她特意穿女人的衣裙來,希望能讓他明白她也是個女人,或許他就會同意收她作小妾也未可知。

  「……來嘛、來嘛!人家好歹是你師妹呀!而且那些茶葉她一毛錢也沒賺,算本錢賣給我們呢!具大人說你因為那件事生她的氣,那也沒道理啊!人家終究是個女孩子,你不能要求人家一定要跟你一樣厲害嘛……」

  說好說歹的,韓芊卉終於把樸孝寧抓到外捨廊的大廳來,累得她差點當場坐到地上去……欸,不對,這裡本來就是要坐到地上去的嘛!

  「拜託,我快累死了,麻煩你坐下來,OK?你不坐我怎麼坐嘛!」真是,如果不是具大人拜託她,她才懶得管這種事,寧願去捉她自己的蟲。「好了,你們自己去搞定吧!」

  眼看韓芊卉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癱在墊席上,兩手撐在背後,雙腿伸直,比村夫更粗俗,比男人更不像女人,樸孝寧卻視若無睹,毫不在意,崔延姬不禁疑惑萬分。

  他真的喜歡這個比她更不像女人的女人?

  如果是的話,她確實無法理解。

  「大人,」她刻意放低嗓門,神態端莊,展現出前所未見的女人味。「今天延姬是特地來向大人致歉的,由於那天延姬一時失措,沒來得及救助二夫人,深感惶恐,為表延姬誠心的懊悔,延姬願意……」

  「夠了!」樸孝寧不耐煩地打斷她,「那件事就算了,不過……」他朝韓芊卉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我還是不會答應收妳作小妾。」

  正忙著搧風的手驟然頓住,韓芊卉驚愕地看看崔延姬,再拉回眼來瞪住樸孝寧。

  「Shit!」原來是這麼回事,她上當了!

  樸孝寧反倒笑了,還對她擠眉弄眼。「Now  you  know  。」

  看他好像很得意的樣子,韓芊卉更是火大。‵Son  of  bitch!」

  笑容猝失,樸孝寧雙眉高高聳起。「I  beg  your  pardon?」

  這下子換韓芊卉得意的笑起來。「求我啊,求我我就教你!」她只教過他bitch的意思,至於整句罵人話就沒有提過了。

  眉尾挑了一下,樸孝寧沒有求她,只給她含有深意的一眼,意謂:待會兒給我等著瞧!然後轉回去面對崔延姬,神情又恢復一貫的冷淡,後者滿面困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所以,別再拿那件事來煩我了。」

  「為什麼,大人?」崔延姬脫口問。「至少給延姬一個理由。」

  「很簡單,我已經厭煩讓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待在身邊了。」樸孝寧的回答很坦率,也很冷酷。

  「大人您……」崔延姬唇角抽搐著,看得出來樸孝寧無情的回答使她受到多大的傷害。「您就這麼討厭延姬嗎?」

  「不,我不討厭妳,但也不喜歡妳。」樸孝寧慢條斯理地說,「事實上,我今天之所以會出來見妳也不是為了妳……」說著,他徐徐轉而注視著韓芊卉。

  韓芊卉怔了怔,指住自己的鼻子。「Me?」

  「記得麼?第六天晚上妳曾經問過我的那件事……」眸色深沉,幽邃如潭,樸孝寧深深地望定她。「當時我回答妳很困難,但現在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妳,沒問題,我做得到,這就是我的回答。」

  驀地,一股熱流猛然竄上鼻間,酸酸澀澀地使韓芊卉差點紅了眼。

  沒錯,他不說,只做給她看,用事實證明他是愛她的,而且會忠於她,再也不會有其它女人。

  她深深吸了口氣,壓下胸口激盪的狂潮,然後告訴他,「I  ove  you」他不說,沒關係,她說。

  沒想到樸孝寧卻回給她一臉茫然。「呃?我?妳?」

  因為他的茫然,她也怔了一下--他下應該是這種反應吧?

  再一想,唇瓣不覺抽了一下,驀而狂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差點在地板上滾來滾去。

  難得有那麼好的氣氛讓她主動對他告白訴情,他卻聽不懂!

  樸孝寧趕緊抱住她,免得她壓到了孩子。「妳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記……記住……」韓芊卉仍在笑。「總……總有一天你……你會知道的。」

  「為什麼現在不能說?」雖然聽不懂,但樸孝寧似乎有預感這是一句很重要的話。

  「因為我不……」

  韓芊卉沒有機會說完她的解釋,那個陷害她的人便一頭撞進來,匆匆忙忙,眉開眼笑,甚至沒有按照正式禮儀經過下人的通報。

  「王上旨意下來了!王上旨意下來了!」

  「王上?」樸孝寧神情一懍。「什麼旨意?」

  「尹氏被貶為官婢,王上命你另娶妻室,孝寧,你終於可以正式娶芊卉為妻子了!」



  雖然百般不願,但這是他們的習俗,韓芊卉不得不和樸孝寧再舉行一次婚禮,而且更盛大。

  然後,她成為樸孝寧的正室。

  半個月後,在淅瀝瀝嘩啦啦的雨季裡,韓芊卉為樸孝寧生下了盼望許久的兒子,按照輩分,孩子的名字中必須有個「馨」字,於是,樸孝寧為長子取名為:樸馨雨。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樸孝寧有多快樂,就像河永敬所說的,樸孝寧又找回了過去的自己,樸府裡幾乎整天都可以聽到主人的大笑聲,毫不保留地將他的快樂散播到樸府裡各處,讓大家都忍不住跟著他一起笑。

  直到夏季又到了尾聲,暴風雨季節再度來臨……



  「夫人呢?」

  「不知道。」

  「夫人呢?」

  「沒瞧見。」

  「夫人呢?」

  「不清楚。」

  一路自前庭問到裡屋,同樣的問題,相似的回答,樸孝寧卻無法生氣。

  就像她自己最有興趣的昆蟲一樣,除了孩子剛出生那個月以外,韓芊卉總是到處飛來飛去,讓人難以捕捉,好幾次,樸孝寧都忍不住要認真的考慮樸府是不是太大了?

  大步踏入裡屋的書房,樸孝寧左右張望--不在,眉宇困惑地輕顰,正待回身離去,眼角不經意落在桌案上一本翻開的書,他的腳步疑惑地頓住。

  那顯然是寫一半的書,但又不是韓芊卉翻譯的那本《儀器製作》。

  基於好奇心,他隨手拿起來瞄了一下,眼神即轉愕然,片刻後,他索性翻回第一頁開始認真閱覽。

  她的毛筆字真的很難看,但他還是看懂了。

  半個時辰後,他終於看完最後一個字--雖然書的內容還沒有結束,心神俱顫地闔上書,長長吐出一口氣,然後閉眼沉默許久、許久……再打開眼,徐緩地轉過身去,韓芊卉神情平靜地佇立在門前,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

  「妳……是從那天開始寫的,說不願意讓妳的孩子去打仗的那天?」他問,聲音有點沙啞。

  韓芊卉頷首。

  「為什麼?」

  「要給你看。」韓芊卉輕輕道。

  「然後?」

  「我希望你能帶我跟孩子離開朝鮮,離開這個不久便會開始走下坡進入動盪不安的時代,直到四百年後,朝鮮才能重新建立一個嶄新的、健康的國家,在那之前,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我的孫子、我的後代留在這裡受苦。」

  樸孝寧倏忽繃緊了下頷,瞇眼凝視她半晌。

  「妳怎麼知道?」

  「如果你不願意,」她沒有回答他,兀自說下去。「我會自己想辦法離開,也許到大明朝搭洋人的商船離開,我還不確定,但我一定要帶著孩子離開!」

  又盯住她片刻,「妳打算到哪裡去?」樸孝寧再問。

  「老實說,這個我也還沒決定……」韓芊卉沉吟著。「這時候的歐洲仍然紛亂,美洲也會有戰爭,非洲太艱苦,澳洲……唔,也許澳洲吧!那兒有足夠的昆蟲和動物讓我研究,雖然會辛苦一點,但起碼不必眼睜睜看著孩子去送死。」

  「澳洲?那是哪裡?」

  韓芊卉聳聳肩。「說了你也不知道。」

  樸孝寧眉峰緊攬,垂眸凝住手上的書。

  「我又如何相信這裡頭寫的都是真的?」

  「我不勉強你,你最好相信,不相信就算了,只要我知道那是真的就夠了。」

  樸孝寧沒有再出聲,好半天過去後,他才慢條斯理地說:「按照約定,請給我一些時間考慮。」

  「多久?」

  「一年。」

  「三個月。」

  「……好,不過請妳老實告訴我一件事,妳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歐洲,洋人的國家。」這應該算實話。

  「妳出生在那裡,生長在那裡?」樸孝寧又問。

  「沒錯。」這也不是謊言。

  「妳是……」樸孝寧遲疑一下。「洋人?」

  「喂!你也差不多一點好下好?我哪裡像洋人了?」韓芊卉大聲抗議。「我媽咪是中國人,爹地是朝鮮人,沒有一絲半毫的洋人血統,OK?」

  「……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韓芊卉怔了一下。「咦?你沒見過嗎?那些商船的船員呢?」

  「逃走了。」

  「哦!那……」韓芊卉搔搔頭。「其實洋人也是人啊!只不過眼睛的顏色和髮色跟我們不一樣而已。總之,我是純種的東方人,請不要再懷疑了!」

  「……東方人?」

  「……」

  天啊,跟他講話真的很累耶!



