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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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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艾薩克.阿西莫夫]短篇精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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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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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兇手

誰是兇手

   這是一次同學的聚會,雖然氣氛不很融洽,但也不至於會鬧出人命來。分別了十年,他們終於第一次能聚集在一起。
  愛德華、賴格特和斯坦利三人已先到了。
  剛從月球上歸來的愛德華,雙腿還不習慣地球的引力,「我在地球上覺得簡直無所適從,連走路都很吃力。」
  「還有空氣。」從谷神星來的天文學家賴格特喃喃地說道,「我覺得很稀奇,在地球上居然可以不穿宇宙服。」
  「你說得很對。」斯坦利贊同地說道,「太陽光還能照射到你的身上呢。」
  這時,他們不由談到了這次聚會的最後一個成員——他們的同學維利爾斯。
  「他瘋了!」賴格特斷然說道,「他聲明他發明了一種物質在空間轉移的可行方法。他向你們談起了吧?沒錯,這傢伙有點兒神經錯亂,現在更厲害了。」
  十年前,他們四個聰穎好學的學生,作為最幸福的一代,被送往太空開拓最美好的前景。然而,他們四個中最睿智、最具有雄才大略的維利爾斯被一場高燒摧毀了美好的前景。眼看著他的同學愛德華被派往月球,賴格特前往谷神星,斯坦利則去水星,而他自己則永遠地和地球作伴。三個當年的幸運兒如今就等待著維利爾斯的到來。正在這時,門鈴響了,維利爾斯站在門口,似乎譏誚地凝視著他的同學們。他的身體比十年前瘦了一圈,微微的駝背,使他身材縮短;稀疏的幾根頭髮,暴起的手背上的青筋,比其他的三個紅光滿面的同學來,他變得太厲害了。維利爾斯緊咬著嘴唇若有所思地說:「我希望你們三位在後天的大會上能聽到我宣讀一篇論文。」
  「論文!什麼論文?」三人不約而同地問。
  「十年過去了,你們諸位在太空都有了歸宿。唯獨我,在地球上任教,無所作為。但我花了十年的心血,發明了物質轉移的方法。我已給我們大會的航天處主席休伯特先生做了一次物質轉移的試驗。我曾讓一隻活蹦亂跳的老鼠在實驗室的角落裡消失,然後在另一個角落裡出現,休伯特親眼目睹了。」維利爾斯繼續說道,「從老鼠身上取得的效果,同樣可以應用在人身上,我還能把一個實驗室轉移到宇宙空間中去。
  我的論文就是關於這方面的。」
  他的三個同學明顯地感覺到維利爾斯無形之中帶給他們的壓力。老實說,他的這個發明一旦成真,給人類帶來的貢獻,遠比他們在外星實驗室用望遠鏡、照相機和宇宙飛船所取得的收穫大得多。
  「我很高興你有這樣的發明,」愛德華說,「你比我們強得多。我能看看你那篇論文的副本嗎?」
  「這,不行。」維利爾斯雙手交叉在胸前,宛如在保護他那篇神秘的論文。「我的論文,除我自己以外,誰都沒見過,連休伯特也不例外。」
  「只有一份?」愛德華害怕地問:「那萬一丟失,或者」「噢,那不會。要是遺失了,也沒關係,它都裝在我腦子裡呢!」
  「倘若你」愛德華剛要說出「身亡了」,馬上打住了。
  在不使人覺察出來的停頓後,他繼續說道:「你真是個怪人,為了安全,你至少該把材料再影印一份呀!」
  「不,」維利爾斯拒絕道,「後天,你們將會聽到我的論文。
  這是史無前例的創舉,將一下子打開你們的眼界。」他再次一個一個地端詳著他的三個同學。「十年了」他囁嚅著,「再見!」
  無論他的三個同學怎樣千方百計地找出理由來證明維利爾斯有點神經不正常或乾脆瘋了,但大家都承認他確實是個有頭腦的人物。說來道去,這三人都覺得自己壯志未酬。愛德華清醒地知道,他們所有的試驗,所有的論文都無足輕重,學生時代的宏願大誓已成渺茫的希望。如今他們僅能對日常事務應付自如,如此而已。而維利爾斯明顯地勝過他們。無疑,這也是他們總處處和維利爾斯作對的理由。物質轉移的論文一經宣讀,維利爾斯將是一個顯赫的人物,而他們只有在人群中鼓掌的份兒。無所作為、平庸無奇使他們忍無可忍。
  斯坦利這時提議道:
  「我們何不去拜訪維利爾斯呢?」
  這時,差不多再過幾分鐘就是十一點了。
  凌晨四點,休伯特,一位赫赫有名的天文學家兼大會航天處主席把維利爾斯的三位同學召集到一塊兒。三人面面相覷,斯坦利雙眼充滿了血絲,露出恍惚不解的神情,賴格特焦躁不安地抽著煙,而愛德華則睡意未消。休伯特雙手深深地插在褲兜裡,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朋友們,請原諒我的打擾。謝謝你們的合作,我希望我們的合作是真誠的、全面的。我們的朋友維利爾斯溘然去世了兩小時前,他被送往醫院,大夫診斷他的心臟已停止了跳動。」
  三人相顧愕然,沉默不語。賴格特煙未抽完,就不自在地扔下了。
  「可憐的人!」愛德華喃喃自語。
  「太可怕了!」斯坦利嘶啞著聲音吶吶地說,「他是」他的聲音哽咽住了。
  「唉!」賴格特顫抖著說,「他原來就心力衰竭,我們有什麼辦法呢?」
  休伯特問:「大約在九點時你們第一次相會。除此之外,你們後來又見過他嗎?」
  斯坦利心神恍惚地說:「我們畢竟是十年的同窗密友,所以後來我們三人都去了他的房間,大約十一點,呆了兩分鐘。」
  他又輕聲囁嚅道:「因為我們想看論文,他生氣了,要我們滾出去,或許,他就在那個時候」「先生們,」休伯特說道,「維利爾斯之死的背後大有文章。
  他的論文,他唯一保存下來的文件,被塞進煙頭碾碎器裡了,僅留下一些紙片碎末。」
  「我懷疑他能宣讀些什麼。」賴格特惡狠狠地說,「我認為他瘋了。十年來,他被囚禁在地球上,竟異想天開地製造了一個物質轉移的理論來聊以自慰,以致於玩弄這套欺人的把戲。他真的瘋了,昨晚我們去看他,他竟歇斯底里大發作。他當然知道,他不能把他的論文公佈於眾,否則他就無法繼續招搖撞騙,所以自己把它燒了而他也在痛苦中,心臟病發作了。」
  休伯特不悅地聽完賴格特的娓娓之談,然後說:「昨天晚上,你們中有人不止一次去看望了維利爾斯,堅持要看他的論文,致使維利爾斯心臟病發作。兇手當時對論文拍了照,然後把原稿扔進煙頭碾碎器裡。」
  賴格特打斷他說:「您難道是目擊者嗎?知道得這麼清楚!」
  「可以這樣說吧。」休伯特答道,「兇手走後,維利爾斯並沒有馬上死去,他掙扎著給我打了電話,錄音磁帶裡錄著他的話,這是我回來後聽到的。他雖然當時已力不從心,可清清楚楚地說出一個詞:同學。你們三位中必有一位是兇手。」
  三人默然無語。休伯特繼續說:
  「兇手的作案動機是顯而易見的。只有我們四人得悉物質轉移的理論,此外,僅我一人親眼見到物質轉移的試驗。你們只是耳聞並非目睹,甚至把它當作瘋子的囈語。現在,維利爾斯已死,論文又不翼而飛。兇手掌握了物質轉移的材料後過不了一年半載,不露聲色地進行幾次試驗,然後就可以把試驗結果公佈於世。這樣他名利雙收,到頭來,大家還以為他的發明是瘋子的胡話激發了他對物質轉移進行研究的靈感,從而取得了成功。別人還能說什麼呢!」說完,他疑慮的目光在他們三人的臉上轉來轉去。房間裡寂靜無聲。
  晨曦熹微,初升的太陽冉冉升起。
  休伯特沖洗了三人照相機裡的膠卷,沒有發現那篇論文。
  他把三人帶到維利爾斯的房間。他們三人神情憂鬱,賴格特滿臉緋紅,斯坦利臉色蒼白,愛德華竭力保持冷靜。昨晚,他們正是在這間人造光照耀下的房間裡,面對頭髮蓬亂,死死地抓住枕頭的維利爾斯。他憤怒地向他們叫嚷,要趕他們出去。
  休伯特調整玻璃窗的偏光器,他以出其不意的敏捷動作,使熹微的晨光,透過窗玻璃射進了房間。
  「太陽!」斯坦利本能地用一隻胳膊遮著眼睛,擋住太陽的光線,禁不住喊道。其他人一動不動地僵立在那兒。
  斯坦利的臉上流露出動物似的驚駭神色,彷彿地球上空的太陽將會使他雙目失明。愛德華記起了他對待陽光的那種態度。是啊,他們遠離地球,在人工調節的氣候中整整生活了十年。斯坦利奔向窗口,用力地呼吸。「您怎麼啦?」休伯特和另外兩人走到他身邊,問道。愛德華不安地向斯坦利偷覷了一眼。
  斯坦利緊貼著窗欞,差點失聲叫出來。他注視著玻璃窗外窗台角落近處的水泥裂縫,幾毫米長的灰白色微縮膠卷被塞在水泥裂縫裡,太陽光照射在窗台上。
  休伯特一下子臉脹得通紅,氣得直吼。他推開窗子,從窗台裂縫裡抽出微縮膠卷,怒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眼,瞧著手裡的膠卷。
  20分鐘後,他臉色陰沉地回來說:
  「窗台角落上的裂縫還沒有完全被陽光照射到,我總算辨認出幾個字來,是維利爾斯論文上的字。可惜的是其餘部分全沒有了,已無法挽回。」他陷入了巨大的絕望之中。
  「在您的眼中,我們三人中有一人必是兇手。雖然我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但我不願在有罪的陰影下聲名狼藉,您必須為我們澄清一切不實之詞。」愛德華緊盯著休伯特說。
  「愛德華,你讓我說一句。」賴格特插嘴道,「你是說我是兇手?」
  「我只知道自己清白無辜。」
  「玩什麼心理戰術!」斯坦利高聲叫道,「您還想在我們中間製造思想混亂」這時休伯特迎著三人敵視的目光說:「我有一個才華蓋世的朋友,他足智多謀,或許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在休伯特的朋友——厄休斯仔細聽完維利爾斯之死的經過後,說:「休伯特,您怎麼知道那項發明落在了別人手裡?您是要我對他們進行心理探測?」
  愛德華突然自信地說:
  「我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我找到了兇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說:「有罪的是休伯特博士,他就是兇手。」
  休伯特怒容滿面,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厄休斯博士,」愛德華理直氣壯地說,「我們三人只知道維利爾斯發現了物質轉移的秘密,而休伯特不僅瞭解,而且還親眼目睹了試驗,他知悉物質轉移的公式。正是休伯特深夜闖進維利爾斯房間,看著他跌倒在地,把他的論文拍了照。
  當休伯特驚奇地發現維利爾斯似乎又活了過來並打了電話時,他在驚慌失措的一瞬間,忽然明白他必須銷毀罪證,便把膠卷藏在窗台縫裡。這樣雖然維利爾斯打電話提供了某些線索,但他的話自相矛盾,含糊不清,人們很容易把他看作一個神經失常的人,更何況他平時就似乎有點瘋瘋癲癲,」愛德華得意地停住了話,這是一種無可辯駁的推論。厄休斯眨巴著眼睛問:「您剛才說的意味著什麼呢?」
  「窗子被打開了,膠卷放在露天,這意味著賴格特生活在谷神星上,斯坦利在水星上,我在月球上。我們分別在那兒呆了十年。昨天,我們還談起在地球上很難適應的困難呢。在我們的天體上,倘若不穿宇宙服,便無法到外部去,誰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們中間沒有人,不經過一番鬥爭敢於打開窗子。休伯特博士則不然,他生活在地球上,輕而易舉就可以這樣做,所以他是兇手。」
  「不,」休伯特憋紅了臉,「我有維利爾斯打給我電話的錄音,磁帶上錄下了『同學』一詞,這說明了」「他死了。」愛德華打斷他,「您承認他大部分話聽不清了。
  您可以事先篡改錄音,故意把維利爾斯的說話聲弄得含糊不清,只把『同學』一詞弄得特別清晰。」
  厄休斯叫道:「夠了,愛德華博士,這是您有趣的假設,您的假設是經不起推敲的。如果休伯特是一名兇手,那不合情理之處未免太多了吧。倘若他真的謀害了維利爾斯,還製造了不在現場的假象,他有什麼必要拍攝那篇論文呢?他把那篇論文拿走,豈不更為簡單。他又為什麼一再追查拍攝膠卷的兇手呢?他全力以赴地追尋膠卷,提供了兇手作案的許多疑點,要是他是兇手,他完全可以採取相反的態度,對維利爾斯的死置若罔聞。所以他絕不是兇手。」
  「那麼,」賴格特急於想知道維利爾斯之死的奧秘。「兇手是誰呢?」
  「很清楚,你們三位中的一個。我已明白是誰了,要我把兇手的名字點出來嗎?這可有些難堪啊!兇手把膠卷放在水泥裂縫裡,是為了不讓人發現和防止膠卷受損。」他接著說,「但是,什麼人才把窗外的窗台看作最保險的地方呢?誰會認為窗外是最安全的地方呢?顯然是那些長期生活在沒有空氣的地方的人。一個生活在地球以外的人,把東西藏在戶外,就比較保險,因為他們到戶外去的次數,是屈指可數的,只在進行某種特殊的任務時才外出。他們把東西藏到戶外,首先要克服下意識的恐懼心理,冒著室外真空的風險,才敢打開窗子。室外保險,這種想法在他的腦子裡作祟,他才敢孤注一擲。現在,案子最關鍵的部分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你們中的哪一位,竟然頭腦發昏,把膠卷放到窗外的窗台上呢?
