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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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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親親小可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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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22:37: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所以,我並沒有被任何人傷害,只是失去她而已。」

  那樣輕描淡寫的結語,彷彿那只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往事,提都不值得一提,唯有那「失去」二字透露出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哀傷與苦澀,聽得蒂娜一陣心酸,又差點落下淚來。

  「安垂斯,你依然愛著她,不是嗎?」

  「我從沒有忘記過她,一秒鐘也沒有。」安垂斯淡淡道。

  「那麼,那位瑟妮兒是……」如果事實是如此,她倒希望兒子能對那個女人產生興趣。

  「她擁有我的裸畫。」

  幾秒的寂靜,陡然一陣幾乎震破花瓶的驚叫聲撲向安垂斯。

  「什麼?」蒂娜尖叫。

  「告她!」瑪卡怒吼。

  「酷!」愛達讚歎。

  安垂斯先朝愛達瞪去一眼,「不!」再斷然否決。「我不想告她,只想知道她如何能畫出那些裸畫,除了宛妮,沒有任何人見過我的裸體,也只有宛妮替我畫過許多裸體素描,我在想是否那些素描被瑟妮兒拿去了,如果是的話,我想拿回來,既然宛妮不在了,那應該是屬於我的。」

  「讓我去跟她要!」瑪卡憤怒地道。

  「這件事我想自己來,如果她真的認識宛妮的話,我希望能夠跟她聊聊宛妮。」安垂斯心平氣和地說。「當年因為宛妮覺得自己不好看,堅持不肯照相,我連半張她的照片都沒有,所以我想,能夠跟認識她的人聊聊她也好。」

  因為他想念她!

  於是,蒂娜與瑪卡相對一眼,不再說話了。

  見狀,十三歲的愛達立刻舉牌提出抗議。「太過分了,安垂斯舅舅,這樣就要打發我們回去了?不管,我要在巴黎玩夠了再回去!」

  安垂斯眉峰一皺,但不一會兒又雙眼一亮,「對啊,我怎麼沒想到,以毒攻毒正好!」他喃喃道,再對愛達點點頭。「好,愛達,你留下來,幫舅舅應付那可怕的三胞胎!」

  「沒問題!」愛達阿沙力的猛拍胸脯。

  真爽快!

  「那麼……」

  「我在巴黎買的時裝,舅舅都要幫我付帳!」愛達再追加兩句。

  原來話還沒說完,精采的在後面。

  安垂斯歎息。「好好好,幫你付就幫你付。」

  既然問題解決了,翌日安垂斯便送母親和姊姊到機場搭機回德國,他沒想到的是,瑪卡送蒂娜回法蘭克福之後,立刻又回到巴黎來了。

  就算安垂斯那麼說,她還是擔心弟弟應付不來那個女人。

  雖然他早已是個成熟男人,但其實並沒有多少女人方面的經驗,所以她有必要私下看看那女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角色,到底有何企圖,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讓弟弟單獨應付那個女人。

  她可不想再送弟弟進療養院一次。



  要去拜訪人家之前都要先聯絡一下,這是最基本的禮貌,不過安垂斯一放下電話,心裡就開始嘀咕。

  她又想如何了?

  但嘀咕歸嘀咕,他仍按照她的吩咐,換上一套比較隨性的休閒式襯衫和長褲,出門前再拉上愛達做護駕。

  不料才剛到她家,愛達就被丟進老虎群中,根本顧不了可憐的舅舅。

  「你的外甥女?沒問題,米蘿,交給你們三個,帶她去好好玩個痛快!」

  「可以把她賣掉嗎?」

  「可以啊!」

  咦?