  樸府裡的笑聲很明顯的減少了,奴僕們都察覺到主人似乎有什麼煩惱,常常一個人待在內捨廊的書房裡發呆。

  韓芊卉當然也察覺到了,不過她沒有任何反應,直到她把要寫的東西都寫完,方始拿著兩本嘔心瀝血,幾乎壓搾出她所有記憶細胞完成的偉大著作到內捨廊找樸孝寧。

  「哪!寫完了,給你。」盤腿坐在他對面,望著盯住書皮皺眉的樸孝寧,「你到底在考慮什麼?」她問。

  她是真的不明白,躲避災禍是生物本能,這有什麼好考慮的呢?

  瞟她一眼,再看回那兩本書,好半天後,樸孝寧方始回答她。

  「倘若是太平盛世,我會毫不考慮的帶妳走,但是……」他用力抿了一下唇。「如果妳寫的這些都是真的話,我怎能一走了之?明知道妳所熟知的一切人事物在不久的未來將會面臨天大的災難,妳怎能不管?」

  「為什麼不能?」韓芊卉不解地反問。「這是歷史注定的過程,你想管也管不了呀!」

  「我可以盡我所能……」

  「盡你所能如何?如果你是朝鮮王,說這種話還有點意義,但你不是,你只不過是一個武官,就算官品再大,你還是得聽命於王上,甚至要身不由己地屈服於權勢之下,你又能如何?」

  臉頰抽搐了下,樸孝寧別開眼。「我……我必須再考慮……」

  就在他別開眼的那一瞬間,韓芊卉明白了。

  他不會走。

  就算給他再多時間考慮,他也不會走,因為……

  他是男人!

  一個有責任心,有榮譽感的男人,他拋下開這一切,就算是為了她,他也拋不開,所以……

  他絕不會走!



  三個月過去,樸孝寧沒有告訴她他考慮的結果,韓芊卉也沒有追問他考慮的結果,兩人好像都忘了那件事。

  當然,韓芊卉並沒有忘,但她自有決定,瞞著樸孝寧,她不時出府去找人帶她到中國,可是這並不容易,那人必須是熟悉中國的人,還必須是可靠的人,又必須是有能力保護她的人,最重要的是,那人必須是不會事先透露消息給樸孝寧的人,這種人實在……

  超難找。

  不過有志者事竟成,終於有那麼一天,當她又在市集裡盲目地尋找老實可靠的面孔時,忽地一張熟悉的臉龐不經意地闖進瞳孔內,她不覺脫口大叫。

  「金振宇!」



  歡樂的年節裡,韓芊卉好像什麼事也沒有地和大家共度快樂的時光,誰也看不出來她有什麼不對。

  但是上元節過後下久的某一天,樸孝寧因公事到禁衛營去,而且忙到傍晚才回府,他習慣性地先上裡屋去看老婆和孩子,卻連根頭髮也沒瞧見,只見到一張紙條,上頭僅有兩個字,一個英文字,一個漢字。

  Love 愛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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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19:19: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如果不是有孩子在,也許她連一分一秒也撐不過離開樸孝寧的痛苦,但她撐過來了,因為她是母親,這也是生物本能,一旦為人母,再軟弱的人也會堅強起來,何況她本來就不軟弱。

  可是她依然無法阻絕思念他的心,那份愛似乎在離開他之後更是以倍比級數快速成長,令她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

  為人母使人堅強。

  愛人卻使人軟弱。

  人類真是可悲,除了生物本能之外,還要被七情六慾操縱,在兩者之間拉扯,掙扎又掙扎,受盡煎熬,結果如何?

  免不了一死。

  現在,她已經開始懷疑這麼做究竟對不對了,離開他是這麼痛苦,痛苦得使她隨時鬱積著一股衝動想要回頭。

  既然免不了一死,她做這些豈非毫無意義?

  可是,為了孩子的將來著想又怎會有錯?想要保護自己的後代又是哪裡不對了?

  不,她不應該有錯。

  「又在思念他了?」在前頭駕駛馬車的金振宇回過頭來。「既然如此,又為何非要離開他不可?」

  「那是我的事,你只要負責把我送到廣州府就行了。」

  金振宇嘖了兩聲,「妳可真是霸道,明明是求我幫忙,不低聲下氣卻還這麼沖,不過……」他咧嘴一笑。「我就是欣賞這樣的妳,真沒有意思跟我嗎?妳到底是那傢伙的小妾或是女人?」

  怎麼不說她是不是「那傢伙」的妻子?

  「什麼也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吧!我保證會拿妳的孩子當作親生的看待,如何?」

  「你還沒睡醒,麻煩你拿石頭敲敲腦袋,保證立刻清醒。」韓芊卉皮笑肉不笑地說。

  金振宇哈哈大笑,粗獷又豪邁。「妳真是有趣!」

  韓芊卉翻翻白眼。「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嗓門有多大了,拜託你小聲一點好不好?要是吵醒我兒子,小心我K你!」

  「K?」

  「扁你!」

  「扁?」

  韓芊卉很誇張地歎了口氣,「上帝,跟你講話比跟他講話還累耶!」她咕噥著抱好懷中熟睡的兒子。「對了,我還是搞不懂,既然你不是生意人,怎會在中原和朝鮮兩邊跑呢?」

  金振宇瞥她一下,然後轉回去面對前方的道路。「我父親是漢人,我母親是朝鮮人,由於母親不想離開朝鮮,我只好兩邊跑。直到我母親去世之後,我才常住於中原,但一得空,我仍會去探望舅舅一家人。」

  「那跟我差不多嘛!我父親是朝鮮人,我母親是漢人。」

  聞言,金振宇頗意外地又回眸一眼。「難怪妳也會漢語。」

  「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說呢?」韓芊卉喃喃咕噥。「會說漢語真有這麼奇怪嗎?」

  「不,我的意思是,妳不覺這樣我們更相配了嗎?」金振宇擠眉弄眼地說。

  韓芊卉杏眼一瞪,「你去配母豬吧!」唰一聲拉下布簾,隔開那張可惡的笑臉,卻擋不去金振宇爽朗的笑聲。

  他是個好人。

  韓芊卉暗忖,如果他們早一步認識,或許她真會愛上他也說不定,而他並沒有樸孝寧那種牽掛,愛到哪裡就到哪裡,應該是比較適合她的對象,但是……

  慢了一步!

  他們慢了一步,在她如此深摯的愛上樸孝寧之後,她怎麼可能忘掉他,再去愛上其它男人呢?



  自元末起,倭寇就不時騷擾中國沿海,特別是從明嘉靖二年罷市舶至四十三年之間的四十年,更是倭寇擾華最慘烈之年代,北自遼海,南至閩粵,沿海地區概在其騷擾範圍之內,尤以江浙閩受害最大。

  在這種情況下說要到沿海地區去不啻是自找麻煩,自投羅網,不過韓芊卉堅持要去,金振宇只好另行設法。

  「表哥!」

  乍聽那天真嬌憨又驚喜的叫聲,韓芊卉不禁好奇地撩開布簾往外張望,清明雨紛紛的時節剛過,天候逐漸暖和,而且小傢伙越來越靜不下來,不讓他看看外頭,光是玩她的頭髮就會把她扯成光頭了。

  「表哥,我們正想上浙江去找你說,沒想到你先來了。」

  依然是原先那個天真嬌憨的嗓音,韓芊卉一眼就找到聲音的主人,一個甜蜜蜜的十五、六歲少女,身邊還另有一位溫婉的美姑娘,正在與金振宇拍肩搭背寒暄的則是一個小他兩、三歲的年輕男人,同樣喚他表哥。

  「表哥,難得,怎會想到來找我們?」

  「老實說,我是想來找你們幫我點忙。」說著,金振宇把視線移向馬車,那三人這才發現金振宇居然是駕駛馬車來的,而且馬車上還有女人和小孩。

  韓芊卉注意到那位美姑娘一見著她,美美的嬌靨頓時被一大朵烏雲籠罩住,黑了一整片,轟隆隆隆的好像要下起午後雷陣雨來了,那個少女更是大驚小怪地跳腳怪叫。

  「天哪!表哥,你你你……你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怎樣?」金振宇沒好氣地怒斥。「她只是一位朋友,妳們以為是什麼?我就是來找昂表弟幫我忙送她到廣州,妳們知道,這一路上可不太平靜,她又帶著一個娃娃,我可沒有把握保她們平安。」

  「但……」準備大肆反對的是那位少女。

  「如果妳們不願意也不打緊,大不了我再去找別人。」金振宇不耐煩地說。「我已經答應她了,不作興反悔。」

  少女還待再說,那個年輕男人好像也不怎麼贊成,獨獨溫婉美姑娘頂著一片烏雲搶著同意。

  「既然表哥已經承諾了人家,我們自然要幫忙。」

  她這麼一說,其它兩位不得已也只好同意了。

  「那麼我先替你們介紹一下,那位是韓姑娘和她的兒子……韓姑娘,這位是徐至昂,我表弟,還有我兩位表妹,徐夢玉、徐夢月。」

  徐至昂隨便抱了一下拳意思意思,徐夢玉微笑--有點勉強,徐夢月最乾脆,哼一聲別開腦袋,韓芊卉本來也想好好向她們打一下招呼,畢竟她還要靠他們幫忙,可是她實在忍不住,再憋下去她會得內傷,所以,她很不客氣地噗哧一聲爆笑出來。

  「饒了我吧!金振宇,你這三個表弟妹真是寶耶!我看你最好快快把你表妹娶回家,不然就不要讓她們知道你有女性朋友,拜託,我還沒活夠,別害我明天就曝屍荒郊野外好不好?」

  徐至昂與徐夢玉,徐夢月不約而同尷尬地僵住,金振宇怔了怔,朝他們三人瞥去,見他們三人那副怪模怪樣,不覺也跟著失笑。

  「妳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他們三個有什麼好怕的?」

  「呿,你當我白癡嗎?他們三個一定都跟你一樣會武功,那我什麼都不會,只會吃喝拉撒睡,他們要是打算拿我試試拳腳功夫退步了沒有,你要我怎麼辦?叫我兒子撒尿射他們嗎?就算是,他的尿也不夠射三個人呀!」

  說著,她還真的脫掉兒子的尿布讓他站在橫木上,或許是冷風的刺激,小娃娃驀而抖了一下,嘻嘻哈哈地真的撒起尿來了,可惜只畫出一道可愛的小圓弧,不到十秒鐘戰爭場面就結束了,敵人毫髮無損。

  「哎呀,彈盡援絕,我只好束手待斃了!」

  靜了一下,狂笑聲不約而同的爆出來,包括那位溫婉姑娘也背過身去抖個不停。

  憐愛地抱回兒子親了一下,再替他重新包好尿布,韓芊卉悄然勾起嘴角,得意地。

  這樣,他們就不好意思再擺面腔給她看了吧!