  感過光的底片在夜晚的陰影下不會受太多影響,而在白天大量的光照下,尤其是太陽光直接的照射下,幾秒鐘膠卷便完全曝光了。這是一般的常識。而一名兇手,他首先要得到的是完好無損的膠卷,這是他的勇氣所在。他為什麼把膠卷放在窗台的隙縫處呢?他只想到太陽永遠不會出來,黑夜絕不會過去。但是,黑暗是有盡頭的。在地球上,即使在極地,六個月的夜晚終將過去,白天終會來臨,在谷神星上,只有兩小時的黑夜,月球的夜晚將持續兩星期,但也有它了結的一天。因而愛德華和賴格特博士都知道黑夜過去,白天終將來臨。」
  斯坦利霍地站了起來。
  厄休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斯坦利博士,為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呢!水星是太陽系中有一面總朝著太陽的星球,它的八分之三表面處於完全的黑暗中,見不到太陽。極地天文臺正好位於黑暗部分,您在那兒生活了十年,已經習慣於無休無止的夜晚,永不見光明的黑夜。您在得意興奮時,錯把地球的夜晚當作水星的黑夜,忘了夜晚過去就是天明,竟把膠卷」「您不要說下去了」斯坦利絕望地喊了一聲。
  「而您在休伯特調整維利爾斯房間的偏光器時,在太陽光前大叫一聲,充分暴露了您,也使大家發現了膠卷。」厄休斯冷峻地說。
  斯坦利雙膝跪下:「我無法克制自己的妒忌,我也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
  一輛警車開來又開走了。餘下的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可惜,一項偉大的發明就這樣銷聲匿跡了。人類的進步還有待於後人的科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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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13:13 |只看該作者

換個角度

換個角度

  羅格來看他爸爸,一半是因為今天是星期天,他爸爸可能不那麼忙,另外他想知道是不是一切正常。
  羅格的爸爸不難找,因為所有和那個巨型計算機蒙綈維克一起工作的人們和他們的家庭都住在地面上。他們自己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城市,住著能解決世界上所有問題的人們。
  週日招待員認識羅格, 「要是你想找你爸爸的話,」她說,「他在L走廊,但他現在可能很忙,沒空見你。」
  羅格想不管怎樣試一下。走廊裡比工作日顯得空多了,很容易找到哪裡有人在工作。他聽到一個房間裡傳來男男女女的聲音,於是探頭向門裡望去。
  他馬上就發現了他爸爸,他爸爸也看見了他。他看起來並不很高興,所以羅格認為肯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嗨,羅格,」他爸爸說,「恐怕我現在很忙。」
  羅格爸爸的老闆也在那裡,他說:「行了,艾肯斯,休息一會兒吧。你在這上面已經花了九個小時了,還一點進展也沒有。帶這孩子到小吃部吃點什麼,打個盹再回來。」
  羅格的爸爸看起來不太情願。他手上拿著個儀器,羅格雖然不知道它是怎麼工作的,但知道那是個現行模式分析器。羅格能聽到蒙綈維克到處在咯呼卡嗚地響著。
  但羅格的爸爸還是放下了分析器,「好吧,來,羅格。我帶你去吃個漢堡包去,讓這些聰明人去忙吧,看他們沒有我能找出什麼錯來。」
  他停了一會洗洗手,然後他們坐在了小吃部裡,面前擺著大漢堡、炸薯條和蘇打餅。
  羅格說:「爸爸,蒙綈維克出問題了嗎?」
  他爸爸沮喪地說:「我們還沒檢查完呢,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可它看起來在工作啊,我的意思是,我聽見它的聲音了。」
  「哦,沒錯,它是在工作,它只是並不總能給出正確的答案。」
  羅格今年十三歲,四年級的時候就開始上計算機課了。有時候他真討厭這門課,真希望自己生活在二十世紀,那時侯的孩子們可不用上這門課。——但有時候和他爸爸談談是有用的。
  羅格說:「假如只有蒙綈維克知道答案的話,你怎麼知道它並不總能給出正確的答案呢?」
  他爸爸聳了聳肩,有一陣子羅格以為他會說這很難解釋而不再談論下去——但他幾乎從來沒有這麼幹過。
  他爸爸說:「孩子,蒙綈維克可能有一個大得像個工廠的大腦,但它並不像我們的這麼複雜,」他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有時候,它能給出我們憑人工一千年也算不出來的答案;但同樣有時候什麼東西在我們腦中一響,然後我們說,『哇喔,這兒有問題!』然後我們再問蒙綈維克,而它給出了另外一個答案。你知道,要是蒙綈維克是對的,同樣的問題我們應該得到同樣的答案。現在有不同的答案,那麼就必然有一個是錯的。」
  「現在的問題是,孩子,我們怎麼能保證我們總是能發現蒙綈維克出錯的時候?我們怎麼知道是不是有些錯誤的答案從我們手中溜了出去?我們可能依賴於它的答案去做什麼事情,而在五年之後才發現悲慘的結果?蒙綈維克裡面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我們找不出來。而這個問題會越來越糟糕的。」
  「為什麼會越來越糟?」
  他爸爸吃完了漢堡開始一塊一塊地吃薯條。「這是我的感覺,孩子,」他沉思著說,「我們造它的時候用錯了智能模式。」
  「嗯?」
  「羅格你看,要是蒙綈維克像人一樣聰明,我們可以告訴它,然後不管錯誤多麼複雜我們可以一起找出來。而要是它像一個機器一樣機械,它出錯的時候會簡單得多,我們也很容易找到。麻煩在於,它是半智能的,像個白癡一樣。它足夠聰明能夠犯極其複雜的錯誤,但不夠聰明能幫助我們找出錯誤所在。——這就是錯誤的智能模式。」
  他看起來十分沮喪,「但我們能做什麼?我們不知道怎麼將它變得更聰明一點 ——現在還不能。我們也不敢把它變得更苯些,因為世界上的問題越來越嚴重,我們提出的問題極其複雜需要蒙綈維克全部的智慧去解答。把它變苯些會造成災難的。」
  「要是你們關掉蒙綈維克,」羅格說,「然後極其小心地全面檢查它的話——」
  「我們不能那麼做,孩子,」他爸爸說,「恐怕蒙綈維克必須不分晝夜二十四小時運行。我們手裡已經積壓了一大堆問題了。」
  「但要是蒙綈維克繼續出問題的話,爸爸,難道不是必須要關機嗎?要是你不能相信它所說的——」
  「好了,」羅格的爸爸摸著羅格的頭髮,「我們會找出問題的,老毛病了,別擔心。」但他的眼睛卻實在是很擔心的樣子,「快點吧,吃完了我們趕緊走。」
  「但是,爸爸,」羅格說:「聽我說,要是蒙綈維克只是半智能的,為什麼說它是個白癡?」
  「要是你知道我們怎樣指引它工作的,你就不會這麼問了。」
  「這是一回事,爸爸,沒準這不是看待它的正確方式。我沒有你那麼聰明,我也知道的沒那麼多,但我不是白癡。也許蒙綈維克並不像個白癡,而是像個孩子!」
  羅格的爸爸笑了,「這是個有趣的想法,但這有什麼不同嗎?」
  「可能會有很多不同的。」羅格說,「你不是白癡,所以你不知道白癡的想法;但我是個孩子,也許我知道一個孩子是怎麼想的,怎麼做的。」
  「哦?孩子是怎麼想的呢?」
  「這樣的。你說你們必須讓蒙綈維克二十四小時工作。它要是機器是沒問題的。但要是你給孩子留了一堆作業,讓他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地做,他會感覺很累,無精打采而犯錯誤,甚至有意做錯。——所以你們為什麼不讓蒙綈維克每天休息一兩個小時不解決什麼問題,只是讓它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呢?」
  羅格的爸爸看上去陷入深思之中。他打開筆記本電腦,做了一堆運算,又做了更多的運算,同時說:「你知道,羅格,要是我接受了你的說法,並將它完善的話,結果是成立的。而二十二小時準確無誤的工作比二十四小時錯誤百出的工作也要好多了。」
  他點點頭,突然從筆記本電腦上抬起頭來,彷彿羅格是個專家一樣問道:「你確信嗎?」
  羅格很有信心地點頭,「孩子們是需要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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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之爭

法律之爭

  蒙提·斯台恩通過妙巧的詐騙手段,竊得了十多萬美元,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他是在過了法定期限之後某一天被逮捕的,這一點也是沒有疑問的。
  是他在此期間逃避逮捕的方式,使紐約州上述斯台恩一案成為劃時代的案件,而且影響深遠。它把法律帶到了第四度空間。
  因為,你瞧,在犯了詐騙罪竊取了十多萬元巨款之後,斯台恩不慌不忙走進了一架時間機器——這也是他非法佔有的——並且把對七年零一天的控制裝置調置到未來。
  斯台恩的律師的解釋很簡單:在時間裡藏身和在空間裡藏身並沒有本質的不同。如果在七年限期之內警方都沒有發現斯台恩,那是他們活該倒霉。
  地方檢查官指出,法定的期限不是為在法律和罪犯之間做兒戲用的。它是為保護罪犯免除懼怕被捕、無止無休地耽驚受怕而制定的仁慈的措施。對某些罪行來說,在一定時間內,恐懼中的恐懼(姑且這樣說吧)可以看作是一種足夠的懲罰。可是斯台恩,檢察官堅持說,並沒有經歷過這樣恐懼不安的時刻。
  斯台恩的律師仍舊不為所動。法律並沒有說到測定罪犯害怕和痛苦程度的問題。它只是規定了一個期限。
  檢查官說,斯台恩並沒有度過這個期限。
  辯護人聲稱,斯台恩現在比犯罪的時候年長了七歲,因此已經度過了這個期限。
  檢查官對這個說法提出疑問,辯護人出示了斯台恩的出生證。他生於二九七三年;在他犯罪的時候,即三零零四年,他三十一歲;現在是三零一一年,他三十八歲。
  檢查官高聲叫道,斯台恩在生理上不是三十八歲,而是三十一歲。
  辯護人尖銳地指出,只要認定了一個人有足夠的智力,法律就承認法定年表的年齡,只需用現在的日期減去出生的日期就可求出這個年齡。
  檢查官吏得越來越激動,他發誓說,如果允許斯台恩消遙法外,法典上的法律條文將會有一半變為一紙空文。
  那麼就修訂法律吧,辯護人說,把在時間中旅行寫進去;不過在法律修訂之前,請按現有的條文執行。
  法官奈維爾·普列斯頓用了一個星期來考慮,然後下達了他的決定。這在法律史上是個轉折點。
  一些人懷疑,法官普列斯頓用那樣的措詞寫下他的決定,是不是因為一時心血來潮而改變了他思考問題的方法。這實在有些令人遺憾。
  因為決定的全文是:
  「在時間內躲避拯救了斯台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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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語石

人語石

  小行星帶空域廣衰,人跡稀少。派駐丑號星際站值勤一年,目前已屆第七個月份的拉裡·沃納茨基越來越頻繁地懷疑,他賺的薪水是否能補償他幾乎孑然一身,在遠離地球將近七萬英里的地方卜居的損失。他是個身材修長的小伙子,外表既不像是宇航工程師,又不像是在小行星上居住的人。碧藍的眼睛,奶油色的黃發,一副無可辯駁的天真無邪的神氣,掩蓋了那敏捷的頭腦和那由於離群索居而益發強烈的好奇心。
  無邪的相貌和好奇心,對他登上羅伯特—Q號飛船幫助很大。
  羅伯特—Q號飛船剛剛降落在五號星際站外沿平台上, 沃納茨基幾乎立即登上飛船。他流露出急切的快慰神色,倘若是一條狗,那一定會伴隨著搖動尾巴,發出一陣不和諧的歡叫聲的。
  羅伯特—Q號船長, 濃眉大眼,臉上嚴肅慍怒,用沉默回答沃納茨基的歡笑。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兩樣。對沃納茨基來說,飛船是他渴望中的伴侶,應當受到歡迎。飛船可以隨便使用那數百萬加侖的冰塊,船員也可以隨便享用那數以噸計的冰凍濃縮食品。這些東西貯存在挖空的、作為五號星際站的小行星上。沃納茨基已經把超核發動機需要的動力工具和替換部件準備停當。
  沃納茨基稚氣的臉上堆滿笑容,一邊填寫例行的表格。他迅速地填好表格,好以後換算成計算機符號進行分檔。他記下了飛船名稱、序列號、引擎號、力場發生器號等等,還有起始港(「小行星,有不少小行星,簡直不知道最後啟航的是哪一顆」 , 沃納茨基只寫道:「帶」。這是「小行星帶」的慣常縮寫形式)、目的港(「地球」)以及停靠理由(「超核動力驅動器發生間歇」)。
  「一共有多少船員,船長?」沃納茨基問,一邊看著飛船證件。
  船長說:「兩個。這會兒就檢查超核裝置,怎樣?我們有一船貨要運呢。」他腮幫子發青,長著黑燦燦的胡茬子,一副終生在小行星上挖礦的粗獷舉止,然而談吐之間卻透著他是個受過教育,甚至是個有文化素養的人。
  「好的,」沃納茨基用力拖著診斷包進入引擎室,背後跟著船長。他不費力氣、頗有效率地測試了電路、真空度、力場強度。
  他不由自主地對船長產生了好奇。儘管沃納茨基對周圍環境並不喜歡,但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有些人竟然在廣漠的空間和無拘無束的太空中發現了它的魅力。然而,他捉摸,像船長這樣的人,決不僅僅是一個酷愛小行星的孤獨的礦工。
  他說:「您採掘什麼特殊礦石嗎?」
  船長蹙了蹙眉,說:「鉻礦石跟錳礦石。」
  「是這樣嗎?……如果我是您的話,那我就換換詹諾氏複式接頭。」
  「故障就出在這裡嗎?」
  「不,不在這裡。只是有點失修。飛不到一百萬英里又要出毛病的。只要您把飛船駛到這裡來——」
  「好的,那就換吧。不過,找出間歇的原因好嗎?」
  「盡我的力吧,船長。」
  船長最後的一席話非常生硬,甚至讓沃納茨基也感到尷尬。他一聲不吭地干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來。「半反射器光子模糊。正電子束一達到它的位置,傳動器便熄火了。您得換一個。
  「需要多長時間?」
  「幾個小時。也許得十二個小時。」
  「什麼?我已經誤期了。」
  「那沒辦法,」沃納茨基依然興致勃勃。「我能做到的就是這些。整個系統必須用氦沖洗三個鐘頭,我才能進去。然後我得校準半反射器,而那需要時間。我也可以在幾分鐘之內把它校得差不多,不過,僅僅是差不多。進入不了火星軌道,船就會毀掉。」
  船長悻悻地望著。「好,動手吧。」
  沃納茨基小心翼翼地把氦罐搬上飛船。由於飛船的假重力發生器已經關閉,氦罐簡直沒有重量,但是,仍然具有全部質量和惰性。就是說,要想讓它朝正確方向轉彎,就必須小心從事。由於沃納茨基本身也失去了重量,操作就越發困難。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氦罐上面,在擁擠的船舷後側拐錯了彎,一時走進一間奇特的黑咕隆冬的船艙。
  他剛剛驚叫一聲,接著便有兩個人朝他撲過來,把氦罐推開,在他身後關上艙門。
  後來,好奇心壓倒了他的謹慎,說:「您船上弄了個硅石錐體人,船長。一個大的硅石人。」
  船長慢騰騰地轉身面對著沃納茨基,用絲毫本動聲色的語調說:「是嗎?」
  「我看到啦。仔細瞧瞧行嗎?」
  「幹嘛?」
  沃納茨基變得乞求似的。『峨,你瞧,船長,我在這塊石頭上呆了半年多了。在這些小行星上所能看到的書,我全看了,也就是說,看了有關硅石錐體人的全部文章。可連一個小小的硅石人也沒見過哩。發發悲慈吧。」
  「可我知道你還有活要干呀。」
  「只不過是幾個鐘頭的氦沖洗罷了。沖洗不完,根本沒什麼要做的。您怎麼攜帶著一個硅石人到處亂飛呢,船長?」
  「是個玩物。有人愛玩狗,我愛玩硅石錐體人?」
  「您教它說話來著?」
  船長臉色通紅。「你幹嘛問這個?」
  「有些硅石人會說話。有的甚至能猜測人的思想。」
  「你是幹什麼的?是研究這些東西的專家?」
  「我一直閱讀有關硅石錐體人的文章。我跟您說過。得啦,船長,咱們瞧瞧去。」
  沃納茨基裝得沒有注意到船長正面對著他,身旁一邊站著個船員。三個人當中,哪一個也比他塊頭大,哪一個也比他重,每個人——他覺察到——都攜帶著武器。
  沃納茨基說:「哦,怎麼啦?我不會偷那件東西的。我只不過想看看罷了。」
  也許是由於修理工作尚未結束的緣故,才使他在那會兒免遭一死。也許更是由於他那副興沖沖的神色,那副幾近低能的傻呼呼的勁頭,使他處於有利的地位。
  「晤,那麼,來吧。」
  於是沃納茨基跟著走了。他那靈活的頭腦在不停地盤算,脈搏當然也跳得更加疾速。
  沃納茨基盯著面前那件灰不溜丟的東西,心裡十分畏懼,還有點兒厭惡。說實在的,他壓根兒沒有見過硅石錐體人,可他見過三維照片,讀過對硅石錐體人進行描述的文章。然而,在真實的錐體人面前,有些方面無論是語言還是照片都是無法代替的。
  它的膚色呈一種油膩光滑的灰色。動作的緩慢,又恰好適合於一個深藏在巖之中,本身又半是石頭構成的生物。皮膚下面得肌肉並不扭動;相反,那肌肉卻像一層層薄薄的石板,互相溜滑地摩擦著。
  大體說來,它的形體是雞蛋形的,頂端滾圓,底面扁平,有兩套附肢。下部有輻射狀的「腿」,一共六條,末端是鋒利的燧石邊刃,還包含著金屬沉積物,相當牢固。這些邊刃能夠切開岩石,切成可以食用的碎塊。
  這個生物的底部平面上,有一通向內臟的開口。除非錐體人翻過身來,否則是看不見開口的。岩石碎塊從那裡進入內臟。在裡面,石灰岩和水合硅酸鹽作用生成硅酮,硅酮又組成錐體人的組織。剩餘的二氧化硅,形成白色鵝卵石形的堅硬排泄物,經由開口再行排放出來。
  在發現硅石錐體人之前,對漫布在這些小行星的岩石構造中小巖洞裡的光滑鵝卵石,地外學家曾經感到莫大的迷惑。這些生物利用硅酮——帶有烴邊練的硅酮氧聚合物——來完成地球生命中蛋白質所能完成的許多功能。他們對這種方式,又是多麼驚訝呀!
