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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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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埃德加·賴斯·伯勒斯]泰山出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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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30:17 |只看該作者

迪阿諾特遇險

迪阿諾特遇險

  這支由水兵們組成的「探險隊」在密密的叢林裡艱難地跋涉,尋找珍妮·波特。他們越走越覺得此行將毫無結果。可是老頭兒的憂傷和英國小伙子那雙失望的眼睛,卻無法使好心的迪阿諾特作出原路返回的決定。
  他想,或許能找到她的屍體,或者遺骨。因為他確信她已經被什麼動物吃了。從發現艾絲米拉達的地方開始,他便像撒網一樣,讓水兵們一字排開,向前搜索。他們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在籐蔓纏結的密林中艱難跋涉,走得很慢。到中午,才走出幾英裡。他們稍事休息,又走了不遠,一位水兵發現一條清晰可見的小路。
  這是一條大象踩出來的小路。迪阿諾特中尉和波特教授、克萊頓商量了一下,決定順著這條小路搜尋。
  小路穿過叢林,向東北方向婉蜒而去。「探險隊」只能排一路縱隊前進。
  迪阿諾將中尉走在最前頭,而且走得很快,因為這條小路上沒有多少籐蔓和枝葉。他後面是波特教授。可是因為他跟不上年輕的中尉,兩個人拉開足有一百碼的距離。迪阿諾特正走著,突然,六七個黑人武士擋住他的去路。
  迪阿諾特大喊一聲,向水兵們報警。這時,黑人武士已經把他包圍起來。他還沒來得及掏槍就被綁起來,拖進密林。
  他的喊聲驚動了後面的士兵。七八個水兵從波特教授身邊竄過去,沿著小路奔跑,去救他們的中尉。
  他們並不知道中尉大聲叫喊的原因。迪阿諾特只來得及警告他們前面有危險。他們剛衝過迪阿諾特被綁架的地方,一支長矛迎面飛來,刺中一位水兵,緊接著,一陣毒箭飛蝗似的射來。
  士兵們舉起槍,朝射來毒箭的灌木叢胡亂射擊。
  這時,後續部隊也都趕了上來,大家一起向灌木叢裡隱藏的敵人掃射。這正是人猿泰山和珍妮·波特聽見的槍聲。
  卡彭特中尉在後面壓陣,他跑到出事地點。聽到前面埋伏著敵人的詳細報告之後,命令士兵們跟在他後面,穿過密如蛛網的草木向前挺進。
  眨眼之間,他們便和木本加的五十多名黑人武士展開短兵相接的戰鬥。密集的毒箭和子彈交織成一道火網。
  叢林裡展開一場殘酷的肉搏戰。奇形怪狀的非洲大刀和法國步槍的槍托猛烈地撞擊著。不一會兒,黑人們就向密林深處四散逃奔,留下法國人計算他們的損失。
  二十個水兵死了四個,傷了十二個,迪阿諾特中尉失蹤。天很快就黑了,他們連下午走過的那條大象開闢的小路也找不著了,這就使得他們的處境加倍地糟糕。
  現在只能就地宿營,等待天亮。卡彭特中尉下令清理出一塊空地,並且在宿營地四周堆了一圈灌木,作為屏障。
  這件事天黑了好久才幹完。他們在空地中間生起一堆火,藉著火光堆好鹿砦。
  等預防野獸和野人襲擊的「工事」修築好以後,卡彭特中尉在這個小小的宿營地四周佈置了哨兵,剩下的人又餓又累,都躺在地上睡起覺來。
  傷號的呻吟混和著被這兒的人聲與火光吸引過來的野獸的嗷叫,吵得人難以人睡。水兵們雖然困得連眼皮也抬不起來,也只能稍稍打個噸。這一夥悲傷、飢餓的人們在漫漫長夜裡躺著,祈禱著,盼望天亮。
  那些捕獲了迪阿諾特的黑人沒有等著參加後來發生的戰鬥。他們拖著俘虜在叢林裡走了一小會兒,便又沿著那條小路繼續向前走走,沒有管那場正在進行的血戰。
  他們拖著迪阿諾特急匆匆地走著,離那些正在打仗的人們越來越遠,槍聲、吶喊聲也越來越小。又走了一會兒,迪阿諾特突然覺得眼前一亮,看見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對面是一座圍了柵欄的村莊,村莊裡面的棚屋都是茅草苫頂。
  天已黃昏,可是放哨的人一眼就看見這三個人,而且沒等他們走到門口,就認出其中一個是俘虜。
  柵欄裡一片歡呼。一大群婦女和兒童蜂湧而上,迎接這三個人。
  於是,這位法國軍官經歷了人類在地球上可能見到的最可怕的場面——白人俘虜在非洲土人的村莊裡受到的「禮遇」。
  使土著居民這種魔鬼般的殘酷與野蠻逐步升級的是狡猾的偽君子、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1的白人軍官在他們和他們親人身上施加的更為殘酷的獸行。這些獸行他們至今記憶猶新,乃至刻骨銘心。正是由於那些白人的殘暴,他們才逃離剛果。曾經盛極一時的部落只剩下可憐的老弱殘兵。1利波德二世(LeopoldII1835—1909):比利時國王,1865—1909在位。
  他們撲到迪阿諾特身上又掐又咬,用棍棒和石頭打他,用利爪一樣的手抓他。身上的衣服被剝了個精光,無情地拳頭、棍棒落在他赤裸的、顫動著的皮肉之上。迪阿諾特一聲不吭,默默地祈禱著,只求速死。
  但是他所祈禱的死亡姍姍來遲。不一會兒,武士們就把婦女和兒童從俘虜身旁攆開。為了製造比這更為「壯觀」的場面,他們先留他一條活命。等第一股仇恨的浪潮退卻之後,他們叫喊著,盡情地侮辱他,朝他臉上吐唾沫。
  不一會兒,他們就擁到村莊正中,把迪阿諾特結結實實綁在那根很粗的柱子上面。從這根柱子上,還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走下來。
  婦人們各自回家去取鍋和水。別的人生起一堆堆的火。他們打算吃一部分,剩下的曬成肉乾兒,以後享用。因為估計別的武士回來時,會帶回更多的俘虜。
  這一場人肉筵席因為等那些還在叢林裡和白人打仗的武士而沒有馬上開始。直到很晚,人們都回到村莊,「死亡舞」才環繞著這位在劫難逃的軍官開始。
  迪阿諾特渾身疼痛,筋疲力竭,處於一種半昏迷的狀態,他慢慢拾起沉重的眼皮,看著這似乎是因為自己神經錯亂而產生的幻覺,或者是過一會兒就會結束的、可怕的惡夢。
  那兇惡的,塗著各種顏色的臉,那嘴唇肥厚的血盆大口,那挫得很尖的黃牙,嘰裡骨碌育轉的邪惡的眼睛,油光閃閃的裸體,殘忍的長矛……毫無疑問,他一定是在做夢。
  那野蠻的、手舞足蹈、不停旋轉的武士組成的人圈離他越來越近。一支長矛猛地刺中他的胳膊。一陣劇痛和順著胳膊流下來的熱乎乎的血又使他回到可怕的現實之中。他明白自己已經處於絕境。
  一槍,又一槍。他閉著一雙眼睛,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他是法蘭西的一名戰士,他要告訴這些人,一個軍官和文明人應該怎樣面對死亡。
  人猿泰山不需要誰來解釋,就明白遠處的槍聲意味著什麼。珍妮·波特那深情的吻還熱哄哄地留在唇上,他便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敏捷,蕩著樹枝穿過密林,向木本加的村莊飛馳而去。
  他對那場遭遇戰並不感興趣。他知道,戰鬥很快就會結束。被打死的,他無法幫助;已經逃跑的,不需要他幫助。
  他為之焦急的是那些既沒被打死,又沒能逃走的俘虜。他知道,他會在木本加村莊正中那根大柱子上找到他們。
  泰山多次見過木本加的武士們帶著俘虜從北面回來。然後,就看明滅不定的火光,總是圍繞那根可怕的柱子,擺開同樣的筵席。
  他也知道,他們從來不會耽擱太長的時間才開刀宴飲。他估計,即使現在趕到,恐怕也只能是替死者報仇了。
  他飛快地奔跑。夜色漸濃,熱帶地區美麗的月亮透過樹頂波浪般起伏的樹枝,照亮了那條讓人頭暈目眩的小徑。
  不一會兒,他看見遠處他走的這條路的右側,有一堆篝火在閃光。泰山對水兵已經登陸的事情一無所知,以為這一定是波特教授和克萊頓在遭到黑人襲擊之前生的火。
  泰山對自己的森林知識深信不疑,因此,並沒有偏離他的「既定路線」。他在距離那堆火大約半英里遠的地方,飛馳而過。其實那是法國人在他們的宿營地生起的篝火。
  只幾分鐘,泰山便來到木本加的村莊。啊,還不算太晚!或者已經晚了?他一時還說不清楚。因為柱子上綁著的那個人一動不動。黑人武士們正拿長矛戳他。
  泰山知道他們的習慣。致命的一刀還沒有刺向這個犧牲者。他甚至能十分明確地說出他們的舞蹈已經進行到了什麼程度。
  不一會兒,木本加的利刃就會割下犧牲者的一隻耳朵。這將標誌著舞蹈的結束。然後,眨眼之間,便只剩下一堆被切去肢體的、痛苦扭動著的血肉。
  生命還沒有完全消失,死亡將是上帝唯一的恩典。
  那根柱子離最近的一棵樹有四十英尺。泰山盤好他的繩子。驀地在那些正在跳舞的黑人魔鬼般的喧鬧之上,響起一聲十分可怕的表示挑戰的猿的吼叫。
  舞蹈嘎然而止,黑人們呆立著,像一塊塊石頭。
  套繩在黑人頭頂發出尖刻的嘯聲,但是簧火明滅不定,看不見它的蹤跡。
  迪阿諾特睜開一雙眼睛,看見站在他面前的一個塊頭很大的黑人就像突然被一隻無形的巨掌扇了一下,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他一邊掙扎,一邊尖叫,左右翻滾著,很快便消失在濃密的樹蔭之下。
  黑人們都像中了邪魔,驚恐地看著這讓人魂飛魄散的一幕。
  眨眼之間,那個黑人又在樹下出現,然後直挺挺地飛上半空,在濃密的枝葉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黑人們嚇得拚命叫喊,發瘋似的向村莊的柵門跑去。
  只留下迪阿諾特。
  他是一個勇敢的人,但是聽到剛才半空中響起的那聲怪叫,還是嚇得毛髮倒豎。
  當那個拚命扭動著的黑人憑借一種神秘的力量升上半空,隱沒在大樹稠密的枝葉中的時候,迪阿道特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樑骨一直升到頭頂,就好像死神從黑色的墳墓裡升起,用冷濕、滑膩的手指摸他的肌膚。
  迪阿諾特望著那棵吞沒了那個黑人的大樹,聽見枝葉間發出犧犧嗦嗦的響聲。
  樹枝晃動著,就好像有一個人的身體正從樹上落下來。緊接著,撲通一聲,那個黑人四仰八叉跌在地上,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然後,樹上跳下一個白人小伙子。
  迪阿諾特看見這個四肢勻稱優美的年輕巨人從樹蔭下走出,在明亮的火光映照之下,向他快步走來。
  這又將意味著什麼?他是誰?毫無疑問,他只能帶來新的折磨和蹂躪。
  迪阿諾特等待著,一雙眼睛直盯盯地望著向他還面走來的這個怪人。而這個人坦率、清澈的眼睛在他的注視之下沒有絲毫的躲閃和猶豫。
  迪阿諾特稍稍鎮靜了一點,可是仍然不抱什麼希望,儘管憑直覺,他感到這樣一張面孔不會包藏一顆殘酷的心。
  人猿泰山什麼也沒說,割斷法國人身上的繩子。迪阿諾特遍體鱗傷,失血過多,差點兒摔倒在地上。泰山連忙扶住他。
  迪阿諾特覺得自己好像離開了地面,有一種飛翔的感覺,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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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30:37 |只看該作者