  早稻還是青綠的,而油菜早已洋溢出金黃色的生命力,微風徐徐吹亂了發,漫山遍野都是淡紫色和乳白色的香氣,小溪流淌著不知從哪座山流淌過來的清澈山泉,江南的春是燦爛的,也是詩意的,就像一幅上了顏色的墨筆山水畫,美得令人歎息。

  如果沒有那幾個人在那邊礙眼就好了。

  看看騎馬在前頭的徐至昂,再望望策騎於後的徐夢玉姊妹倆,韓芊卉總覺得他們一點審美觀念都沒有,剛剛她只不過問說能不能停下來欣賞一下風景,他們四個人居然一起把眼睛白的地方翻給她看。

  雖然有時候她會忘形的跑開去抓蝴蝶或金龜子,那也是因為看到難得一見的品種,當然會見獵心喜呀!可是一聽到孩子哭了,她不是立刻轉回來了嗎?幹嘛記恨到現在嘛!

  所以說,古代人最小氣了!

  「為什麼要找他們和我們一起走?」

  金振宇正準備回答,忽見前頭的徐至昂揮了一下手,然後策馬往前奔去,他也朝後揮了揮手,再扯著韁繩把馬車駛至路旁停下,又往後看一眼,見徐夢玉姊妹倆謹慎地一人一邊注意來路的狀況,這才放心地拿出水囊來。

  「我沒有把握一個人把妳們母子倆安安全全的送到廣州府。」

  韓芊卉想了一下。「因為倭寇嗎?」

  金振宇不語,兀自仰起水囊喝水。

  韓芊卉哼了哼,「這還不是明朝自己招惹來的麻煩,海禁放鬆一點不就行了。」她喃喃自語道,一邊扶著兒子讓他攀在橫木上又跳又蹦,咿咿晤唔開心得不得了。「怕海盜?海防措施做好一些嘛!想想明成祖那時候的海軍都足夠稱霸東方了,嘖,真可惜,如果不是明朝那種妄自稱大的朝貢體制,說不定當時就可以奪得西方海權了說……」

  眸中異采暴閃,金振宇慢慢放下水囊。

  「……最可笑的是,那些所謂的『倭寇』起碼有七、八成是漢人,將倭患起因完全歸咎於負責對外貿易的市舶司,輕率地予以關閉,並徹底實施海禁,全然不顧沿海居民的存活,硬生生奪去他們的生路,難怪他們要作海盜,他們也是人,也有活命的權利啊……」

  金振宇徐徐瞇起眼,韓芊卉卻毫無所覺地兀自拿布擦拭兒子滿臉的口水。

  「……話又說回來,這也是明朝注定要走的路,就像朝鮮一樣,因為朝廷的昏庸腐敗而逐漸走上滅亡之途,就跟他說留在那裡只會讓我們的後代受苦,他偏不聽,能怪我離開他嗎?不過明朝死得更快,頂多再……再……哇,再不到一百年明朝就要亡了……」

  「妳說什麼?」

  陡然一聲暴喝,駭得韓芊卉母子倆同時一驚,孩子噎了一下哇哇大哭起來,韓芊卉連忙把他抱起來貼在胸前安撫,一邊憤怒地吼回去。

  「吼什麼吼啊?誰在跟你說話啦!莫名其妙,你以為你嗓門大就了不起啊?」她是在跟自己說話,又不是跟他說,難不成她有說那麼大聲,讓他誤以為她是在跟他說話?

  沒想到韓芊卉會吼回來,而且比他更兇惡,金振宇不由得窒了一下。

  「呃……對……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妳剛剛說什麼?」

  「沒有!」韓芊卉沒好氣地說。「我剛剛什麼話都沒有說。」

  「呃?」

  「我在唱歌。」

  「妳……」金振宇啼笑皆非地歎了口氣。「好吧!我老實告訴妳,家師一向精擅術數,他也曾告訴我,明朝的氣數已不足一百年,沒想到妳也這麼說,甚至比家師說得更肯定,姑且不論妳是如何知道的,但由此看來,這項預言八成是事實,但,明朝確然已無救了嗎?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酷!聽說中國的相命很厲害,沒想到是真的,這種事都算得出來。

  「既然是你師父告訴你的,你不會去問他?」

  金振宇苦笑。「家師在告訴我那件事之後便逕自雲遊去了,我已四年不曾見過他老人家,怎麼問?」

  「……哦!」

  「明朝確已無救了嗎?」金振宇鍥而不捨地又問了一次。

  韓芊卉瞟他一眼,默然不語,兀自把孩子放下來,然後拿顆毛線球和他玩起你丟我撿的遊戲來。

  「韓姑娘,妳要我幫忙,我吭都沒吭一聲就答應了,現在我只不過問一個問題,妳卻如此吝於回答……」

  「只不過一個問題?」韓芊卉朝他斜睨過去。「拜託,你也未免太輕描淡寫了吧?」

  金振宇尷尬地笑了一下。「這……這個……」

  韓芊卉吐出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伸長手將爬到車尾的兒子抱回來,一手探進包袱裡,「好吧!就算我回報你的幫忙好了,你……」皺眉,收回手,空空的。「有沒有餅乾?」

  金振宇呆了呆,瞟了一下孩子,忙抓來自己的包袱。「千層酥可以嗎?」

  片刻後,看著兒子賣命的揮動四顆玉米牙去啃千層酥,韓芊卉不禁溫柔的笑了起來,然後徐徐轉向等待已久的金振宇。

  「殺了嚴嵩!」

  金振宇臉色微微一變。

  「還有,徹底斷絕宦官干政的危害,」韓芊卉堅定地說。「最重要的是,盡快找出張居正這個人,立刻把朝政交給他去整頓,到死為止,他有將近三十年的時間設法挽回明朝的衰勢,這樣或許,只是或許,明朝還……有點……希望……」

  說到後來,彷彿雷光電閃,空靈乍現,韓芊卉頓然恍悟。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呢?

  朝鮮即將走入衰敗的命運,但是她可以想辦法挽回呀!

  明朝僅僅剩下不到一百年的運程,朝鮮卻還有兩、三百年的時間可以扭曲為正,為什麼她連想都不想就放棄了?

  歷史是不會改變的。

  除非由她這個「外來的人」強力介入。

  樸孝寧無能為力。

  但是她可以。

  因為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由於她的加入,這個世界必定會有所改變,既然如此,這個改變為什麼不能由她來導向?

  可以!

  當然可以!

  是的,她一定可以,這樣……這樣她就可以回到他身邊了!

  「韓姑娘……韓姑娘?」

  「嗯?」韓芊卉回眼望著他,若有所思,好像聽見了他的呼喚,又好像沒有。

  「妳剛剛是不是說一半?」

  「一半?」韓芊卉驀而雙眸一亮。「對,一半,我要一半!」

  「嗄?」

  「殺了嚴嵩,再抄他的家產,至少可得黃金三十萬兩、白銀兩百萬兩、良田美宅數十所,良田美宅我就不要了,但是黃金和白銀我要分一半!」

  金振宇眉宇方皺,韓芊卉便笑咪咪地要他稍安勿躁,再慢吞吞地說完交易的後半段。

  「這樣我就會把剩下的一半告訴你,也就是導致明朝滅亡的外患。」

  金振宇攬眉目注她沉吟好半晌。

  「妳怎會以為我有那個能力把抄家產得來的銀兩分給妳?」

  「你太關心明朝的未來,必然與皇室有關。」雖然他看上去不像,但,是誰說的,人不可貌相,也許就是在說他。

  金振宇又思索片刻。

  「我必須找人商量。」

  韓芊卉聳聳肩。「可以啊!找誰?」

  金振宇沒有回答她,只說:「我們先到浙東。」

  「浙東?」這回換韓芊卉皺眉了。「最好不是到嘉興。」

  「為什麼?」

  「下個月倭寇是以嘉興為目標,我才不要跑到那邊去讓人搶呢!」

  「……這個月呢?」

  「通,泰,青、徐。」



  金振宇並沒有帶她到嘉興,而是到寧波,然後就把她扔在一棟宅子裡喂蚊子,自己跑不見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因為小馨雨正值躺不住、坐不住也站不住的時候,成天只想學大人跑來跑去,明明只有兩隻肥肥的火腿軟趴趴的,又不讓人家扶,只肯自己扶這個扶那個的跌過來摔過去,說好聽點是有志氣,實話是不知死活,早晚會摔成肉餅。

  總而言之,光是要看住他就搞得她焦頭爛額了。

  「媽咪~~哇嗚哇嗚嗚~~」

  「看,又摔了吧!叫你讓我扶著你走又不肯。」

  「唔晤……唔唔嘛……」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自己再去摔吧!」

  算了,生物一向是自行進化的,就讓他自己去從狗進化為人類吧!

  沒奈何,韓芊卉又自動到一旁去罰站,看兒子扶著椅子像螃蟹一樣橫行霸道,屁股搖搖搖還一邊流口水一邊呵呵呵傻笑,那張臉比小叮噹還圓,韓芊卉研究了半天還是研究不出他究竟是像誰。

  眼睛像他老爸,鼻子像她,圓滾滾的臉型誰也不像,至於嘴巴嘛……

  奇怪了,他的嘴巴究竟是像誰?