  「等……等等,等等……」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瑟妮兒拖出門,「愛達不會真的被賣掉吧?」他心驚肉跳的問,那種「東西」他可賠不起。

  瑟妮兒白眼一翻。「我倒懷疑能把她賣到哪裡去呢!」

  安垂斯鬆了口氣。「幸好。」

  「是你想太多。」瑟妮兒好笑地說。

  安垂斯咳了咳。「請問,我們要到哪裡?」

  「聚會。」

  那是一場藝術家們的一般聚會,沒什麼特別名目,可能只是某某人最近心情不好,或者創作不太順利,大家就藉機聚在咖啡館裡一起喝喝酒、吐吐槽,每個人都十分輕鬆隨意。

  但他們一到達,安垂斯就發現自己成為眾人注目焦點,隨後,眾人就滿懷好奇的圍攏過來,七嘴八舌瞬間便淹沒了他,有那麼片刻功夫,他還以為自己會被當場分屍。

  「瑟妮兒,又是他,他是特別的人嗎?」

  「短短幾天內就一起出席兩場聚會,不特別才怪!」

  「他是學畫或音樂的?」

  「文學?」

  「雕塑?」

  「攝影?」

  「舞蹈?」

  七言八語中,霍然一道隱含嫉護與怒意的聲音半空橫劈過來,

  「不,他和藝術根本毫無關連,只不過是一個滿身銅臭的傢伙罷了!」

  眾人紛紛轉頭望向入口處,隨即分開兩旁讓出一條路給一個黑髮黑眼的義大利男人通過。

  那是個三十四、五歲的男人,長相英俊、身材高挺,全身散發著陽剛味十足的男性氣概,卻又不失藝術氣息,只是此刻的他看上去有點陰騖,尤其是那雙眼,惡狠狠的恨不得一口咬死安垂斯似的。

  安垂斯立刻明白那男人是瑟妮兒的追求者之一,而瑟妮兒,自始至終都挽著安垂斯的臂彎含笑不語,直至此時,她才懶洋洋地開口。

  「卡索,你在米蘭的雕塑展應該尚未結束吧,怎麼回來了呢?」

  義大利男人——卡索憤然丟出一張義大利文報紙。

  「你不應該跟這種滿身銅臭的男人在一起!」

  「卡索,我們誰身上沒有銅臭味呢?當你肚子餓了要吃飯,要買衛生紙擦屁股,要養老婆孩子,或是要買顏料畫紙的時候,你也不能不銅臭一下,不是嗎?」瑟妮兒笑吟吟地說,出口的話卻很粗魯。「特別是對我這種曾經餓過肚子的人,請不要說那種話,好嗎?」

  卡索赧然窒了一下,旋又更大聲的指控,「但他與藝術毫無關連!」

  「誰說沒有?」瑟妮兒斷然反駁。「他擁有一副我至今見過最完美的身材,完美的比例,完美的曲線,完美的體型,是我見過最性感美麗的男人!」

  沒料到會扯到這邊來,安垂斯不禁暗暗呻吟著紅了臉。

  「性感?美麗?」以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安垂斯幾眼後,卡索脫口問:「像他這種男人?一個嚴肅拘謹的德國人?滿身銅臭味的生意人?我不相信!」

  「沒關係,我的話你不相信,但你可以問問他,」瑟妮兒笑著抬手指向角落,那兒有位獨坐飲酒的四十多歲男人,也是在場之中唯一受邀參與那回私人畫展的人。「他可以給你最正確的答案。」

  卡索剛望向那個四十多歲男人,不等他開口,那男人就比出大拇指來,而且不只一隻,是兩隻。

  「如果不是礙於他的身份,我也真想請他擔任我的模特兒,讓我為他雕塑一尊最完美性感的雕像,可惜……」他萬分惋惜地搖搖頭,隨即又滿懷渴望的注定安垂斯。「可以嗎?」

  不敢相信,竟敢這麼問他!

  「當然不可以!」安垂斯憤然拒絕。

  「我就知道!」那男人有點孩子氣的嘟囔。「真不公平,為什麼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因為啊……」瑟妮兒用頑皮又瞹昧的眼神瞄安垂斯一下。「只有跟他上床的人才能見到他的裸體……」

  話一出口,不曾觀賞過那場私人畫展的人都不懂她說這話的含義,唯有那個四十多歲男人失聲驚呼,還有安垂斯,他更是赧然,心下暗暗發誓這場派對結束後,他非得好好警告她說話要經過大腦後再出口不可。不過……

  她怎麼知道呢?