復仇

復仇

  天已黎明,晨光中密林深處法國人小小的宿營地實在是一個悲慘、失望的所在。
  一等看清周圍的景物,卡彭特中尉便把水兵分成三人小組,四面八方去找那條小路。只十分鐘,路便找到了,「探險隊」匆匆忙忙向海灘走去。
  他們艱難地跋涉著,速度很慢。因為得抬著六個死去的戰友——夜裡又死了兩個。此外還有好幾個傷員,他們即使慢慢地走,也需要有人攙扶。
  卡彭特決定先回海灘請求援兵,然後找到那些黑人,救出迪阿諾特。
  直到下午四五點鐘,這群筋疲力竭的人才回到海灘前面的宿營地。因為一回來便知道了珍妮平安無事的喜訊,大夥兒暫且忘記了痛苦和憂傷。
  當這支小小的部隊走出叢林,波特教授和塞西爾·克萊頓便一眼看見珍妮站在小屋門口。
  她快樂地喊了一聲,跑過去迎接他們。她摟著父親的脖子,淚流滿面。自從被扔到可怕的、充滿危險的海灘,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失聲痛哭。
  波特教授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感情。可是他那緊張的神經和衰退的活力已經難以承受這種感情的衝擊了,終於把一張皺皺巴巴的老臉埋在姑娘肩頭,像個疲倦的孩子,悄悄地抽泣起來。
  珍妮把他領進小屋。法國水兵們向海灘走去,幾位戰友正從那兒向他們走來。
  克萊頓希望父女倆單獨在一起呆一會兒,便到水兵們那兒,和幾位軍官談話,直到他們的小船向巡洋艦劃去——卡彭特中尉去報告他們這次冒險的不幸遭遇。
  克萊頓向小屋慢慢走去,心裡充滿了歡樂,因為他愛的姑娘平安無事。
  他不知道是什麼神奇的力量使她倖免於難。她能活著回來,簡直讓人無法相信。
  他走近小屋,看見珍妮姑娘走出房門,便急急忙忙迎了上來。
  「珍妮!」他喊道,「上帝對我們實在是太仁慈了。告訴我,你是怎麼逃出來的?為了我們,萬能的神明是用什麼方法救你脫險的?」
  他以前還從來沒有這樣光叫她的小名兒,不稱呼她的姓。四十人個小時以前,倘若這種叫法出自克萊頓之口,珍妮心裡一定會蕩起一股充滿快樂的柔情,現在卻把她嚇了一跳。
  「克萊頓先生,」她一邊伸出一隻手,一邊很從容地說,「首先謝謝你對我父親這種充滿了騎士氣概的忠誠。他已經對我講了,你是多麼崇高,多麼勇於自我犧牲。我們真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你才好。」
  克萊頓注意到,珍妮對他親密而又略顯隨便的問候還沒有作出反應。但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擔憂的。他意識到,珍妮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現在不是向她表白愛情的時候。
  「我已經得到報答了,」他說,「看到你和波特先生平平安安大團圓這就足夠了。他那種默默的、毫不怨天尤人的悲傷使我萬分痛苦。我簡直無法想像還能忍受多久。
  「這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大的悲哀,波特小姐。除此而外,還有我白己的憂傷—— 我經歷過的最大的憂傷。但他的痛苦是一種絕望,讓人哀憐的絕望。它使我懂得,沒有一種愛,甚至丈夫對妻子的愛,可以與父親在女兒身上表現出來的自我犧牲精神和慈愛相比。」
  姑娘低下了頭。她想問他一個問題,可是一想到就在她坐在「森林之神」旁邊快樂地笑著,吃著美昧的野果,脈脈含情地互送秋波時,他和父親卻在為她經受可怕的苦難,她又難於啟齒,覺得簡直是對他們的褻瀆。
  可是愛情是那樣一種奇妙的感情。鬼使神差,她還是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去救你們的那個林中怪人上哪兒去了?他為什麼沒有回來?」
  「我不明白,」克萊頓說,「你是指誰?」
  「就是救過你們的那個人嘛!就是他把我從大猩猩的手裡救出來的。」
  「哦,」克萊頓驚訝地說,「是他救的你?要知道你還沒跟我講過你的『歷險記』呢!」
  「你沒見著這個怪人?」她焦急地問,「他聽見叢林裡那很遙遠、很微弱的槍聲之後,就離開我走了。那時,我們剛走到這片空地,他就飛也似的朝正進行戰鬥的那個地方跑了。我知道他是幫助你們去了。」
  她的聲調簡直是一種乞求,神情也因為極力抑制心中的激動而顯得十分緊張。這一切自然逃不脫克萊頓的眼睛。他奇怪,她怎麼會這樣激動,這樣急於知道那個怪物的下落。
  一種悵然若失的感情油然而生。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在這一剎,他對救過自己性命的泰山,埋下了第一粒嫉妒與懷疑的種籽。
  「我們壓根兒就沒看見他。」他平靜地說,「他沒跟我們一塊兒。」過了一會兒,又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他跟自己部落的人在一起,就是襲擊我們的那些人。」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說,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這會是真的。
  姑娘大睜著一雙眼睛望著他。
  「不!」她激動地大叫著——在他看來,未免太激動了。「這不可能!那些人是野人!」
  克萊頓大惑不解。
  「他也是這叢林裡一個奇怪的野人,波特小姐。我們對他一點兒也不瞭解。歐洲各國的語言他既不會說,又聽不懂。他的裝飾品和武器與西非海岸的野人完全一樣。」
  克萊頓像放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了下去。
  「方圓幾百英里之內除了野人再沒有別的人種可言,波特小姐。他一定是攻打我們的那個部落的成員,或者屬於哪個野蠻的部落。他也許還是個吃人肉的野人。」
  珍妮臉色蒼白。
  「我不信!」她輕聲說,「這不可能是真的!」她對克萊頓說:「他會回來,而且證明你是錯誤的。你不如我瞭解他。聽我說,他是一個文明人。」
  克萊頓是個大度的、頗有點騎土氣概的人。可是珍妮姑娘不遺餘力地維護這位林中怪人,使他醋意大發。一剎間,他忘記他們受過這位「半人半神」的怪物多少恩惠,嘴唇上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
  「也許你是對的,波特小姐,」他說,「可是,我認為,我們誰都不必為這個生吃腐肉的傢伙著急。他完全可能是個半瘋狂的無賴漢,說個定沒等我們忘記他,他就把我們全忘到腦後了。他只不過是森林裡的一頭野獸,波特小姐。」
  姑娘沒有答話,但她覺得她的心在痛苦地抽搐。
  她知道克萊頓說的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她第一次開始分析她新發現的這種愛情的基礎,並且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來看待自己戀愛的對象。
  她慢慢地回轉身,向小屋走去。她極力想像如果她和「森林之神」一起坐在客輪的交誼室裡會是一副什麼樣子。她彷彿看見他用手抓東西吃,像野獸吃獵物一樣撕扯著,在大腿上面擦著油膩膩的手。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她彷彿看見自己正把他——一個粗魯的、沒文化的鄉巴佬介紹給她的朋友們。想到這裡,珍妮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回到小屋,她坐在那張鋪著蕨和茅草的床上,一隻手按著急促起伏的胸膛,感覺到了那個男人送給他的小金盤硬硬的輪廓。
  她把金盒掏出來放在掌心,一雙迷離的淚眼端詳了半晌,然後把它舉到唇邊熱烈地吻著。一張美麗的臉理進柔軟的蕨裡,傷心地抽泣著。
  「野獸?」她喃喃著,「那就讓上帝把我也變成一隻野獸吧。因為不管是人還是獸,我都是你的。」
  這天,她沒再見克萊頓。艾絲米拉達給她送來了晚飯。她讓她轉告爸爸,因為這場驚嚇她很不舒服,需要休息。
  第二天早晨,克萊頓和救援部隊一起去找迪阿諾持中尉。這次一共去了二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十名軍官,兩名軍醫,還帶了足夠吃一星期的糧食。
  他們還帶著行李和吊床。這吊床還有一個用途就是可以運送傷病員。
  這是一支下定了決心的「憤怒之師」,一支援兵,更是一支討伐隊。因為這一次走的是熟路,用不著浪費時間東找西尋,剛過中午,部隊就到了頭一天進行那場小規模戰斗的地方。
  那條大象踩出來的道路從這兒直通木本加的村莊。大約下午兩點,前頭部隊就已經到達那塊林中空地的邊緣地帶。
  指揮官卡彭特中尉立刻派一部分兵力穿過叢林,迂迴於村莊對面。另外一支小分隊把守柵門,他帶其餘的士兵仍然留在林中空地南端。
  卡彭特的計劃是,埋伏在北邊的士兵最後進入位置。待一切就緒,立即發起衝鋒。他們的槍聲就是幾支小分隊從四面同時發起進攻的信號,爭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拿下村莊。
  卡彭特中尉帶著士兵們在稠密的樹林裡蹲了半個小時,等待發起衝鋒的信號。他們覺得彷彿過了好長時間。黑人正在農田裡幹活兒,有的在柵門口出出進進。
  終於傳來一聲步槍的脆響,埋伏在叢林西面和南面的水兵們同時猛烈開火。
  地裡幹活的黑人扔下手裡的工具發瘋似的向柵門跑去,在彈雨中紛紛倒下。法國水兵跨過橫躺豎臥的屍體在直向柵門衝去。
  這場攻擊疾如閃電,出其不意,沒等村民頂住柵門,白人已經衝進村寨。村街上全副武裝的人們又開始一場肉搏戰,打得難解難分。
  黑人在柵門以裡的村街上堅守了一會兒。法國人的手槍、步槍、短劍把黑人們的長槍手和連弓還沒來得及拉開的弓箭手打得紛紛倒下。
  很快,戰鬥變成發瘋似的潰退,然後又變成一場殘忍的屠殺。法國水兵看見有幾個黑人身上穿著迪阿諾特的制服,越發燃起復仇的火焰。
  他們放過了兒童和婦女。等他們滿頭大汗,滿身鮮血終於停止了這場屠殺,木本加的村子裡實際上已經連一個敢於反抗的、活著的武土也沒有了。
  他們仔細搜查了每一座茅屋、每一個角落,可是連迪阿諾特的影子也沒有找著。他們打著手勢問俘虜,也沒問出個所以然。有個水手因為曾經在剛果服務過,會說幾句白人和沿海岸居住的更為落後的部落交流思想的話,這個部落的黑人正好也能聽懂這種蹩腳的語言。可是問到迪阿諾特的下落,他們還是一無所知。
  而且,只要問到和迪阿諾特有關的事情,這些黑人就比比劃劃,嘰嘰喳喳,一副張慌失措的樣子。最後大家一致認為,這種恐懼便是這幫魔鬼似的壞蛋兩天前殺死他們的同志,並且擺了人肉筵席的證據。
  法國水兵終於完全失望了,只好準備在村子裡宿營過夜。池們把俘虜集中到三個茅屋裡,派「重兵」把守。還在柵門設了崗哨。村莊在死一樣的寂靜中入睡了。只有黑人婦女不時為失去親人發出幾聲哀號。
  第二天早晨,他們踏上歸途。他們原打算放火燒掉這個村莊,可是看見那些痛哭流涕、痛苦呻吟的俘虜便打消了這個主意。這樣他們至少有個遮風擋雨的屋頂,有道攔一欄野獸的珊門。
  「探險隊」沿著他們頭一天走過的路慢慢地走著。十副擔架使得他們放慢了行軍速度。他們共有八個重傷員,還有兩個死於非命。
  克萊頓和卡彭特中尉在後面壓陣。這位英國人出於對中尉悲傷的尊重,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迪阿諾特和卡彭特從小就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克萊頓看見這位法國軍官如此悲傷,心裡想一定是因為迪阿諾特的犧牲毫無價值而引起的。迪阿諾特在落入那些野蠻人的手裡之前,珍妮就已經得救。而且他完全是為自己職責以外的事情送命的,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外國姑娘死在異鄉的。可是當他把這番話講給卡彭特聽的時候,中尉搖了搖頭。
  「不,先生,」他說,「迪阿諾特情願這樣死。我只是傷心沒能替他去死,至少和他一起去死。我真希望你能更瞭解他,先生。他是一位真正的軍官,也是一位真正有教養的男子漢。這個稱號許多人都可以得到,但能夠當之無愧的人卻不多。
  「他並非死得輕如鴻毛。他為一個素昧平生的美國姑娘而死,會使還活著的同志們更勇敢地面對死亡,不管那將是一種怎樣的犧牲。」
  克萊頓沒有答話,可是內心深處,他對法國人升起一種新的敬佩之情,而且這種感情日後也沒有稍許的減退。
  回到海灘上那座小屋,天色已晚。走出叢林之前,他們放了一槍,告訴「宿營地」和船上的人,救援部隊已經去得太晚了。他們事先約定,在離「宿營地」一兩英里遠的地方鳴槍報訊。放一槍,說明失敗;放三槍,說明成功;放兩槍則表示既沒有找到迪阿諾特,也沒有找到俘虜他的黑人。
  等待他們回來的人聽到槍聲都心情沉重,神情嚴肅,見了面也沒說什麼。他們把死去的戰友、受傷的水兵,輕輕放到船裡,默默地向巡洋艦劃去。
  珍妮站在小屋門口。
  「可憐的中尉呢?」她問,「你們沒找到有關他的線索?」
  「我們去得太晚了,波特小姐。」克萊頓很悲傷地回答道。
  「告訴我,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她問道。
  「沒法兒告訴你,波特小姐。太可怕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折磨了他?」她輕聲說。
  「我們無從得知他們在殺死他之前,都對他幹了些什麼。」他回答道。他滿臉倦容,為可憐的迪阿諾特感到十分惋惜,說這句話的時候,特別強調「之前」兩個字。
  「在殺死他之前!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們難道……他們難道……」
  她突然想到克萊頓曾經對他說,那位「林中怪人」也許和這個部落有某種關係,心裡一陣顫抖,簡直無法說出那幾個可怕的字眼兒。
  「是的,波特小姐。他們是……吃人肉的野人。」他幾乎是惡狠狠地說。因為他也突然想起那個「林中怪人」。兩天前他感覺到的那種奇怪的、難以言狀的嫉妒又一次掠過心頭。
  就像猿與深思熟慮、彬彬有禮毫無瓜葛一樣,克萊頓也與凶殘可惡決不沾邊兒。可是他竟脫口而出:
  「毫無疑問,你那位『森林之神』離開你之後,便匆匆忙忙赴人肉筵席去了。」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一陣愧疚,儘管並不知道他是多麼殘酷地傷害了姑娘的心。他之所以感到慚愧,是因為自己毫無根據地詆毀了這位「森林之神」,而他曾經救了他們五條性命,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
  姑娘高昂著頭。
  「對於你的斷言只能有一個合適的回答,克萊頓先生。」她冷冷地說,「可惜我不是個男人,否則就會把這個答案告訴你。」她回轉身,快步走進小屋。
  克萊頓是英國人,他還沒推測出波特小姐這句話的意思,姑娘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哎呀!」他十分沮喪地說,「她是把我看成一個騙子。這個評價也不能說冤枉了我。」他又若有所思地補充道:「克萊頓,小傻瓜,我知道你太累了,神經也太緊張了。可是讓自己這樣出洋相就太沒有道理了。你最好睡覺吧。」
  睡覺以前,他在船帆這邊輕輕喊珍妮,想向她道歉。不過,這無異與跟古埃及獅身人面像講話。珍妮在那邊理都不理。他只好寫了一張字條,從帆布下面塞了過去。
  珍妮看見那個小字條,仍然置之不理。她非常生氣,感情受到很大的傷害。不過,她畢竟是個女人,最後還是揀起那張字條讀了起來。
  親愛的波特小姐:
    我沒有理由為我的行為辯解。唯一的借口就
  是我的神經太緊張了——其實,這實在並非借口。
    全當我沒說過那些蠢話。我非常難過。在這
  個世界上,我最不願意傷害的就是你。告訴我,你
  已經原諒了我。
                  威廉·塞西爾·克萊頓
  「他一定是那樣想的,要不然不會那樣說。」姑娘心裡這樣分析,「然而,這不可能是真的!啊,我知道,決不是真的!」
  字條裡有句話嚇了她一跳:「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願意傷害的就是你。」
  一個星期以前,這句話會使她心裡充滿快樂。可是現在,卻讓她那樣煩悶。
  她真希望不曾與克萊頓相遇,但也為結識「森林之神」而感到陣陣憂傷。不,其實她是很高興的。她手裡還有另外一張字條,是人猿泰山寫給她的「情書」。是她從叢林裡回來的第二天,在小屋前面的草叢裡發現的。
  這個新出現的求愛者會是誰呢?如果他是可怕的叢林裡另外一位野蠻的居民,為了得到她,他什麼事兒幹不出來呢?
  「艾絲米拉達!醒一醒。」她喊道,「真讓我心煩,明明知道這個世界充滿了悲傷和痛苦,你還能睡得這樣安穩、香甜。」
  「天哪!」艾絲米拉達驚叫一聲,坐了起來,「怎麼了?來了只河馬?在哪兒?珍妮小姐。」
  「胡說,艾絲米拉達。什麼也沒有。快睡吧,你睡著了惹人心煩,醒來更糟!」
  「是呀,親愛的。可是你怎麼了?寶貝兒。今兒晚上你怎麼總是悶悶不樂?」
  「啊,艾絲米拉達,今兒晚上我只是心情不好。」姑娘說,「別管我……好人兒。」
  「是的,親愛的。你也快睡吧。你神經太緊張了。菲蘭德先生給我們講什麼來著?吃人的魔鬼。主啊,難怪我們都這樣神經緊張。」
  珍妮走過去,一邊笑一邊吻了吻這個忠心耿耿的女人,祝艾絲米拉達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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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