  「韓姑娘。」

  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喚,外帶一股冷冷的風噓噓吹在她頸子後頭,「Gee!」駭得韓芊卉猛然一陣哆嗦忽地回過身去,看清楚是人不是鬼之後,猶自驚魂不定地猛拍胸脯,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嚇死人了!」

  她以為她是幽靈啊?

  這樣無聲無息的貼到人家身後來!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嚇到妳。」徐夢玉歉然道。

  「算了。」原來有武功的人都喜歡這樣嚇人,她最好有點心理準備,不然再多來幾次,她肯定會嚇到心臟沒力。「找我有事?」

  應該是有事,但……

  徐夢玉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半天仍說不出話來,韓芊卉不禁猛歎氣。

  這女人真是龜毛。

  「我跟他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不要這樣懷疑我好不好?說我欣賞他,沒錯,但喜歡他?不,絕對沒有!我喜歡的是我兒子他老爹,他老爹也喜歡我,所以我不可能跟金振宇扯上任何關係……」

  話還沒說完,一旁又突然蚱蜢似的跳出另一個人,還有青蛙呱呱叫的配音。

  「妳怎麼可能不喜歡表哥?」

  怎麼又來一個?

  韓芊卉撫著胸口又歎氣。「我為什麼一定要喜歡妳表哥?」

  「因為他是那麼那麼英朗出色,那麼那麼豪邁瀟灑,」徐夢月理所當然地說。「是女人都該喜歡他!」

  誰說的?

  她就見過那種只喜歡油條似的男人的女人。

  韓芊卉挑挑眉,「妳也喜歡他?」她語帶調侃地問。

  「當然,不過……」徐夢月瞟一眼姊姊。「可是姊姊更喜歡他,所以我不跟姊姊搶。」

  真好,有好吃的東西時,她妹妹就從來沒這麼想過。

  「妳應該知道這世上出色的男人可不只妳表哥一個,譬如……呃,我的男人,我保證絕對不輸妳表哥。」

  「可是表哥還有一身高強的武功。」徐夢月不服氣地又說。

  「我家的男人也是。」

  徐夢月氣唬唬地嘟高了嘴。「反正,我表哥是我見過最棒的男人!」

  「那妳見過的男人一定不多。」

  「妳……」

  眼見妹妹又要撒潑了,徐夢玉趕緊溫言勸開她,再問:「那妳為什麼要離開妳的男人?」

  韓芊卉不好意思地搔搔頸子。「當時我以為我只能那麼做,不過現在我想通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立刻回去找他。」

  「可是……」徐夢玉遲疑著。「他也沒有來找妳……」

  「他不能,」韓芊卉無奈地道。「老早之前我們就說好了,一旦我想離開,他絕不能阻止我。」

  徐夢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垂眸片刻,再抬眼覷視她,依然是那種幽幽怨怨的眼神,好像韓芊卉不但搶了她老爸、老公,還搶了她的情夫、情哥、情人,連她兒子也給搶走了。

  「即使如此,表哥還是喜歡妳。」

  關她屁事啊!

  「那妳就讓他也喜歡妳嘛!」就算金振宇真的喜歡她,那也不能怪她呀!

  徐夢玉哀怨地搖搖頭。「我一直在試,但是……」

  「那就問他嘛……」一隻眼望住和她談話的人,另一隻眼偷偷瞄向兒子,見兒子好像被定住穴道一樣盯著窗外樹上的小鳥發怔,韓芊卉放心地又收回眼來。「問他為什麼不喜歡妳?」

  徐夢玉抽了口氣。「我怎能……」

  「是我我就會直接去問他!」韓芊卉說。「要知道,不管是什麼感情,都是要靠溝通來聯繫,父子、母女、朋友、情人、夫妻、兄弟姊妹,都一樣,如果不時時刻刻溝通,就算有再深的感情都會變淡,如果肯下苦心去溝通,就算結果什麼也沒有,起碼不會留下任何遺憾,因為妳已經盡力了。」

  是的,她終於瞭解了。

  與樸孝寧從無到有慢慢滋生出一份情,那一段他努力做給她看的夫妻生活,還有這兩個月來與他分離的日子,終於使她深刻的瞭解到男女之間的感情是如何的堅強又脆弱。

  或許她的父母確實也曾經如此相愛過,但他們卻在這份愛有了完美的結果之後,又任由忙碌的工作剝奪了維持這份愛的機會,以至於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遙遠,那份曾經濃烈得使他們願意生死相許的感情也因而變淡了、沒了。

  男女之間的感情就是如此脆弱。

  相反的,如果她和樸孝寧就這麼分開的話,這份愛必然永遠不會消逝,因為這種結果是無可奈何的、是悲傷的,而人類說是有被虐狂也好,說是劣根性也好,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容易輕忽地任由它溜過身邊,而越是悲傷的經驗,卻會刻骨銘心地永誌不忘,讓遺憾一生一世跟隨著自己。

  男女之間的感情就是如此堅強。

  所以,她必須牢牢謹記父母的教訓,男女之間的愛是必須一輩子努力去維護的,因為這份感情是如此的堅強,經得起狂風暴雨,經得起生離死別,卻又是如此脆弱,經不起試煉考驗,也經不起時光蹉跎。

  相愛一生白頭偕老這種事絕對不是容易達成的目標。

  總之,愛,是生物學上最難解的課題,從來沒有人教過她,所以她只能親身去體驗,一步步走來一點一滴慢慢瞭解,因為……

  它該死的根本不屬於生物學!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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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19:20: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整整十天之後,金振宇才又出現在韓芊卉面前,而且還多帶了另一個人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高頭大馬很有威嚴,也很有氣派。

  金振宇喚他俞將軍。

  「韓姑娘,通、泰、青、徐四地會遭受海寇襲擊,這妳是如何得知的呢?」連寒暄都省略了,余將軍開門見山地問。

  韓芊卉聳聳肩。「你說呢?」她不能說實話,也編不出美好的說詞,只好任由他們去猜。

  「莫非韓姑娘是卜算出來的?」俞將軍試探著又問。

  中國人就是愛信這一套。

  韓芊卉不語。真要她承認自己是個「超級算命大師」實在太滑稽了,她不如承認自己是騙子算了。

  俞將軍並沒有因為她老是不作正面回答而不高興,深沉銳利的眼凝視她許久,

  「那麼韓姑娘可否告訴我,下個月海寇會進襲哪裡?」

  唉,又要她背誦歷史,她不是生物學家嗎?

  雖然這種事都是從小被逼著囫圖吞到大,三不五時還會有「考試」--只要爸爸心血來潮問一句,媽媽也一定會不甘人後的問一句,而且越問越精細,害她越背越多,背得她叫苦連天--以她超人一等的記憶力,不怕背不起來,只怕會搞混。

  明明她是最討厭地理歷史的說!

  韓芊卉愁眉苦臉地想了一下。「呃……乙亥日,倭犯嘉興,都司周應楨會戰死;乙酉日,倭陷崇明,知縣唐……啊,對了,唐一岑也會戰死。」

  濃黑的眉驀地飛揚。「倘若我把他們調開呢?結果又會如何?」

  「這我怎麼會知道,」韓芊卉啼笑皆非地說。「你不會試試看就知道了!」居然這樣問她,她又不是真的算命大師。「現在我只想知道,你們考慮的結果到底是怎樣?」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韓姑娘再等一陣子……」

  「要確認我剛剛說的話?」韓芊卉不耐煩地吐了口氣。「拜託,不相信我就算了,我可不想再等下去了。」

  「早一刻、晚一刻到廣州又會有多大差別?」金振宇打岔進來,想幫俞將軍說服她。「妳不怕到那兒恰好碰上海寇?」

  「很抱歉,我不去廣州了,我要回去。」

  「咦?」金振宇錯愕地驚呼。「妳要回朝鮮去找妳的男人?」

  「沒錯,我改變主意了不行嗎?」

  「但……」金振宇頓了一頓。「既然他沒有來追妳回去,妳以為他會讓妳回去嗎?就算他願意讓妳回去,他的妻子也一定會反對,妳……」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韓芊卉胸有成竹地謝絕他的「關心」。

  金振宇窒了一下。「那就請韓姑娘想想,令慈也是漢人,難道妳不以……」

  「我父親是朝鮮人,」韓芊卉很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還有,我的男人是朝鮮人,我兒子也是朝鮮人,而且明朝只剩下不到一百年,根基已經爛到不能再爛了,說要挽回實在困難得很,可朝鮮起碼還有兩、三百年,根基還算可以,仍然有很大的機會……」

  是的,她仍然有很大機會挽救朝鮮的命運!

  「最重要的是,終有一天人類會明白區分國籍實在是一件很無意義的事,在我眼裡,我們跟豬馬牛羊並沒有多大的分別,全都是生物,唯一的差別只是生活方式、智力和外表的差別而已,因此,如果有兩個人生病了,而我只能救一個人,那麼我當然要救那個還有生存機會的人,這是生物最基本的生存淘汰原理……」

  沒錯,這跟她父母到底是漢人或朝鮮人無關。

  「若你們還是不服氣,那麼我再提醒你們,在明朝之前不知已有多少朝代被推翻,在現在的你們看來是認為他們活該被推翻,同樣的道理,將來人們也會認為明朝活該被推翻,然後推翻明朝的清朝不到三百年後也被推翻了,這一切也都是生物最基本的生存循環,就好像生物終有一天要面臨死亡一樣,沒有人能長生不老,也沒有任何一個朝代能永世屹立不搖……」

  對啊!有生才有死,有死才有生,這是生物最純粹的意義,她怎麼會忘了這點呢?