  從這個生物背部的最高處,伸出其餘的附肢。這是兩個倒轉過來的錐體,兩兩相對,形成空心,嚴嚴地嵌在平行的凹處,沿著背部垂下來,然而又能朝上略微舉起。硅石錐體人鑽進岩石裡去時,「耳朵」便縮進去,形成流線型。當它在挖空的洞穴中休息時,耳朵又可以直豎起來,以使能更好地、更敏感地收聽動靜。它們與野兔耳朵的酷似,必然讓人們使用硅石錐體人這一稱呼。比較嚴謹的地外學家,在談論到這些生物時,習慣地稱之為小行星硅石錐體人。他們認為這些「耳朵」,與這種生物具有的基本心靈感應力,有著某種關係。少數地外學家則持不同的觀點。
  硅石錐體人正在敷油的岩石上緩緩地浮動。還有一些這一類岩石散放在船艙的一個旮旯裡。沃納茨基心想,這就是這個生物的給養了。或者,至少說是生長組織的供應品。因為他讀過的文章說,為了產生活力,單有那些石頭也還是不成的。
  沃納茨基感到詫異。「真是個怪物。有一英尺多寬。」
  船長態度含混地咕噥了一句。
  「您在哪兒弄到的?」沃納茨基問。
  「在一塊岩石裡。」
  「哦。我聽說,兩英吋寬的就算是人類見到的最大的錐體人了。您可以把它賣給地球上的一家博物館,或者賣給一所大學,也許能賺到幾千塊錢吧。」
  船長聳聳肩膀。「噢,你已經看過了。咱們回到超核裝置那兒去吧。」
  他死死地抓住沃納茨基的肘腕,剛想轉身離開.就聽到一陣慢悠悠的、含糊不清的聲音打斷了他。這聲音空洞,宛如砂礫發出的一般。
  這是一種經過精心調諧的岩石之間互相摩擦的聲音。沃納茨基幾乎驚慌不已,死盯著說話的人。
  原來是硅石錐體人突然變成了會說話的石頭。它說:「人們奇怪這件東西為什麼能夠說話。」
  沃納茨基小聲說:「看在太空的份上,它能夠講話!」
  「好罷,」船長不耐煩地說,「你已經看過了,也聽見過它講話。現在走吧。」
  「它還能猜出思想,」沃納茨基說。
  硅石錐體人說。「火星旋轉一周要花24小時37分鐘零半分鐘。木星密度是一點二二。天王星是在一七八一年發現的。冥王星是最大遠的行星。太陽最重,質量是二零零零零零零……。」
  船長把沃納茨基拖走了。沃納茨基一邊往回走,一邊踉踉蹌蹌,興趣盎然地聽著漸漸消失的、結結巴巴說出來的那些「零」。
  沃納茨基說:「它從哪兒學來這些東西,船長?」
  「我們給它念過一本舊天文書。確實是本舊的。」
  「發明宇宙航行之前的,」一位船員不屑地說。「連縮微膠卷都不是。一般的印刷品。」
  「住嘴,」船長說。
  沃納茨基檢查了伽馬射線的氦流量,終於到了終止沖洗進去修理的時候了。工作很吃力,然而沃納茨基中間卻只停頓了一次,喝了點咖啡,更換了呼吸器。
  他微笑中滿含天真,說:「你曉得我怎麼看待那個東西嗎,船長?它生活在巖石裡,一生居住在某個小行星上,也許居住了好幾百年。是他媽的個大傢伙,也許比普通硅石錐體人更加靈巧。現在您搞到了它,它發現宇宙並不是石頭做的。它還發現了億萬件永遠想像不到的事物。所以,它對天文學發生了興趣。它對這個新天地,對那本書裡的以及人類頭腦中的新思想感到興趣。難道您不這麼想嗎?」
  他竭力想從船長嘴裡套出消息,得到一些具體情況,以便藉以進行推論。出於這個原因,他竟然說出了有一半肯定是事實的事情,當然,僅僅一少半是真實的。
  然而,船長倚著艙壁,雙臂交叉,只是說:「你什麼時候修完?」
  這是他最後的評論,沃納茨基不得不就此了事。發動機終於調整得沃納茨基心裡感到滿意。船長用現金付了一筆合理的費用,接過收據,在飛船一聲超能的起爆中飛去。
  沃納波基幾乎懷著難以忍耐的興奮心情,眼看飛船飛走。他趕忙去到低以太送話器旁邊。
  「我必須搞準確,」他喃喃地說,「必須搞準確。」
  值巡員米爾特·霍金斯在七十二號值巡站小行星上的基地星際站,秘密地接到呼叫。他正侍弄蓄了兩天的胡茬,撫摸著一罐冰鎮啤酒和一架縮微膠卷觀察器。紅潤闊寬的臉膛上,深藏著沮喪的表情,正如沃納茨基眼中勉強做作出來的神色一樣,這是由於孤獨所造成的結果。
  值巡員霍金斯瞅著那雙眼睛,心中一陣高興。雖說只有沃納茨基,然而伴侶終久是伴侶。他衝他大聲招呼一聲,然後舒心地聽著傳來的聲音,可並不太注意聽講話的內容。
  驀地,他那興沖沖的神色消失了,兩隻耳朵諦聽著。他說:「別掛斷,別掛— —斷。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你難道沒有聽我講話嗎,你這個蠢貨?我把心裡的話都說給你聽啦。」
  「噢,一點一點地講好嗎?什麼?關於硅石錐體人?」
  「那傢伙弄到飛船上去一個。他告訴我是他的玩物,用油滑的岩石餵它。」
  「嗯?我敢起誓,一個在小行星航線上的礦工,會用一塊奶酪做玩物的,只要能讓它跟他說話。」
  「不僅僅是個硅石錐體人,不是那些小不點兒的東西。有一英尺寬。你聽到嗎?老天哪,你以為一個人遠住在這裡,就能瞭解這些小行星的事情嗎?」
  「那麼好吧。你就告訴我吧。」
  「你瞧,油滑的岩石可以造出組織,不過那麼大的硅石錐體人從哪裡得到活力呢?」
  「這我說不上。」
  「是直接從——眼下你身邊有人嗎?」
  「眼下沒有。我倒希望有人哩。」
  「這會兒可別盼著有人。硅石錐體人通過直接吸收伽馬射線獲得活力。」
  「誰說的?」
  「是一個叫溫代爾·俄思的人說的。他是個偉大的球外學家。另外。他還說硅石錐體人就是幹這個用的。」沃納茨基把兩根食指靠在太陽穴上晃動著。「壓根兒不是心靈感應。它們覺察伽馬射線的程度,是人類的儀器所無法監測到的。」
  「好的。這會兒該怎麼辦?」霍金斯問。不過,他越來越陷入沉思了。
  「現在這麼辦。俄思說,無論在哪一顆小行星上存在的伽馬射線,都不足以養活一兩英吋寬的硅石錐體人。因為沒有足夠放射性。可是我們有一個寬一英尺長的,足足有十五英吋。」
  「唔——」
  「所以說它必定是從一顆充滿伽馬射線的小行星上來的。那裡遍地是鐳,到處都有伽馬射線。一顆放射性很強,接觸或離開其正常軌道模式都是很危險的小行星,因此,沒有人遇到它過。只能假定,有某個機靈的小伙子,因了偶然的機緣在那顆小行星上著過陸, 發現了它的危險性,使他腦筋開了竅。羅伯特—Q號船長絕不是那種在岩石中作短途旅行的笨伯。他是個狡黠的傢伙。」
  「說下去吧。」
  「假定他起爆起飛去尋找大塊的化驗品,卻找到了一個龐大的硅石錐體人。他便曉得他碰上了有史以來最大的運氣。於是,他不需要化驗品了。硅石錐體人會讓他找到富礦脈的。」
  「為什麼會呢?」
  「因為硅石錐體人想要瞭解宇宙。也許它在岩石下面度過一千年。它剛剛發現了星星。它可以測度人類的思想,學會說活。它可以做交易。聽我說,船長把它搶了去。而採掘鐳礦是國家壟斷的。非經特許的礦工,甚至連計數器也不允許攜帶。硅石錐體人對船長來說,是一架極為完美的裝置。」
  霍金斯說:「大概你說得不錯。」
  「根本沒有什麼大概不大概的。我觀看硅石錐體人的當兒,你該明白他們環繞我站著,擺好朝我撲過來的架式,如果我說出一句玩笑話。你該明白,兩分鐘後他們就把我拖出去了。」
  霍金斯用手撫摸著沒有刮過的臉頰,心裡盤算著刮臉需要的時間。他說:「你能把那個小伙子留在你的星際站呆多久?」
  「留下他,老大,他走了!」
  「什麼!那你還說這些幹嘛?你為什麼讓他走掉?」
  「他們有三個人,」沃納茨基說,「每人都比我高大,都有武器,都準備行兇殺人,我敢打賭。你想讓我幹什麼呢?」
  「好啦,不過現在該怎麼辦呢?」
  「出去截住他們。這很簡單。我剛才給他們安裝半反射器來著。我是按自己的方式安裝的。飛不到一萬英里,他們的動力就會關閉。我還在詹諾民複式接頭中安上了跟蹤器。」
  霍金斯乜斜著眼睛瞅著沃納茨基咧嘴大笑的臉膛。「看在托利多聖劍1的份上。」
  「可別讓任何人曉得這件事。就只你、我和治安巡航員知道。他們的能源快用完了。我們將得到兩尊機關炮。他們會把產鐳小行星的方位告訴我們。我們找到小行星之後,再與值巡總部取得聯繫。我們把他們引渡給總部,三個人,數一數吧,三個鐳礦石走私犯,一個在地球上從來沒有人見到的龐大的硅石錐體人還有一塊— —我再說一遍——在地球上誰也沒有見過的一塊碩大的鐳。那樣,你就能晉陞至尉級軍銜,我也會永久地提拔到地球上來任職,對嗎?」
  霍金斯茫茫然。「對的,」他吼叫起來。「那我就能離開這兒啦。
  他們在陽光反射過來的微弱閃光中,眼睛還沒有看到飛船,就險些兒觸到了它。
  1托利多(Toledo)劍產於西班牙托利多市。此處表示「驚訝」之意。——書香門第注http://thebook.yeah.net
  霍金斯說:「你給他們留下了足夠飛船用的照明用電嗎?你沒有扔掉他們的應急發電機,對吧?」
  沃納茨基聳了聳肩膀。「他們正在節約電力,希望他們能被捉住。這會兒,我打賭,他們正在利用一切東西,想發出低以太呼叫哩。」
  「如果是這樣,」霍金斯冷漠地說,「那我就不去逮他們啦。」
  「你不去?」
  「說什麼也不去。」
  治安巡航艇盤旋靠近飛船。他們追趕的飛船上,動力關閉了,正以每小時一萬英里的速度穿過太空漂蕩。
  巡航艇趕上了飛船,飛速相同,正在向裡邊轉彎。
  霍金斯臉上流露出厭惡的神色。「哦,可別!」
  「怎麼啦?」
  「飛船被撞了。一顆流星。天曉得,在小行星帶有許許多多流星哩。」
  沃納茨基臉上和語調中的熱情,頓時一掃而光。「被撞了?他們失事了嗎?」
  「飛船上撞了一個車庫門一般大小的窟窿。真遺憾,沃納茨基,事情可不太妙哇。」
  沃納茨基閉起眼睛,盡力克制著。他明白霍金斯的意思。沃納茨基曾經錯誤地修理了飛船。這種行為可能被宣判為重罪。由於重罪招致死亡就是謀殺。
  他說;「喂,霍金斯,你是曉得我為什麼這麼幹的。」
  「我明白你跟我說的話。如果有必要,我會作證的。不過,假如這只飛船並不是走私……。」
  他沒有把話說完,也沒有必要說完。
  他們在全副宇航服的掩蔽下,進入撞碎的飛船。
  羅伯特—Q號裡裡外外一片混亂。 由於動力用罄,飛船根本無法升起哪怕是最不牢固的屏蔽,來抵禦撞擊它的流星,也無法監測到流星,或者在監測到流星時躲避開。船殼癟了進去。猶如許多鋁制的薄板一般。流星撞碎了駕駛艙,把飛船裡的空氣放了出去。飛船上的三個人在撞擊中死亡。
  其中一個船員由於撞擊,被甩到艙壁上去,變做一堆凍肉。船長和另外那個船員僵直地躺臥著,皮膚萎縮,上面滿是凍得凝結起來的血塊,從血液中沸騰湧出的空氣把脈管衝破。
  沃納茨基還從來沒有在太空中目睹過這樣的慘死。他感到一陣噁心,不過仍然穿著宇航服艱難地克制著,好不容易才沒嘔吐出來。
  他說:「咱們測試他們運載的礦石吧。肯定是帶放射性的。」也必須是帶放射性的,他自己思忖,必須是帶放射性的。
  貨艙艙門由於撞擊的力量翹曲了,與門框之間裂開了有一英吋寬的縫隙。
  霍金斯用帶著金屬護套的手,舉起了手中握著的計數器,把雲母螢光屏對準縫隙。
  計數器宛如百萬隻喜鵲嘰嘰喳喳地叫起來。
  沃納茨基如釋重負,說道:「我跟你說過是帶放射性的。」
  這會兒,他誤修飛船成了一千克盡職守的忠誠公民足智多謀而又值得讚揚的業績了;流星撞擊引起的三人身死,也不是一場令人遺憾的意外事故而已。
  他們用起爆機射擊了兩次,把翹曲的艙門卸下來,手電光下出現了成噸的岩石。
  霍金斯順手撿起兩塊中等大小的岩石, 戰戰兢兢地丟進宇航服的口袋裡去。「當展覽品用,」他說,「也可以做化驗品。」
  「可別長時間把它們貼近皮膚,」沃納波基告誡地說。
  「有宇航服保護我哩。回頭把它們放到巡航艇上去就沒事了。這不是純鐳,你明白。」
  「不是純的也差不許多了,我敢打賭,」他那高傲的神氣又全部復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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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14:43 |只看該作者
  霍金斯朝周圍膘了一眼。「唉,這一下事情可糟透了。我們也許制止了一個走私集團,或者制止了集團的部分人的活動。然而往後又該怎麼辦呢?」
  「到產鐳的小行星上去——嗯,嗨!」
  「對啦,可它又在哪兒?知道的人死了。」
  「老天哪!」沃納茨基的情緒再一次低落下去。他們沒有找到小行星本身,只搞到三具屍體和幾噸鐳礦石。這當然不錯,可是,並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這意味著他們會得到表揚,是這樣的。可是,他們希求的不是表揚。他們已望著永久地提拔到地球上去任職。那需要幹出點樣子才成。
  他太聲嚷著說:「看在太空的份上,還有硅石錐體人呢?它可以在真空中生存。它一直就在真空中生存來看。它知道那顆小行星的位置。」
  「可也是!」霍金斯說,立即熱情洋溢起來。「那個玩意兒在哪裡?」
  「在船尾,」沃納茨基喊道,「住這邊來。」
  在手電光下,硅石錐體人閃爍發光。它移動著,還活著哪。
  沃納茨基的心激動得瘋狂地跳著。「我們得把它搬走,霍金斯。」
  「幹嘛?」
  「聲音不能在真空中傳播,看在太空的份上,我們必須把它移到巡航艇裡去。」
  「好的,好的。」
  「哦們不能把帶有無線電發送器的宇航服裹在它上面,你明白。」
  「我說過可以的。」
  他們小心謹慎地搬動著硅石錐體人,帶著金屬套的手指幾乎是愛撫地觸動著那個生物的油滑表面。
  霍金斯一邊抓住硅石錐體人,一邊踢開羅伯特—Q號飛船。
  這會兒,硅石錐體人躺到了巡航艇的控制室裡。兩人摘掉頭盔,霍金斯在往下脫宇航服。沃納茨基急不可耐。
  他說:「你能測度我們的思想?」
  他屏住呼吸,終於岩石表面之間的摩擦聲,經過調整形成了語言。沃納茨基此刻再也想像不出比這更加動聽的音響了。
  硅石錐體人說:「能夠。」然後又說:「周圍是一片空虛,任什麼都沒有。」
  「什麼?」霍金斯說。
  沃納茨基衝他噓了一聲,要他安靜。「它指的是剛才在太空中的旅行,我揣摸。這次旅行想必給它留下了印象。」
  他對硅石錐體人說話。每句話都是喊出來的,彷彿要更加明確地表達他的意思似的。「剛才跟你呆在一起的人採集了鐳,一種特別的礦石,放射性物質,能。」
  「他們想要食物,」傳來微弱的砂礫般的聲音。
  當然是食物啦! 鐳是硅石錐體人的食物, 是一種活力的來源。沃納茨基說;「你告訴他們可以在哪裡找到它?」
  「告訴啦。」
  霍金斯說:「我簡直聽不清那個東西說的話。」
  「它有點毛病,」沃納茨基憂心忡忡地說。他又嚷道:「你身體好嗎?」
  「不好。空氣一下子沒有了。裡邊出了毛病。」
  沃納茨基咕咕噥噥。「突如其來的減壓,一定把它損傷了。」哦,主啊——喂,你明白我需要的懸什麼。你家在什麼地方?。有食物的地方在哪兒?」
  兩人默默無言地等待。
  硅石錐體人的耳朵緩慢地、十分緩慢地直豎起來,抖動著,又朝後耷拉下去。「那裡,」它說,「在那邊兒。」
  「在哪兒?」沃納茨基尖叫。
  「在那邊兒。」