  迪阿諾特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蕨和茅草鋪成的鬆軟的「床」上,頭頂是一個用樹枝搭成的「A」字形小窩棚。
  腳那頭是窩棚的出入口,從那看得見一片如茵的草地,再往前是稠密的參天古樹築成的「銅牆鐵壁」。
  他身體虛弱,渾身疼痛,等到完全清醒過來,越發覺得許多處傷口都鑽心地痛。因為遭了毒打,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也都隱隱作痛。
  甚至轉一下腦袋都會引起劇烈的疼痛。他只好閉上一雙眼睛,一動不動躺了好長時間。
  他極力想把自己失去知覺以前所經歷的這場凶險理出個頭緒,希望推斷出現在到底在哪兒。她不知道是和朋友們在一起,還是又落到了敵人手裡。
  他終於想起木本加的村子裡那可怕的情景,後來又想起那個奇怪的白人。想起他就是在他的懷抱裡失去知覺的。
  迪阿諾特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什麼樣的命運。他看不見也聽不出周圍有一點點人類存在的跡象。
  叢林裡那種永無休止的嗡嗡聲——那是千萬片樹葉發出的犧犧嗦嗦的響聲,昆蟲營營嗡嗡的叫聲,跟小鳥的鳴囀,猴子的尖叫,混合成一種奇妙的、給人以慰藉的低沉的顫動。就好像他躺在離這個神秘世界很遠很遠的地方,只聽見它那模模糊糊的回聲。
  漸漸地,他又安安靜靜地入睡了,直到下午才醒來。
  他又一次體驗到早晨醒來時那種奇怪的、迷惑不解的感覺。不過這一次,他很快就回想起剛剛發生過的那些事情。他向窩棚出入口張望著,看見有個人正在草地上蹲著。
  他那寬闊的、肌肉發達的脊背正對著他。不過看得出,皮膚是棕褐色的。迪阿諾特明白這是個白人,不由得舒了口氣。
  法國人輕輕地喊了一聲。那個人轉過臉,站起身,走到窩棚跟前。他那張臉非常英俊。迪阿諾特心裡想,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英俊的一張面孔。
  他彎腰鑽進窩棚,爬到這位身負重傷的軍官旁邊,把一隻涼涼的手放在他的額頭上。
  迪阿諾特跟他說法語,可他只是搖頭。對於這位法國人,這可太糟了。
  迪阿諾特試著講英語,可這個人還是搖頭。他又講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德語,結果都讓人洩氣。
  迪阿諾特知道一點兒挪威語、俄語、希臘語,還結結巴巴能講幾句西非海岸黑人部落的土語。可是這個人對所有這些語言都一無所知。
  看過迪阿諾特的傷口之後,他離開窩棚又不見了。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採回些野果,還用一個像葫蘆似的東西提回些水。
  迪阿諾特喝了水,吃了一點兒野果。他很驚訝自己竟然沒有發燒。他又試著跟這位奇怪的「看護」說話,結果還是難隨人意。
  突然,那個人急急忙忙鑽出窩棚,不一會兒又鑽了進來,手裡拿著幾塊樹皮。最讓人驚奇的是還有一支筆。
  他蹲在迪阿諾將身邊,在樹皮光滑的那面寫了起來,然後遞給法國人。
  迪阿諾特驚訝地看到,那是用清晰的英語印刷體寫下的一行字:
    我是人猿泰山。你是誰?你懂這種語言嗎?
  迪阿諾特抓過鉛筆,剛想寫字,又停了下來。他想,這個怪人既然能寫英語,顯然是個英國人了。
  「是的,」迪阿諾特說,「我能讀懂英語。我還能講英語。我們可以談話了。首先讓我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可是那人只是搖頭,用手指著鉛筆和樹皮。
  「天哪!」迪阿諾特大聲說,「你既然是英國人,怎麼不會講英語呢?」
  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人大概是個啞巴,也許又聾又啞。
  於是迪阿諾特用英語在樹皮上寫了這樣幾句話:
    我是保羅·迪阿諾特,法蘭西海軍中尉。謝謝
  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你救了我的命,我的一切都
  屬於你。請問,你為什麼能寫英語,但不會講英
  語?
  泰山的回答越發使迪阿諾特陷入迷茫之中:
    我只會講我們部落的語言——柯察克管轄的
  巨猿部落。還會說一點點大象坦特的話。獅子努
  瑪和叢林裡別的野獸的話我也聽得懂。我還從來
  沒有和人講過話,除了有一次靠打手勢跟珍妮·波
  特「說」過點什麼。我是第一次和我的一個同類用
  筆交談。
  迪阿諾特看了大惑不解。這樁事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一個完全長大了的成年人,竟然從來沒和別人說過話。而更奇怪的是,這樣一個人卻能讀能寫。
  他又看了一遍泰山寫下的那幾行字:「除了有一次……跟珍妮·波特……」這不正是被一隻大猩猩劫持到叢林裡的那位美國姑娘嗎?
  迪阿諾特突然心頭一亮:這麼說,他就是那位「大猩猩」了?他抓起鉛筆寫道:
  「珍妮·波特在哪兒?」
  泰山答道:
  「她已經回到住在人猿泰山那間小屋裡的親人們那兒了。」
  「這麼說,她沒有死?她上哪兒去了?她出什麼事兒了?」
  「她沒有死。特岡茲要搶她為妻。可是人猿泰山從特岡茲手裡救了她,而且在他沒有傷害她之前就殺了他。
  「叢林裡沒有誰能打過人猿泰山,也沒有誰能活著逃出他的手心。我就是人猿泰山 ——偉大的殺手。」
  迪阿諾特寫道:
  「我真高興,她平安無事。我寫字很困難,讓我休息一會兒。」
  泰山又寫道:
  「是的,休息一會兒。等你好了,我就送你回你的同胞那兒去。」
  迪阿諾特在蕨草鋪成的鬆軟的「床鋪」上躺了好多天。從第二大起,他就開始發燒。迪阿諾特想,一定是傷口感染了。他明白,他是非死不可了。
  後來他突然想出一個主意,而且奇怪自己為什麼先前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叫來泰山,打手勢說要寫字。泰山拿來樹皮和鉛筆。迪阿諾特寫道:
  「你能去把我的戰友領到這兒嗎?我寫一個條,你可以拿著去找他們。他們會跟你來的。」
  泰山搖了搖頭,拿起鉛筆寫道:
  「第一天我就想到了這一點。可是我不敢離開這兒。巨猿們經常來這裡。如果他們發現你一個人在這兒,而且身受重傷,就一定會殺死你的。」
  迪阿諾特翻了個身,閉上眼睛。他當然不想死。但他覺得自己快死了,因為體溫越來越高。這天夜裡,他失去了知覺。
  整整三天他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泰山守在他的身邊,給他清洗傷口,用涼水擦頭和手。
  高燒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第四天,迪阿諾特的體溫正常了。可是他已經瘦得不成人樣兒,而且非常虛弱。得靠泰山扶起來,才能從葫蘆裡喝點水。
  迪阿諾特發燒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樣是因為傷口感染,而是得了白人在非洲叢林裡常得的一種疾病。得了這種病,要麼死,要麼就像迪阿諾特現在這樣,突然退燒。
  兩天之後,迪阿諾特已經能在「小戲台」蹣跚著走路了。泰山有力的胳膊攙扶著他,免得他摔倒。
  他們坐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泰山找到一塊光溜溜的樹皮,好用它「談話」。
  迪阿諾特先寫:
  「我該怎樣報答你?」
  泰山答道:
  「教我講人類的語言。」
  迪阿諾特立刻開始教他說話。他先指一指某個熟悉的東西,然後用法語重複幾次,講出它的名稱。他覺得教泰山講法語最容易。因為他自個兒學得最好的當然還是法語。
  對於泰山這當然無所謂。他分不清什麼法語、英語。因此,當他指著寫在樹皮上面的「男人」這個詞時,迪阿諾特就教他念homme。他還用同樣的方法教他把「猿」念成法語的singe,把「樹」念成arbre。
  泰山如饑似渴地學習,只兩天就會念不少法語單詞,而且可以說些像「那是一棵樹」「這是一株草」「我餓了」之類的簡單的話。可是迪阿諾特發現在泰山已有的英語基礎之上,很難教他掌握法語的句法結構。
  這位法國人用英語寫下些簡短的課文,然後讓泰山用法語來念。但是因為這樣逐字逐句直譯出來的法語文理不通,常常把泰山搞得自己也不知所云。
  直到這時,迪阿諾特才意識到他犯了一個錯誤。可是讓泰山把已經學會的東西全扔了再重新學,又談何容易。特別是他們很快便到了可以互相談話的地步,再糾正實在是太難了。因此,只好「將錯就錯」。
  迪阿諾特退燒第三天,泰山就寫條子問他,是不是已經恢復得可以讓他背著回那座小屋。因為泰山跟迪阿諾特一樣急著回去,他渴望再見到珍妮。
  這幾天,因為思念珍妮,他呆在這位法國人身邊確實度日如年。但他還是發揚了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一直捱到這一天。可以說,這幾天他所表現出的祟高品德,比他冒險從木本加的毒手之下救出這位法國軍官的英雄行為還要光彩奪目。
  迪阿諾特太願意趕快踏上歸途了。他寫道:
  「可是你無法一路上都背著我走過密密的叢林。」
  泰山大笑起來。
  「笑話。」他說。聽到經常從泰山嘴裡說出來的這個「口頭禪」;迪阿諾特也爽朗地大笑起來。
  他們出發了。迪阿諾特和克萊頓、珍妮一樣,都為這位「人猿」神奇的力量和靈活而震驚。
  下午三時左右,他們便到了那片空地。泰山從最後一棵樹上跳下來的時候,一顆心激烈地跳蕩著。希望馬上見到珍妮。
  可是小屋外面連一個人影兒也沒有。尤其讓迪阿諾特困惑不解的是,巡洋艦和「阿羅號」都已經不在港灣裡了。
  海灘上一片荒涼和寂寥。這種氣氛在泰山和迪阿諾特向小屋走去的時候,突然籠罩了他們的心。
  他們倆誰也沒有說話,可是沒等推開那扇緊閉著的房門,便都明白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麼。
  泰山拉開門閂,推開那扇沉重的門,眼前出現的正是他們最怕看到的情景——小屋空無一人。
  兩個男人轉過臉,相互凝視著。迪阿諾特明白,一定是戰友們以為他已經死了。可是泰山一心只想著那個曾經愛他、吻他的女人,認為珍妮是在他服侍他的一位同胞時,從他身邊溜走了。
  一種巨大的痛苦湧上心頭。他真想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到密林深處找他的部落,永遠不再見到任何一個同類。他也不想再回這間小屋。他要把它,連同他在這裡萌生的尋找同類,並且使自己成為他們當中一員的巨大希望永遠埋葬。
  至於這位法國人迪阿諾特又算得了什麼!他可以像秦山那樣去生活。泰山再也不想看見他了。他要從所有能讓他想起珍妮的事物中走開!
  就在泰山站在門檻兒旁邊痛苦思索的時候,迪阿諾特走進小屋。他看見戰友們在這裡留下許多能夠使生活聊以維持的東西。他認為巡洋艦上的許多東西:一套軍用爐灶,一些炊具,一支步槍,許多彈藥,罐頭食品,毯子,兩把椅子,一張帆布吊床,還有一些書和刊物,大多數是美國出版的。
  「他們一定要回來。」迪阿諾特心裡想。
  他走到約翰·克萊頓許多年以前做的那張書桌跟前,看見上面放著留給人猿泰山的兩封信。
  一封出自男人道勁有力的手筆,沒有封口。另一封則字跡娟秀,似女人所為,而且封了口。
  「這兒有你的兩封信,人猿泰山。」迪阿諾特邊喊邊向門口轉過臉,可是已經沒有了同伴的蹤影。
  迪阿諾特走到門口,向外面張望,還是沒有看見泰山。他大聲呼喊,沒人回答。
  「天哪!」迪阿諾特驚叫著,「他離開我走了。他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自己又回叢林裡去了。」
  他慢慢想起他們發現小屋空無一人時,泰山臉上那副表情。那是獵人在被他蠻橫地打倒的鹿的眼睛裡看到的神情。
  迪阿諾特意識到泰山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可是這打擊從何而來?他無法想像。
  經歷了疾病和憂傷的殘酷折磨,迪阿語特的身體本來就已經十分虛弱,現在向四周張望著,寂寞和恐懼又開始侵蝕他的神經。
  一個人被孤零零地扔在這可怕的海灘上,永遠聽不見人的聲音,看不見人的面孔,總是提心吊膽害怕野獸和更為可怕的野人的襲擊——一句話,成了寂寥和失望吞噬的獵物,這實在太可怕了!
  海灘東邊,人猿泰山穿過叢林的「中間地帶」,飛快地向他的部落奔去。他似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不顧一切地奔跑。他覺得簡直從自己的身體裡飛了出去。就像一隻受驚的松鼠,發瘋似的穿過森林,希望從自己的思想之中逃走。可是不管跑得多快,他還是逃不脫思想的網絡。
  他從一隻動作舒緩而輕鬆的獅子身邊掠過。這隻母獅子跟他走的方向完全相反。泰山想,它一定是去小屋的。
  要是山寶真去那兒,迪阿諾特該怎麼辦呢?還有大猩猩波爾干尼也可能去襲擊他。公獅子努瑪,或者凶殘的席塔也都會成為他的對手。
  泰山停止「飛翔」。
  「你算什麼呀?泰山!」他大聲責問自己,「是猿還是人?」
  「如果是猿,你就按猿的原則辦事,只要心血來潮,就可以雲遊四方,把自己的同胞丟在叢林裡,讓他一個人去死。」
  「如果是人,你就應該保護你的同胞,不應該因為被別人拋棄,就也拋棄別人。」
  迪阿諾特關上門。他非常緊張。甚至勇敢的人——毫無疑問,迪阿諾特非常勇敢— —有時候也會因孤寂而害怕。
  他在一支步槍裡壓上子彈,放到可以隨手拿到的地方,然後走到書桌旁邊,拿起那封寫給泰山的沒有封口的信。
  也許信裡會提到他的戰友們只是暫時離開海灘,因此看一看或許算不上違犯道德。這樣想著,迪阿諾特從信封裡抽出信紙,讀了起來。
    人猿泰山:
    感謝您允許我們在您的屋子裡小住。十分遺
  憾,您沒能賞光讓我們一睹尊容,並且當面致謝。
  我們沒有損壞您的任何東西,還留給您許多
  用具。它們可以幫助您在這座孤寂的小屋裡生活
  得更舒服、更安全。
    如果您認識那位奇怪的白人,並且能和他談
  話,請代我們向他致以深切的謝意。他曾多次救
  了我們的性命,並且給我們送來食物。
    我們馬上就要啟航,再也不回來了。但我們
  希望您和另外那位叢林朋友知道,我們將永遠感
  謝您為登上這片海灘的陌生人所做的一切。二位
  如能給我們報答的機會,我們定將加倍回報。
  
    非常尊敬您的
  
  
     威廉·塞西爾·克萊頓
  「再也不回來了!」迪阿諾特喃喃著,面朝下撲倒在那張吊床上。
  一個小時以後,他突然站起來,緊張地諦聽著。似乎有什麼東西想進屋!
  迪阿諾特抓過那支裝了子彈的槍,平舉起來。
  暮色漸濃,小屋裡面很暗。可是迪阿諾特看見門閂正被輕輕地撥開。
  他嚇得毛髮倒豎。
  門輕輕地打開了,從那條窄窄的門縫望出去,看見什麼東西正站在門外。
  迪阿諾特瞄準那條門縫,扣動了板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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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寶失蹤