  「甚至太陽有一天也會熄滅,地球也跟著冰凍,一切生命部不再存在,到那時,大家才會發現如今我們堅持的所有一切實在是一點意義都沒有,所以我們需要認真把握的只有今天,今天才是最真實的,讓每一天都活得很充實,就算明天死了也沒什麼遺憾,這才是我們必須堅持的……」

  就算親眼看著孩子、孫子們戰死了又如何?

  那也是屬於他們的生,他們的死。

  她的責任只是讓他們瞭解生命的意義,善盡生物的職責將生存的訊息傳達給下一代,而不是為他們安排生命,也不是為他們作生存規畫,這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沒有人能真正掌握住未來,所以……

  今天才是最重要的!

  韓芊卉突然輕笑了。

  她想說服他們,沒想到反倒說服了自己,使她終於明白自己應該堅持的究竟是什麼。

  她希望自己在死去的那一天毫無遺憾。

  「我要回去了,就是現在!」一經想通,她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現在?」沒想到她說風是風,說雨就是雨,金振宇有點措手不及。「為什麼要這麼急?」

  「因為現在我才瞭解,若是我想要充實的活過每一天,就必須待在他身邊,離開他是這麼痛苦,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思念他,我不能沒有他呀!所以……」韓芊卉急切地道。「現在就送我回去吧,拜託!」

  「可是……」金振宇遲疑地瞥向俞將軍。「我們希望妳留下來……」

  韓芊卉一怔,旋即沉下臉去。「我發誓,只要我待在中原一天,就不會再說出任何一件你們想知道的事!」

  金振宇聽得一時心急,不由得脫口道:「我願意娶妳作妻子!」

  韓芊卉呆了呆,失笑。「你秀逗了?還是急慌了?竟然說這種話!」

  金振宇以前所未見的嚴肅正色地搖搖頭。

  「不,我不是一時衝動,妳應該記得,頭一次見面我就很欣賞妳了,活了二十八年,從來沒考慮過要娶妻,但那一天,我確實想過若是要我和妳成親,我一定很樂意。而這兩個月來的相處,更使我確定妳是最適合我的女人……」

  這個性格的男人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說這種話,越說越不好意思,不覺用力咳了好幾下以遮掩他的赧然。

  「呃,總之,雖然中意妳,但是我不想強迫妳,希望能讓妳慢慢接受我,現在妳卻說要回去找那個男人,所以我是急了沒錯,但並非妳所認為的那樣,我是不想失去這個機會,所以……」

  「那是不可能的,」韓芊卉越聽越是失措--沒想到他竟然這麼認真,忍不住中途便打斷他。「因為我……」她想告訴他們她早已結過婚了,但他們也不給她機會說完。

  「韓姑娘,不要那麼快就作決定,或許……」俞將軍頓住,朝金振宇瞥去,後者點點頭,他才繼續說下去。「我應該先告訴妳他的真實身份……」

  「呃?」韓芊卉聽得一愣。「真實身份?什麼真實身份?」

  「金振宇並非他的本名,金是他的母姓,他本姓朱,叫朱載墐。」

  「朱載墐?」韓芊卉驚訝得猛眨眼,片刻後又突然定住,開始喃喃自語,「朱載瑾,憲宗第十三子榮莊王朱佑樞的孫子恭王,萬曆二十三年薨,也就是說,你大概還有四十年可活……」原來他真的是皇室的人!

  金振宇下巴猛然落地,「妳是說……」又猛然闔上嘴,再用力甩甩頭。「不,那個……無關緊要,現在我們在談的是妳,也許妳不希罕王妃的身份,但這個身份可以確保妳一輩子生活無慮,我保證也會忠實的對待妳、疼愛妳,讓妳未來的每一天都不會後悔嫁給我。」

  不可思議的眼神在金振宇身上繞了半天,韓芊卉才喃喃說:「你最近是不是比較健忘,一時忘了我還有一個孩子,而且還是別的男人的兒子喔!」

  金振宇莞爾。「我不是那麼膚淺的男人,那種事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韓芊卉咕噥。「我不是那種為了尋求穩定的生活就隨便找個男人跟的女人,我相信女人不靠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金振宇面露讚賞之色地漾開笑容。「所以我欣賞妳,妳是如此勇敢堅強,坦直率性,同時又能擁有如此迷人的女性魅力,我真的不介意妳的過去,只在意以後妳是否能為我所擁有。」

  「不用捧我,我不吃這一套,」韓芊卉嗤之以鼻地說。「我自己也知道自己非常堅強勇敢,而且,我也很聰明,非常非常聰明,天才那種名詞可不是隨隨便便套到我頭上來的。」

  「天才?」

  「呃……總之,就算你是皇帝,我也不想作皇后,只想回去找他,他才是我想跟一輩子的男人!」

  金振宇似乎很失望。「真的不能考慮?」

  「不考慮!」

  見她那樣毫無妥協餘地的斷然否決,金振宇不禁懊惱地歎了口氣,再深思地目注她半晌。

  「那麼如果我們送妳回朝鮮,妳是否願意說出滅亡明朝的敵患究竟是誰?」

  「只要你們給出代價。」

  「妳要那些黃金白銀究竟是……」

  「朝鮮必須早一步和洋人通商,我需要本錢。」

  金振宇點點頭。「好,等我們抄了嚴嵩的家之後就去找妳,屆時只要妳願意說出所有我們想知道的事,抄嚴嵩的家所得到的一切都可以歸妳。」

  「成交!」韓芊卉爽快地道。「那麼你們什麼時候要送我回去?」

  「明兒一早。」

  「很好,那我就再告訴你們一些,」很高興他們終於答應要送她回朝鮮了,韓芊卉決定慷慨一點,多送他們一點「樣品」。「五月壬寅,海寇劫掠蘇州;六月癸酉,俺答泛大同,總兵官岳懋戰死;八月癸未,倭犯嘉定,官軍敗之,庚寅復戰,官軍敗退;九月丁卯,俺答犯占北口。完畢,今年就這樣。」

  話落,韓芊卉便輕快地回房去準備翌日離開,留下金振宇與俞將軍面面相覷。

  若她所說的一切確實都無誤,那她也未免太神了吧!



  走不了!

  「除非繞道蒙古,但是妳真願意從那兒回去嗎?」

  「為什麼?」韓芊卉抗議的大叫。

  「我想……」金振宇低低道。「妳應該知道吧?」

  為什麼她應該知道?

  她又不是神!

  「啊……」想起來了。「都城內外大疫!」

  金振宇眼中一陣激昂。「妳真的不能嫁給我嗎?」

  韓芊卉馬上橫給他一眼。「神經病!」

  金振宇一愣。「什麼病?」

  韓芊卉沒理會他,兀自喃喃自語,「這下子起碼要等到六月京師淹過大水之後才能回去了。」

  金振宇雙眉猛挑。「六月京師會淹大水?」

  韓芊卉翻翻白眼。「還有兗州、東昌、淮安、揚州、徐州、武昌會鬧早災,順天和榆林鬧饑荒。去吧,去吧,去處理吧!別來煩我了。」

  她要躲起來偷哭。

  嗚嗚嗚,又要多等兩個月才能見到他了!



  徐夢月是個非常天真直爽的女孩子,雖然頑皮了點兒,但不失為一個好女孩兒,不過她有一個很大的毛病:大嘴巴,一得意起來就會像黃河決堤一樣,不管該說不該說的話一古腦全給妳洩洪出去。

  所以,當倭寇莫名其妙找上寧波來時,徐至昂馬上朝她咆哮過去。

  「都是妳!在市集裡叫妳不要說妳偏要說,現在可好,人家要來捉韓姑娘了,看妳怎麼保護人家!」

  金振宇則是往韓芊卉那邊咆哮過去。「妳怎麼沒提這樁?」

  韓芊卉又害怕又生氣又莫名其妙地吼回去,「我又不是神,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在這裡會發生什麼事!」

  「原來妳卜算不出自己的命嗎?」金振宇氣急敗壞地叫。「這下子可糟了,他們大舉來犯,我們這邊的官兵不夠抵抗呀!」

  「表哥你先派人去求援,」徐夢玉反倒是最冷靜的人。「然後我們一起保護韓姑娘潛行出城。」

  但是海寇的目標就是那個壞了他們好幾次「生意」的罪魁禍首,怎麼可能讓他們如此輕易的「潛行」落跑,馬車才剛離開西城門,後面百多個人就高喊著殺聲追上來了。

  只一會兒,馬車就被擋了下來,再眨個眼,他們已被好幾層人肉牆團團包圍住,為首的是個瘦巴巴的漢子,看起來實在不怎麼樣,最多就是個海盜頭子而已,其它人也只不過是高大了一點,兇惡了一點,冷酷了一點,手裡舉的刀亮晃晃了一點罷了,但那頭子身邊的幾個人就很怎麼樣了。

  十五個身穿寬大武士服,腰配一長一短武士刀,還綁著一叢稻草馬尾的東瀛浪人,冰冷的眼,面無表情,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殺人比吃飯還利落的兇徒,而且身手不弱。

  還有一個最不顯眼,也是最顯眼的傢伙。

  說他最不顯眼,是因為他邋邋遢遢一身落魄,灰色的長衫上起碼有十幾來個破補丁,那條用來紮住滿頭亂髮的布帶九成九是隨地撿來的,再加上一臉大概自出生以來就不曾剃過的大鬍子,連手裡拎著的那把劍都是坑坑洞洞的,搞不好是人家用壞了不要的,總之,他怎麼看都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但他偏偏又是現場雙方所有人當中最顯眼的一個,無論再怎麼邋遢,不管有多落魄,都掩不住那份隱隱然的高貴優雅,頎長的身軀是那麼挺拔,男子漢的風采是那樣昂揚,無比迫人的氣勢如同太陽光芒般四散迸射。