  「你得趁他極盡所能誘惑你陪他上床時,乘機畫下他誘惑人的模樣,」瑟妮兒繼續用那種曖昧的頑皮眼光瞄著他。「再趁他做完愛睡著時畫下他傭懶的模樣,告訴你,別想他醒著時會乖乖躺著讓你慢慢完成你的作品……」

  四十多歲男人更吃驚了,而安垂斯則是幾近於震驚。

  她怎麼知道?她怎麼知道?是宛妮告訴她的嗎?

  不,不可能,當時她沒有半個朋友,只有他,只有他在她身邊,那麼,究竟她是如何知道的?

  「他父親是德國人,所以他確實是保守拘謹的,」瑟妮兒又說,慢條斯理的,「但他母親是法國人,因此當他與心愛的女人獨處時,他總是會一變而為世上最熱情性感的男人,他的浪漫會讓所有法國人自歎弗如,他的溫柔體貼會讓世上所有女人愛上他……」

  她頓住,對安垂斯嫣然一笑,再轉回去面對卡索。

  「所以,別看不起他,衣飾整齊的他是一本正經的,但一旦脫光了衣服,他就是世上最美麗的男人,最完美的模特兒,我敢說連你也不能不讚歎!」說到這,她又停了一下,驀而轉注安垂斯。「你現在還在慢跑、游泳嗎?」

  紫色眸子倏睜又瞇,安垂斯霍然反手抓住她,轉身就走,走出咖啡館,穿過廣場,直到教堂前才停下,回過身來,目光嚴峻地盯住她。

  「那些事究竟是誰告訴你的?」

  按理說,他都擺出這種態度來了,起碼她也該捧場一下,秀一點害怕的樣子來給他看看,至少以前他拿出這種態度來時,他的下屬都嘛百分之兩百捧場,給足他面子;沒想到她不但一點面子也不給他,還噗哧笑給他看。

  瑟妮兒笑得闔不攏嘴。「如果我不說,你會揍我嗎?」

  安垂斯皺眉。「當然不會,但是……」

  瑟妮兒俏皮的歪著腦袋。「既然不會,我幹嘛告訴你?」

  安垂斯呆了呆。「慢著,你不能不告訴我,我……」

  「為什麼不能?」

  「因為你畫了我的裸畫。」

  「所以?」

  「所以?」

  見安垂斯被問得都糊塗了,瑟妮兒不禁笑得更厲害,又挽著他的臂彎,領著他朝聖米榭廣場而去。

  「走走走,咱們到聖米榭廣場逛逛吧!」

  安垂斯不但問不到半個字答案,還多出更多疑惑問號,又莫名其妙被拖去陪她逛街,看在躲在不遠處的牆角偷聽的瑪卡眼裡,不禁哭笑不得的直搖頭。

  他果然應付不了。

  不過,奇怪的是,以她女性的直覺,她可以肯定瑟妮兒對安垂斯並沒有半點惡意,也不是在使什麼詭計,唯一可疑的地方在於瑟妮兒對安垂斯的態度,那樣親暱、那樣熟稔,彷彿他們早已認識許久許久了。

  瑪卡沉吟片刻,忽地掏出手機來按下一組號碼。

  「喂,曼卡嗎?我是瑪卡,緊急優先,我要你幫我請人調查一個女人……」



  男人不怕失敗,只怕失去再奮鬥的心,安垂斯非常瞭解這點,因此雖然一再被瑟妮兒耍得團團轉,他並沒有氣餒,三個多星期來依然天天去找瑟妮兒要答案,反正他也不討厭她……

  奇怪,他怎會這麼想?他討不討厭她,這件事根本不重要,不是嗎?