財寶失蹤

  「探險隊」盡最大努力援救迪阿諾特,一無所獲。回來之後,達弗林艦長急著趕快離開此地。除了珍妮,大家都表示同意。
  「不,」他執拗地說,「就是你們都離開這兒,我也堅決不走。因為叢林裡還有我們兩個朋友。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並且希望看到我們正等待著他們。
  「達賈林艦長,這兩人中,一個是您手下的軍官,另一個是『林中怪人』,我父親帶來的這幾個人的性命都是他救的。
  「兩天前,他在叢林邊上匆匆忙忙離開我,去救我的父親和克萊頓先生——當時以為他們倆在森林中遇險。他沒有回來,是為了救迪阿諾特中尉,這一點您應當相信。
  「如果他去得太晚,沒救成中尉,現在早該回來了。在我看來,他至今未歸只能證明是因為迪阿諾特中尉受傷耽擱了時間;要麼就是不得不追到比水兵們攻打的那個村莊更遠的什麼地方。」
  「可是迪阿諾特的軍裝和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是在那個村子裡找到的,波特小姐,」艦長爭辯道,「而且一問到他的下落,土人們就顯得驚慌失措。」
  「是的,艦長。可是他們並沒有承認他已經死了。至於他的衣服和別的東西在他們手裡,那並不奇怪。比這些可憐的黑人更文明的人不也是不管是否要把俘虜殺掉,先把他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搜刮得乾乾淨淨嗎?就連我們美國南方那些當兵的不也是不論死活,把俘虜身上的東西劫掠一空嗎?所以,我承認您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但還不足為憑。」
  「也許您說的那個『林中怪人』自個兒就被那些黑人捉住殺了。」達弗林艦長說。
  姑娘笑了起來。
  「您不瞭解他。」她答道。想到她是在表白自己的思想,一種慰悅和驕傲流遍全身。
  「我承認您說的這個『超人』值得我們恭候。」艦長笑了起來,「我也確實很想見識見識他。」
  「那就等等他吧,親愛的艦長。」姑娘急切地說,「因為我希望這樣。」
  這位法國人如果能理解姑娘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一定會十分驚訝。
  他們邊談邊從海濱走到小屋。小屋旁邊的一棵大樹下面,幾個人正坐在軍用小馬扎上聊天兒。
  波特教授在那兒,還有菲蘭德先生、克萊頓、卡彭特中尉,以及另外兩名軍官。艾絲米拉達在他們後面走過來走過去,不時斗膽發表點意見和「評論」,擺出一副只有資格老、並且放縱慣了的僕人才有的自由自在、滿不在乎的架勢。
  軍官們看見艦長走過來,都站起身向他行禮。克萊頓則把他坐著的那個小馬扎遞給珍妮。
  「我們倆正說保羅的事兒呢。」艦長達弗林說,「波特小姐堅持認為,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的死亡。我們倒也確實沒有。另一方面,她認為你們那位無所不能的叢林朋友遲遲未歸,說明迪阿諾特現在仍然離不開他的幫助;要麼就是他還在一個更遠的黑人的村子裡當俘虜。」
  「有人認為,」卡彭特大著膽子說,「這個林中怪人也許就是襲擊我們的那個黑人部落中的一個成員。他是匆匆忙忙去幫助自己人去了。」
  珍妮飛快地瞥了克萊頓一眼。
  「我不同意你的意見。」菲蘭德先生反對道,「他自己有的是機會加害於我們,或是領他的人來攻打我們。可是,我們在這兒待了這麼久,他一直不遺餘力地保護我們,還供給我們食物。」
  「這話不假。」克萊頓插嘴說,「可是我們決不能忽視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方圓幾百英里,除了他還算唯一的一個人外,別人都是些吃人肉的野人。他完全按照他們的樣子武裝著,這說明他至少和他們保持著某種性質的聯繫。而他一個人能對付得了也許是成千上萬的野人的事實就足以說明,他跟他們的關係只能是一種友好的往來。」
  「如此說來,他不可能不和他們有聯繫。」艦長說,「也許他就是哪個部落的一個成員。」
  「要不然,」另外一個軍官說,「他怎麼能夠在叢林中生活這麼久呢?他完全處於野蠻的森林居民的包圍之中。人和獸在一起,居然掌握了森林裡的各種知識,還能熟練地使用非洲人的武器。」
  「先生們,你們是按照自己的模式來衡量他的。」珍妮說,「我敢擔保,一個像諸位這樣的普通白人——請原諒我不是特指您們中的哪位——或者說,一個具有超常體力與智慧的白人,決不會一個人赤身露體在熱帶叢林裡活上一年。而這個人的體力和靈活不但超過了普通白人,而且遠遠超過了我們那些久經訓練的運動健將和大力士。就像他們超過剛生下的嬰兒一樣。至於他搏鬥時所表現的勇氣和兇猛,決不在任何野獸之下。」
  「他顯然是贏得了一位無限忠誠的擁護者,波特小姐。」達弗林艦長笑著說,「我敢肯定,為了得到哪怕只有你一半忠誠,或者一半漂亮的姑娘的讚美,我們大家誰都會面對最可怕的死亡,去死一百次。」
  姑娘說:「如果你們像我一樣親眼看見他為了救我,怎樣和那個渾身是毛的巨獸搏鬥,就不會奇怪我為什麼會這樣維護他了。
  「如果你們親眼看見他是怎樣像一個鬥牛士一樣進攻灰熊,沒有一絲的猶豫和恐懼,便向那個怪物猛撲過去,你們就會相信,他是一個非凡的超人。
  「如果你們看見他那小山一樣的肌肉怎樣在黝黑的皮膚下隆起,如果你們看見他是怎樣以回天之力避開那可怕的獠,你們就會承認他戰無不勝。
  「如果你們看見他是怎樣以崇高的騎士精神對待一個陌生種族的陌生姑娘,你們就會像我一樣,對他絕對信任。」
  「你的『抗訟』贏了,親愛的辯護士,」艦長大聲說,「『法庭』宣佈『被告』無罪。巡洋艦將再等幾天。他或許能及時趕回來,向你這位非凡的波西亞1道謝。」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親愛的!」艾絲米拉達叫喊著,「現在明明有機會坐船逃走,你們幹嘛還要呆在這個鬼地方?這兒可到處都是吃人肉的野獸!別這樣,親愛的。」
  「啊!艾絲米拉達,你不害躁?」珍妮大聲說,「難道這就1波西亞(Portia):莎士比亞名劇《威尼斯商人》中的女主角。是你對那個曾經兩次救你性命的人的報答?」
  「哦,珍妮小姐,你的話不錯。但是這個『林中怪人』救我們可不是為了讓我們在這兒呆下去。他是為了讓我們盡快離開這兒才救我們的。我想,要是看到我們本來有逃走的機會,卻還傻頭傻腦地呆在這兒,他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再說,我連一夜也不想再在那個破屋子裡睡覺了。一到天黑,就得聽森林裡傳來的那種讓人感到寂寞、淒涼的聲音。」
  「我一點兒都不責怪你,艾絲米拉達。」克萊頓說,「你說森林裡野獸的嗷叫讓人覺得『寂寞、淒涼』,可真說到點兒上了。你不曉得,我一直想找一個準確的詞彙形容這種聲音,可是我沒找到。『寂寞、淒涼』這可太恰如其分了。」
  「你和艾絲米拉達最好到巡洋艦上去住吧。」珍妮不無嘲諷地說,「如果你不得不像我們這位『林中怪人』一樣,一輩子住在叢林裡,真不知道你會變成個什麼樣子。」
  「恐怕我會變成一個十足的莽漢,一個野人。」克萊頓懊惱地笑著說,「夜晚,叢林裡的種種叫聲確實叫人毛骨悚然。承認這一點,令我汗顏。可這是真的。我無法否認。」
  「這我倒不知道,」卡彭特中尉說,「我從來沒怎麼想過害怕,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也從來沒有想弄清楚自己是個懦夫還是勇士。可是,可憐的迪阿諾特被劫持的那天夜裡,當叢林裡野獸的嗷叫聲在我們周圍此起彼伏的時候,我第一次認識到自己是個膽小鬼。那些大的走獸的咆哮和嗷叫自然讓你害怕,可是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種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走過來的聲音。你突然覺得響動就在身邊,可是側耳靜聽的時候,一下子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無法理解的聲音,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走獸躡手躡腳地向你走來。你不清楚它到底離你有多遠,或者響動消失之後它是否還會爬過來?反正這種聲音,還有那些野獸的眼睛,嚇得你魂不附體。
  「天哪,黑暗中,我將永遠看見那些眼睛——那些你看得見的,或者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的眼睛。啊,那可真是最可怕的。」
  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珍妮說道:「可是他仍然在叢林裡。」她用一種似乎是因為害怕而壓低了的聲音說,「今天夜裡,那一雙雙邪惡的眼睛還將盯著他,盯著你的同志迪阿諾特中尉。先生們,難道你們就忍心連這種消極的援助——在這裡再等他們幾天——也不給,就一走了之嗎?」
  「嘖嘖,孩子!」波特先生說,「讓弗林艦長不是已經同意留下了嘛!至於我嘛,我舉雙手贊成,舉雙手贊成。我從來都是滿足你那種孩子氣的怪念頭嘛!」
  「我們正好利用明天的時間去找那個箱子,教授。」菲蘭德先生建議道。
  「非常對,非常對,菲蘭德先生。我幾乎把這寶貝箱子忘了。」波特教授大聲嚷嚷著,「也許達弗林艦長能借給我們幾個人幫幫忙,再派一個被俘的船員指給我們那個藏箱子的地方。」
  「沒問題,親愛的波特教授,我們隨時聽您的差遣。」艦長說。
  於是決定,第二天卡彭特中尉帶領十個水兵,由「阿羅號」一名叛匪做嚮導,去挖那箱子財寶,巡洋艦在小港灣再停留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之後,如果迪阿諾特和「林中怪人」還不回來,就說明中尉確已死亡,而那位「怪人」則是不願意在他們滯留期間來這兒露面。然後,兩艘船和所有人都離開海岸。
  第二天,彼特教授沒有和水兵們一起去找那個箱子。將近中午,找寶的人才兩手空空地回來。波特教授趕快跑出去,一反平常那副心不在焉的常態,顯得張慌失措。
  「財寶在哪兒?」距回來的人還有一百英尺,他就大聲問克萊頓。
  克萊頓搖了搖頭。
  「沒了。」他走到教授跟前才說。
  「沒了?這不可能!誰能把它拿走呢?」波特教授大聲說。
  「只有上帝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教授。」克萊頓回答道,「我們當然有理由懷疑那個當嚮導的傢伙騙了我們。可是發現被他們殺死的斯納帕斯的屍體下面沒有箱子時,他那副驚訝和恐懼的樣子沒法兒讓你懷疑他是裝出來的。我們繼續挖下去,看出屍體下面確實理過東西。因為那下面還有一個坑,現在卻填滿了新土。」
  「可是誰能拿走呢?」波特教授又說。
  「當然會懷疑到巡洋艦水兵們的頭上,」卡彭特中尉說,「但是,傑維爾斯少尉向我擔保,巡洋艦上沒有一個人請假上岸。也就是說,自從巡洋艦拋錨之後,除了有一位軍官帶隊執行任務外,誰也沒有上岸。我不知道諸位是不是懷疑我們的人,但我很高興,現在已經沒有可以懷疑他們的前提和根據。」他下結論似的說。
  「我就是懷疑親愛的克萊頓,或者菲蘭德先生,也決不會懷疑到我們欠下這麼多情的法國軍人身上。」波特教授很嚴肅地回答道。
  法國軍官和水兵們都笑了。彼特教授的話顯然從他們心上搬掉一塊石頭。
  「實際上,箱子早就被人拿跑了,」克萊頓繼續說,「那具屍體我們往起一抬便散了架。這說明,不管是誰盜了那箱子財寶,都是在這具屍體還沒有腐爛之前干的。因為我們剛看見的時候,它可是完整無缺。」
  珍妮這時候也走了過來,說道:「盜寶人不止一個,你們應該記得,四個人才能搬動那個箱子。」
  「啊!」克萊頓喊了起來,「對呀!這事兒一定是幾個黑人幹的。也許有一個人在水手們藏箱子的時候發現了這個秘密,然後,立刻帶來他的幾個朋友,把箱子給偷走了。」
  「任何猜測都已經無濟於事了。」波特教授悲傷地說,「箱子沒了,我們再也看不見它了,也看不見那裡面的財寶了。」
  只有珍妮明白,這個損失對於他的父親意味著什麼,對於她又意味著什麼。
  六天之後,達弗林艦長宣佈,第二天一早就啟航。
  要不是她自己已開始相信她那位森林裡的愛人再也不會回來,珍妮一定會再次請求推遲啟艦。
  她的心裡不由自主地翻騰起種種懷疑和恐懼。特別是那些不帶偏見的法國軍官有理有據的分析開始動搖了她的決定和信念。
  她決不相信他是個吃人肉的人。但是在她看來,他是被某個野蠻部落收養的成員,卻非常可能。
  她不承認他也會死。她無法想像這樣一個完美的、充滿活力的身體不再進發生命的火花——除非永恆與不滅不過是一杯黃土。
  珍妮腦子裡種下這種種「病根兒」,別的亂七八糟的想法便接踵而來。
  如果他屬於某個野蠻人的部落,他就該有個野蠻人的妻子——也許足有一打——還會有一大堆混血兒。哦——姑娘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因此,當人家告訴她第二天巡洋艦就要啟航的時候,她簡直有幾分高興。
  但她還是建議在小屋裡留下些武器、彈藥、食物以及別的可以使生活舒適一點的東西。表面上是留給那個不曾露面的人猿泰山和萬一還活著的迪阿諾特。可是實際上,她是留給她的「森林之神」的——即使事實證明,他不過是個是留給她的「森林之神」的 ——即使事實證明,他不過是個泥足巨人。
  最後,她給人猿泰山留下一封信,希望他能轉交給她的「森林之神」。
  她最後一個離開小屋。等別人向小船走去的時候,她又找借口返了回去。
  她在那張陪伴他度過那麼多個夜晚的床邊跪下,為她的原始人祈禱。溫潤的唇吻著他送給她的小金盒,她喃喃著:
  「我愛你,因為愛你所以相信你。然而即使我不相信你,也仍然愛你。假如你為我回到這裡,假如我們無路可走,我情願和你一起到叢林裡去——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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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世之謎

生世之謎

  槍聲中迪阿諾特看見房門大開,一個男人的身影面朝下撲倒在小屋地板上。
  慌亂中,法國人又舉起槍瞄準了倒在地上的人。可是藉著大敞的門射進來的一點微弱的光,他看出被他打倒的是個白人——人猿泰山!
  迪阿諾特痛苦地大叫一聲,向泰山撲過去,在他身邊跪下,兩隻胳膊抱起他的腦袋,呼喊著他的名字。
  泰山沒有回答,迪阿諾特急忙把耳朵貼到他的胸口,驚喜地發現,心臟還在有力地搏動。
  他把泰山小心翼翼地扶到那張吊床上,然後關好房門,並且從裡面插好,點著一盞燈,仔細察看他的傷口。
  子彈正好打在頭頂上,傷口挺怕人,不過,看起來沒傷著骨頭。
  迪阿諾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連忙擦掉泰山臉上的血跡。
  冷水很快就使泰山甦醒過來,不一會兒他就睜開雙眼,用探詢的目光驚訝地望著迪阿諾特。
  迪阿諾特用布條給他包好傷口,看見泰山已經完全清醒,便站起來走到書桌旁邊,寫了一張字條,解釋他犯了一個多麼可怕的錯誤,還說謝天謝地傷勢不算嚴重。他把字條遞給泰山。
  泰山看完後,坐在床邊,爽朗地笑了起來。
  「沒關係。」他用法語說。因為還沒有學會別的表達思想的詞彙,只好用英語寫道:
  「擦破點皮算什麼!你要是看了波爾干尼、柯察克,還有特岡茲被我殺死之前,把我傷成什麼樣子,現在簡直該開懷大笑了。」
  迪阿諾特把兩封信交給他。
  泰山讀第一封的時候,滿臉遺憾的表情。第二封,他翻來覆去看了半晌,也沒找到該從哪兒拆封,他以前還從來沒見過封了口的信。迪阿諾特替他打開,又把信遞給他。
  泰山在一個小馬扎上坐下,鋪開信紙,讀了起來。
    人猿泰山:
    克萊頓先生已經對您允許我們住在您的小屋
  的好意表示了感謝。臨行之前,讓我再次向您致
  深切的謝意。
    您一直沒有露面兒跟我們交個朋友,實在是
  一件憾事。我們非常希望能夠與作為東道主的您
  晤面,並且當面致謝。
    還有一個人我願意向他致謝,可是他沒有回
  來,儘管我不相信他已不在人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一位超凡脫俗的、了
  不起的白人。胸前戴著一個鑲著鑽石的小金盒。
    如果您認識他,可以說他的語言,請代我向他
  致謝,並且告訴他,我整整等了他七天。
    告訴他,只要他肯來,在美國我的家裡,在巴
  爾的摩市,他永遠是最受歡迎的貴客。
    我在小屋旁邊的一棵大樹下面,從一堆樹葉
  裡發現了您寫給我的一張字條。我不知道您怎麼
  會愛上我,因為您甚至連話也沒跟我說過一句。
  如果您真的愛我,可就太遺憾了,因為我已經把我
  的心獻給了另外一個人。
     不過請您相信,我將永遠是您的朋友。
  
  
  