  可就是瞧不見他的眼神,因為他始終半垂著眼瞼。

  只一眼,金振宇就知道他僅有一個敵人--那個邁邋遢遢的破補丁男人。「昂表弟,無論如何,保住韓姑娘!」兩眼緊盯住那個越看越危險的傢伙,他頭也不回地沉聲吩咐。

  立刻,那個瘦巴巴的漢子也下了一道命令。

  「非影,你什麼都不必管,直接把那女人抓回船上去交給老大!」

  不知道他在對誰說話,因為沒有人響應他,金振宇猜想是那個破補丁男人,因為瘦巴巴的漢子話一說完,破補丁男人便斜斜地揚起了劍,金振宇全身警戒馬上揚升至最高點。

  但是只剎那間後,金振宇便瞭解那樣還是不夠,他甚至沒有眨過眼,眼前突然失去那個破補丁男人的影子,猛然倒吸了口氣,他迅速回身,赫然見到那個破補丁男人在這短短一瞬間,竟已飛身越過圍在馬車四周保護的徐家兄妹和官兵頭上,恍如輕煙般飄然落在馬車旁。

  「你不……」

  既驚又急的怒喝方始吼出兩個字,那十五個東瀛浪人和海寇們便嘶吼著圍殺過來,使他一時難以脫身去保護韓芊卉母子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破補丁男人竄進馬車內,不一會兒便一左一右各挾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兒竄出馬車,幾個起落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界之內,沒有人阻止得了那個男人。

  該死的破補丁!

  盛怒之下,一招同歸於盡的劍式犀利地自金振宇劍下揮展開來,見狀,圍攻他的人下約而同地宛如潮落般退開去--他活夠了,人家還想再多活幾年,多抱幾個妞兒呢!

  見那些東瀛浪人果如他預料般躲開,金振宇乘機脫身趕去追那個破補丁,他一走,自然有人追,也有人跟,然後又有更多的人追,不到一會兒,原地只剩下一輛空馬車,還有兩匹馬在吃草……



  猛然煞住腳步,金振宇左右環顧一眼,再將目光落在阻於前方那人的身上。

  破補丁!

  他站在那裡,神態幾乎與之前在西門外時毫無二致,英挺的身軀筆直地卓立,臉龐微俯,眼瞼半闔,破劍斜指地,背後襯著一片亂石散佈的山坡,再往上的半山腰上是沉幽幽的樹林子,風搖著樹梢,發出一陣陣低啞的哀鳴,淒艷的落霞渲染著哀傷的色彩披灑在他身上,看上去竟有一股奇異的悲壯氣氳。

  「他們呢?」金振宇沉聲問。

  沒有任何回應,破補丁男人一動也不動,彷彿他是尊石膏像般。

  「把他們交出來,我保你無罪!」

  一陣強風吹來,呼嘯著從山坡上卷下來,拍打著破補丁男人的灰衫衣襬,啪搭啪搭地叫,只他依然半聲不吭。

  「你到底想如何,起碼撂下句話來呀!」

  不用一句話,一個字也行。

  但破補丁男人始終不言不語,不移不動,金振宇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被某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給點住了穴道,所以現在只能擺那種還滿有型的姿勢給人家看,其實心裡正嘔得半死。

  「表哥,這是怎麼一回事?韓姑娘呢?」

  徐至昂兄妹三人也追上來了。

  「我也不知道,問他,他始終不吭聲,我也沒轍。」

  「那他為什麼要阻在這兒?」

  「請你去問他,如果他肯回答你的話。」

  隨後,其它海寇也陸續趕到,卻沒瞧見半個官兵--看樣子是被殺光了,而那個瘦巴巴的漢子一見到破補丁男人更是大出意料之外,立刻又驚又疑地吼過去。

  「你怎麼還在這裡?那對母子呢?送上船去給老太了嗎?」

  「……」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話呀!」

  「……」

  如果不是時候不對,場合不對,金振宇還真想笑出來,因為破補丁男人不但不給他面子,竟然也不給「老闆」面子。

  大家一起沒面子,很公平。

  終於,瘦巴巴的漢子察覺到不對勁了。「非影,你想背叛老大嗎?」

  他這麼一問,金振宇也覺得情況好像有點定調了。連個海寇也作不好,那個破補了男人到底想幹什麼?

  「非影,你……」

  瘦巴巴的漢子突然噤聲,金振宇也立刻警戒起來,因為破補丁男人終於動了,斜指於地的破劍徐徐地開始移動,緩緩地往上揚,最後指住了……

  瘦巴巴的漢子。

  瘦巴巴的漢子驚喘一聲,驀然轉身就逃,但他才剛跑出半步,前一瞬間還在那一頭的破補丁男人竟已飛身到他頭上,劍光倏閃,他連吭都沒能吭一聲便被穿心一劍刺穿倒地。

  而後,揮灑著串串血珠,那柄破劍繼續拋捲出溜溜晶瑩耀目的冷芒暴瀉向那十五個東瀛浪人和百來名海寇……

  朵朵劍光洒然流洩,溜溜寒芒光燦繽紛,驚怒的暴叱連連翻揚,淒厲的慘叫不絕於耳,破補丁男人宛如活煞神般來回穿梭在那群海寇之中,金振宇與徐至昂兄妹三人目瞪口呆,滿頭霧水,不知所措。

  「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內訌?」

  「他們什麼時候訌給你看了?」

  「……他看他們不順眼?」

  「我看你更不順眼!」

  「……他心情不爽,想找幾個人出出氣?」

  「那就該先找我們出氣!」

  正說話問,俞將軍也帶領著援兵趕到了,金振宇連忙阻止他們介入海寇的「內訌」纏鬥。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俞將軍納悶地問。

  「老實說……」金振宇苦笑。「我也不清楚。」

  「可是……」徐至昂顫顫地嚥了口唾沫。「他的武功真是該死的高呀!」

  「就是說呀!」徐夢月志忑地低喃。「就算那些賊寇不懂武功,但百來人一起湧上來也夠看的了,更何況那些東瀛浪人也好厲害呢!一對一我都打不贏說,可是你們瞧,他一個人打得多麼輕鬆愜意……」

  「那待會兒我們要逼問他韓姑娘的下落時,我們打得贏他嗎?」

  這句話一問出來,大家不禁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把握說出肯定的回答。

  不到盞茶工夫,破補丁男人便以令他們驚悚的速度解決了那百多個海寇,包括那十五個東瀛浪人,然後,當他們正在慎重考慮該如何去「請教」他關於韓芊卉下落的問題時,倏又見他竟然扔下了那把沾滿鮮血的破劍。

  金振宇等人不禁愕然,但只一剎那,大家又不約而同轉首望向山坡,自一塊足有人高的亂石後驀然轉出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彷彿逃難似的衝下來。

  「韓姑娘?!」

  金振宇和徐至昂三兄妹急忙擋住韓芊卉的去勢,以為她是止不住腳,沒想到她竟然把懷中的兒子往徐夢玉懷裡一塞,用力推開其它三人,再繼續往前衝,衝向破補丁男人,口裡還大叫著--

  「君之!」

  朝鮮語。

  金振宇方始一愣,再見韓芊卉居然縱身一躍跳到破補丁男人身上,雙腿勾住他的腰際,兩臂環住他的頸脖,然後一邊叫一邊在那張毛茸茸的臉上母雞啄米似的親個不停。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好想你啊……」

  破補丁男人歎息地回抱她,臉微仰,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兩人竟然教人臉酣耳熱地熱吻起來了,霎時看呆了一片眸子。

  「原來是他!」金振宇喃喃道,終於明白破補丁男人是誰了。

  「誰?」徐夢月忙問。

  「韓姑娘的男人。」金振宇喟歎道。

  「是他!」徐夢玉驚歎。「他們好大膽啊!」

  「但,這也表示他們互相深愛對方到看不見其它人的存在,不是嗎?」金振宇的平靜語氣中透著深深的惋惜。

  徐夢玉若有所思地注視他一眼,而後垂眸尋思片刻。

  「我想……我有點懂了。」女人矜持是必須的,可是有些時候,過分矯作的矜持卻會使人失去得到幸福的機會。

  就像此刻的韓芊卉,雖然她嘴裡說韓芊卉太大膽,但事實上,她心裡卻有更多的佩服與羨慕,佩服她能如此坦然地表現出自己的感情,羨慕她能得到這樣一份深刻到只看得見對方而看不見其它人的感情。

  但,這不也是韓芊卉自己努力得來的嗎?

  許久之後,兩雙唇瓣終於分開,依依不捨地。

  「妳想去哪裡?」破補丁男人貼在她唇邊沙啞的問。

  「呃?」

  「無論妳想去哪裡,我帶妳去,即便是天涯或海角,我都帶妳去。」

  「哦……」熱氣迅速盈滿眸眶,韓芊卉哽咽了,「君之……」她說不出話來,只好再次像母雞啄米似的親吻他。「Love  you!Love  you!Love  you!Love  you!Love  you!Love  you!I  love  you……」

  他願意為她拋棄一切,包括他的榮譽心和對朝鮮的責任感,他全都願意拋棄,只為她!