  霍金斯說:「它在做什麼動作,在往什麼方向指著。」
  「是啊,只是我們不曉得在哪個方向。」
  「噢,你指望它能幹什麼?把坐標告訴我們?」
  沃納茨基說:「為什麼不呢?」他又朝硅石錐體人轉過身去。它身體慪僂,躺在地板上;這會兒紋絲不動,外表滯呆呆的,顯露出不祥的預兆。
  沃納茨基說:「船長知道你吃飯的地方。他有關幹那個地方的數字,對嗎?」他祈求硅石錐體人能聽懂他的意思。不僅能聽懂他的話,還能猜透他的思想。
  「有,」硅石錐體人用石頭互相摩擦的聲音歎息著說。
  「有三套數字,」沃納茨基說。必定得有三套數字。在太空中,三套數字再加上日期,可以標出小行星繞日軌道的三個方位。根據這些數據可以全面計算出它的軌道,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可以測定其位置。甚至連行星星際的攝動,也能約略地推算出來。
  「是的,」硅石錐體人說,聲音比前更低了。
  「是什麼?是什麼數字?霍金斯,把數字記下,拿紙來。」
  可是,硅石錐體人說:「不知道。數字並不要緊。吃飯的地方在那邊兒。」
  霍金斯說:「這很明顯,它不需要坐標,因此沒有注意到。」
  硅石人又說:「很快不」——一陣長長的停頓,然後才慢慢地、彷彿在試著說一方新的陌生字眼兒——「活著了,很快」——又一陣更長的停頓——「死去了。死了後什麼?」
  「繼續說下去,」沃納茨基央告道。「告訴我,船長把那些數字寫在什麼地方上了嗎?」
  足足有一分鐘,硅石錐體人沒有答話。爾後,兩人彎著腰靠得很近,頭在死亡的石頭上面差點碰到一起。硅石錐體人說:「死了後什麼?」
  沃納茨基呼喊起來。「再回答一聲,就一聲.船長想必記下了數字。在什麼地方?在什麼地方?」
  硅石錐體人喊喊喳喳地說:「在小行星上面。」
  它再也沒有吱聲。
  硅石錐體人變成一塊死寂的石頭,猶如賦予它生命的石頭一樣死寂,猶如飛船艙壁一樣死寂,猶如一個死人一樣死寂。
  沃納茨基和霍金斯直膝站立起來,絕望地互相凝視著。
  「這些話毫無意義,」霍金斯說。「他為什麼把坐標寫在那顆小行星上呢?這正如把鑰匙鎖在還要打開的櫃櫥裡。」
  沃納茨基搖了搖頭。「一大筆鐳礦財富。有史以來最大的運氣,然而我們不曉得在哪裡。」
  賽吞·戴文波特環顧四周,感到一陣莫名的興奮。即使在心境平靜的時刻,他那鼻子凸出的、滿佈皺紋的臉上,也往往帶有一種硬綁綁的表情。右頰上的傷疤,黑色的頭髮,令人驚異的眉毛,以及那黝黑的膚色,所有這一切結合起來,使他看上去哪一點都儼然是一個廉潔奉公的地球情報局的工作人員。他也確實是這樣的。
  然而現在,一絲笑意綻開了他的嘴唇。他朝周圍打量著那個大房間。房間裡,光線昏暗,一排排縮微膠卷書籍顯得神秘莫測,數也數不完,還有那些誰也不曉得是什麼、誰也不曉得從哪裡弄來的大塊的標本。那種完全的雜亂無章,那與世隔絕的幾乎是與世絕緣的氛圍,使房間顯得不太真實,正如房間的主人不太真實一樣。
  主人坐在和扶手椅連結在一起的寫字檯前。寫字檯沉浸在房間裡唯一的明亮光線的焦點之內。他慢慢騰騰地翻動著手裡拿著的官方報告書。他的手只在扶正眼鏡時才移動一下。粗壯的眼鏡,隨時都有可能從滾圓的、小玉米穗般的、毫不惹人矚目的鼻子滑下來.他看著報告書,肚子也隨著靜靜地一起一次。
  這位就是溫代爾·俄思博士。如果專家們的評斷有什麼價值的話,俄思博士是地球上最傑出的地外學家。雖然俄思博士在他成年的生活中,從來沒有離開大學校園裡的家,步行到一小時以外的地方去過,但是,關於地球以外的問題,人們還是來找他。
  他抬頭肅然地望望戴文波特巡官。「這個年輕的沃納茨基,可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他說。
  「從硅石錐體人的出現推論出他所推論出的一切?十分聰明,」戴文波特說。
  「不,不是的。推論倒是一件簡單的事。事實上,也不可能不進行推論。一個傻瓜也能看得出來。我是說——」他的眼神變得帶有一絲挑剔的神色——「那個年青人讀了有關我進行的小行星硅石錐體人伽馬射線敏感性實驗的文章。」
  「噢,是啊,」戴文波特說。當然啦,俄思博士是研究一切硅石錐體人的專家。這也就是戴文波特來求教於他的原因。他只有一個問題請教博士,一個簡單的問題。然而,俄思博士嘴唇完全翹起來,搖搖笨重的頭顱,想要看一看有關這一案件的全部文件。
  一般說來,這是辦不到的,不過近些日子餓思博士對地球情報局幫了大忙,巡官還是同意了。
  俄思博士讀完文件,放在寫字檯上,嘴裡咕噥著,把襯衣下擺使勁從系得緊緊的腰帶中拉出來,擦拭著眼鏡。他透過鏡片瞅著燈光,看看擦拭得效果怎樣,然後又不牢靠地架在鼻子上。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肚子上面,短粗的手指互相交叉著。
  「再談談您的問題,巡官。」
  戴文波特耐心地說:「在您看來,報告中描述的那種大硅石錐體人,只能在這樣的世界上成長起來,是正確的?這種世界富產鐳礦——」
  「放射性物質,」俄思博士插嘴說。「可能是釷礦,雖然也可能是鐳礦。」
  「那麼,您的回答是肯定的?」
  「對啦。」
  「那個世界有多大?」
  「可能直徑有一英里,」地外學家若有所思。「也許更大。
  「有多少噸鐳,或者不如說有多少噸放射性物質?」
  「有數萬億噸,起碼來說。」
  「您願意把全部意見用書面形式記錄下來,簽署您的名字嗎?」
  「當然願意。」
  「那麼很好,俄思博士。」戴文波特站起身,一手拿過帽子,一手撿起報告檔案。「我們需要請教的就是這些。」
  然而俄思博土的手移向報告書,使勁地按在上面。「等等。您怎麼樣找到那顆小行星呢?」
  「靠著搜索。我們給所能搞到的每一隻飛船,分派一定的空間間——進行搜索。」
  「那要花代價、時間和精力的!而且,您永遠找不到它。」
  「我們可能在一千次中有一次機會。」
  「你們在一百萬次中也沒有一次機會。」
  「我們不能袖手讓鐳跑掉哇。您的職業性意見,使得這件寶物太珍貴了。」
  「嚇過,還有一個更好的找法。我能夠找到小行星。」
  戴文波特墓地死盯盯地望著地外學家。如果拋開他的外貌不論,俄思博士絕不是個傻瓜。這他有親身體會。因此,他說話時,語調中稍稍含著希望。「您怎樣找到它呢?」
  「首先,」俄思博士說,「談談我的價格。」
  「價格?」
  「或者說費用,如果您願意的話。政府到達那顆小行星時,上面也許還有大號的硅石錐體人。硅石錐體人是非常珍貴的。它是利用固態硅酮構成組織,利用液態硅酮作為循環液的獨一無二的生命形式。這些小行星是否一度是個單一的行星天體,這一問題的答案可能要向它們尋求。還有眾多的其它問題……明白嗎?
  「您的意思是要我們帶給您一個大硅石錐體人?」
  「要活的、好的,而且免費贈送。就是這樣。」
  戴文波特點了點頭。「我敢說政府能夠同意。現在,談談您心裡在想什麼?」
  俄思博士慢吞吞地說起來,彷彿在解釋事情的方方面面。「在想硅石錐體人所說的那句話。」
  戴文波特顯得困惑不解:「什麼話?」
  「寫在報告書中的那句話。就是在它死去以前說的那句話。沃納茨基問它,船長是否把坐標寫下來了,硅石錐體人說『在小行星上面』。」
  一陣極度失望的神色掠過戴文波特的臉龐。「老天哪,博士,那個我們曉得,而且從所有角度研究過它,所有可能的角度。那句話根本沒有意義。」
  「什麼意義也沒有嗎,巡官?」
  「沒有什麼重要意義。可以再看看那份報告書。那個硅石錐體人甚至連沃納茨基講的話都沒有聽。它感到生命正在離開它,它感到奇怪。它問過兩次:『死了後什麼?』爾後,由於沃納茨基緊緊地追問,它才說:『在小行星上面。』也許它壓根沒有聽見沃納波基問的話。它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題。它尋思著死了之後返回自己的小行星上面去,回到它自己家裡去,在家裡可以再次得到安全。不過如此。」
  俄思博士搖首。「您太富於詩人氣質,你明白。你過於耽於幻想。得啦,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看看您自己能不能解答出來。假定硅石錐體人的話是對沃納茨基的回答。」
  「即使如此,」戴文波特不耐煩地說,「那與事又有何補呢?是哪一顆小行星?哪一顆小行星產鐳呢? 我們找不到,因為找不出坐標。羅伯特—Q號飛船可能使用另外一顆小行星作過總部基地吧?不過,那我們也找不到。」
  「您怎麼迴避了明顯的事實呢,巡官?您為什麼不問一問『在小行星上面』這句話,對硅石錐體人有什麼含義呢?不是說對您我,而是說對硅石錐體人有什麼含義。」
  戴文波特的雙眉蹙起來。「請再說一遍,博士。」
  「我說得很明白。『小行星』一詞,對硅石錐體人有什麼含義?
  「硅石錐體人的太空知識,是從人們念給它聽的一本天文書上學來的。我猜想那本書解釋過什麼是小行星。」
  「正是如此,」俄思博士得意洋洋,一根手指頭放在冷冰冰的鼻子上。「那麼小行星的定義是什麼呢?一顆小行星是一顆比行星更小的小天體。它環繞太陽旋轉,其軌道大體說來。處於土星和木星軌道之間。這您同意嗎?」
  「我想是這樣的。」
  「那麼,羅伯特—Q號又是什麼?」
  「您指的是飛船?」
  「這是您稱呼它的名稱,」俄恩博士說。「飛船。不過,那本天文書是本古老的書。一個船員就這麼說過。他說,那本書是在宇宙航行開創之前寫成的。那麼,羅伯特—Q號是什麼呢? 難道不是一個比行星還小的小天體嗎?硅石錐體人在飛船上時,飛船不是正環繞太陽旋轉,而其軌道大體說來不又正是處於火星與木星之間嗎?」
  「您的意思是,硅石錐體人認為飛船不過是又一顆小行星,而它說:『在小行星上面』,意思是說『在飛船上面』?」
  「正是這樣。我跟您說過,我想讓您自己解答這一問題的。」
  巡官的臉上根本沒有快樂或輕鬆的表情,依然一副沮喪的樣子。「這根本不是解答,博士。」
  然而,俄思慢慢地衝他眨眨眼睛,圓臉上的神情如果說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由於純樸的快慰,變得更加和藹、稚氣。「說真的,這正是解答。」
  「才不是呢,俄思博士。我們沒有像您那樣進行過推理。我們把硅石錐體人說的話給一股腦兒丟開了。 不過,難道您沒有想到我們搜查過羅伯特—Q號飛船嗎?我們把它一片又一片、一塊又一塊地拆卸開來過。簡直把它焊接的地方都給熔化開了。」
  「而你們什麼也沒有發現?」
  「什麼也沒有發現。」
  「也許你們沒有看過應該看的部位。」
  「每一處我們都曾經查看過,」他站起來,彷彿打算告辭。「您明白嗎,俄思博士?我們查看完了飛船,在上面哪裡都沒有可能找到坐標。」
  「坐下,巡官,」俄思博士平靜地說。「你們依然沒有正確地考慮過硅石錐體人說的話。硅石錐體人的英語,是通過在這裡學一個單詞,在那裡學一個單詞學來的。它不會說地道的英語。報告書中引用的它說的話,表明了這一點。譬如它說:『最大遠的行星』,而不說:『最遠的行星』。您明白嗎?」
  「嗯?」
  「不能講地道語言者,不是從他們自己語言中,逐字翻譯習慣用語,就是只使用這種外語詞彙的字面意思。硅石錐體人沒有自己的口頭語言,因此它只能採用第二個辦法。那咱們就事論事地來談談吧。他說過:『在小行星上面』,巡官。在它上面。他意思不是說寫在一張紙上,它是說就在飛船本身上面。」
  「俄思博士,」戴文波特沮喪地說,「情報局搜索時——它當真搜索過——在飛船上根本沒有刻著什麼神秘的東西。」
  俄恩博士顯得很失望。「唉呀,巡官。我仍然希望您會找到答案。說真的,您已經掌握了許多線索。」
  戴文波特緩緩地,但是堅定地倒吸了一口氣。喘氣很粗,然而語氣卻很平靜,甚至比前更加平靜。「您把您的想法告訴我好嗎,博士?」
  俄思博士愜意地用一隻手拍拍肚子,重新戴上眼睛。「您難道不明白,巡官,在宇宙飛船上面,有一個極為安全的記下秘密數學的地方嗎,這些數字寫在哪裡才能一眼可以看到,而又極為安全,不會識破呢?即使讓上百隻眼睛盯著看,這些數字仍然安全的地方在哪裡呢?當然,除非他是一個頭腦機敏的搜索者。」
  「在哪裡?說出那個地方來吧!」
  「當然在那些恰好已經寫著數字的地方了。完完全全的普通數字,合法的數字。假定應該寫在那裡的數字。」
  「您說什麼?」
  「直接蝕刻在船殼上的飛船序列號。在船殼上,注意。引擎號,力場發生器號。還有幾種其它幾種數字。每個數字都蝕刻在飛船的構成部件上。在飛船上面,像硅石錐體人說的那樣。在飛船上面。
  戴文波特恍然大悟,濃眉飛舞起來。「您可能說得對——假如您說對了——我希望給您找到一個比羅伯特—Q號飛船上大兩倍的硅石錐體人。 一個僅能說話,還能吹口哨的硅石錐體人。『永遠向著小行星前進!」他匆忙拿過檔案材料,用拇指疾速地翻動著,抽出一張地球情報局的官方表格。「我們當然記下了所發現的全部番號。」他推開表格。「加果有三套數字跟坐標類似……。」
  「我們應該估計到,他們曾經花了點力氣,把數字改頭換面了,」俄思博士說。「或許會增加了某些字母或數字,好使這些數字看起來更加合法。」
  他撿起一本便箋簿,把另一本推給巡官。有好幾分鐘,兩人誰也沒作聲,急速寫下一些序列數碼,想法刪去那些明顯無關數字。
  最後,戴文波特歎息了一聲,歎息中夾雜著滿意和失望。「可難住我了,」他供認不諱。「我想您說的對;很顯然,引擎和計算機上的號碼,是經過偽裝的坐標和日期。這些根本不是通常的號碼。很容易勾掉偽裝的數字。這我們就有了兩套數字。不過,我敢發誓,其餘的都是完全合法的序列號碼。您有什麼發現,博土?」
  俄思博士點點頭。「我同意。我們現在有了兩個坐標,我們也知道第三個坐標蝕刻在什麼地方。」
  「我們知道,您說?是怎麼——」巡官突然不說話了。他尖聲驚呼一聲。「當然啦!是飛船本身的序列號數。可沒有記錄在裡面——因為序列號恰巧在流星撞穿的地方——恐怕您的硅石錐體人也無望了,博士。」接著,他那張疙裡疙瘩的臉容光煥發起來。「我可真是個笨蛋。序列號數沒有了,不過我們可以立即從行星際注冊局詢問到哇。」
  「恐怕,」俄恩博士說,「起碼我必須批駁一下你說的後半部分活。註冊局僅僅有飛船的原始序列號,但不會有船長肯定更改過的、偽裝的坐標。」
  「就在船殼那個地方,」戴文波特咕咕噥噥。「由於那湊巧的撞擊,可能永遠找不到那顆小行星了。有兩個坐標,而沒有第三個,對誰有用呢?」
  「晤,」俄思博士一字一板地說,「可以想像,這對兩維生物是極有用處的。不過,對我們這些多維的生物,」他拍拍腹部,「確實需要第三個坐標——幸好我這裡就有。」
  「在地球情報局檔案裡?可我們剛剛查對過號碼單——」
  「在您的號碼單裡,巡官。檔案裡也有年青的沃納茨基的原始報告。當然裡邊登記的羅伯特—Q號的序列號, 是經過精心偽造的。飛船正是標著這個序列號航行的。讓維修機械師注意到數碼不符,而引起他的好奇,是沒有必要的。」