   珍妮·波特
  泰山直盯盯地望著地板,整整坐了一個小時。從這兩封信看,他們顯然不知道,他和人猿泰山其實是一個人。
  「我已經把我的心獻給了另外一個人。」他把這句話念了一遍又一遍。
  這麼說,她根本就不愛他!她多會裝模作樣啊!把他引上希望的高峰,又扔進失望的深淵。
  不過,也許她的親吻只是友誼的表示——他對人類的習慣一無所知,無法搞清楚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突然站起來,依照剛學會的禮節,向迪阿諾特道了晚安,然後在珍妮·波特睡過的那張鋪了蕨草的床上躺了下來。
  迪阿諾特熄了燈,在吊床上躺下。
  整整一個星期,除了休息,他們幾乎什麼活兒也沒幹。迪阿諾特教泰山法語。到周末,兩個人已經能相當自如地交談了。
  有一天晚上,上床睡覺之前,他們在小屋裡坐著,泰山突然轉過臉問迪阿諾特:
  「美國在哪兒?」
  迪阿諾待朝西北指了指。
  「要在大海上走好幾千英里。」他回答道,「問這幹嘛?」
  「我要去那兒。」
  迪阿諾特搖了搖頭。
  「不可能,我的朋友。」他說。
  泰山站起身,走到一個櫥櫃跟前,取出一本經常翻閱的地理書。
  他翻到一張世界地圖,說道:
  「我一直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請給我解釋解釋。」
  迪阿諾特告訴他,藍顏色的部分代表地球上所有的水,別的顏色則代表大陸和海島。泰山讓他把他們現在呆著的地方指給他看。
  迪阿諾特給他指了一下。
  「現在您再給我指一下美國在哪兒。」泰山說。
  迪阿諾特用一根手指指了指北美洲。泰山看了,微笑著把手掌放到那一頁,「橫跨」整個大西洋,連起了兩塊大陸。
  「你看這還算遠嗎?」他說,「還沒出我的手心。」
  迪阿諾特一邊笑一邊心裡琢磨該怎樣解釋才能讓他明白地圖的含義。
  他拿起一支鉛筆,在非洲海岸上點了一個點兒。
  「這個小點兒在地圖上代表的地盤兒,」他說,「不知道比你的小屋在地球上佔的面積要大多少倍。現在您該明白我們離美國有多遠了吧?」
  泰山思索了好長時間。
  「有白人在非洲居住嗎?」他問。
  「有。」
  「最近的住在哪兒?」
  迪阿諾特在他們北面的海岸線上指了一下。
  「這麼近?」泰山驚喜地問。
  「是的。」迪阿諾特說,「不過事實上並不很近。」
  「他們有橫渡大洋的大船嗎?」
  「有呀!」
  「我們明天就去。」泰山鄭重宣佈。
  迪阿諾特又笑著搖了搖頭。
  「太遠了,沒等我們走到那兒,就得累死、餓死了。」
  「難道你願意永遠留在這兒?」泰山問。
  「當然不願意。」迪阿諾特回答說。
  「那麼,我們明天就出發。我一分鐘也不想再在這兒呆了。是的,我寧願死,也不想再在這兒呆了。」
  「好吧,」迪阿諾特聳了聳肩膀,「這事兒我說不清楚了。不過,跟你一樣,我寧願死也不想在這兒再呆下去了。如果你想走,我跟你一起去。」
  「就這樣決定了,」泰山說,「我明天就出發到美國。」
  「可你沒有錢怎麼去得了美國?」迪阿諾特問。
  「什麼叫錢?」泰山問道。
  花了好長時間,他才弄明白個大概。
  「怎樣才能弄到錢?」他又問。
  「靠幹活兒掙唄。」
  「太好了,那我就幹活兒掙。」
  「不,我的朋友,」迪阿諾特回答道,「你用不著為錢著急,也沒有必要去幹活兒掙錢。我有足夠的錢夠我們倆,甚至夠二十個人去美國的。還有足夠的錢夠一個人過幾輩子。一旦回到文明世界,你要什麼有什麼。」」
  於是,第二天他們就沿著海岸向北走去,除了臥具、乾糧和炊具之外,每個人都挎了一支步槍,帶了不少子彈。
  那套炊具在泰山看來是最沒用處的累贅,便隨手扔了。
  「可是你必須吃煮熟了的食物,我的朋友。」迪阿諾特勸說道,「文明人是不吃生肉的。」
  「等到了文明社會,有的是吃熟食的時間。」泰山說,「我不喜歡煮熟了的東西,把肉的鮮味兒都給破壞了。」
  他們向北走了整整一個月,有時候能找到許多食物,有時候卻連著好幾天挨餓。
  他們沒碰上當地的土人,也沒有遇到野獸的襲擊。這趟旅行平安無事,簡直是個奇跡。
  泰山提出許多問題,學得也非常之快。迪阿諾特教給他又明社會的種種習慣,甚至刀叉的用法。可是泰山經常十分厭惡地扔掉那些沒用的玩意兒,伸出黝黑、粗壯的大手去抓食物,像野獸一樣用臼齒撕扯著肉。
  迪阿諾特便勸他說:
  「我在極力教你做一個文明人,你可不能像野獸似的吃東西,泰山。天哪,有身份的人可不能這樣,這太可怕了。」
  泰山不無羞怯地咧開嘴笑著,揀起刀叉,可是打心眼兒裡討厭這些玩意兒。
  路上他對迪阿諾特講起他看見水手們埋那口大箱子的事,講他怎樣把它挖出來,藏到猿集合的「小戲台」。
  「這一定是波特教授那口裝財寶的箱子。」迪阿諾特說,
  「真糟糕!不過……你對這事兒當然一無所知。」
  泰山想起珍妮給朋友寫的那封信——那封他們剛住進小屋時,他偷看的信,一下子明白了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和這些東西對於珍妮的命運意味著什麼。
  「明天我們就回去取它。」他又鄭重其事地對迪阿諾特宣佈。
  「回去?」迪阿諾特驚叫道,「親愛的朋友,我們已經走了三個星期。返回去就意味著再走三個星期。而且,你不是說那個箱子特別重,四個水手才抬得動嗎?我們大概花幾個月的時間,也沒法兒把它抬到這兒。」
  「可是,這事非辦不可,我的朋友。」泰山堅持著,「你可以繼續往文明世界走,我一個人返回去取寶物。我自己走可就快多了。」
  「我想出個好主意,泰山。」迪阿諾特高興地喊道,「我們還是一塊兒往前走,等到了最近的一個村落,就租條船,從海路回去取那箱子財寶,這樣搬運起來也容易。總而言之,我這個計劃又安全,又快,還用不著我們倆分開。你覺得怎麼樣?」
  「非常好,」泰山說,「那箱子財寶我們多會兒去取也拿得著。我要是現在去取,一兩個月後才追得上你。其實把你一個人丟在路上,我心裡也不會安寧。迪阿諾特,有時候看見你顯得那麼軟弱無能,我就奇怪為什麼經歷了如你所說的那麼長久的年代,人類居然沒有被消滅?你瞧,老山寶,單槍匹馬就能吃掉一千個你這號的人。」
  迪阿諾特哈哈大笑起來。
  「等你看到我們強大的陸軍、海軍,繁華的城市,製造機器的大工廠,你就會為你的同類而驕傲了。你就會意識到,是思想而不是肌肉使人類比叢林裡那些身強力壯的野獸偉大一萬倍!
  「只有手無寸鐵的單個兒的人才不是任何一頭野獸的對手。如果十個人在一起,他們就會把智慧和力量凝聚在一起,反對凶殘的敵人。而野獸因為沒有理性,永遠不會團結起來和人作對。要不然,人猿泰山,你怎麼能與野獸為伴活到今天?」
  「你說得很對,迪阿諾特,」泰山回答道,「『達姆—達姆』狂歡節那天,要是柯察克去幫幫塔布蘭特,我的小命也就完了。可是柯察克永遠不會想到利用這種機會,消滅自己的對手。就是我的母親卡拉,也不會對某個問題事先作出思考。她只是在需要吃東西的時候,才去吃點什麼。即使在食物非常難找的情況下,發現足夠吃幾頓的東西,她也不懂得把它儲藏起來。
  「我記得『搬家』時,她見我總是額外拿著食物,就說我太傻。不過,路上找不到食物時,她還是高高興興分享我的東西。」
  「這麼說,你知道你的母親,泰山?」迪阿諾特驚訝地問。
  「知道。她是個很漂亮的猿,塊頭比我還大,重量超過我的兩倍。」
  「你的父親呢?」迪阿諾特問。
  「不知道。卡拉告訴我,他是個白猿,和我一樣,身上沒有毛。現在我想,他一定是個白人。」
  迪阿諾特用專注的目光長久地凝視著他的同伴。
  「泰山,」他終於說,「這位卡拉維對不可能是你的母親。如果有這種事兒——我自然持懷疑的態度——你的性格、氣質或者其他方面肯定要從猿身上遺傳來一些什麼東西。可是你絲毫沒有這種遺傳的影子。你是一個完完全全的人,而且我得說,你的父母親一定很有教養,還相當聰明。對於過去,你難道連一點線索也沒有?」
  「一點兒也沒有。」泰山回答道。
  「小屋裡有沒有什麼文字材料,可以告訴我們一點先前主人的經歷?」
  「除了一個筆記本,小屋裡的東西我都讀過。現在想起來,這個本子裡說的事兒一定是用英語之外別的語言記下來的。也許你能看懂。」
  泰山從箭袋裡掏出那個黑皮筆記本,遞給迪阿諾特。
  迪阿諾特看了一眼扉頁,說道:
  「這是約翰·克萊頓,也就是格雷斯托克勳爵的日記。他是一位英國貴族。日記是用法語寫的。」
  然後他就開始談那本二十年前寫下的日記。這本日記詳細地記錄了我們已經知道的那個故事——約翰·克萊頓和他的妻子阿麗絲經歷的凶險、艱難和痛苦。從離開英格蘭一直記到克萊頓被柯察克打死前的一個小時。
  迪阿諾特大聲念著。那字裡行間浸透了的悲傷和失望,不時讓他覺得喉頭發緊,哽嚥著念不下去。
  他不時瞥一眼泰山。這位「人猿」蹲在那兒,就像一尊雕像,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凝視著腳下的那片草地。
  只有提到那個小孩兒的時候,日記的調子才不再那樣憂傷、絕望。這種變化是他們上岸兩個月以後漸漸發生的。
  那以後的日記就籠罩著一種淡淡的幸福的色彩,看起來卻更讓人傷感。
  有一段幾乎充滿了希望和信心:
    今天,我們的小男孩兒滿六個月了。我正在
  寫日記,阿麗絲抱著他坐在桌子旁邊。他是個快
  樂、健康、非常漂亮的孩子。
    不知怎地,我好像突然間看見他長大成人了,
  代替了父親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第二個約
  翰·克萊頓。他將為格雷斯托克家族增光添彩。
    寫到這裡,好像是為了證明我的預感,為了向
  我作出某種保證,他那雙胖乎乎的小手搶過我的
  筆,把粘了墨水的手指按在這一頁上,留下五個小
  小的手指印。
  頁邊的空白上,果然有四個模模糊糊的、極小的手指印,還有半個拇指的印子。
  迪阿諾特讀完日記以後,兩個人默默地坐了半晌。
  「啊,人猿泰山,你是怎麼看這件事情的?」迪阿諾特問,「難道這本日記還不能說明你的身世嗎?
  「你怎麼還不明白,你就是格雷斯托克勳爵!」
  泰山搖了搖頭。
  「日記本裡只提到一個小孩兒,」他回答道,「可他早已因為飢餓而死。他的骨架從我第一次走進小屋,直到波特教授把他和他的父母一起理在小屋旁邊的海灘上,一直躺在那個搖籃裡。
  「當然,他就是日記裡提到的那個小孩兒。最近我還一直在想,也許那間小屋就是我的出生地,這下子越發糊塗了。現在看,也許卡拉說的是真話。」他很悲傷地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迪阿諾特搖了搖頭。泰山的結論無法使他信服。他下定決心證明他的推斷是正確的。因為他已拿到了可以解開泰山生世之謎的唯一的一把鑰匙。
  一個星期以後,他們倆突然來到一片林中空地。
  這處有幾座房屋,四周圍著結實的柵欄。從他們站著的地方到那道柵欄是一片精耕細作的良田,有些黑人正在田裡幹活兒。
  泰山和迪阿諾特在叢林邊兒上停下腳步。
  泰山拈弓搭箭,迪阿諾特連忙抓住他的胳膊。
  「你要幹什麼,泰山?」他問道。
  「要是讓他們看見,一定會殺死我們的。」泰山回答道,「我寧願先殺死他們。」
  「可這些人也許是我們的朋友。」迪阿諾特說。
  「他們是黑人。」泰山答道。
  他又拉開了弓。
  「你決不能這樣幹,泰山!」迪阿諾特大聲說,「我們不能隨便殺人。天哪,你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看樣子,我帶你到了巴黎,得可憐那些衝撞了你的無賴。我的兩隻手得時時護著你的脖子,免得你上斷頭台。」
  泰山放下手裡的弓,笑了起來。
  「我不明白,為什麼在我的叢林裡就可以殺黑人,在這裡卻不行。假如公獅子努瑪向我們撲過來,難道我還要對它說:『早上好,努瑪先生。努瑪太太怎麼樣?』是嗎?」
  迪阿諾特回答道:「等到這些黑人向你撲過來再殺他們也不遲。記住,在他們自己的行為證明是你的敵人之前,不要以為誰都與你勢不兩立。」
  「那麼來吧,」泰山說,「讓我們去迎接死亡吧。」他邊說邊徑直向農田走去,高昂著頭,熱帶的太陽照在他那光滑。黝黑的皮膚上,閃閃發亮。
  迪阿諾特跟在泰山身後,他穿著克萊頓留在小屋裡的那套破衣服——法國巡洋艦的軍官們給了他一套更體面的衣裳。
  有個黑人抬起頭,猛地看見泰山,尖叫著轉身向柵欄跑去。
  頓時,那伙園林工人四散逃奔,驚恐的叫聲響成一片。可是沒等有人跑到柵欄跟前,圍欄裡走出一個白人,手裡提著一支槍,查問引起混亂的原因。
  那個人看見迪阿諾特和泰山,立刻端起槍。泰山心裡一冷,正要衝過去,迪阿諾特向那個平舉著步槍的白人大聲喝道:
  「別開槍,我們是朋友!」
  「那麼,站住!」
  「別動,泰山!」迪阿諾特喊道,「他以為我們是他的敵人。」
  泰山收住正要衝上去的腳步,和迪阿諾特一起向門口站著的那個白人走去。
  那個人十分驚訝地望著他們,臉上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你們是什麼人?」他用法語問道。
  「白人。」迪阿諾特回答道,「我們因為迷失方向,在叢林裡走了好長時間。」
  那人放下手裡的步槍,伸出一支手向他們走了過來。
  「我是這兒的法國教區神父康斯坦丁。」他說,「見到你們非常高興。」
  「這位是泰山先生,康斯坦丁神父。」迪阿諾特指著人猿泰山說。神父向泰山伸出一隻手。迪阿諾特又連忙補充道:「我是法國海軍的保羅·迪阿諾特。」
  康斯坦丁握住泰山學他的樣子伸出來的手。泰山懷著一種渴望和熱情,向身材魁梧、面龐英俊的神父瞥了一眼。
  就這樣,泰山走到了文明社會的第一個窗口。
  他們在這兒呆了一個星期。人猿泰山觀察力敏銳,又勤于思索,學會了不少人的生活方式。這當兒,黑人婦女給他和迪阿諾待每人做了一套白帆布衣服,這樣他們可以體體面面繼續他們的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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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文明