  在俞將軍的安排之下,韓芊卉他們回到城裡的另一棟宅子,而頭一件事,韓芊卉便趕著樸孝寧去刮鬍子洗澡,麻煩他恢復人樣來給她看。

  「……他說他一直在找我,沒空理會自己變成什麼樣子,不過也幸虧是這樣,當他好不容易探聽到有關我的消息,沒想到竟然是從海寇口中得知,而且還聽他們說要抓我,所以他就乾脆加入他們,由於他的樣子又邋遢又落魄,人家便很輕易地相信了他……」

  宅子內的大廳裡,韓芊卉正在替樸孝寧向金振宇等人解釋他怎麼會成為海寇的一份子,剛學會走路不久的樸馨雨則忙著搖搖晃晃地在眾人之間「巡視」,看大家有沒有乖乖聽他媽咪說話。

  「……後來,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便按照計劃先行擄走我,確定我和兒子安全無慮之後,再回頭殺了那些海寇,這樣海寇頭子就會以為我被那個背叛他們的傢伙『非影』抓去了,以後他們再找也是找『非影』,不過根本沒有『非影』那個人,我也會離開中原,所以他們再也找不著我了。」

  「人都被殺光了,誰會去通知海寇頭子是『非影』背叛了他?」

  「不,沒有殺光,當他從馬車上帶走我的時候,有個人悄悄跟在他後面,因為他剛加入不久,海寇頭子還不能完全相信他,所以他故意不殺那個人,並繞了個大圈子甩掉那個人,那個人跟不上,自然要回船上去報告,如此一來,海寇頭子一定會知道是『非影』背叛了他。」

  「計劃得好周詳。」金振宇喃喃道。

  「那當然,他好歹也是個二品武官呀!」韓芊卉得意洋洋地說。

  「咦?他是朝鮮的二品武官?」金振宇吃了一驚。「我原以為他只不過是個兩班子弟……」

  韓芊卉有趣地傾斜著螓首,兩顆眼眨呀眨的。「因為他看上去不像個官?」

  金振宇頷首。「他沒有當官的傲慢派頭。」

  「你也沒有王爺的派頭呀!」

  「說的也是。」金振宇眼一轉,順便轉開話題。「他仍然沒打算收妳作妾嗎?」他不喜歡人家提到他是王爺。

  韓芊卉勾起歉然的笑。「我們頭一次見面時,確實我只是他的女人,可是在孩子出生之前,他就正式和我成親,迎娶我作他的妻子了。」

  「耶?妳已經是他的妻子了?」金振宇再次大吃一驚。「妳怎麼都沒說?」

  韓芊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怕你知道我是人家的妻子之後,會不肯帶我離開朝鮮。」

  「妳……」金振宇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我可真是鬧了個大笑話!」

  「有什麼關係,輕鬆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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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19:20:47 |只看該作者
  金振宇忍不住又搖頭,歎氣。

  「那麼是要由他帶韓姑……呃,樸夫人回朝鮮?」俞將軍從旁插進來問。

  韓芊卉頷首。「對,他說明天就得回去,因為他離開得匆忙,什麼也沒交代,樸府裡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子了。」

  「那妳有沒有告訴他……」

  話至中途突然打住,因為樸孝寧正緩緩走入大廳裡來,小娃娃一見到他便張開兩手急急迎向前,「爹爹,抱抱,抱抱!」

  依然是一身漢人穿著打扮,樸孝寧彎身抱起兒子,再走到韓芊卉座位旁落坐,小娃娃好像特別喜歡他,又親又吻又用肥肥的小手抱著他的脖子咿咿唔唔撒嬌,又好像是在打小報告,投訴說媽咪如何如何欺負他。

  韓芊卉正想說話,卻先聽到徐夢月的驚歎,這才注意到除了她和金振宇之外,俞將軍和徐家三兄妹都看樸孝寧看傻了眼,個個張口結舌,驚艷不已。

  「驚人,沒想到他這麼好看,高雅又灑脫,迷死人了!」

  「噓,小聲一點!」

  「有什麼關係,他是朝鮮人,又聽不懂漢語。」

  韓芊卉險些噗哧笑出聲來,但強忍住,繼續聽下去。

  「實在看不出來在那樣邋遢落魄的外表之下,竟隱藏著一副如此軒昂出眾的儀表。」俞將軍也禁不住脫口評論道。

  「更別提他的武功高到那樣令人歎為觀止的程度。」金振宇感歎道。

  「真可惜他是朝鮮人,不然他一人就可抵千軍萬馬,還怕區區海寇猖獗嗎?」

  「確實,不知道他是否肯……」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樸孝寧始終自顧自逗弄兒子,臉上神色絲毫未變,好像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韓芊卉低頭悶笑在肚子裡,直到她聽見一句「請韓姑娘幫忙說服他」,終於忍不住爆出來。

  「要……要我……幫……幫忙說……說服……他?你……你們……」若非樸孝寧一把抓住她,她差點笑到椅子底下去,「他……他……」揪住他的臂膀,她改對他噴口水。「你……你是……故……故意的……嗎?」

  咦?

  漢語?

  她為什麼對他說漢語?

  金振宇等人正自疑惑,卻見樸孝寧泰然自若地聳聳肩。

  「妳不也是。想想,我得混進那群海寇之中,不說漢語混得進去嗎?」

  漢語!

  徐夢月瞬間漲紅臉,恨不得當場挖個狗洞鑽進去,金振宇和俞將軍尷尬地呆住,韓芊卉繼續很沒氣質的狂笑。

  然後,樸孝寧又說了,「我是朝鮮人,理所當然要留在朝鮮為我王效命,除非是……」他望住韓芊卉。「我的妻子想留在中原,那我也只好帶著她留在中原。」

  「喂喂喂,」韓芊卉捶了他一拳。「你別賴在我身上好不好?我已經說了要跟你一起回朝鮮的不是嗎?既然已經嫁給你,兒子都生了,我自然要跟著你,誰讓你跟我了!」

  「不然妳又要跑掉。」

  再加一拳。「就跟你說人家想通了嘛!」

  「妳真的願意跟我留在朝鮮?」樸孝寧忽地換成朝鮮語。

  「誠心誠意願意。」韓芊卉也改用朝鮮語回答他。

  「妳的顧慮呢?」

  「放心,我們可以想辦法糾正朝鮮的歷史,譬如回去後你就要設法和德興君搞好關係,讓他能放心地把他兒子河城君交給你教導,我也會設法生個女兒讓他們去相愛,十三年後,河城君將會即位為宣祖,你的女兒是王后,身為院君的你就可以和宣祖連手來個明治維新……」

  頓了頓,改口,「呃,不對,宣祖維新,你們有四十年的時間可以努力,應該夠了。告訴你,五百年後,現在你們所謂的倭寇將會成為亞洲最強國之一,就是因為他們在三百年後實行了明治維新,所以如果你們現在就開始維新,一旦成功的話,我敢保證五百年後的亞洲強國就是朝鮮,誰都別想欺負朝鮮……」

  樸孝寧突然抬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兩隻嚴厲沉猛的眸子驀然回轉,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盯住金振宇。

  「永遠別想!」

  金振宇一震,與樸孝寧相對良久後,終於暗暗歎息著收回前一刻幾乎暴漲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卑鄙意念。

  為什麼不是他先碰上韓芊卉呢?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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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0-5-1 19:21:15 |只看該作者
終曲

  明宗二十三年--

  樸孝寧匆匆回府,掩不住興奮之色,一進大門便狂吼,「夫人呢?」

  「回大人,夫人在內捨廊。」

  一刻也未停,他立刻轉向內捨廊行去。

  內捨廊早已不是他的住處,而是兩個兒子滿七歲後的居處,特別是長子,今年剛舉行冠禮,得意得不得了,儼然是內捨廊的老大,成天率領著小他四歲、八歲和未滿四歲的弟弟到處搗蛋,令他頭痛到極點,因為他們有娘親作後盾,根本不把他這個父親看在眼裡。

  「孩子本來就要任由他們自由發展,我們作父母的只能從旁指導協助,這樣他們才能有足夠的空間伸展他們的智力。」

  妻子這麼說,他也無可奈何,因為幾個孩子確實特別聰明得教他咬牙切齒,想來是承繼自母親的遺傳,生平專以為難他為己任,不過四十歲,他卻覺得自己已經七老八十了。

  這世界真蒼白!

  不過,放心,妻子總是會負責再把他這一片蒼白渲染成繽紛的艷彩,讓他切實感受到這世界是多麼不可思議的美好。

  內捨廊內沒有人,於是他繼續走向清竹別苑,遠遠的便聽到妻子與孩子們的說話聲--英文,偶爾還會跑出來幾句德文,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可是在轉彎前,他又不自覺地駐下腳步,因為二女兒的一句話。

  「未來世界的人?媽咪是未來世界的人?我不懂!」

  「笨蛋,就是說媽咪是從五百年後的世界來的啦!」長子。

  「可是……爹地知道嗎?」二女兒。

  「不知道,我沒有告訴他。」妻子。

  「為什麼不告訴爹地?」

  「他是大人,大人的思想都已定型,這種事他很難接受。就算是你們,如果沒有經過我的未來式教育,你們也無法接受。不信你們可以試試看,說到外面去給人家聽,人家會不會罵你們是妖言惑眾!」

  未來世界的人嗎?

  樸孝寧微笑。

  其實他早已知道了,就在妻子第一次告訴長子這件超乎想像之外的事實,那時他就知道了。

  未來世界的人又如何?