  戴文波特拿起一本便箋簿和沃納茨基的號碼單。經過一會核算,他咧開嘴笑了。
  俄思博士高興地舒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見到您總很高興,戴文波特巡官。一定再來。記著,政府可以搞到鐳,我則要一件重要的東西:一個特大的硅石錐體人,要活著的,處於良好狀態的。」
  他微笑起來。
  「最好是,」戴文波特說,「會吹口哨的。」
  他出門的當兒,自己也在吹著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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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14:59 |只看該作者

不朽的詩人

不朽的詩人

  「是啊」,菲尼阿斯·威爾奇博士說,「我能使那些古賢起死回生。」
  他有點醉了,不然他不應該如此胡言亂語。當然,一年一次聖誕節之夜,多喝點也是應該的。
  斯各特·羅伯恃生,某大學年輕的英國文學講師,放好酒杯,朝左右溜了一眼,看看有沒有人聽見他們談話。
  「我這話是當真的。不只是鬼魂,肉體我也能召回來。」
  「我從來沒想到這種事竟然是可能的。」羅伯特生一本正經地說。
  「為什麼不可能呢?不過是簡單的時間轉換吧了。」
  「你指時間旅行?這有點太——哦——離奇了吧?」
  「會者不難嘛。」
  「哦,怎麼做呢,威爾奇博士」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物理學家板起面孔說。他迷迷糊糊地四下找酒喝,但找不到。他說:「我召回不少人。阿基米德、牛頓、伽裡略真是些可憐蟲。」
  「難道他們不喜歡我們這兒?我們的現代科學使他們著迷了吧?」羅伯特生說道。他對這次談話越來越感興趣。
  「不錯,他們很著迷,尤其是阿基米德,我用學過的一點希臘文向他解釋了一些東西後,他真樂得發狂了,可是,不……不……」
  「出什麼岔子了?」
  「文化不同,他們不適應我們的生活方式,他們感到孤獨,成天擔驚受怕,我只好送他們回去。」
  「真糟。」
  「是啊,都是偉大的靈魂。但缺乏靈活性。不是那種能包容萬象的靈魂。所以我試了一下莎士比亞。」
  「什麼!」羅伯特生叫起來,這下擊中他的要害了。
  「別嚷,小伙子」,威爾奇說,「不雅觀。」
  「你說你把莎士比亞召來了?」
  「不錯,我要找一個能包容萬象的心靈,找一個知人知世,能和與他相隔幾世紀的人們生活在一起的人,只有莎士比亞能做到,我有他的簽名,一個紀念品。」
  「你帶著呢?」羅伯特生,眼睛爆了出來。
  「就在這兒。」威爾奇把他的背心口袋一個個摸過,「啊,這就是。」
  他把一張名片遞給講師, 名片一面印著「L·克菜恩父子五金批發公司,」另一面潦草地塗著「WillmShakesper」。1
  1這是莎士比亞自己的簽名式,與現在通行的拼寫法williamshakespeare很不相同,莎士比亞的手跡保存至今的只有他的三個簽名。
  羅伯特生簡直神魂顛倒了。「他看上去是什麼樣子的?」
  「不像他的那張畫像。禿頭,鬍子挺難看,滿口土腔。當然,我花了最大力氣設法使他喜歡我們的時代。我告訴他,他的劇本我們欽佩得五體投地,至今上演不衰,我們認為這些劇本是英國文學中最偉大的作品,可能也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作品。」
  「好,好,」羅伯特生氣也透不過來地說。
  「我還說,人們對他的劇本寫的評論多如牛毛。自然,他想看看,我從圖書館借了一本。」
  「怎麼樣?」
  「哦,他入了迷。當然,他不懂那些現代用語,也不知道十六世紀以來發生的事情, 但我幫他解決了。 可憐的人,他從來沒想到受到如此對待,他不斷地說:『蒼天保佑吾!』五個世紀,什麼東西搾不出來?我想人們可以從一塊破抹布中擰出一場大水。」
  「他不會說這種話。」
  「為什麼?他寫劇本落筆千言,他說人生有限,非得須臾必爭不可。他用六個月時間寫了《哈姆雷特》。老故事,他只是『拂拭』了一下。」
  「就像擦鏡子一樣拂拭一下,」這位英國文學講師憤怒地說。
  物理學家沒理他的碴兒。他看到幾步遠的櫃台上有一杯沒喝過的雞尾酒,就橫著移過去。」我告訴這不朽的詩人,我們大學裡教莎學課。」
  「我就教莎學。」
  「我知道,我給他在你的夜校班上報了個名。我沒見哪個人像可憐的比爾2一樣急於瞭解後世對他如何評價。他很用功。」
  2比爾,莎士比亞的名字威廉的暱稱。
  「你讓莎士比亞上我的課?」羅伯特生啞著嗓子說道。哪怕這是教授的醉糊塗活,也叫他夠吃驚的了。不過這恐怕不是醉話。他想起來有一個人,禿頭,說話挺奇怪……」
  「當然沒用真名,」威爾奇博士說,「別管他用什麼名字了。我犯了個大錯誤,可憐的傢伙。」他已經抓住了酒杯,正對著酒搖頭。
  「為什麼是錯誤?出了什麼事?」
  「我只好把他也送回1600年去,」威爾奇憤怒地吼叫起來,「你以為一個人能受得了多少侮辱?」
  「你說的是什麼侮辱?」
  威爾奇博士一口乾了那杯雞尾酒。「你,你這呆瓜,你給了他一個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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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10-5-17 18:16:13 |只看該作者
百科全書學者

  極星══……其位置,就極星於銀河歷史中所居地位而言,可說甚為奇特;然多數論者未嘗指出其命定之必然。位於銀河螺旋極端盡頭,一個孤立恆星的唯一行星,資源既少,經濟價值更微不足道,被發現五世紀後仍無人定居,直到百科全書學者登陸……新一代成長後,無可避免地,極星脫離了川陀心靈歷史學家附庸的地位。韓定的勢力在安略南叛變期間興起,他是極星歷代偉人之中,第一個…… <
                        銀河百科全書
  房中一處照明良好的角落裡,皮璉正在桌上忙碌著。工作需要協調,任務需要編派,線索得理出頭緒來。
  五十年了。花了五十年在此地建立百科全書第一基地,並使之運作;五十年收集素材,五十年的準備。
  現在終於完成了。再過五年,銀河所能想見、最偉大歷史鉅作的第一冊就要出版。然後每隔十年══一如時鐘般精準確實══一冊一冊出版下去。同時會有增修版、時事特刊等,直到══
  桌上通報器焦躁悶響,攪亂了他的心神。差點把這約會給忘了。他砰然按下出入開關,用眼角餘光瞥著韓定的身影進門,頭都沒抬一下。
  韓定自顧自地笑笑。他在趕時間;不過他也曉得,當皮璉對打擾工作的任何人物故示冷淡的時候,可別去招惹他。最好自己窩到桌子另一側的椅子上等候。
  皮璉的筆尖橫越紙頭時發出極細的聲響,除此之外一無動靜。韓定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枚兩元硬幣,上下拋動;錢幣的不銹鋼表面,在空中翻轉時閃爍發光。他一再拋擲,懶懶看著閃亮的反光。在所有金屬都必須進口的星球上,不銹鋼算是不錯的交易媒介。
  皮璉抬起頭來,被反光刺了眼:「住手。」聲音像是在發牢騷。
  「呃?」
  「別丟那可惡的銅板!」
  「噢。」韓定把鐵幣收進口袋:「什麼時候準備好了,再通知我好嗎?我答應要在新下水道計畫投票之前,趕回市議會的。」
  皮璉擺個手勢,再把自個兒撐離桌面:「我準備好了。不過希望你別拿市政事務來煩我,那是你該操心的事,拜託。百科全書佔去了我所有的時間。」
  「聽過新聞嗎?」韓定冷然問道。
  「什麼新聞?」
  「極星市立超波站,兩小時前收到的新聞。安略南皇家總督已經自立為王了。」
  「嗯?怎麼了?」
  「意思是說,」韓定回答:「我們和帝國內部的連繫給切斷了。雖然事情在意料之中,但還是沒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安略南擋在我們到山達尼、川陀以及織女星系的唯一貿易路線上。我們的金屬要從那兒來?六個月來,我們沒有半點鋼或鋁的進貨,現在就別指望了;除非安略南國王陛下大發慈悲。」
  皮璉頗覺不耐,由齒縫裡發出噓聲:「那就從他那兒拿。」
  「能嗎?聽著,老皮,根據基地憲章,賦予百科全書委員會的托管理事會充份的行政權力。我做為極星市長,只有在你簽署了許可命令之後,才有剛夠來擤鼻涕打噴嚏的小小權力。那是你和理事會的責任。極星市的繁榮有賴於與銀河各地之間的持續貿易,現在我以市長的名義要求你,立刻召開緊急會議══」
  「住口!不要在這裡發表競選演說。聽著,韓定,托管委員會並不阻止在極星設立市政機構,因為我們曉得有其必要。自從五十年前基地建立以來,人口已經增加許多;而這些增加的人口,牽涉許多與百科全書無關的事務。但並不表示,基地最初且唯一的目標,不再是出版總合人類知識的百科全書。我們是國家支持的科學機構,不能、也不會介入地方政治。」
  「地方政治!眼睛放亮一點,老皮,這是生死攸關的事。這個星球,極星,不能靠自己來維持機械文明。缺乏金屬,你知道的,地表岩石中沒有任何銅、鐵或鋁的蹤跡,其他含量也極少。如果偉大的安略南王來脅迫我們,你想百科全書會怎麼樣?」
  「脅迫我們?你忘了我們是在皇帝陛下的直接統治之下?我們不受安略南或是其他任何行省的節制。想起來沒有!這裡是皇家領地,沒有人可以碰我們。帝國會保護我們。」
  「那它怎麼沒阻止安略南總督稱王?而且,只有安略南嗎?至少有二十個銀河外圍的行省,實際上是整個邊區,都已經開始自行其是。告訴你,我覺得帝國不但靠不住,更沒有力量來保護我們。」
  「鬼扯!總督,國王══有什麼不一樣?帝國總是處在政治遊戲中,讓不同的人牽來扯去。總督背叛過,皇帝也曾因此而遭罷黜、甚至刺殺。可是帝國本身有什麼變化?算了吧,韓定,不關我們的事。我們是徹頭徹尾的科學家,只關心百科全書。噢,對了,差點忘記。韓定!」
  「嗯?」
  「管管你的報紙!」皮璉語含怒意。
  「極星日報?那不是我的,是私人辦的。怎麼啦?」
  「幾星期以來,它一直鼓吹讓基地建立五十週年慶成為公定假日,還要舉行很不合宜的慶祝活動。」
  「有什麼不好?三個月內計時器會打開輪迴屋,我認為第一次開門可是一件大事,不是嗎?」
  「不要有愚蠢的大遊行。韓定,輪迴屋開門只和托管理事會有關。任何重要事項都會和民眾說明。討論到此為止,請向日報說清楚。」
  「抱歉,老皮,市憲章裡保障一件小小事情,叫做出版自由。」
  「也許,但理事會不管這個。我是極星上的皇家代表,韓定,在這方面有充分授權。」
  韓定的表情突然變得像是臨刑的劊子手,聲色俱厲:「既然你是皇帝的代表,我還有一點小小消息要告訴你。」
  「關於安略南?」皮璉緊繃雙唇,甚覺惱怒。
  「不錯。安略南將派一位特使到這裡來,在兩星期內。」
  「特使?到這兒?安略南?」皮璉擔心了:「做什麼?」
  韓定站起來,用力將椅子靠上:「你不妨猜猜看。」
  然後大步離開,絲毫不留情面。
                         2
  安公德禮(「公」字意味貴族血統)══蒲樂麻州州長、安略南國王陛下特命全權大使,外帶半打其他頭銜══抵達航站,韓定以國賓之禮相迎。
  笑臉緊繃的州長略一欠身,俐落地拔槍出套,柄交韓定;韓定用一把特別借來的槍回以同等禮節。友誼善意由此奠立;即使韓定注意到安某肩上的異樣凸起,他也謹口慎言一聲不吭。
  他們站上地面車,市府官員職工繞集四周,緩慢而隆重地開向百科全書廣場,一路接受熱情群眾的歡呼。
  安州長接受歡呼,並以軍人及貴族的矜持,冷漠答禮。
  他對韓定說:「你的星球就這一個城市?」
  韓定提高聲調以蓋過群眾的呼喊:「我們是個年輕的世界,閣下。在我們星球短得可憐的歷史當中,很少有達官貴人造訪;因此民眾分外熱情。」
  安某聽到「達官貴人」四字時,顯然沒意會出裡頭的嘲諷之意。
  他沉思道:「五十年前建立的,嗯哼!這裡還有很多未開發的土地。你們從沒想過要劃分領地?」
  「目前沒有這種必要。我們是極度中央集權的;也必須是,因為百科全書的緣故。或許有一天,當我們的人口成長到══」
  「怪地方!你們沒有農民?」
  韓定暗想:不須要多了不起的觀察力,就可以看出閣下四體不勤,五體不分。他故作無心答道:「沒有══也沒有貴族。」
  安某雙眉上揚:「那你的上級══我要見的那位是?」
  「你是指皮博士?是的!他是托管理事會主席,皇上的私人代表。」
  「博士?沒別的頭銜?是個學者?而他的權力高於市政當局?」
  「嗯,一點沒錯。」韓定友善回答道:「這裡的人多多少少都算是個學者。畢竟這個星球不過是個科學基地══受皇上的直接管轄。」
  最後一句話的略為強調,似乎使得州長有些狼狽。在往百科全書廣場的緩慢行程中,他保持緘默陷入沉思。
  即使韓定覺得,下午和隨之而來的夜晚十分無聊,至少有一點令他滿意;就是認清了皮璉和安德禮,彼此都看不起對方。這兩人一見面問候寒暄就針鋒相對。
  「視察」百科全書大樓時,安某無精打采地聽皮璉演講。當他們穿越廣闊的參考影片貯藏室和無數放映室的時候,安某做出禮貌而茫然的笑容,忍受皮璉的喋喋不休。
  在一層層上上下下、一間間進進出出,走過寫作部、編輯部、出版部和影片部之後,安某終於作出第一個概括評論:「都很有意思,」他說:「不過這些工作,對成人而言似乎蠻怪異的。有什麼用處?」
  韓定注意到,對這個評語皮璉無法置辯,盡避他的表情看來自信滿滿。
  晚餐所發生的事和下午相比,正如鏡中反照。安某獨個兒滔滔不絕地講述,日前他在安略南與新獨立的近鄰══史邁諾王國之間的大戰中,率領大軍所創下的豐功偉業;纖毫必至,而且樂趣無窮。
  州長的流水故事直講到飯後,低階官員一個個藉詞開溜。當他說完橫掃敵艦獲得重大勝利的最後細節之時,皮璉和韓定已經引他到陽台上,享受暖洋洋的夏夜和風了。
  「現在,」他說話時極其快活:「來談些正經事。」
  「當然。」韓定喃喃說道,點起一根織女星煙草製成的長雪茄══沒多少存貨了,他暗想══然後靠到椅背上前後搖。銀河高懸天際,由地平線一端到另一端,朦朧伸展稜鏡般的身形。居於宇宙盡頭的此地星辰寥寥,相形之下微不足道。
  「當然了,」州長道:「所有正式討論══簽署文件、以及諸如此類的官樣文章,會交給══你們管議會叫什麼?」
  「理事會。」皮璉冷冷答道。
  「怪名字!且不管它,那是明天的事。現在咱們開門見山,明人眼底不說暗話,嗯?」
  「你的意思是══」韓定想引起他的話頭。
  「是這樣。外頭邊區的情勢有些改變,而這個星球的地位變得有些微妙。如果我們對事情的狀況能夠達成一致見解,會非常合乎時宜。打個岔,市長,你還有這種雪茄嗎?」