走向文明

  他們又走了一個月,來到一條很寬的大河的河口。河岸上有幾幢建築物,泰山看見許多船,許多人,心裡又充滿了原先在叢林裡養成的那種見了人就感到的恐懼。
  漸漸地他習慣了文明社會那種奇怪的嘈雜聲和古怪的生活方式。沒過多久,誰也不會想到這個穿一身一塵不染的帆布衣服,總愛跟他們說說笑笑的漂亮的法國人,兩個月之前,還赤身露體,在原始森林裡蕩著樹枝向他的獵物猛撲,用生肉填飽他那野獸般的肚子。
  一個月前,泰山吃飯時還輕蔑地將刀、叉扔到一邊,現在卻用得像訓練有素的迪阿諾特一樣瀟灑、優雅。
  儘管人猿泰山像個機靈的小學生,為了把他改造成一位有教養的文明人,法國人迪阿諾特還是作著不懈的努力,至少要在舉止、言談上讓他處處得體。
  「上帝在心靈深處把你造就成了一個文明人,我的朋友,」迪阿諾特曾經這樣說,「所以表面上,我們也得讓他的『傑作』像個樣子嘛!」
  他們一到那個小海港,迪阿諾特就給法國政府拍了一個電報,說明他平安無事,並且要請三個月的假,政府批准了他的請求。
  他還給銀行拍了電報,要他們匯一筆款子,可是要等一個月才能拿到現金。泰山和迪阿諾特都為此怏怏不樂。因為他們沒法兒馬上租船回到泰山的叢林,取回那箱子財寶。
  他們在這個海濱小鎮逗留期間,不管是白人還是黑人都把泰山先生看作一個奇人。因為這期間發生了幾件在泰山看來簡直微不足道的事情。
  有一次,一個塊頭很大的黑人喝多了酒撒酒風,滿鎮子胡打胡鬧,把人嚇得膽戰心驚。直到「災星」把他領到正在旅館走廊裡懶洋洋坐著的法國「黑髮巨人」面前,他才算清醒過來。
  這個黑人手裡揮舞著一把刀子,爬上旅館寬大的台階,逕直向正圍在一張桌子旁邊喝艾酒的四個人撲了過去。
  那四個人嚇得大叫一聲,拔腿就跑。黑人的目光落在泰山身上。
  他大吼一聲,向「人猿」猛撲上去。四五十個旅客躲在窗戶和門後面,探出腦袋,似乎立刻就要目睹這位可憐的法國人被黑人殘殺的場面。
  泰山嘴角露出一絲搏鬥的歡樂經常帶給他的微笑,迎戰這個黑巨人。
  黑人舉起刀撲上來的時候,泰山伸出肌肉發達的鐵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只輕輕一扭,胳膊就斷了。那隻手像一隻破手套,查拉在手腕上。
  黑人又痛又嚇,酒意頓消。泰山從容落座,那傢伙痛得大叫著,發瘋似的向土人居住的村莊路去。
  還有一次,泰山和迪阿諾特跟幾個白人一起吃飯,話題談到獅子和捕捉獅子上。
  他們對獸中之王是否勇敢發生了爭執。有的人認為獅子也是地地道道的膽小鬼,另外幾個人卻說,夜晚當這位密林裡的暴君在宿營地周圍咆哮的時候,只有把上了膛的手槍握在手裡,才能有點安全感。
  迪阿諾特和泰山早已約定,對於他的過去守口如瓶。因此,除了這位法國軍官知道他熟悉森林裡的動物的秉性外,別人一概不知。
  「泰山先生還沒有發表意見呢。」一位旅客說,「一個像秦山先生這樣勇敢的人,又在非洲住過一陣子,想必和獅子打過交道,對吧?」
  「打過一點兒。」泰山冷冷地說,「剛好知道,諸位對獅子的判斷都有幾分道理。不過,人們也許因為只見過上星期胡打胡鬧的那個黑人,就以為黑人都是那副樣子;或者因為見過一個白人膽小鬼,就說白人都是懦夫。
  「先生們,就像我們自己也是各不相同一樣,低等動物也是五花八門。今天,我們可能碰上一頭膽子小得出奇的獅子,見人就溜。明天我們可能碰上它的『叔叔大爺』、『堂兄表弟』,結果朋友們驚奇地說:『他怎麼進了叢林就一去不復返呢?』至於我嘛,一直認為獅子非常凶狠,所以從來不放鬆警惕。」
  最初提起這個話題的人反唇相譏:「如果一個人看見獵物就腿軟,打起獵來可就沒什麼樂趣了。」
  迪阿諾特笑了起來,心裡想:「泰山會害怕?真是!」
  「我不大明白你說的腿軟是什麼意思。」泰山說,「跟獅子一樣,恐懼在不同人的身上有不同的含義。但是對於我來說,狩獵唯一的快樂是,我知道就像我有足夠的力量殺死獵物一樣,它也有足夠的力量傷害我。如果我挎著兩隻步槍,帶上一名炮手,二三十個圍獵的助手,去捕捉一隻獅子,我就會覺得如探囊取物,打獵的樂趣會隨著安全感的增加而減小到最低程度。」
  「如此說來,泰山先生情願一絲不掛,只帶一把獵刀去殺獸中之王了?」另處一個人和藹地,但又不無嘲諷地說。
  「還要帶一根繩子。」泰山補充道。
  恰在此時,遠處叢林裡響起一聲獅子的咆哮,好像在向人們挑戰,看誰敢和它較量一番。
  「瞧,大顯神通的機會來了,泰山先生。」那幾個人故意逗他。
  「我還不餓。」泰山直截了當地說。
  除了迪阿諾特,人們都大笑起來。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泰山嘴裡說的是獸的真理。
  「你跟我們大家都一樣,根本不敢一絲不掛,光拿一把刀子、一條繩子就去叢林裡斗獅子。」那個逗他的人說,「是這樣吧?」
  「打賭吧,」另外一個人說,「如果你能按我們說好的條件:不穿衣服,只帶一把刀子,一條繩子,就能從森林裡扛回一隻獅子,我出五千法郎。」
  泰山瞥了迪阿諾特一眼,點了點頭。
  「一萬!」迪阿諾特說。
  「行!」那個人回答道。
  泰山站了起來。
  「我得把衣服脫在鎮郊什麼地方,這樣,如果天亮了我才能回來,不至於光屁股從大街上走過。」
  「你現在不走?」那個打賭的人驚叫道,「要等到晚上?」
  「為什麼不能?」泰山問道,「公獅子只有夜晚才出來,所以那時去更容易碰上它。」
  「晚上別去,」另外一個人說,「我可不想讓自己的手沾上你的鮮血。你大白天兒去就夠莽撞的了!」
  「我現在就出發。」泰山答道,然後便回他的房間去拿獵刀和套繩。
  人們跟他一起走到叢林旁邊,他把衣服脫在一間小倉庫裡。
  可是,他要往黑漆漆的灌木叢裡走的時候,大夥兒都勸他就此罷休,打賭的人更是極力勸他放棄這次魯莽的冒險。
  「我承認你贏了,一萬法郎歸你。你要去,只能是送死。」
  泰山大笑著,眨眼間就消失在密密的叢林中。
  人們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回轉身向旅館慢慢走去。
  泰山剛走進密林,便跳上樹。他如魚得水,感覺到一種極大的自由,又一次蕩著樹枝,在樹木間穿行。
  啊,這才是生活!他熱愛這種生活。文明世界人稠地窄,充滿限制,一切都被陳規陋習、條條框框禁錮著,哪能和這裡的自由相比!甚至衣服都是個累贅,都惹他討厭。
  他覺得自己終於自由了!他忘卻了自己曾經是一個怎樣的囚徒!
  從這裡繞到海岸,再向南穿行,很容易就能回到那片叢林,和他那座小屋。
  他突然聞見雄獅努瑪的味道,因為他是頂風走的。不一會兒,他那雙靈敏的耳朵就聽見熟悉的、充滿彈性的爪子落在地上的沙沙聲,和那個皮毛光滑的巨大的身體從灌木叢中走過時發出的犧犧嗦嗦的響聲。
  泰山無聲無息地向那頭毫無戒備的巨獸接近,一直爬到枝葉間一小片月光溶溶的空隙。
  然後,他手臂輕揚,套繩一下子就緊緊套住獅子黃褐色的脖頸。就像以前幹過上百次那樣,泰山把繩子在一根很粗的樹枝上挽了個死結;在那頭猛獸拚命掙扎著要從套索中掙脫的時候,泰山從樹上跳下,又縱身一躍,騎到獅子寬闊的脊背上,照著它的心窩,一口氣捅了十幾刀。
  然後;他腳踏努瑪的屍體,扯開嗓門兒,發出嚇人的叫喊,「唱」起他那個野蠻部落的凱歌。
  一瞬間,泰山站在那裡踟躇不前,充滿了相互矛盾的感情——對迪阿諾特的忠誠和對自己那片叢林中自由的渴望。最後,是那個姑娘美麗的笑臉和她那溫熱的唇在他唇上留下的印記,打破了他對往日生活的迷戀。
  「人猿」把努瑪熱乎乎的屍體扛到肩上,又縱身躍上參天大樹。
  那群人一言不發,在走廊裡大約坐了整整一個小時。
  他們試圖談論別的話題,但是總不成功,心裡都沉甸甸的,無法把談話進行下去。
  「天哪!」那個打賭的人終於說,「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我要帶上搶到叢林裡把這個瘋子找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另外一個人說。
  「我也去!我也去!」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就像這個建議把他們從可怕的夢魘中喚醒似的、大夥兒都匆匆忙忙回各自的房間,不一會兒,就全副武裝,向叢林進發了。
  這時,叢林裡隱隱約約傳來泰山的叫喊。這群去找他的人裡有個英國人,聽見這聲可怕的吼叫,失聲喊道:
  「我的天,這是什麼聲音?」
  「以前,我也聽過一次這樣的叫聲。」一位比利斯人說,「那是在一片大猩猩出沒的山野。腳夫告訴我,這是一種巨猿殺死獵物後,歡呼勝利的叫聲。」
  迪阿諾特想起克萊頓曾經和他說過,泰山宣佈自己獲勝時,就發出這種可怕的叫聲,不由得暗暗發笑,儘管一想起這讓人毛骨悚然的叫聲,竟出自他的好朋友的喉嚨,心裡也不由得生出一種恐懼。
  當這一群人終於站在密林旁邊,爭論一個分配人馬的最佳方案時,被不遠處傳來的一陣不高的笑聲嚇了一跳。他們連忙轉過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軀向他們走了過未,寬闊的肩膀上扛著一隻死獅子。
  就連迪阿諾特也大吃一驚。因為在他看來,一個人決不會這麼快用如此簡單的武器殺死一隻獅子,也不可能扛著這樣大的一隻死屍穿過樹葉交錯、籐蔓糾纏的叢林,出現在大家眼前。
  大夥兒都圍住泰山七嘴八舌地問長問短,而他唯一的回答就是呵呵的笑,表示他的這手絕技不值一提。
  對於泰山,這就好比人們因為屠夫殺死一頭母牛,就讚美他是個英雄一樣地滑稽。因為為了獵取食物,或者保護自己,他經常殺死獅子,這種事兒對於他實在是平淡無奇。可是在這伙習慣圍獵的人看來,他確實是個英雄。
  至於那一萬法郎他當然贏了。迪阿諾將堅持讓他把這筆錢一文不少地都拿過來。
  對於泰山,這當然是一筆很重要的款子。他剛剛開始認識到這種小金屬片、小紙頭背後隱藏的力量。他發現人們要想坐車、吃飯、睡覺、穿衣服、喝酒、幹活兒、娛樂,甚至想找個遮風擋雨,不讓太陽曬的地方,也得掏出這玩意兒,塞到別人手裡。
  在泰山看來,沒有錢顯然只有一死。迪阿諾特曾經對他說過,不要為錢的事著急。因為他有兩個人也花不了的錢。可是泰山已經懂得了許多道理。其中一條就是,人們看不起那些靠別人施捨過日子的人。
  豬獅插曲過後不久,迪阿諾特總算租到一條古老的帆船,準備沿海岸行駛,尋找泰山那個山岬封鎖的港灣。
  帆船啟錨,駛向大海,對於他們倆,這真是一個快樂的早晨。
  他們一路平安到達海灘。在小屋前面的港灣拋錨的第二天早晨,泰山又像先前那樣「渾身披掛」,向叢林奔去,向猿經常聚集的「小戲台」奔去——財寶就藏在那兒。
  第二天下午,他肩上扛著那個大箱子回來了。太陽升起的時候,小船駛出港口,開始了向北的航程。
  三個星期以後,泰山和迪阿諾特已經是駛往里昂的一艘法國輪船上的乘客了。在裡昂小住幾天,迪阿諾特便把泰山帶到巴黎。
  泰山急著要去美國,迪阿諾特卻一定要讓他先和他一起去巴黎。至於為什麼非要先去巴黎不可,他卻秘而不宣。
  到達巴黎之後,迪阿諾特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帶著泰山去見他的一位老朋友——警察局一位高級官員。
  迪阿諾特很巧妙地把話題一點一點地引到時下正流行的一種鑒別罪犯的方法上.那位警官便向頗感興趣的泰山詳細解釋起來。
  泰山對於指紋這門奇妙的學問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他問道:「如果幾年以後手上的那層老皮磨掉了,又長出一層新皮,手指上的線條也因此完全發生了變化,先前留下來的指紋還有什麼意義呢?」
  「指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除了因為受傷,環狀的線條和渦形的紋路略有改變外,人剛生下來一直到死,指紋的變化只是大小不同,形狀並沒有差異。因此,如果一個人兩隻手的拇指和另外四個指頭都留下指紋的話,他的身份就永遠難以混淆。」
  「這可太奇怪了,」迪阿諾特大聲說道,「不知道我的指紋是個什麼樣子。」
  「馬上就可以看到。」警官回答。他按了一下鈴,叫來助手,吩咐了幾句。
  那人走出屋,不一會兒又回來,把手裡端著的一個硬木盒子放到警官桌上。
  「現在,」警官說,「用不了一秒鐘,你就能看見你的指紋。」
  他從小盒子裡抽出一塊四方玻璃,一個吸墨水的小玻璃管,和一個膠皮滾子,還有幾張雪白的硬紙片。
  他在玻璃上面滴了一滴墨水,然後用膠皮滾子來回滾了幾次,直到一層很薄的、均勻的藍色留在玻璃上面。
  「把你右手的四個手指放到玻璃上面,這樣……,」他對迪阿諾特說,「還有拇指。好。現在再像剛才那樣,把手指按到硬紙片上,這兒……再稍稍往右一點。我們必須給大拇指和左手的手指留下地方。好,對。來,再把左手伸過來。」
  「來,泰山,看看你的指紋是什麼樣子。」迪阿諾特對泰山說。
  泰山高高興興地照做一遍,這當兒問了警官許多問題。
  「指紋能看出人的種族特徵嗎?」他問道,「比方說,光憑指紋,能看出這個人是黑人還是白人?」
  「這可看不出來。」警官答道。
  「能把猿的指紋和人的指紋區別開嗎?」
  「這當然可以。因為猿的指紋要比高級動物的指紋簡單得多。」
  「一個猿和一個人生下的混血兒的指紋能顯示出父母雙方的特徵嗎?」泰山繼續問。
  「可以,我想可以。」警官答道,「不過科學還沒有發展到準確判斷這種事情的地步。我自己也只對利用指紋鑒別人感興趣。這一點是絕對準確的。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兩個指紋相同的人。也沒有兩個相同的指紋,除非那是同一個手指在不同的時間留下的印記。」
  「這種鑒別需要很長時間,費很大氣力嗎?」迪阿諾特問道。
  「如果指紋清晰,一般來說用不了多長時間。」
  迪阿諾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皮日記本,一頁一頁地翻了起來。
  泰山驚訝地望著,他的本子怎麼落到了迪阿諾特的手裡?
  不一會兒,迪阿諾特就翻到他要找的那頁。上面有五個小手指印。
  他把本子遞給警官。
  「你看這幾個手指和我的一樣,還是和泰山先生的一樣,或者完全是另外一個什麼人的指紋?」
  警官從寫字檯上拿起一個倍數很高的放大鏡,仔細察看這三種指紋,同時在一本便箋上做著各種記號。
  泰山一下子明白了迪阿諾特帶他見這位警官的用意。
  關於他生命之謎的答案就藏在那些小小的記號裡面。
  他坐在椅子裡,神經十分緊張,身子不由得向前探過去。可是他突然鬆弛下來,微笑著靠在椅背上。
  迪阿諾特驚訝地望著他。
  「你忘了,按下這些手印的小孩早就死了。他的屍體在他父親的小屋裡整整躺了二十年。而且從我走進那間小屋,就一直看見那個骷髏在那兒躺著。」泰山說,聲音裡充滿了苦澀。
  警官驚愕地抬起頭。
  「您繼續鑒別吧,警長。」迪阿諾特說,「以後再給您講這個故事——如果泰山先生同意的話。」
  泰山點了點頭。
  「可是,你簡直瘋了,親愛的迪阿諾特。」他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那幾個小手指早已埋在非洲西海岸了。」
  「這我不管,泰山。」迪阿諾特回答道,「也許有這種可能。可是如果你不是約翰 ·克萊頓的兒子,你怎麼能跑到那片被上帝遺棄的叢林裡呢?你該知道,除了約翰·克萊頓。再沒有別的白人在那兒留下足跡。」
  「你忘了……還有卡拉。」泰山說。
  「我壓根兒就沒去考慮她。」迪阿諾特回答道。
  兩位朋友走到落地長窗前面,邊說話邊俯瞰下面那條林蔭大道。有一會兒,他們站在那兒直盯盯地望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看來鑒別指紋還需要一點時間。」迪阿諾特心裡想,轉過臉望著警官。
  讓他十分驚訝的是,他看見警官正靠在椅背上,一目十行地看那個小黑本裡寫的日記。
  迪阿諾特咳嗽了一聲。警官抬起頭,捕捉到他的目光,舉起一根手指,讓他別出聲兒。
  迪阿諾特又向窗外望去,不一會兒,警官開口說話了。
  「先生們。」他說。
  泰山和迪阿諾特都向他轉過臉來。
  「這件事顯然十分重要。為了準確無誤,還得在不同範圍內加以比較和鑒別。因此,請你們二位把這些東西都暫時留在這兒,幾天之後,等我們的專家德斯庫克先生回來之後再作定論。」
  「我希望馬上就能弄個水落石出,」迪阿諾特說,「泰山先生明天就啟程到美國。」
  「我向你們保證,兩周之內,你就可以打電報告訴他結果。」警官回答道,「現在我還很難說出個所以然。有點兒像。不過……啊,最好還是留給德斯庫克先生解決吧。」
  「克萊頓也去了?」坎勒驚叫著,一副懊惱的樣子,「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很願意去看看是否已經為你們安排妥當了。」
  「珍妮覺得我們欠你的情已經太多了,坎勒先生。」波特教授說。
  坎勒正要說什麼,書房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珍妮推門走了進來。
  「哦,請原諒!」她大聲說,在門口停下腳步,「我以為就您自個兒在屋,爸爸。」
  「是我嘛,珍妮!」坎勒說著站起身來,「你不來和家裡人一起坐坐嗎?我們正說你呢!」
  「謝謝。」珍妮走進來,坐在坎勒為她放好的一把椅子上,「我只是想告訴爸爸,托比明天從學院回來收拾他的書。我希望您能告訴我們,爸爸,哪些書秋天以前您不用。您可千萬別把整個圖書室的書都搬到威斯康星去。上次到非洲,要不是我堅決反對,您不就差點兒把所有的書都搬上船了嗎?」
  「托比來了嗎?」波特教授問。
  「來了。我剛從他那兒過來。現在他正和艾絲米拉達在門廊後面大談宗教信仰呢!」
  「嘖嘖!我必須馬上去見他一下!」教授說,「請原諒,孩子們,我馬上就回來。」老頭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坎勒等老頭聽不見他說話的聲音之後,馬上朝珍妮轉過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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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32:41 |只看該作者