  安垂斯疑惑地甩甩頭,甩去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再檢查一下皮夾裡的錢夠不夠,然後出門。

  他並沒有忘記愛達,她早就先他一步出門去找那三胞貽了,事實是,愛達和那三胞胎居然很混得來,有大半時間都乾脆睡在瑟妮兒家裡,不過這樣也好,起碼愛達確實把那三胞胎絆住了。

  現在最麻煩的問題是,愈來愈多瑟妮兒的追求者冒出來,而且每一個都把他當作頭號情敵,他實在很擔心某天會被莫名其妙的暗殺掉。

  瞧,眼前這位就是,一個大大咧咧的美國人,竟然一見面就想親瑟妮兒……

  請等一下,誰要親她又關他什麼事了?

  安垂斯捏捏鼻樑,開始有更年期的感覺了,而身旁,瑟妮兒咯咯笑得很開心。

  「吉姆,巴黎的夏天並不會太熱,請你冷靜一點,OK?」她及時推開一張厚厚的豬嘴,喜歡吃豬肉不表示喜歡親豬嘴。「你不是說十一月才能來巴黎嗎?怎會現在就來了?」

  吉姆也扔了一張英文報紙給她,這回是瑟妮兒和安垂斯在塞納河畔散步的照片,瑟妮兒滿不在乎的瞄了一下。

  「焦距不太準。」

  吉姆啼笑皆非地橫瞪安垂斯一眼。「你跟他來真的?」

  瑟妮兒聳聳肩。「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為什麼是他?」吉姆憤怒地抗議。

  「因為我迷上他的身體,想再替他多畫幾幅裸體畫像。」

  吉姆沒有注意到那個「再」字。「我可以幫你找更好的……」

  「要找模特兒我不會自己找?」瑟妮兒不耐煩地往上翻了一下眼。「問題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呀!」

  「我不相信!」

  「那你就去找個最好的模特兒來給我看,如果真比我身邊這傢伙好的話,我就換人,OK?」

  「這傢伙?是在說我嗎?」安垂斯喃喃道。

  瑟妮兒失笑。「就是你!好了,好了,別管他了,我們還得趕去參加海蓮娜的天鵝湖開幕演出呢!」

  又或者是——

  「哈克登,好久不見,這回多久了?」

  「九個月。」

  「啊啊,對,九個月了,怎樣,這次照了多少照片回來呀?」

  「先別管我照了多少照片,瑟妮兒,請問一下,你身邊那傢伙是誰?」

  「咦?沒看見我勾著他的手嗎?我的舞伴啊!」

  「該死,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不能是他?」

  「因為……」

  接下來,又是一大串重複再重複的對話,只是不同口音,聽到不想再聽了。

  也可能是——

  「★△#&◇%*@……」

  「對不起,巴度培,你知道我不懂希臘語,麻煩你講法文或德文好嗎?英文我也大概聽得懂一半啦!」

  「#&*▲他◎#@&為什麼△@&#%?」

  「抱歉,我還是聽不懂。」

  「◎&#@&*不可以☆#@%&#@……」

  「你好像在生氣耶,你在氣什麼呢?」

  「&$*%▲@*#%★#%#&*……」

  「好好好,麻煩你先找好翻譯來再說,可以吧?現在,很抱歉,我還要和安垂斯去參加瓊恩的銅雕展,失陪了。」

  於是,安垂斯又被拖去陪她參加這個展、那個展,好像是她個人專用的男伴,還是註冊登記有案的。有時候還得陪她上傳統市場買菜,聽她跟人家討價還價叫的不亦樂乎,然後陪她回家去做菜,當她的試吃員。

  而他到現在為止的成果呢?

  零,他連半個字答案都還沒問到,每一次他開口,她總是有辦法一耙倒打回來,打得他左支右絀反擊不成,又被她拖去聽歌劇。

  但奇怪的是,他並不生氣,也愈來愈不急於要立刻追出答案來,甚至開始習慣「陪伴瑟妮兒」這件事,不,他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習慣陪伴她了,雖然做的是不同的事,但是……

  慢著,他……老天,他在想什麼?