  韓定一怔,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出一支。
  安德禮深吸一口後,嘖嘖讚賞:「織女煙草!你打那兒拿來的?」
  「上次運補的時候收到一些,幾乎沒得剩了。太空知道幾時才能再有══如果有機會的話。」
  皮璉皺起眉頭;他不吸煙,也因此而討厭那股味道:「讓我們搞清楚,閣下。你的任務只是要澄清狀況?」
  安某在第一口大煙噴成的濃霧中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說的。百科全書基地的地位一如既往,沒有任何改變。」
  「啊!那什麼叫做『一如既往』?」
  「聽著:是國家支持的科學機構,至高無上統治者的私人領地,我說的就是皇上本人。」
  州長看來不為所動,又吹了個煙圈:「說得真精彩,皮博士。我能想像你兩手捧著御賜璽封的特許權狀══但看看現實情勢。你要如何面對史邁諾?史邁諾的首都離你不到五十秒差,你該知道。還有柯諾和大綠苞呢?」
  皮璉道:「我們和任何行省都毫無瓜葛。作為皇上的領地══」
  「那些不是行省。」安某提醒道:「都已經是王國了。」
  「就算是王國,我們還是毫無瓜葛。作為一個科學機構══」
  「科學個屁!」對方罵道:「我們怎麼眼睜睜地坐視史邁諾奪取極星?」
  「皇上呢?他難道會袖手旁觀?」
  安某定下神來,道:「好罷,這麼著,皮博士。你尊重皇帝的財產,而安略南也一樣。史邁諾則不然。記得不,我們剛和皇帝簽下一份條約══明天我會拿一份副本給你的理事會══上面交代,在原安略南省境之內,我們是皇帝的代表,負責維持秩序。我們的責任很明白,對不對?」
  「沒錯。但極星不屬於安略南省。」
  「可是史邁諾══」
  「也不屬於史邁諾。極星不屬於任何行省。」
  「史邁諾知道嗎?」
  「我不在乎他知不知道。」
  「我們在乎。我們剛和他打完一仗,而他還佔據著我們兩個星系。極星在兩國之間佔有極重要的戰略地位。」
  韓定不耐煩地插嘴:「你有什麼提議?閣下。」
  州長看來早就想停止東拉西扯,好直接切入正題;他簡明扼要說道:「看來極其顯而易見的是,既然極星沒有能力防衛自己,安略南為自身利益著想,必須承擔這項任務。你們瞭解,我們並沒有干涉內政的念頭══」
  「嗯══哼。」韓定咕嚕一聲示以冷淡。
  「══但我們認為,不論從任何角度來看,最好還是讓安略南在這個星球上建立軍事基地。」
  「你們所要的就是這樣══廣大無人區域上的軍事基地══如此而已?」
  「啊,當然啦,防衛部隊需要一點後勤支援。」
  韓定讓椅子放正,把手肘放到膝上:「現在說到重點了。讓我們直話直說。極星要接受保護並且納貢。」
  「不是進貢,是納稅。我們保護你們,而你們付錢。」
  皮璉猛地把桌子一拍:「讓我說話,韓定。閣下,我不會為什麼安略南、史邁諾的茶壺政局和酒杯戰爭,付半個銹角子。告訴你,這裡是個國有的免稅機構!」
  「國有?可是我們就是國家,皮博士。而我們不打算支持你。」
  皮璉一怒而起:「閣下,本人身為此地的最高首長,代表══」
  「代表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安某頂了回去,面露慍色:而本人代表的是安略南國王陛下。安略南近得多了,皮博士。」
  「咱們回頭談談正事。」韓定勸道:「你打算怎樣收這些所謂的稅,閣下?像是小麥、馬鈴薯,蔬菜、牲口之類東西,你肯收嗎?」
  州長兩眼一瞪:「搞什麼鬼?我要那些做什麼?我們剩得可多了。當然是黃金啦。還有,如果你們產量多的話,鉻跟釩更好。」
  韓定大笑:「產量多!我們連鐵都不出產,黃金!來來,瞧瞧我們的錢幣。」他丟了個角子給特使大人。
  安某看了一眼,丟回去並瞪眼道:「啥玩意兒?鋼?」
  「沒錯。」
  「我不明白。」
  「極星這個星球幾乎完全沒有金屬,統統得靠進口。總之,我們沒有黃金;除了幾千斤馬鈴薯之外,也沒有可以用來繳稅的。」
  「那麼══工業製品也行。」
  「不用金屬?要我們怎麼製造機器?」
  一時間相對無話。皮璉再試著說幾句:「整個討論離題太遠了。極星不是一般星球,而是編纂百科全書的科學基地。太空啊,老兄,你對科學毫無敬意嗎?」
  「百科全書打不了勝仗。」安某眉頭深蹙:「完全沒有出產的世界。那══倒也幾乎沒有人住。這樣好了,你們用土地償付。」
  「什麼意思?」皮璉問道。
  「這世界還相當空曠,無人居住的土地也相當肥沃。如果事情順利就緒,而你們也都合作,大概可以這麼安排;可以讓你們自己一無損失,說不定還可以頒授爵位、分封采邑。我想你們懂得這個意思。」
  皮璉冷笑道:「這可謝啦!」
  韓定故作率真,接口道:「安略南能否供應適量的鈽,給我們的核能電廠?我們只剩幾年的存量了。」
  皮璉霎時屏息,場面靜默了好一會兒。當安某重拾話頭,聲音竟和先前大不相同:「你們有核子能?」
  「當然了,有什麼不對?我猜想人類使用核子能該有五萬年了,為什麼我們不能有?只是鈽的來源有些困難。」
  「是……是。」特使略一停口,又坐立不安地加上一句:「好,兩位,我們明天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現在容我告退……」
  皮璉望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受不了這呆頭呆腦的笨豬!這══」
  韓定打斷他:「非也。他只不過是環境的產物。這種人只懂得一句話:『我有槍而你沒有』。」
  皮璉調轉頭朝他發火:「你跟他談什麼駐軍和納貢,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瘋了不成?」
  「不,我只是放根線頭引他開口。你該注意到,他總算失口把安略南的真正意圖說了出來══也就是,在極星搞封建制度。當然,我不打算讓這種事發生。」
  「你不打算!你!你算老幾?還有,我能不能請教一下,你大吹大擋我們的核能電廠,是什麼意思?天啊,這只會讓我們變成軍火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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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16:44 |只看該作者
  「不,」韓定露齒一笑:「恰相反。我撩起這話題的理由,不是很明顯嗎?那正好確定了我先前一個非常強烈的懷疑。」
  「是什麼?」
  「安略南不再擁有核能經濟了。若是有,我們的朋友一定會瞭解,除了古代遺跡之外,鈽並不用在發電廠裡。由此可知,邊區的其他地方也沒有核子動力了。史邁諾是一定沒有;否則在最近的戰事裡,安略南不會多贏少輸。很有意思吧?」
  「哼!」皮璉帶著極惡劣的情緒離開,韓定則溫和地笑著。
  他丟開雪茄,仰望橫臥穹蒼的銀河:「都倒退到用煤和石油了嗎?」他喃喃作聲══而所有念頭都深藏心底。
                         3
  韓定否認擁有極星日報,就法規而言或許是對的,但也僅止於此。韓定是促成極星自治的領導人物,他本人並獲選為第一任市長。所以,韓定名下沒有一張極星日報的股票並不足奇;事實上他以各種迂迴手段,控制了超過百分之六十的股權。正所謂戲法人人會變。
  因此,在韓定向皮璉建議允許市長出席理事會的同時,極星日報展開類似宣傳,也就毫不令人意外;而極星歷史上第一次的群眾大會因而舉行,要求在「國有」的政府中加入市民代表。
  最後,皮璉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屈服。
  當韓定坐在會議桌末端無所事事之際,不禁冥想:是什麼原因讓這些科學家成為差勁的管理人。可能只是由於他們慣於面對缺乏彈性的科學事實,而距離善變的人性太遠。
  不論如何,現在湯瑪芝和喬肥佬坐在左側,魯亭跟葉富瀚坐在右首,皮璉居中擔任主席。這些人韓定當然全認識,不過今天他們似乎全端起了在這種場中極不尋常的一點官架子來。
  官式的開場白令韓定昏昏欲睡。不久,皮璉舉起手邊一杯開水啜飲的動作讓他振作起來;只聽皮璉清清嗓子開口:
  「很高興能夠告知各位理事,在上次會議之後,本人獲知帝國首相陶耘大人將在兩周內到訪極星。相信在皇上得悉此地狀況之後,我們和安略南的糾紛,必定能如大家所願,順利解決。」
  皮璉隔著會議桌向韓定微笑致意:「有關消息已經通知了極星日報。」
  韓定屏息竊笑,顯然皮璉很想藉炫耀這類消息來烘托其地位重要。
  他不動聲色道:「撇開你曖昧的表情不提,你們指望這位陶大人做些什麼?」
  湯瑪芝回答他的問題。此人有個壞習慣,喜歡用他格外威嚴的語調,以第三人稱稱呼對方。
  「相當明顯地,」他評述道:「韓市長是個諷世行家。他不可能想不到,皇上絕無可能容許私人產業遭到半點侵犯。」
  「怎麼?如果被侵犯了他會怎樣?」
  席間一陣騷動。皮璉道:「你太過份了!接著又補充道:「還有,這句話跡近叛國!」
  「這算是給我的答案嗎?」
  「!如果你沒別的話要說══」
  「別急著下結論;我要問一個問題。除了這點看不出任何意義的外交手段之外,有沒有什麼具體辦法,去面對安略南的威脅?」
  葉富瀚用一隻手拉扯火紅的大八字鬍:「你覺得有威脅,是嗎?」
  「你不覺得?」
  「一點也不。」他狀似緬懷道:「皇上══」
  「我的太空!」韓定怒極:「怎麼回事?每個人不時把『皇上』、『帝國』掛在嘴邊好像唸咒似的。皇帝在千萬秒差之外,我懷疑他對這裡有一丁點屁的關心。就算有罷,他又能做什麼?這一帶的前帝國艦隊此刻控制在四個王國手裡,而安略南也有一份。聽著,我們必須靠真槍實彈來作戰,不是憑空口白話。
  「仔細聽好。到目前為止我們有兩個月寬限,主要是因為,我讓安略南以為我們有核子武器。當然,大家都清楚這大半是唬人的。我們是有核能,但僅限商業用途,而且也他媽的太少。他們很快就會發覺。如果你認為,他們會因為遭受玩弄而感到怡然自得,你就大錯特錯了。」
  「我說══」
  「閉嘴,我還沒講完。」韓定正在興頭上;他喜歡這種感覺:「把首相扯進來固然不錯,但最好多拉一些填滿漂亮核彈頭的攻城巨炮。我們已經損失兩個月了,各位,再沒有多的兩個月可損失。你們打算怎麼辦?」
  魯亭說話了,他的長鼻子氣得發皺:「如果你要提議基地軍事化,我一個字也不要聽。那等於是對政界敞開大門。市長先生,我們是個科學基地;別的再也休提。」
  湯瑪芝補上一句:「還有,他不瞭解建立軍備意味著必須從百科全書抽調人力,而且是寶貴的人力。絕對不行,不管會發生什麼事。」
  「對極了,」皮璉同意道:「百科全書第一優先══絕對優先。」
  韓定甚為不滿,理事會似乎滿腦子都是百科全書。
  他冷然道:「理事會是否稍稍想過,除了百科全書之外,極星還有可能在其他方面有些事情要做?」
  皮璉答道:「我不認為,韓定,基地除了百科全書之外,還有任何事可做。」
  「我說的不是基地,是極星。恐怕你還沒搞清狀況。極星有上百萬人,其中參與百科全書工作的不超過十五萬。對其餘的人來說,這裡就是家,生長於斯。和我們的家庭、莊稼和工廠相比,百科全書算不了什麼。我們要保護══」
  眾人大嘩。
  「百科全書第一!」魯亭咬牙切齒:「我們要完成任務!」
  「見鬼的任務!」韓定大吼:「五十年前也許是有,但是現在時代變了!」
  「跟時代一點關係都沒有,」皮璉答道:「我們是科學家。」
  韓定迫不及待地咬住頭:「真的,嗯?很棒的幻覺,不是嗎?你們這幫人正是千年以來,整個銀河所犯錯誤的絕佳範例!一千年來停滯不動的,算是那一門子科學?只不過是永無休止的分類罷了。你們有沒有想過要更上層樓、擴大知識領域以便有所增進?沒有!你們樂於停滯不前;整個銀河都是。只有太空才知道這樣有多久了。這就是為什麼邊區要造反、為什麼交通會斷絕、為什麼地方戰事不斷、為什麼整個星系喪失了核能,而倒退回使用化學動力的野蠻時代。
  「如果你問我,我要說══」他高喊:「銀河帝國就要完蛋了!」
  他稍歇坐回椅中調整呼吸,毫不理會那兩三個同時想要答覆他的人。
  魯亭起立發言:「我不曉得你打算從這番瘋狂言論當中得到什麼,市長先生。但確然無疑的是,你的話對此地的討論毫無幫助。我建議主席先生,刪除該發言內容並回到原先討論被打斷的地方。」
  喬肥佬初次振作起精神。到目前為止肥佬即使在辯論的最高潮都沒有插上一腳,忽然間他沉重的嗓音══沉重一如其三百磅重的身軀══打起平地一聲悶雷:「各位,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嗄?」皮璉怒道。
  「再一個月就到了我們的五十週年慶。」他有個本事,能把最俗套的陳腔濫調詠歎得意境深遠。
  「又怎樣?」
  「週年慶當天,」肥佬四平八穩續道:「謝東的輪迴屋會打開。有沒有誰想過屋裡會有什麼?」
  「不曉得。例行公事。充滿賀詞的一堆演講吧,也許。我不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值得擺在輪迴屋裡。雖然那家報紙══」他怒視韓定,對方報以露齒一笑:「想把它搞得像回事情。我已經加以阻止了。」
  「啊,」肥佬道:「也許你錯了。你難道沒發覺══」他停下將手指放在自己渾圓短小的鼻頭:「輪迴屋開得恰是時候?」
  「恰『不』是時候,照你說的。」葉富瀚喃喃道:「有好些事要操心呢。」
  「什麼事比謝東的留言更要緊?我看沒有吧。」肥佬變得異乎既住的專斷,韓定小心地注視他。他到底用意何在?
  「事實上,」肥佬興致勃勃:「你們好像全忘了,謝東是當代最偉大的心靈歷史學家,也是基地的創始人。假定他利用自己的學問為眼前的未來設定了一條可能途徑,好像也蠻合理的。如果是真的══照我看是錯不了,我再說一遍,他一定會安排某種方式來警告我們危險何在,或許還指出解決方法。百科全書是他的心頭肉,你們都知道。」
  猶疑迷惑的氣氛佔了上風。皮璉清了清喉嚨:「呃,這樣══我不曉得。心靈歷史學是門偉大學問,不過══我確定目前我們這裡沒有心靈歷史學家。看樣子我們是在摸石子過河。」
  肥佬轉向韓定:「你不是跟何汝林學過心靈歷史學?」
  韓定半出神地答道:「是的。不過沒有完成學業。我不耐煩談理論;想成為心理工程師,又缺少那份才幹;所以做了次佳選擇,也就是走入政界。實際上是同一回事。」
  「那麼,你對輪迴屋有何看法?」
  韓定小心答道:「不知道。」
  會議的餘程中他一言不發,即使話題回到帝國首相身上。
  事實上他根本沒在聽。他循著一條新思路追想,事情一件件歸納══不少瑣屑的細節一一榫合。
  心靈歷史學是解謎之鑰,這點他很確定。
  他拚命回想曾經學過的心靈歷史學理論══從中他證明了打一開始就想對了的結論。如謝東這等偉大的心靈歷史學家,能夠充分解釋人類的情感及應對,來廣泛預測未來歷史的發展。
  這意味著什麼?