  「聽我說,珍妮!」他開門見山地說,「這件事你還要拖多長時間?你沒有拒絕跟我結婚,可你也不把這事兒說定。我明天就要領到結婚證書。這樣,在你搬到威斯康星之前,我們就可以悄悄地把婚事辦了。這種事兒我不喜歡大張旗鼓。我想你也一定不會喜歡。」
  姑娘一下子變得渾身冰涼,但她還是勇敢地昂起頭。
  「你該明白,這也是你父親的希望。」坎勒補充道。
  「是的,我明白。」
  她像耳語似的輕聲說。
  「你不覺得你是花錢買我嗎?坎勒先生。」她終於冷冷地、平靜地說,「拿幾個臭錢來買我。當然是這樣,羅伯特·坎勒。你在我的父親輕率地作出決定,到非洲找寶的時候,就懷著這種目的借錢給他。而我們這次探險,要不是一些非常微妙和偶然的原因,本來會獲得驚人的成功!
  「那時候,你——坎勒先生就會驚歎不已。因為你從來沒有想過,這次冒險會獲得成功。在這方面,你實在是個太精明的買賣人!你借給別人錢去挖莫名其妙的地下寶藏;有了特別的目標,特別的打算就可以放高利貸而不要保證人。哦!好一個好心腸的買賣人!
  「你知道,沒有保證人比有保證人還更容易要挾波特父女。你知道這是逼我跟你結婚的最好辦法。因為你可以做得天衣無縫,外人看起來毫無逼婚之意。」
  「你還從來沒有提我們欠你的那筆錢。換一個人,我或許以為這是一種崇高、慷慨的行為。可是你太高深莫測了,羅伯特·坎勒先生。我對你的理解,比你想像的要深刻得多。」
  「如果走投無路,我當然要嫁給你。不過,還是讓我們相互之間徹底地瞭解一下吧。」
  珍妮說這番話的時候,羅伯特·坎勒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等她說完,他站起身,強硬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說道:
  「你讓我大吃一驚,珍妮!我看,你是太驕傲了。你的話當然不錯。我是花錢買你。這一點,我知道,你也明白。但是我以為你寧願裝模作樣地把這樁事塗上一層別的色彩;以為你的自尊心和你們波特家的驕傲會阻止你承認這樣一個事實——你是一個被出賣的女人。現在,親愛的姑娘,隨你的便吧。」他淡淡地加了一句,「我一定要娶你為妻。我只對這一點感興趣。」
  姑娘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書房。
  珍妮和她的父親,還有艾絲米拉達到威斯康星州的小農莊之前,沒有同羅伯特·坎勒結婚。火車徐徐駛出站台。她冷冷地向羅伯特·坎勒告別。他大聲喊,一兩周之內,就趕到他們那兒去。
  到了目的地,克萊頓和菲蘭德先生開著克萊頓新買的一輛大型遊覽車來接他們。這輛車穿過北面稠密的森林,向小農莊飛馳而去。珍妮姑娘從打童年之後,一直沒有再來過這裡。
  農場的住房建在一塊高地上,離佃農的房子幾百碼遠。在過去的三個星期裡,克萊頓和菲蘭德先生把這幾間房子徹底整修了一番。
  克萊頓從一座挺遠的城市雇來不少木匠、泥水匠、管道工、油漆工。因此,他們到達的時候,這幢原先四壁空空、破爛不堪的房子已經整修一新,變成一座舒適的二層小樓,屋子裡還配備了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可能安裝起來的種種現代化設施。
  「啊,克萊頓先生,你都做了些什麼呀!」珍妮驚訝地大聲說。她粗略計算了一下,已經明白克萊頓為此花了個少錢,心不由得一沉。
  「噓——」克萊頓忙說,「別讓你父親猜出是怎麼回事兒。只要你不告訴他,他永遠不會注意到這種變化。我和菲蘭德先生剛來這兒時,這幢房子又髒又破,簡直沒法兒想像讓他在這裡安家,所以就花幾個錢,翻修了一下。珍妮,在我想為你做的事情裡,這不過是九牛之一毛。為了他,請你永遠不要提起這件事。」
  「可是你知道,我們還不起你這筆錢,」姑娘大聲說,「你為什麼要把我置於這樣一種可怕的、受人恩惠的境地呢?」
  「別這樣說,珍妮,」克萊頓悲傷地說,「如果來這兒住的只是你一個人,請相信,我不會這樣幹的。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樣做,只能有損於我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可是我不能讓這個可憐的老頭兒住在那樣一個破地方。難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只是為了他才翻修這座房子的?難道你就不能給我些許的快樂?」
  「我相信你,克萊頓先生,」姑娘說,「因為我知道,你的高尚和慷慨足以使你為他去做這些事情。啊,塞西爾,我真希望能報答你的慷慨……像你希望的那樣。」
  「為什麼不能呢?珍妮。」
  「因為我愛著另外一個人。」
  「坎勒?」
  「不是。」
  「可是你要跟他結婚了。我離開巴爾的摩之前,他就跟我這樣說。」
  姑娘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我根本就不愛他。」她幾乎是驕傲地說。
  「是因為欠了他的錢,珍妮?」
  她點了點頭。
  「那麼,難道我就連坎勒也不如嗎?我有的是錢,多的是!可以滿足你的一切需要。」他傷心地說。
  「我不愛你,塞西爾,」她說,「可是我尊敬你。如果我必須蒙受恥辱,和一個男人做這樣一筆交易,我寧肯選擇那個已經對他嗤之以鼻的人。我討厭那個沒有得到我的愛情而將我買走的人,不管他是誰。你應該更幸福一些,」她下結論似的說,「獨自一人去受用我的尊敬和友誼,而不是得到我,也得到我的輕蔑。」
  他沒有再說什麼。可是一個星期以後,當羅伯特·坎勤開著那輛頗為豪華的小汽車,趾高氣揚地來到這幢小樓前面的時候,威廉·塞西爾·克萊頓——格雷斯托克勳爵心裡不由得升起殺機。
  一個星期過去了。對干威斯康星小農莊裡的每一個人這都是緊張、平淡,而又極其難熬的一個星期。
  坎勒堅持珍妮馬上跟他結婚。
  因為討厭他那可恨的、沒完沒了的糾纏,她終於屈服了。
  最後說定,第二天,坎勒開車進城,領回證書,再接回一個主持婚禮的牧師。
  這個計劃一經宣佈,克萊頓就打算離開威斯康星州。可是姑娘疲憊的、絕望的目光又使他打消了這個主意。他不能扔下她不管。
  也許還會發生什麼事情;他極力安慰自己,內心深處卻明白,只要有一個火星,他就會和坎勒血戰一場,發洩出滿腔的仇恨。
  第二天一早,坎勒驅車進城。
  農莊東面,看得見迷迷濛濛的青煙低低地籠罩著森林。那兒起火已經一個星期了,雖然離農莊不遠,但是因為一直刮著西風,火勢還沒有蔓延到他們這裡。
  大約中午,珍妮出去散步。她不讓克萊頓陪她去。她願意獨自走走,克萊頓只好尊重她的願望。
  那幢房子裡,波特教授和菲蘭德先生正在熱烈地討論什麼重大的科學問題,艾絲米拉達在廚房裡打瞌睡。克萊頓一夜未眠,眼皮子發沉,在起居室的長沙發上躺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東邊,團團黑煙向天空升去,突然旋捲著,飛快地向西面飄來。
  煙愈來愈近。這天是趕集的日子,佃農們都進城去了,誰也沒看見兇惡的火神已經近在眼前。
  很快,大火燒到通往南面的道路,切斷坎勒的歸途。一陣風把森林之火帶到北面,然後打了一個轉,原地不動燃燒起來,就好像被一隻神秘的大手使了「定身法」,定在這裡。
  突然,一輛黑轎車從東北方向的公路上歪歪斜斜地飛馳而來。
  汽車在小樓門前猛地剎車,一個黑頭髮的大個子從車裡鑽出來,飛快地向門廊跑去,然後往直衝進起居室。克萊頓還躺在沙發上。黑髮人好像嚇了一跳,但立刻衝到他的身邊,使勁兒搖晃著克萊頓的肩膀,大聲喊:
  「天哪!克萊頓,你們都瘋了嗎?難道你們不知道,大火快把你們包圍了!波特小姐在哪兒?」
  克來頓跳起來。他沒認出這個人是誰,可是明白他說的話,一個箭步衝出走廊。
  「斯各特!」他大喊一聲;然後又衝回到屋子裡,喊道:「珍妮,珍妮!你在哪兒?」
  眨眼之間,艾絲米拉達、波特教授和菲蘭德先生都跑到這兩個男人身邊。
  「珍妮小姐在哪兒?」克萊頓抓著艾絲米拉達的肩膀使勁兒搖晃著,大聲問。
  「啊,天哪!克萊頓先生。她不是散步去了嗎?」
  「她還沒回來?」沒等艾絲米拉達回答,克萊頓便衝到院子裡,別人也都跟著他跑了出來。
  「她從哪條路走的?」黑頭髮的大個子對艾絲米拉達大聲叫喊著。
  「從那條路。」嚇壞了的婦人哭喊著,向南面指了一下。咆哮著的火焰已經在那兒築起一堵火牆,擋住了人們的視線。
  「讓他們都上那輛車,」陌生人對克萊頓喊道,「我開車過來時,看見那兒還有一輛車。把他們從北邊那條路送出去。」
  「把我的車留在這兒。如果找到波特小姐,我們還用得著它。如果找不到,也就沒人需要它了。按我說的去做。」就在克萊頓還猶豫的時候,大夥兒看見這個動作十分敏捷的大個子飛也似的跑過樓房前面那塊空地,從西北面鑽進森林。大火還沒蔓延到那兒。
  他每向前跑一步,壓在大夥兒肩頭的那種巨大的責任感就卸掉一分。他們心照不宣,對這個陌生人的力量充滿了信任,都覺得只要珍妮還有救,他就一定能把她救出來。
  「他是誰?」波特教授問。
  「我也不知道。」克萊頓回答,「他喊我的名字,還知道珍妮,一進屋就打聽她的下落。他還叫得上艾絲米拉達的名字。」
  「他身上有一種東西,我覺得非常眼熟,」菲蘭德先生大聲說,「可是,我的天!以前我可絕對沒有見過他。」
  「嘖嘖!」波特教授又大呼小叫起來,「太奇怪了!會是誰呢?為什麼他一去找珍妮,我就覺得我的女兒有救了呢?」
  「我也沒法兒告訴您這是怎麼回事兒,教授,」克萊頓很嚴肅地說,「可我知道,我跟您一樣,也有這樣一種奇怪的預感。」
  「快上車吧!」他喊道,「我們必須趕快逃出去,要不然就困在這一片火海裡出不去了!」聽了他的話,大夥兒都匆匆忙忙向克萊頓那輛汽車跑去。
  珍妮準備回家的時候,驚恐地發現,森林大火升起的黑煙已經離她很近。她不由得加快腳步,慌亂中發現,熊熊燃燒的火焰很快便切斷了她和農莊之間的小路。
  她被迫鑽進稠密的灌木叢,試圖繞過大火,從西面回家。
  沒過多久,她就看出,這種努力顯然徒勞無益。唯一的希望就是再退回到大路上,向南,朝小城的方向逃生。
  她花了二十分鐘才上了大路。就像先前大火切斷地前進的路一樣,這段時間已經足以切斷她的退路了。
  沿著這條路沒跑幾步,她就驚恐地站住。眼前又出現一堵火牆!大火已經向南伸出一條距離這場災難的發源地足有半英里長的「手臂」,把細長的路緊緊摟在懷裡。
  珍妮明白,想從灌木叢裡開路逃生還是全然無用。她試了一次,已經以失敗告終。現在她意識到,南邊和北邊的大火很快就會匯合,連成一片火海。
  姑娘在大路上十分鎮定地跪下,祈求上帝給她力量,勇敢地面對這可怕的命運;祈求父親和朋友們死裡逃生。
  突然,她聽見森林裡有人大聲呼喊她的名字:「珍妮!珍妮·波特!」
  那是一個陌生的聲音,但清晰而有力。
  「我在這兒!」她大聲喊道,「在這兒,大路上!」
  然後,她看見大樹的枝葉間,一個身影像松鼠一樣飛快地竄了過來。
  這時風向改變,刮來一團濃煙,把他們都罩在裡面,那個向她「飛」過來的身影也完全隱沒了。突然,她覺得有一隻強壯的胳膊摟住她的腰肢,眨眼間,她已經騰空而起,只覺得熱風撲面而來,不時有樹枝擦身而過。
  她睜開一雙眼睛。
  腳下是灌木叢和黃土地。
  四周是大森林波浪般起伏的樹葉。
  那個巨人般的男子抱著她從一棵樹蕩到另一棵樹。珍妮覺得她又在重溫非洲叢林裡的那場舊夢。
  啊!如果他跟那天抱著她飛也似的穿過枝葉糾纏、草木青蔥的叢林的「森林之神」是同一個人,該有多好!不,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還有誰能這樣有勁兒,這樣靈活,去做現在這個男人正做的事情?
  她朝那張緊挨著她的臉偷偷瞥了一眼。啊!正是他!珍妮又驚又喜,一剎間連氣也喘不過來。
  「我的『森林之神』!」她喃喃著,「不,我一定是神志昏迷了。」
  「不,我是你的『森林之神』,珍妮·波特。你的野蠻的原始人從非洲叢林遠道而來,與他的愛人——那個從他身邊逃走的女人相認來了!」他幾乎是凶狠地說。
  「我不是從你身邊逃走的。」她輕聲說,「大夥兒等了你整整一個星期。最後我只得跟他們一起離開叢林。」
  現在他們已經衝出火海,泰山帶著珍妮又回到那片空地。
  他們肩並肩向農莊走去。風又改變了方向,大火趁勢殺了一個「回馬槍」。再這樣燒上一個小時,這場森林大火就該熄滅了。
  「你為什麼沒有回去?」
  「我服侍迪阿諾特來著。他受了重傷。」
  「啊!我知道就是這麼回事兒!」她大聲說。「他們說你跑到黑人那兒去了,說你是他們的人。」
  「你不信他們的話,是吧?珍妮。」他大笑著。
  「當然不信……啊,我該怎樣稱呼你?」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初次相識時你就該知道,我是人猿泰山。」他說。
  「人猿泰山!」她驚叫道,「這麼說,我離開小屋時答覆的那封情書,是你寫的?」
  「是的。你以為會是誰寫的呢?」
  「不知道。但我決沒有想到會是你寫的。因為人猿泰山能寫英文,你卻對哪種語言都一竅不通。」
  他又大笑起來。
  「說來話長。我不會說話,可是能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思想。」不過,現在迪阿諾特把事情越發搞糟了。他沒教我講英語,卻教會我說法語了。
  「快走!」他又說,「上我的車。我們必須追上你的父親。他們在前面,離我們不會太遠。」
  他們坐著汽車飛馳而去。他說:
  「你在給人猿泰山寫的那封信裡提到你愛著另外一個人。這麼說,這個人指的就是我?」
  「是指你。」她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可是在巴爾的摩——哦,你讓我找得好苦——人們告訴我,現在你也許結婚了。他們說,有個叫坎勒的人已經來和你舉行婚禮來了。這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愛他嗎?」
  「不愛!」
  「你愛我嗎?」
  她把臉理在一雙手裡。
  「我已經答應了別人。我沒法兒回答你的問題,人猿泰山。」她哭著說。
  「你已經回答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嫁給一個你根本就不愛的人?」
  「我的父親欠他的錢。」
  泰山突然想起他以前讀過的那封信。那時候,對這個羅伯特·坎勒和信中暗示的麻煩事兒他都無法理解。
  他笑了。
  「如果你的父親沒丟那箱子財寶,你就用不著非得跟這個叫坎勒的人結婚了吧?」
  「我可以請求他解除婚約。」
  「他要是拒絕呢?」
  「那就不好辦了。因為我答應過人家。」
  他沉默了一會兒。汽車開得飛快,在高低不平的大路上顛簸著。大火又在他們的右側燒了起來。風向一變就會猛撲過來,連這條逃路也切斷。
  他們終於衝出危險區,泰山減低了車速。
  「假如我去請求他呢?」泰山大著膽子問。
  「他當然不會接受一個陌生人的請求,」姑娘說,「特別是一個自個兒想得到我的陌生人。」
  「特岡茲當年不也一樣。」泰山齜開牙笑了。
  珍妮打了一個寒戰,驚恐地抬起頭,看著坐在她身邊的這個「巨人」。她明白,他指的是為了保護她而殺死的那只巨猿。
  「這兒可不是非洲叢林,」她說,「你也不再是個野蠻人了。你是個文明人,而文明人不能殘酷無情地殺人。」
  「在內心深處我依然是個野蠻人。」他低聲說,像是自言自語。
  他們又沉默了一會兒。
  「珍妮,」泰山終於說,「如果你自由了,跟我結婚嗎?」
  她沒有馬上回答。他耐心地等待著。
  姑娘極力理清自己亂無頭緒的思想。
  對於坐在她身邊的這怪人。她都瞭解些什麼?他對於他自己又都知道些什麼?他到底是誰?他的父母親是誰?
  啊,他這個名字就表現了他那神秘的出身和野蠻的生活。
  他實際上沒名沒姓。和這樣一個森林裡的流浪漢生活在一起,她會幸福嗎?他從小生活在非洲茫茫林海的樹頂之上,和凶狠的類人猿一起打鬥、嬉戲,從剛剛殺死的獵物還顫動著的肚子上撕扯著「食物」,用有力的牙齒大嚼生肉。在同伴們號叫著你爭我搶的時候,他卻捧著他那份「美味」溜之乎也。和這樣一個人結為夫妻,能找到什麼「共同語言」嗎?
  他能提高她的社會地位嗎?她能忍受跟著他「一落千丈」嗎?這樣一種可怕的結合,雙方能有幸福可言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說,「你是怕我傷心?」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你。」珍妮悲傷地說,「我連我自己的思想也理不清楚。」
  「這麼說,你不愛我?」他問道,聲音顯得很平靜。
  「別問找。沒有我,你會更幸福。你永遠不會適應人類社會的種種清規戒律、傳統習俗;文明會使你不堪忍受,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懷念過去自由自在的生活。而那種生活,我也無法適應,就像你無法適應我的生活一樣。」
  「我想,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很平靜地說,「我不會強迫你的。因為我情願看著你幸福,而不想只顧自己的幸福。現在我已經懂得,和一個……猿生活在一起,你是不會快活的。」
  他的聲音裡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別這樣說,」她反對道,「你還不理解我的意思。」
  她還沒把話說完,一個急轉彎便把他們帶進一個小村莊。
  克萊頓的車停在那兒,從農莊裡逃出來的幾個人都站在汽車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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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7 18:33:13 |只看該作者