  是他的妻子就行了。

  「可是媽咪知道那麼多將來的事呀!」次子。

  「他們都以為我是卜算出來的,其實對我來講,那些都是歷史,如果不是我爸媽逼我背,我才懶得去記那麼古早以前的事呢!」

  「那媽咪有沒有想過要回去?」三子。

  「老實說,就算我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因為可以讓我回去的導引裝置失落在大海中,別說找不回來,即便找得回來,九成九已經壞了,所以我回不去了。不過,就算導引裝置沒有壞,我也不想回去,雖然五百年後的世界確實比較進步又舒適,但是我愛你們的爹地,還有你們,我捨不得你們任何一個,只要有你們在我身邊,我就覺得好幸福,為什麼要回去呢?」

  樸孝寧笑得更滿足。

  他會繼續努力使她更不想回去……

  「那媽咪為什麼要那麼快把姊姊嫁出去?」二女兒。

  「為了打破既定的歷史,這也是不得已的,既然妳姊姊和河城君兩人都喜歡對方,那麼在河城君承繼王位之前讓他們成親,只要河城君不再娶小老婆,這樣應該可以破壞河城君的子女手足相殘的未來。」

  「如果還是不行呢?」

  「那我們就要作更多的努力,不過到那時候我和你們的爹地可能都不在了,所以就要交給你們來繼續努力,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知識和歷史寫下來交給你們。記住,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只問你夠不夠努力。」

  「沒問題,媽咪,交給我們就搞定了!」長子。

  「好……啊,快來看,快來看,可以看見了!」

  「我先!我先……耶,這是什麼?好好玩喔!之前我們看的那些昆蟲和植物細胞都不會動,可是這個會動耶!游來游去的好可愛喔!」

  「會動?真的?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咦?這好像是蝌蚪嘛!」

  「蝌蚪?我也要看……真的耶!好像蝌蚪,可是……怎麼這麼小?」

  「媽咪,這到底是什麼啦?」

  「嘻嘻嘻,不是蝌蚪,是精子,你們爹地的精子,早上起床前,我特地從他那邊『偷』來的!」

  什麼?

  樸孝寧笑容驟失,哭笑不得。

  「看清楚,這就是成熟男人的精子,老大,待會兒你也『弄』點來比照一下,看看青春期少年的精子和成熟男人的精子有什麼不同。」

  「媽咪!」

  「叫什麼叫,這是理解生物學必經的階段,你不提供『樣品』,要誰提供?」

  「大弟!」

  「他有嗎?」

  「有,他也會『站』起來呀!」

  「咦?他也會了嗎?好,那老二也可以……」

  「媽咪,我才不要做那種事呢!」

  「你不要他也不要,那我們的生物學如何繼續下去?」

  「……猜拳!」

  再也聽不下去了,樸孝寧大步轉過屋角,直接闖入書房內,只見妻子和幾個孩子圍在書案旁,爭著要看一具儀器--妻子說那叫做顯微鏡。

  「你們在做什麼?」

  一瞬間,妻子和孩子們全都慌慌張張地跳開來。

  「哈哈,君之,你回來啦!」

  「父親,母親在教授我們……呃,生物學。」一旦面對父親,大家都自動自發地恢復朝鮮語對話,不是父親聽不懂英文,而是樸孝寧唯恐他們忘了朝鮮語,命令他們要和他說朝鮮語。

  生物學?

  樸孝寧皮笑肉不笑地瞟一眼妻子,再目注顯微鏡。「那麼你們又在看什麼?」

  「呃?」妻子和孩子們面面相覷,沒人敢說出來。

  「昆蟲細胞?」

  妻子尷尬地瑟縮了下。

  「植物細胞?」

  孩子們三個看那邊,兩個看另一邊,就是沒有人看他這邊。不知道為什麼,樸孝寧突然很想放聲大笑。

  這世上大概只有他的妻子和兒女們會做這種事,因為唯有他的妻子懂得這些深奧的知識,而她正在努力教導孩子們那些深奧的知識,他只慶幸自己能擁有一位如此聰慧的妻子,又怎能怪責她呢?

  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樸孝寧王動轉到其它話題。

  「宮裡已決定要由河城君李盼繼承明宗之嗣。」

  「耶,真的?」妻子欣喜地笑起來。「那麼你很快就可以成為院君,等仁順王大妃垂簾聽政一年之後,你就可以和河城君一起開始努力了。」

  「不,事實上……」樸孝寧深深凝住妻子,慢條斯理地說出最令他驚喜的事。「王大妃適才召見我,她說她不想垂簾聽政,希望在河城君繼承王位之後,我能輔助河城君執政。」

  「真的?!」

  妻子狂喜地跳起來,樸孝寧嚇了一跳,趕緊扶住妻子。

  「別跳、別跳,小心把孩子跳出來了!」

  「放心啦、放心啦,都生過那麼多個了,你怕什麼?」妻子滿不在乎地拍拍七個月大的肚子。「現在重要的是,歷史真的有在變動了不是嗎?我們的努力並沒有白費不是嗎?」

  樸孝寧頷首,扶著妻子坐下,讓她舒服地背靠在他身上,孩子們則圍在四周仔細聆聽,因為這些都是他們必須知道的事,將來,他們勢必要繼承父親的心願,為糾正朝鮮的歷史而奮鬥。

  「多虧了妳,有金振宇給我們的黃金和白銀,我們才能有足夠的本錢和中國、日本以及西方國家作貿易交流,雖然我們的國家不夠大,卻能因此擴展資源和市場,再利用賺來的錢改善我那些領地上人民的生活,設工廠、立市塵……」

  「結果有人看你這麼做好像越賺越多,開始想要傚法你,」妻子流利地接著他的話尾往下說。

  「最後,大家都會跟你一樣,於是振興了整個朝鮮的經濟,而這些私營企業就是改革朝鮮的本錢。將來,你還要再作教育改革和軍事改革,雖然教育改革可能不太容易,但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努力再努力,一定會成功的!」

  雙臂環住妻子,樸孝寧感激地在她頭頂上親了一下。

  「謝謝妳願意留在這裡陪我一起努力。」

  妻子笑得嫵媚。「反正你也幫我建了一座昆蟲養殖屋,有得做我自己感興趣的事,這樣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還有……」他撫著她的肚子。「辛苦妳了。」

  妻子的笑容一改而為曖昧。

  「只要你多讓我上幾次天堂,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瞧,多麼旖旎的氣氛,多麼美好的情景,結婚十多年,孩子都五、六個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只增不減,恩愛更勝往昔,現在她更可以確定她的決定沒有錯,他們一定可以白頭偕……

  「什麼是天堂?」

  這是哪家的死小孩,沒看見他們的氣氛這麼美好,竟敢不識趣地插進來破壞,不想活了嗎?

  「閉嘴!」妻子笑吟吟地低吼。

  「怎麼這樣?明明是媽咪自己說的,有問題就要開口……」

  「講朝鮮話!」樸孝寧笑咪咪的怒叱。

  「……問。」

  老四委屈的噘高了嘴兒,老大猛K他一腦袋--這傢伙真是白癡!

  「笨,爹地媽咪想親嘴了,誰叫你破壞他們的?」

  「就是說咩!別看媽咪肚子這麼大了,待會兒他們照樣上床。」

  「活該,最不會看臉色的就是你了。」

  「我要看爹地媽咪親嘴嘴!」

  你一言我一句,夫妻兩人的笑容從燦爛,到勉強,再到僵硬,最後終於消失,無奈的歎氣。

  「如果我們會離婚都是你們害的。」妻子喃喃道。

  「什麼是離婚?」樸孝寧和孩子們異口同聲的問。

  妻子扯扁了嘴。

  天哪,跟他們講話真的很累耶!

  「大人、夫人,金大爺求見!」

  河永敬一傳報完畢,不約而同地,妻子與孩子們六雙視線立刻投注到樸孝寧臉上--

  好長的一張馬臉。



  「你又來幹什麼?」

  每個人都知道,包括金振宇自己,樸孝寧很討厭他,因為他喜歡樸孝寧的老婆,這點至今未變--即使他已經娶了徐夢玉,可是這也不能怪他,像韓芊卉那種女人,這世上僅有一個呀!

  「送銀子來給你們。」意謂他有問題要請教。

  遲疑片刻,「好吧!」樸孝寧還是不情不願的同意了。為了朝鮮,他只好稍微犧牲一點,因為朝鮮缺少金和銀,他不能不要。

  「這次你又想知道什麼?」妻子問。

  「妳說皇上今年會崩逝?」

  「對,接下來是穆宗,但他頂多作五年皇帝,然後是神宗,我給你一個忠告,千萬不要讓朱翊鈞坐上皇位,否則明朝就亡定了!」

  金振宇的神情陡然變得很難看。

  「但,裕世子和藍田王都早殤,只剩下他……」

  「再等兩年,」她揮揮手打斷他的話。「隆慶二年潞王朱翊鏐會出世。」

  金振怔了怔。「妳是說……」

  「潞王朱翊鏐好文,性勤飭,應該會是個好皇帝。」

  金振宇吁了口氣,好像放下了一件心事。

  「你想怎麼做?」她好奇地問。

  金振宇瞟她一眼,垂下眼眸沉思半晌。

  「殺了朱翊鈞。」

  樸孝寧雙眸猛睜。「你……」

  「不然怎麼辦?」

  樸孝寧張了張嘴,再慢慢闔上,皺眉片刻,然後歎息著搖搖頭,不說話了。

  換了是他,恐怕也會這麼做,亡一個人總比亡國好。

  「下次要再來,給我們送銅來。」

  「銅?」

  「我們要鑄造貨幣。」

  「哦!好,那麼……」

  金振宇起身,想要告辭了,就在這時,河永敬又來了。

  「大人,那個……」他躊躇著。「外面有位……呃,官婢,是具大人派人送來的,他說……咳咳,他不曉得該如何處理,所以……」

  「官婢?具大人送來的?他不曉得該如何處理?」樸孝寧疑惑地打量河永敬怪異的神色。「你也不曉得該如何處理嗎?」

  「這……」河永敬為難地抓抓腦袋。「還是大人親自去發落比較好。」

  「是嗎?」樸孝寧更是狐疑。「好吧!我們去看看。」



  前庭院中,孩子們好奇地繞在一個新來的官婢身邊打量,總覺得這個官婢有點奇怪,就連樸府奴僕們也圍在四周竊竊私語,他們不是好奇,而是嘲諷、是恥笑、是幸災樂禍……

  而樸孝寧與妻子一見到那個明明是卑微的官婢卻滿身傲慢的女人,頓時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她!

  繼而面面相覷,依然說不出話來。

  留下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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