                         4
  陶耘大人嗅著鼻煙。他有一頭長而濃密的鬈發,看得出是加工過的;他不時用手撫摸兩鬢蓬鬆的金色落腮鬍子;他用辭考究,但發音老忘了捲舌。
  這當兒,韓定還來不及細數,和尊貴的首相大人握手的那一瞬間,產生的反感所為何來。噢,對了,還有:他喜歡邊講邊用單手比劃故作優雅的手勢,以及好似紆尊降貴不恥下問的裝模作樣。
  但無論如何,現在的問題是得先把他找到。半小時前他跟和皮璉一起消失不見了══恰似春夢了無痕,混球。
  韓定敢說,預備會議中他不在場,必定很合皮璉的意。
  不過,有人看見皮璉在這一側的這層樓,推開每扇門瞧瞧再簡單不過。走到半路,他發了聲:「啊!」踏進一個黑暗的房間。陶大人濃密的髮型映在銀幕上,是絕對錯不了的。
  陶大人抬頭道:「啊,韓定。你在找我們,對吧?」
  他遞出鼻煙盒══韓定覺得裝飾過度而手工甚差;不過他仍然面帶親切微笑,抓了一小撮並禮貌地表示謝絕。
  皮璉眉頭緊蹙,韓定則報以全不在意的木然神情。
  打破短暫沉默的唯一聲響,是陶大人合上煙盒的嗒嗒聲。他把煙盒挪開並說:「韓定啊,你們的百科全書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可說是有史以來最宏偉的功業。」
  「大多數人也這麼想,大人。不過,這項成就到目前為止還有待努力。」
  「依我淺見,以貴地的效率訛言,是不愁沒有高分的。」他向皮璉頷首致意,皮某答以興高采烈的一鞠躬。
  真是蒙主隆寵啊,韓定暗想。「我不是抱怨缺乏效率,大人,只不過安略南人的效率高得多了══雖然是朝著相反而具破壞性的方向。」
  「噢,是了,安略南。」漫不經心地一揮手:「我剛從那訛來。那星球野蠻極了,完全難以想像人類能在邊區的環境下生活。缺乏文明人士應有的最基本知識,也沒有舒適方便的民生必需品。完全衰廢了,他們══」
  韓定冷冷地打斷他:「很不幸的是,安略南人擁有從事戰爭所需的一切基本知識,以及從事破壞的所有必需品。」
  「是啊,是啊。」陶大人看來有些惱怒,也許因為話說到一半給封住了:「不過現在不是談正事的時候,你知道。真的,否則我會攪混了。皮博士,你不是正要給我看第二冊嗎?請開始罷。」
  燈熄後有半小時之久,韓定聚精會神想著安略南的事。螢幕上的書對他毫無意義,他也不想費神去看;但陶大人卻不時顯得相當興奮。韓定留意到當首相興奮起來的時候,舌頭也捲了。
  燈光再度亮起時,陶大人說:「棒極了!真的棒極了!也許你對考古學並不感興趣吧,韓定?」
  「呃?」韓定忙回過神來:「是,大人,說不上有興趣。最初我是想當心理學家,最後則選擇了政治。」
  「啊!這門學問有趣得很。我自己呢,」他大大嗅了口鼻煙:「對考古學略有涉獵。」
  「真的?」
  「大人啊,」皮璉插口道:「在這方面可說無所不知。」
  「噢,難說,難說。」大人洋洋自得:「我在這門學問上下了不少工夫,敢說是博覽群籍。我讀遍了像是喬登、歐碧嘉、柯威……等等的著作;全讀過了,你知道。」
  「這些人我聽過是真的,」韓定道:「可從沒讀過他們的書。」
  「那天有空可以看看,朋友,對你有很大好處的。啊,當我看到雷米斯的這本書時,覺得到邊區這趟真是不虛此行。信不信由你,我的藏蘇中獨缺這一本。對了,皮博士,你不會忘了答應過我,在離開之前幫我拷貝一份吧?」
  「不勝榮幸之至。」
  「雷米斯,你們得知道,」首相大人得意洋洋:「為我早先對『起源論』的見解,提供了嶄新而且極為有趣的補充。」
  「什麼論?」韓定問。
  「『起源論』,就是關於人類發源地的問題,你知道。當然你一定要瞭解,一般認為所有人類都源於同一個星系。」
  「噢,是的,我瞭解。」
  「當然,現在沒有人知道這個星系的確實所在══老早湮沒在遠古的迷霧中了。不過還是有些線索。有人說在天狼星系,也有人堅持是在人馬座甲、梭爾、或是天鵝座61══你可以看得出來,全部都在天狼星區之內。」
  「那雷米斯怎麼說?」
  「嗯,他完全另闢蹊徑。他試圖證明,大角星系第三行星上的考古遺跡顯示,早在任何太空旅行之前,就有人類在該星球居住。」
  「意思是說,人類是在那個星球誕生的?」
  「也許。不過在我敢肯定之前,得先詳讀之後再衡量他的證據;一定得先看看他的觀點有多少份量。」
  韓定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雷米斯幾時寫的這本書?」
  「噢══應該是大約八百年前。當然了,他的看法大半基於前賢葛林的著作。」
  「那幹麼得靠他?何不親自到大角星系去研究那些遺跡?」
  陶大人雙眉一揚,急急嗅了把煙:「啊,去做什麼?親愛的老弟。」
  「當然是取得第一手資料啦。」
  「有必要嗎?何必大兜圈子浪費時間到這些地方去。聽著,我現在擁有所有古聖先賢的著作,一一衡量輕重、異中求同,分析互斥的論點,決定何者可信,最後獲致結論,這才是科學方法。至少,」好像說教似的:「我的看法是如此。到大角星系,或是舉例說,像是梭爾;路上多有不便不說,到了以後瞎忙一場,卻發現古聖先賢早已徹底勘察過,而其效率我們根本難以望其項背。」
  韓定保持禮貌,嘟噥道:「我懂了。」
  「這邊請,大人。」皮璉道:「想起來我們該回去了。」
  「啊,對。也許是該走了。」
  當他們走出房門之際,韓定忽然說道:「大人,可以問個問題嗎?」
  陶大人茫然笑著,親切地用手輕拍韓定,以強調答話的份量:「當然可以了,親愛的老弟,榮幸之致。若是我簡陋的腹笥能夠幫上任何忙══」
  「不是關於考古學的問題,大人。」
  「不是嗎?」
  「不是。是這樣的:去年我們在極星收到,關於仙女座丙第五行星上的核能電廠熔毀的消息;只有小小的標題,完全沒有詳情。不曉得您是否能告訴我們,究竟出了什麼事?」
  皮璉嘴角扭曲:「你問這些不相干的問題,會惹得大人不高興。」
  「沒關係,皮博士。」首相緩頰道:「這問題很好。大體而言沒有什麼值得關心的。那家電廠的確遭到熔毀,相當嚴重的大災難,我相信還有輻射損害。事實上,政府正在認真考慮嚴格限制濫用核能══這件事不能對大眾公佈,你懂罷。」
  「我明白。」韓定道:「但那家電廠究竟出了什麼差錯?」
  「這個嘛,事實上,」陶大人漠不關心地答道:「誰知道?早在出事前好幾年就故障停擺了,而一般認為維修替換的工作做得非常不確實。這年頭啊,想找真正懂得發電系統技術細節的人實在太難了。」他面形憂色,又嗅了一把煙。
  「你可知道,」韓定道:「邊區所有獨立王國已經全部喪失核能動力了?」
  「是嗎? 我一點也不訝異, 這些野蠻星球══噢,我的老弟啊,別管他們叫『獨立王國』;不是的,你知道。我剛和他們簽下的條約就是明證。他們承認帝國的主權;一定得要承認,否則我們不會簽約。」
  「也許是罷,但他們有不少行動自由。」
  「對,我想是這樣的,是不少。不過沒有什麼關係。帝國離此地太遠,就讓邊區自給自足好了══其實現在多少也就是這種狀況。他們對帝國沒什麼幫助,你知道,這些星球極野蠻,毫無文明可言。」
  「但以前有過文明的,安略南曾經是邊區最富庶的行省之一,我知道它從前可以和織女星系相提並論。」
  「噢,可是,韓定,那是幾個世紀以前的事了,不能拿那來比。今天的世界和過去的偉大時代不同,我們也不像祖先一樣,你知道。不過,韓定,來。你老弟可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我說過今天不談公事。皮博士跟我說,對你要有心理準備,說你定會想辦法詰難,不過這方面我可是老手。明天再談吧。」到此為止。
                         5
  這是韓定出席的第二次理事會,如果眾理事和已離去的陶大人之間、幾次非正式的談話不算在內的話。然而市長心知肚明,至少還有一次══甚至兩三次══會議,他根本沒有受到邀請。
  而且看樣子,要不是為了最後通牒,他連這次開會的通知都不會收到。
  不論怎麼看,這明白就等於是最後通牒;盡避圖文並茂的文件中,表面上讀起來好像是兩地領袖間友善的彼此問候。
  韓定用心翻閱。文件由一段極其浮誇的問候語開頭:「聖賢哲睿安略南國王陛下,致摯親手足、百科全書第一基地托管理事會主席皮璉博士」,更形豪奢的結尾,則是一個由極其複雜的圖案構成、巨大而五彩繽紛的璽印。
  但它畢竟還是最後通牒。
  韓定道:「本來時間就不多══只有三個月;但時間雖少,我們還是白白浪費掉了。這玩意兒只給我們一個星期。要怎麼辦?」
  皮璉蹙眉憂道:「一定有什麼事情不對頭了,完全令人難以置信。就在陶大人向我們擔保皇上和帝國立場的同時,他們竟公然採取這種激烈手段。」
  韓定精神一振:「我知道了。你把那所謂的『立場』告訴安略南王了?」
  「對══在提案表決、並經理事會一致同意通過之後。」
  「什麼時候表決的?」
  皮璉端起架子:「我不認為什麼事情都得讓你知道,韓市長。」
  「好罷,反正我也沒興趣。只不過我的看法是,你那通外交書函,關於陶大人對當前局勢的可貴貢獻══」他嘴角微揚,擺出一副不屑的笑臉:「乃是這通小小友好致意的直接成因。要不然他們也許會拖個一段時間══只是想到理事會的態度,我不認為多出這段時間對極星能有什麼幫助。」
  葉富瀚道:「韓市長,你是怎麼推斷出這個了不起的結論?」「方法很簡單,只要用點以往不受重視的小東西,也就是常識。你們都知道,人類知識當中有門學問叫符號邏輯,用來釐清人類語言之中的枝蕪錯雜和混淆散亂。」
  「那又怎樣?」葉富瀚道。
  「我應用在某些事情,以及眼前這份文件上。我自己倒用不著這麼麻煩,因為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對五位自然科學家來說,用符號可能比用文字來得容易解釋。」
  韓定由腋下挾著的文件夾中抽出幾張紙,攤在桌上:「對了,這不是我自個兒做的;你們可以看到,署名的分析員是邏輯部的郝彌勒。」
  皮璉躬身向前,以便看得清楚些。韓定續道:「不用說,安略南的來信是個簡單題目;因為寫這封信的人是行動派、而非舞文弄墨之輩,很容易就能精簡而得到一個單刀直入、斬釘截鐵的聲明。你們看到的符號表示形式,粗略翻譯成文字,可以這麼說:『一周之內交出我所要的,否則我就自己動手。』」
  一片死寂中,五位理事快速瀏覽過報告;最後皮璉坐下,不安地清清喉嚨。
  韓定道:「沒有漏洞罷,皮博士?」
  「看樣子沒有。」
  「很好。」韓定換了幾張紙:「現在你們眼前的是帝國與安略南條約的副本。 ══順便一提,簽約的皇家代表正是上禮拜還在這兒的陶大人。══而這份是符號邏輯分析。」
  條約長達五頁,印刷精美,而分析報告只潦潦草草寫了不到半張紙。
  「如各位所見,條約內容的百分之九十,經過分析之後毫無意義。最後可以用下面這種有趣的方式總結:
  「安略南對帝國的責任:無!
  「帝國對安略南的權力:無!」
  理事們再次焦慮地循著邏輯推理,回頭小心檢查那份條約;而當他們看完時,皮璉面露戚容道:「看起來是對的。」
  「那麼你同意,這份條約什麼也沒有;只不過是安略南宣告其完全獨立,而帝國承認現實罷了。」
  「似乎是的。」
  「那你以為安略南會不瞭解狀況,而不急於強調其獨立地位══所以不消說,他對任何來自帝國的威脅都會產生反感;特別是帝國的恐嚇顯然無法兌現,否則不可能容許安略南獨立。」
  「可是,」湯瑪芝插口道:「韓市長要如何解釋陶大人保證的帝國支持?那些話看起來══」他聳聳肩:「呃,相當令人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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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17:05 |只看該作者
  韓定坐回椅子上:「你知道,這是整件事情裡頭最有趣的地方。我得承認第一次和陶大人會面時,心裡把他看做是個超級大驢蛋══但事實證明,他是個高明的外交家,而且極其聰明。我自作主張錄下了他所有的發言。」
  一陣騷然,皮璉嚇得張大嘴巴。
  「怎麼了?」韓定詰道:「我曉得是有違待客之道,也不是所謂紳士所應該做的;而且如果讓大人捉到,事情就不好玩了。不過他沒捉到,我也錄了音,事情已經做了。我把錄音同樣送給郝彌勒分析。」
  魯亭道:「分析報告呢?」
  「這,」韓定答道:「就是有趣的地方。三份文件中最難分析的,恐怕就是這個了。郝彌勒連續工作了兩天,去除所有不相干的言語、空洞的胡話、沒有作用的條件限制══直說,就是廢話══之後,他發現什麼都沒剩下,每句話都刪掉了。
  「陶大人,各位,在五天的討論當中,說的全是他媽的屁話,而你們全沒發覺。這就是你們英明偉大帝國的保證。」
  最後一句話說完,桌上就像引發了一顆強力臭彈,造成有史以來最大的混亂。韓定不耐地等大家靜下來。
  「所以,」他下結論道:「當你們發出恐嚇══實際上就是這個意思══說帝國會對安略南有所作為,你只是惹惱了深知內情的國王。不用說,他必須立即行動以維護尊嚴,於是最後通牒就來了══現在回到最初的話題:只剩一個星期了,要怎麼辦?」
  「看樣子,」瑪芝道:「我們別無選擇,只好讓他們在極星建立軍事基地。」
  「這點我同意,」韓定答道:「只是要怎樣做,才能一抓到機會就把他們踢出去?」
  葉富瀚急急扯動自己的鬍子:「聽起來你好像下定決心要用武力對付他們。」
  「武力,」韓定立即反駁:「是無能之輩的最後憑藉。但我絕不願意張開紅毯擦亮傢具歡迎他們過來。」
  「我還是不喜歡你做事的方式,」葉富瀚固執道:「這種態度很危險;尤其是我們注意到最近為數頗多的群眾和你的提議相唱和,使得情況更加危險。我也可以告訴你,韓市長,理事會對你最近的活動並非一無所悉。」
  他停下等其他人表示同意。韓定聳聳肩。
  葉續道「若是你鼓起市民暴動,無異於自取滅亡══我們不容許此事發生。我們的決策只有一個基本原則,就是百科全書。不管決定要做什麼或不做什麼,都必須衡量是否影響百科全書的安全。」
  「那麼,」韓定道:「你的結論是,我們得繼續唇槍舌劍的口舌之爭,而什麼事都不做。」
  皮璉苦著臉說道:「你已經說明了帝國幫不上我們的忙,雖然我不懂事情怎麼會到這個地步。如果需要妥協══」
  韓定頓覺好像置身惡夢,急速飛馳卻漫不著邊:「沒有什麼妥協!你難道看不出來,所謂軍事基地只是下流的鬼扯淡?安德禮告訴過我們安略南的真正企圖══ 就是完全歸並到他們的封建制度下,劃封采邑,建立農奴領主的經濟關係。我們用核能來虛張聲勢只能擋得一時,他們早晚會動手!」
  韓定說到激動處憤而起身,餘人紛紛矗立以應══只有喬肥佬安坐不為所動。
  喬肥佬緩緩說道:「各位先生請都坐下。我覺得大家離題太遠了。得了,韓市長,不必做出一臉火大的樣子;這裡沒有誰要當叛徒。」
  「你可得好好給我證明!」
  肥佬溫面笑道:「你明知自己沒有那個意思。現在聽我說!」
  肥佬的銳利小眼半合半張,圓潤的雙頰微微滲汗:「看來沒什麼好隱瞞的。理事會己經決議同意,當六天後輪迴屋開啟,安略南問題的真正解答會在那時揭曉。」
  「這就是你的錦囊妙計?」
  「對。」
  「意思是不是說,我們什麼事也別做,只要靜心等候,完全信賴輪迴屋裡到時會有個神仙跳出來高喊『刀下留人!』?」
  「撇開你的情緒字眼不提,就是這個意思。」
  「好厲害的龜縮大法!說真的,喬博士,這是天才級的笨主意,智力稍遜的人根本想不出來!」
  肥佬笑得寬容:「你挖苦人的本領愈來愈高了,可惜場不對。讓我們實事求是;我想你還記得三個星期之前的爭論中,我對輪迴屋的看法。」
  「是,我記得。我不否認在邏輯推演之下,你的主意也不能算爛。你說══我說錯的時候糾正一下══謝東是當代最偉大的心靈歷史學家,於是乎,他可以預見我們眼前的困局和難題,再於是,他建了輪迴屋,伏下一條妙計以便我們藉此脫困。」
  「正是我的本意。」
  「如果我告訴你,過去幾周以來,我下了很大工夫研究這個問題,不會嚇著你吧?」
  「受寵若驚之至。有結論嗎?」
  「結論是需要一點純粹推理,一點點常識。」
  「譬如說?」
  「譬如說,如果他預見了安略南的混亂,
  為何不把我們放在比較接近銀河中心的其他星球?大家都知道,謝東計誘川陀的公安委員下令在極星建立基地,但是理由何在?既然他能預見此地的交通線中斷,孤立於銀河之外,受強鄰脅迫,為什麼要把我們放在這裡?尤其我們的孤立無助是由於缺乏金屬,那是最重要的原因!再說如果他預見了這些事,為何不事先警告第一代移民好讓他們準備?總好過乾耗時間,就像你們現在所做的一樣,等事到臨頭才開口。
  「還有別忘記這點。就算他那時可以預見我們的問題,我們現在一樣可以看見;因此,如果他在那時可以預見解決方法,我們現在應該也能見到。畢竟謝東又不是魔術師,沒有什麼脫困技倆是他能看見而我們不能的。」
  「可是,韓定,」肥佬提醒道:「我們沒看見。」
  「你們沒去嘗試,一次也沒試過!首先,你們完全拒絕相信有危機存在,然後你們把希望寄托在對皇帝的盲目崇拜之上,現在又轉而寄望謝東!從頭到尾你們只是一成不變地仰賴權威和過去,從來不想倚靠自己。」
  他的雙拳陡地握起:「這是種不正常的心態!每當你的自由意志和權威對立質疑之時,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逃避。看起來你們似乎從不懷疑,以為皇帝一定比你有力量,謝東一定比你更聰明。這是不對的,你沒看出來嗎?」
  為了某些理由,沒有人打算吭聲。
  韓定續道:「不只是你們,整個銀河都一樣。皮璉聽過陶大人對科學研究的看法。陶大人認為當個好考古學家的不二法門,乃是遍讀古往大師的著作══而那些人數百年前便已作古。他還認為解決考古難題之道,在衡量不同權威的意見,而皮璉聽了毫無異議。你們沒發現有什麼事情不對頭嗎?」
  他的聲調彷彿在懇求。
  但仍舊沒有回答。他續道:「你們幾個、以及極星上的半數人民是一樣的差勁!乾坐在這兒,把百科全書看作一切的一切,把科學的極致當作過往資料的匯整══ 那是重要沒錯,可是難道就沒別的事好做了嗎?世界在退化、在遺忘,沒瞧見嗎?邊區失去了核能動力,仙女座丙的核能電廠因修護不當而熔毀,帝國首相卻抱怨核工技師難求。怎麼解決?訓練新人嗎?沒有!他們反而限制核能!」
  他再三質問:「沒看出來嗎?整個銀河都出了問題,那是種懷舊崇拜,是一種退化,一池死水!」
  他一個個看過其他人,而對方還以凝視。
  肥佬第一個回過神來:「神秘思想在此刻幫不上忙,讓我們現實一點。謝東能夠利用簡單的心靈歷史技術,尋得未來歷史的走向;這點你否認嗎?」
  「不,當然不了。」韓定叫道:「但我們不能靠他來解決問題。他最多只能指出問題所在,就算也有解決的方法,還得靠我們自己去做;他不能替我們做。」
  葉富瀚忽然開口:「你什麼意思?『指出問題』?我們知道問題何在。」
  韓定反面怒視葉某:「你自以為知道?你以為謝東所關心的只有一個安略南?我不同意!版訴你們!鎊位,到目前為止,你們當中沒有任何人、對事實真相有一 ═絲═半═點的概念!」
  「這麼說你有概念羅?」皮璉惡聲問道。
  「沒錯!」韓定跳起來掀開椅子,眼神冷酷:「如果有什麼事可以確定,就是整個形勢暗流洶湧,實情遠比我們討論至今的任何事都要重大。你們捫心自問:為什麼基地的第一代移民當中,除了何汝林以外,沒有一個真正優秀的心靈歷史學家?而何老師卻極力避免讓學生學到基本知識以外的東西。」
  片刻沉默後,肥佬道:「你說,為什麼?」
  「也許因為心靈歷史學家能夠很快掌握全局,而脫離謝東的控制。於是乎我們只能跌跌撞撞,隱約看到一點事實,那正是謝東所希望的。」
  他厲聲笑道:「再見了,各位!」
  韓定掉頭大步邁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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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定嚼著雪茄煙的屁股,沒注意到煙已經燒完了。前一晚他沒睡覺,而且直覺即將到來的當晚他也會睡不著。這點由雙眼就可以明白看得出來。
  他倦道:「都打點好了?」
  「我想是的。」李約翰以掌支顎:「你覺得呢?」
  「不算太壞。你知道,事情一定得大膽進行;就是說,不容許半點遲疑反顧。不能讓他們有時間控制局勢。一旦我們佔上司令台,就要表現得像個天生的頭子;而他們慣於服從,這是成功的根本。」
  「要是理事會猶豫不決══」
  「理事會?別理它。過了明天,他們在極星政治上的重要程度比不上一張破報紙。」
  李緩緩頷首:「奇怪的是,到目前為止他們沒有任何行動來阻止我們。你說他們並不完全被蒙在鼓裡。」
  「肥佬可能摸到一點邊兒,有時候他令我神經緊張;而皮璉打從我當選之後,就一直懷疑我。但你也看到,他們並沒有能力去瞭解真正發生的事,這些人受的訓練就是完全服從權威。他們相信皇帝萬能,只因為他是皇帝;大家信服理事會,也只因為理事會是奉皇帝之命行事,不可能不在發號施令的地位。這種對叛變可能的認識不清,正是我們的最佳盟友。」
  他挺身自椅中站起,走向飲水機:「他們不是壞人,約翰,當他們黏著百科全書的時候══那就是他們將來的歸宿。統治極星的時候,這些人半點用處也沒有。現在你出去罷,讓事情動起來。我要自個兒靜靜。」
  他坐在桌角,兩眼瞪著那杯水。
  太空啊!若是他能像表面一樣自信就好了。安略南人兩天之內就要登陸,而他只根據一些概念來猜想謝東如何安排過去的五十年。他甚至不是貨真價實的心靈歷史學家,只憑著膚淺的訓練,就想揣測探索當代最高的智慧。
  如果肥佬是對的;如果謝東所見只有安略南問題;如果百科全書是他唯一關心保有的══那麼政變的代價如何?