並非皆大歡喜

並非皆大歡喜

  看見珍妮,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快活地喊了起來。泰山把車停在克萊頓那輛汽車旁邊,波特教授緊緊抱住女兒。
  泰山默默地坐在汽車裡,有一會兒誰也沒有注意他。
  還是克萊頓最先想起這位救命恩人,轉過臉向他伸出一隻手。
  「我們該怎樣感謝你呀!」他驚喜地說,「你救了我們大家。在農莊,你喊著我的名字,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你叫什麼,又總覺得有點兒面熟。就好像很久以前,在一種完全不同的情況下,跟您見過面兒。」
  泰山微笑著,握住那只向他伸過來的手。
  「您說得非常對,克萊頓先生。」他用法語說,「請原諒,我不能跟您說英語。不過我現在正在學習。您說的話我倒都能聽懂,可是講起來就困難了。」
  「可您到底是誰?」克萊頓又問,這次他說的是法語。
  「人猿泰山。」
  克萊頓驚訝得連連倒退了幾步。
  「天哪!」他驚叫著,「這是真的?」
  波特教授和菲蘭德先生都擠過來,和克萊頓一起表示他們的謝意。大家異口同聲地說,能在離他那荒蠻的故鄉如此遙遠的地方再次見到他們的叢林朋友,真是驚喜萬分。
  幾個人一起走進一家十分簡陋的小旅店。克萊頓很快就將諸事安排妥當,款待他們的朋友。
  他們剛在那間悶熱、窄小的休息室坐下,就聽見一陣汽車的馬達聲由遠而近。
  菲蘭德先生靠窗戶坐著,看見那輛汽車開過來,停在另外那兩輛汽車旁邊。
  「天哪!」菲蘭德先生說,聲音裡掠過一絲懊惱,「是坎勒先生。我還希望……哦,我以為……不,他沒讓大火燒死,可真讓我們高興。」他結結巴巴說完了這番話。
  「嘖嘖!菲蘭德先生。」波特教授說,「嘖嘖!我一直告誡我的學生,凡事要三思而後行。是這樣吧,菲蘭德先生。我自己呢,豈止三思,簡直是三百思!然後就謹言緘口,保持沉默。」
  「天哪!是的!」菲蘭德先生只好表示同意,「可是那位像個牧師似的先生是誰呢?」
  珍妮一下子臉色變得煞白。
  克萊頓坐在椅子裡,顯得焦躁不安。
  波特教授緊張地摘下眼鏡,在鏡片上呵了一口氣,擦也沒擦就又架在鼻樑上。
  那位簡直是無處不在的艾絲米拉達咕咕噥噥說著什麼。
  只有泰山不為所動。
  眨眼之間,羅伯特·坎勒破門而人。
  「感謝上帝!」他大聲說,「我一直作著最壞的思想準備,直到看到您的車,克萊頓,才放下心來。我在南邊那條路上被大火截住,不得不再回到城裡,繞到東面,才上了這條路。我還以為我們再也到不了農莊了。」
  誰也不想搭理他。泰山像獅子山寶盯著豬物一樣,盯著羅伯特·坎勒。
  珍妮瞥了他一眼,緊張地咳嗽著。
  「坎勒先生,」她說,「這位是泰山先生,我們的一位老朋友。」
  坎勒轉過臉,向他伸出一隻手。泰山按照迪阿諾特的指教,站起身,風度十足地向坎勒鞠了一躬,好像壓根兒沒有看見他伸過來的那隻手。
  坎勒似乎也沒有注意到這種「疏忽。」
  「這位是尊敬的圖斯力先生,珍妮。」坎勒轉過臉,對站在他身後那位牧師模樣的人說,「圖斯力先生,這是波特小姐。」
  圖斯力先生鞠了一躬,微微笑著。
  「我們馬上就能舉行婚禮了,珍妮。」坎勒說;「然後,你和我就可以乘午夜的火車回城裡去。」
  泰山立刻明白了這個計劃的意思。他瞇細一雙眼睛看著珍妮,可是並沒有採取什麼行動。
  姑娘猶豫著。屋子雖死一樣地寂靜,空氣十分緊張。
  所有的眼睛都望著珍妮,等待她的回答。
  「不能再等幾天嗎?」她問道,「我神經緊張,心煩意亂,今天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坎勒感覺到了屋子裡這些人對他的敵意,不覺勃然大怒。
  「我們等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我不想再等了!」他粗暴地說,「你答應過和我結婚。我不能再讓你們耍弄了。我已經領來了結婚證書,請來了牧師。過來,圖斯力先生!過來,珍妮!這兒還有足夠的證婚人——比應該有的還要多。」他陰陽怪氣地補充道,然後一把抓住珍妮的胳膊,要往正等著舉行儀式的牧師跟前拉。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邁步,一隻大手就像一隻老虎鉗,緊緊抓住他的胳膊。
  另一隻手掐住他的喉嚨,他登時兩腳離地,被泰山提了起來,就像一隻被貓耍弄的老鼠。
  珍妮害怕地望著泰山。
  她又看見泰山前額上那條深紅色的傷疤。這條疤在遙遠的非洲叢林,在人猿泰山和巨猿特岡茲血戰的時候,她曾見過。
  她知道,泰山那顆充滿野性的心裡埋藏著殺機。她害怕地叫了一聲,撲過去哀求人猿泰山。她當然是為泰山殺人的後果感到害怕,並不在乎坎勒的死活。她懂得,對於殺人犯,社會會給予怎樣嚴厲的懲罰。
  可是沒等她撲過去,克萊頓已經先行一步,跳到泰山身邊,想把坎勒從他的鐵腕下拉出來。
  泰山那條有力的胳膊只輕輕一甩,克萊頓便踉踉蹌蹌跌到小屋對過。這時,珍妮白皙的手緊緊抓住泰山的手腕,抬起頭望著他的一雙眼睛。
  「看在我的份上,」她說。
  掐在坎勒脖子上的那隻手鬆了一點兒。
  泰山低下頭,望著眼前這張美麗的臉。
  「你想讓他活下去?」他驚訝地問。
  「我只是不想讓他死在你的手裡,我的朋友。」她回答道,「我不想讓你成個殺人犯。」
  泰山放下那只掐在坎勒脖子上的手。
  「你同意跟她解除婚約嗎?」他問道,「這可是以你的生命為代價的。」
  坎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點了點頭。
  「你能滾得遠遠的,再也不打擾她嗎?」
  坎勒又點了點頭。他那張臉因為對近在眼前的死神充滿恐懼而扭歪了。
  泰山放開他。坎勒馬上跌跌撞撞向門口跑去,眨眼之間便沒了蹤影。那位嚇呆了的牧師也跟在他身後逃之夭夭。
  泰山向珍妮轉過臉。
  「我能跟你單獨談幾句話嗎?」他問道。
  姑娘點了點頭,向那扇通往小旅館狹窄走廊的門走了過去。她走出去,在走廊裡等著泰山,沒聽見後來屋子裡的談話。
  「等一下!」泰山正要出去,波特教授大聲喊道。
  剛才事態的急驟變化把老教授看得目瞪口呆。
  「在我們進一步探討問題之前,先生,我希望你能對剛才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作出解釋。先生,你有什麼權利干涉我女兒和坎勒先生的婚事?我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先生,不管我們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而這種承諾必須信守不渝。」
  「波特教授。」泰山回答道,「我之所以干涉,是因為你的女兒不愛坎勒先生,她不願意跟他結婚。在我看來這就足夠了。」
  「你不明白你幹了些什麼!」波特教授說,「現在,毫無疑問,他拒絕和她結婚了。」
  「他當然不敢了。」泰山加重語氣說道。
  「此外,」泰山補充道,「您不必為自尊心受到損害而著急,波特教授。因為您一到家就能把欠坎勒的錢全部還清。」
  「嘖嘖!先生!」波特教授又大驚小怪起來,「您這是什麼意思?先生。」
  「您的財寶已經找著了,」泰山說。
  「什麼……你說什麼?」教授叫喊著,「你瘋了,小伙子,這不可能!」
  「是真的。那個箱子是我偷走的。那時候我不知道它的價值,也不知道誰是它的主人。我看見水手們把它理在那兒,就「猴子學樣」把它挖了出來,又埋到另外一個地方。後來迪阿諾特告訴我那裡面裝的東西對您意味著什麼,我才又返回叢林,把它挖出來。我本想把它一併帶到美國,可是迪阿諾特認為最好不要隨身攜帶這口引起那麼多罪惡、苦難和悲傷的箱子。我聽了他的勸告,給您帶來了一份信用保證書。
  「這就是,波特教授。」泰山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交給目瞪口呆的教授,「一共是二十四萬美金。這批財寶已經經過專家們仔細的鑒定和估價。因為怕您心裡還有什麼疑慮,迪阿諾特自己出錢先把它買了下來,暫且替您保管。如果您願意,就先存在他的帳上。」
  「我們已經受了您那麼多的恩惠,先生,」波特教授用顫抖的聲音說,「現在又給了我們這樣巨大的幫助。您使我有了挽救自己名譽的辦法。」
  克萊頓剛才跟在坎勒身後出去一會兒,現在又走進休息室。
  「請原諒,」他說,「我想我們最好在天黑之前趕到城裡,坐第一班火車離開林區。剛才有個當地人從北面騎馬過來,報告說大火正在向這個方向慢慢移動。」
  通報打斷了談話,大夥兒都趕快離開小旅店,鑽進正等著他們的汽車。
  克萊頓、珍妮、教授和艾絲米拉達坐克萊頓的車。泰山和菲蘭德先生另坐一輛。
  「天哪!」泰山的汽車緊跟在克萊頓後面啟動之後,菲蘭德先生驚叫著,「誰能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不折不扣的野人,在非洲熱帶叢林稠密的枝葉間跳來跳去。現在你卻開著一輛法國汽車帶我沿著威斯康星州的公路奔馳。天哪!這可真是太神了!」
  「是的,」泰山表示贊同。然後他稍稍停了一下,問道:「菲蘭德先生,您還記得在非洲叢林旁邊我那座小屋裡發現和埋葬那三具骷髏的每一個細節嗎?」
  「當然記得,先生,而且記得非常清楚。」菲蘭德先生回答道。
  「那幾具骷髏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菲蘭德先生瞇細一雙眼睛凝望著泰山。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弄清這一點對我可是非同小可。」泰山說道,您的回答可以澄清一個疑團。不管結果如何,總比它還是個謎強。最近兩個月,我對這幾具骷髏作過種種設想。我希望您能盡最大努力解答我的問題:您們埋的那三具骷髏都是人的骨架嗎?」
  「不,」菲蘭德先生說,「最小的那具,也就是搖籃裡發現的那具,是類人猿的骨骼。」
  「謝謝您。」泰山說。
  前面那輛車上,珍妮腦子裡一片混亂。她已經感覺到泰山要跟她單獨談話的目的之所在。她知道必須作好準備,對這個迫在思睫的問題給以答覆。
  他不是那種可以輕易甩掉的人。不知怎的,這個想法總使她們心自問,難道自己真的不怕他嗎?
  她能去愛自己害怕的人嗎?
  她意識到,在那遙遠的非洲叢林的幽深僻靜之地,確曾有過一種符咒般的魔力附著在她的身上。而此時此刻,在平淡無奇的威斯康星州,那種魅力已經全然消失。
  而眼下這位一塵不染的「法國青年」,對她心靈深處那個「原始女人」的吸引力,也絕對比不上那位勇敢剛毅的「森林之神」。
  那麼,她愛他嗎?現在她真有點兒說不上了。
  她從眼角斜睨了克萊頓一眼。這個男人和她在同樣的社會環境中長大。他有社會地位,有文化。而這正是她所接受的教育教給她的選擇愛人的「基本要素」。
  按照正常的邏輯,她的抉擇難道不應該是這位年輕的英國貴族嗎?她明白,他的愛正是像她這樣受過教育的女人所渴望的。
  她能愛克萊頓嗎?她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不可以跟他相愛。珍妮不是一個天生工於心計的人。可是她受的教育。周圍的環境,以及傳統勢力結合起來,使她在即使像愛情這樣的問題上,也可以去理智地分析。
  在遙遠的非洲叢林,以及今天在威斯康星州的森林裡,她被這位年輕的巨人摟著腰肢騰空面起的時候,那種愛的感覺在她看來只能歸咎於她這方面人性暫時的回復;歸咎於那個原始男人對她天性中那個原始女人心理上的呼喚和吸引。
  她在心裡分析,如果他再也不跟她有什麼肉體的接觸,她便永遠不會感覺到他有什麼吸引力。這麼說,她壓根兒就不曾愛過他、這一場感情糾葛不過是皮肉相觸。春情激蕩,變化出曇花一現的幻覺。
  春情不會永遠激盪。假如和他結婚,快樂也不會永遠是他們聯姻的標誌。性愛的力量隨著相互的熟悉,終將逐漸衰竭。
  她又督了克萊頓一眼。他非常漂亮,而且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貴族青年。有這樣一個丈夫,她會非常驕傲。
  然後,他開口說話了——這番話遲一分鐘說出來,或者早——分鐘說出來,都會使這三個人的生活發生天淵之別——可是在這個決定命運的時刻,克萊頓捷足先登,佔有了這個機會。
  「現在你自由了,珍妮,」他說,「如果我對你說,為了使你幸福,我將不惜犧牲生命,你接受我的愛情嗎?」
  「接受。」她輕聲說。
  這天晚上,在火車站候車室裡,泰山瞅機會和珍妮單獨談了一小會兒話。
  「現在你自由了,珍妮。」他說,「我從一個原始人幽暗、蒙昧、遙遠的洞穴裡「脫穎而出」,跨越了幾個時代,來這裡找你。為了你,我已經變成了一個文明人;為了你,我遠渡重洋,橫跨歐美;為了你,你把我改造成什麼樣子,我都心甘情願。我會使你幸福,珍妮。我會適應你熟悉、並且熱愛的生活。你跟我結婚嗎?」
  珍妮第一次意識到泰山的愛情有多深。他之所以能在這樣短的時間之內,變成一個全新的文明人,只因為他心裡對她滿懷鍾愛之情!她回轉頭,把臉埋在兩隻手裡。
  哦,她都幹了些什麼呀!因為害怕屈從於這位巨人的請求就破釜沉舟,斷了後路;因為毫無根據地擔心怕犯錯誤,便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她對他講了所有這一切,一字一句地吐露了真情,並不想為自己開脫,也不想為自己的錯誤辯解。
  「我們該怎麼辦?」他問道,「你已經承認你愛我,也知道我愛你。但是我並不懂得你受其制約的道德規範。我把作決定的權利留給你。因為你最清楚什麼是你最大、也是最終的幸福。」
  「我不能對他說這一切,泰山,」她說,「他也愛我,而且他是個好人。如果我再收回對克萊頓先生說過的話,無論與你還是與任何一個誠實的人,我都無顏相對。我必須信守諾言,而你必須幫助我承受這副重擔的壓力。儘管今晚之後,也許我們再也無緣相見了。」
  這時,別人也都走進候車室。泰山轉過臉,向那扇小小的窗戶望過去。但是他什麼也沒有看見。眼前只有一片碧綠的草地,四周是茂盛的熱帶植物和艷麗的花朵。頭頂古木參大,綠蔭如蓋,千萬片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動。籠罩整個世界的是赤道湛藍的蒼穹。
  在那如茵的草坪中間,一位年輕的姑娘坐在一個小土堆上,她的身邊坐著一個年輕小伙兒。他們吃著美味的野果,相互看著對方的眼睛,微笑著。他們非常幸福,世界只有他們自己。
  一位鐵路警察打斷了他的思路。他走進候車室,問有沒有一位名叫泰山的先生。
  「我就是泰山先生。」泰山說。
  「這兒有您的一封電報。是從巴黎拍到巴爾的摩市,又從那兒轉來的。」
  泰山接過電報,拆開一看,原來是迪阿諾特拍來的。電文如下:
    指紋證明你屬於格雷斯托克家庭,謹致祝賀。
  
  
  
    迪阿諾持
  泰山剛看完,克萊頓走進候車室,走過來向他伸出一隻手。
  就是這個人擁有了泰山的爵位,繼承了泰山的財產,而且要娶泰山傾心愛戀,並且也愛泰山的女人為妻。此時此刻,只要把他的身世吐露一二,就會讓他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將失掉爵位、土地、城堡。而所有這一切,自然也將在珍妮·波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
  「我說,老朋友,」克萊頓大聲說,「我還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地謝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呢!無論在非洲還是在這兒,你這雙手好像就是為救我們而生的!」
  「你能來這兒,我真是太高興了。我們一定要進一步相互瞭解。你知道,我經常想起你來,還有你周圍那奇妙的生活環境。」
  「如果不算是多嘴的話,請問,你怎麼就跑到那個鬼地方去了?」
  「我生在那兒。」泰山很平靜地說,「我的母親是個猿。有關我的生世,她當然不可能告訴我多少。至於父親,我從來不知道他是誰。」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泰山系列叢書」第二部《返樸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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