  他聳聳肩膀,喝下了那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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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迴屋中佈置了遠超過六張座椅,好像原先是期望多點人來參加似的。韓定對此留下深刻印象,懶懶地坐到角落裡,盡可能遠離其他五個人。
  理事們似乎並不討厭這項安排,他們聚在一處竊竊私語,話聲稀落而終歸沉寂。他們之中,只有肥佬看來顯得更加鎮定,拿出一隻表陰沉地注視著。
  韓定瞥過自己的表,爾後望向佔據半個房子的真空玻璃室,那是房裡唯一不尋常的東西。附近某處有個計數器精細地分割時間,直到準確正點的一剎那,發動介子流,接通線路══
  燈光陡地暗下!
  燈並沒熄,只不過突然陷入昏暗,讓韓定吃驚得跳了起來。他在驚疑中抬頭望向天花板上的燈光,等視線放低時,發現玻璃室已經不再是空的了。
  出現一個人形══坐在輪椅上的人形!
  好一陣子他都沒說話,只是合起膝上的書,漫不經心地撫摸。然後他笑了,整張臉頓時有了活力。
  他說:「我是謝東。」聲音蒼老而柔和。
  韓定差點要起立致意,但隨即打消念頭。
  謝東的聲音聽來十分健談,他續道:「你們看到了,我被鎖在椅子上,不能起身迎接各位。你們的祖父母輩在我的時代來到極星,幾個月後我患了很不方便的中風。我看不見你們,你們也知道,所以不能適當地向你們致意,我甚至不曉得有多少人會來;所以一切都不必拘束。有人站著的話,請坐下;如果有人想抽煙,我不會介意的。輕笑一聲:
  「又何必呢?我又不真的在這裡。」
  韓定忍不住伸手掏煙,想一想又算了。
  謝東拿開手上的書,動作像是放到身邊的桌上══書一離手就消失不見了。
  他說:「基地創立至今有五十年了══五十年來基地上的人員,為了自己所不知道的理由孜孜不倦地工作。以前不讓大家知道是有必要的;而現在,這種需要已經沒有了。
  「百科全書基地,打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而且一直如此!」
  韓定身後一陣騷動,還有一兩聲哀嚎,但他沒有回頭看。
  謝東不為所動══當然啦══繼續說道:「所謂騙局的意思是說,我和同事對百科全書是否能出版根本毫無興趣。百科全書有它的目的,我們經由它獲得皇帝的特許,引誘十萬人加入我們的計畫,而且利用它來集中這些人的注意力,以便事成定局之前沒有人能夠回頭。
  「五十年來你們為這個騙人的計畫工作══現在說好聽的也沒用了══退路已經截斷,你們別無選擇,只有走上另一條極其重要的路,也就是我們真正的計畫。
  「在那個計畫中,你們被放到這樣一個星球,五十年後這樣的時間裡,己經轉移到一個無法自由行動的孤點上。現在開始,直到未來的若干世紀,你們要走上一條經過選定的道路。你們會遇見一連串的危機,就像現在面對了第一個;而每一次危機之中,你們的行動自由同樣會受限制,迫使你們沿著我們選擇的一條══也是唯一的一條路走。
  「這條路是由我們的心靈歷史學所選定的,自然有其道理。
  「銀河文明己經停滯退化了好幾世紀,雖然能看出來的人不多。但是現在,至少邊區已經分裂,而帝國政治上的大一統業已破滅。將來的歷史學家,也許會用過去五十年之中的某一點做為斷代,稱做『銀河帝國衰亡的起點』。
  「他們是對的,但鮮少有人知道衰亡還要持續許多世紀。
  「衰亡之後必然是野蠻時期;心靈歷史學告訴我們,在正常狀況下,這段期間將持續三萬年。我們無法阻止衰亡,同時也不想這麼做;因為帝國文化已經失去原有的活力與價值。但我們可以縮短接踵而來的野蠻時期══只要一千年就夠了。
  「計畫的詳情,我們不能說;就像五十年前不能把百科全書的實情告訴你們一樣。若是你們發現了內情,計畫就會失敗;正如你們一早看穿百科全書騙局的話,行動自由不再受限,增加的變數就會遠超過心靈歷史學所能掌握的範圍。
  「可是你們不會發現,因為極星沒有心靈歷史學家══以前有何汝林,但他是我們的人。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極星,和銀河另一端的姊妹基地,乃是復興的種籽,未來第二銀河帝國的開創者。目前的危機將把極星推向巔峰。
  「這次的危機,可以這麼說,是相當簡單易懂,比往後的許多要容易解決得多。追根究底,就是這樣:你們是突然和銀河中心的文明區域分離的一顆孤星,受強鄰脅迫;科學家群集,卻被廣漠而不斷擴大的野蠻地區包圍;盡避是在原始能源海洋中的核能孤島,但缺乏金屬也無能為力。
  「看,如此一來,你們不得不面對現實,被迫要採取行動;而這種行動的本質 ══也就是,當前難局的解答══當然了,顯而易見!」
  謝東的身形向空中伸手,那本書又重回手中。他翻開書道:「不論前途多麼艱險,讓你們的子孫永遠銘記在心:明路就在眼前,最後會引領大家到一個偉大的新帝國!」
  他的視線回到書本,身影霎時消翳無蹤,燈光再度明亮。
  韓定抬頭見到皮璉面向著他,兩眼悲慼,雙唇顫抖。
  理事主席的聲調堅定,卻了無生氣:「看來你是對的。今晚六點,如果你願意來見我們,理事會會向你請教下一步該怎麼做。」
  理事們一個個過來和他握手,韓定則自顧自地笑著。他們真心認錯,因為他們是實是求是的科學家══但是太晚了。
  他看了看表。這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李的人控制全局,理事會不能再發號施令了。
  安略南的第一艘戰艦明天就要登陸,但是沒有關係。六個月之內,他們也不能發號施令了。
  事實上,正如謝東所說,也正如韓定所猜測,當那天安德禮初次透露安略南缺乏核能動力之時,第一次危機的解決之道就十分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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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17: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定律

  邁克爾. 多諾萬看著他的空啤酒杯,感覺很無聊,而且認為他已經聽得夠長的了。他大聲說:「要是我們想談談不同尋常的機器人的話,我知道曾經有一個不遵守第一定律的機器人。」
  這實在是太不可能的事情了,所有人都停止了談話,轉頭看著多諾萬。
  多諾萬真是痛恨自己那張大嘴巴,馬上轉移了話題,「我昨天聽說了一個好東西,」他繪聲繪色地說,「那可是關於……」
  坐在多諾萬旁邊椅子上的麥克法蘭說:「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有個機器人會傷害人?」那當然就是不遵守第一定律的意思。
  「某一方面吧。」多諾萬還是想避開這個話題,「我說我聽說過一個關於——」
  「跟我們說說。」麥克法蘭要求道,顯然是不想讓他轉走,其他一些人也將啤酒杯放到了桌上,看著多諾萬。
  多諾萬決定最好還是說出來:「這是大概十年前在泰坦星(土星的衛星)上的事情了,」他很快地回憶了一下,「沒錯,是二五年。那時侯我們剛剛收到一船貨,三個新型號的機器人,專門為泰坦星設計的機器人。他們是MA型最早的幾個。我們叫他們艾瑪一號、二號和三號。」他停了一下,打了個響指再要一杯啤酒,一邊還專心地盯著侍者的動作。
  麥克法蘭說:「我在機器人這一行干了半輩子了,邁克,我可從來沒聽說過MA 這個系列。」
  「那是因為他們把這個型號從生產線上拿掉了,他們一聽說——我馬上就會告訴你的。我以前沒告訴你嗎?」
  「沒有。」
  多諾萬急匆匆地說了起來:「我們馬上就讓那些機器人工作起來了。你知道的,泰坦繞著土星的公轉週期裡百分之八十是風暴季節。那個年代,在風暴季節,基地根本就沒有用處。可怕的大雪中,就算基地在幾十米外你也根本看不見、找不到。有指南針也沒有用,因為那鬼地方根本就沒有磁場。」
  「這些MA機器人的特點是他們裝備了一種新設計的振波探測儀,因此他們能夠穿過任何障礙而直接找到基地的位置。這使得採礦工作能在整個衛星週期全程進行。麥克,你別說什麼,振波探測儀也從貨架上消失了,所以你從來也不會聽說的。」多諾萬咳嗽了一聲,「你應該理解的,軍事機密。」
  他繼續說下去。「那些機器人在第一個風暴季節工作得很好,然後,在平靜季節來臨的時候,艾瑪二號開始出洋相了。她開始在角落裡、在貨堆下面徘徊不已,我們非得想盡辦法才能把她哄出來。後來她更是整天在基地外面徘徊而不回來。我們認為她的製造過程中出了毛病,就只好和另外兩個一起幹下去了。這樣我們就面臨缺乏人手——或者說缺乏機器人的問題。在平靜季節將要結束的時候,我們需要有人去K站一趟, 我自願不要機器人陪同走一趟。這看起來是很安全的,風暴兩天之後才會到來,而我只需要二十小時就能從外面回來。」
  「當起風的時候,我正在回來的路上,離基地不到十英里的路。空氣開始沉重起來,我連忙趕在風將我的飛車擊碎之前停了下來。標定了基地的位置之後,我就開始跑了起來。在很小的重力下,我可以跑這點距離的,但問題是我能保持我的方向正確嗎?我的氧氣很充足,太空服的保溫設備也運行良好,但十英里的路程在泰坦風暴中和無窮遠也沒什麼區別。」
  「那時侯,暴雪將一切變得陰沉昏暗,甚至明亮的土星也昏黃無光,而太陽則象天邊一個蒼白的小點。我停了一下,竭力抵擋越來越大的暴風。這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前面不遠有一個小點。我根本看不清楚它是什麼,但我心裡很明白。它是只風暴狗,唯一能在泰坦風暴中站立行動的動物,世界上最可惡的動物。我知道要是它撲過來的話我的太空服根本保護不了我;而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除非短距離的正面瞄準,我根本不敢開槍——萬一我瞄歪了它馬上就會撲上來。」
  「我緩緩後退,而那黑影步步緊逼。它已經逼近了,我祈禱著抬起槍。這時候另外一個更大的陰影出現在我身邊,我不由得寬慰地鬆了口氣。她是艾瑪二號,那個失蹤的MA機器人。我沒有去想她到底怎麼了或者她為什麼到了這裡,我只是叫道:『艾瑪,好孩子,抓住那風暴狗,然後帶我回基地!』」
  「她卻像是沒聽懂一樣看著我,然後喊道:『主人,別開槍,別開槍!』」
  「這使那狗瘋了般地狂撲上來。」
  「『抓住那該死的狗!艾瑪!』我喊道。她抓住了那狗,很好;她抓住了它卻繼續跑了下去。我嗓子都喊啞了她也沒回來,她把我留在暴風雪中等死。」
  多諾萬猶豫著停了一下,「當然,你知道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也不得見人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這樣艾瑪二號只是帶走了風暴狗而把我留在那裡等死,這違背了第一定律。」
  「幸運的是,我終於安全地熬了過去。半個小時之後,風暴平息了——那只是一陣不穩定的陣風,只是偶發的。我一路狂奔回到基地,而真正的暴風第二天就來臨了。艾瑪二號在我回去之後兩個小時也回去了。隨後問題被搞清楚了,然後MA型機器人馬上就從貨架上撤了下來。」
  「但到底,」麥克法蘭執著地問:「原因是什麼呢?」
  多諾萬誠摯地回答他:「確實我是受到死亡威脅的人,麥克,但對於那個機器人來說還有一些事情排在我前面,在第一定律之前。別忘了,這些機器人是MA系列,而這一個獨特的MA機器人失蹤之前曾被人從一些她私人的隱蔽處找到過很多次。我們認為她是期待一些特殊的——而且是私人的——東西發生。顯然,這時候她找到了那特殊的東西。」
  多諾萬的眼睛虔誠地向上望去,聲音也略帶顫抖,「那只風暴狗不是風暴狗。當艾瑪二號把它帶回來的時候我們叫它小艾瑪。艾瑪二號必須在我的槍口下保護它。第一定律又怎麼能當得住神聖的母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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