  在僕人的引領下,瑪卡進入裝潢古樸高雅的客廳內坐下等候,不一會兒,那女人就出現了,她馬上起身直接叫出那女人的本名。

  「畢宛妮。」

  瑟妮兒怔了一下,旋即笑了。「好久沒聽人叫我這個名字了。請問你是?」

  「安垂斯的姊姊。」瑪卡大聲說,以為對方會嚇一大跳,或者斷然否認,屆時她就可以把皮包裡的調查報告拿出來丟到對方瞼上去,看對方還想如何辯解。

  沒想到瑟妮兒反而又笑了。

  「是嗎?」她突然勾勾手指頭。「請跟我來一下好嗎?」

  瑪卡狐疑地跟著瑟妮兒左轉右拐來到一間鎖上的房門前,待瑟妮兒開鎖後再尾隨瑟妮兒進入,只一眼,她便震驚的喘了一聲。

  「天!」她緩緩轉動身軀,環顧四週一幅幅美麗的油畫。「安垂斯!」

  「真美,對不?」瑟妮兒徐徐走到那幅《我愛你》的油畫前,與那雙深情款款的紫眸相對。「他是這世上最美麗的男人!」

  「我從來不知道安垂斯也有如此熱情的一面,」瑪卡低喃。「他真的很愛你,不是嗎?」

  「是的,他愛我。」

  「而你也同樣愛他。」瑪卡很肯定的說出這句話。

  否則瑟妮兒絕畫不出這些畫來,安垂斯對她的愛都在這些畫中,而她對他的愛也都在這些畫中,同樣濃烈,同樣深刻。

  「我怎能不愛他呢?」撫挲著畫中人微啟的唇瓣,瑟妮兒作夢般呢喃。「當我最寂寞、最孤獨的時候,唯有他給我最溫柔的呵護,最體貼的關懷,對我來說,他比天使更美好!」

  話落,她轉身至最裡頭的角落處,那兒有一張搖椅,搖椅上有個小盒子,她打開盒子取出一張小小的人頭照遞給瑪卡。

  「瞧,這就是當年的我,我只有這張為了辦護照不得不拍的人頭照。」

  瑪卡驚喘。「上帝,這就是你?」

  「很可怕,對吧?」瑟妮兒微笑。「沒有人願意和那樣的我走在一起,只有安垂斯,他從不在意我的外表,甚至看不見其他人異樣的眼光,總是親切又自然地伴在我身邊……」

  放回盒子,她回身面對所有油畫。

  「看,即使我的身材跟男孩子一樣平扁,他依然能對那樣的我流露出最熱情的目光,不斷誘惑我再陪他上床,彷彿我的身體是世上最美妙的身體,而跟我做愛更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她輕輕歎息。「我怎能不愛他?他是那麼那麼美好的男人啊!」

  瑪卡看看手中的照片,再看看現在的瑟妮兒。「但是你現在……」

  「生下孩子後,我就開始改變了。」瑟妮兒輕輕道。

  「孩子?」瑪卡再次驚喘。「難道說那三胞胎是……」

  「當然是安垂斯的。」瑟妮兒輕快地說,「雖然他都會準備安全套,但,該怎麼說呢?他總是太熱情,偶爾會有幾次忽略了,我實在不能怪他,不過……」她聳聳肩。

  「你應該來找安垂斯的!」瑪卡語帶責備地道。

  瑟妮兒歎氣。「我上了我母親的當,承諾說我只能等待安垂斯來找我,絕不可以主動去找他。」

  「所以你一直在等他?」

  「我等了他十年,才覺悟說他不會來找我了,幸好我有三個孩子,他們使我能夠心平氣和的接受這個事實。」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騙他說你死了?」

  「我騙他?」瑟妮兒咧咧嘴。「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啊!」

  瑪卡愣了愣,「怎麼……」皺眉,「難道……」瞠眼。「你當年究竟有沒有搭上那班飛機?」

  瑟妮兒苦笑。

  「有啊,怎麼沒有,我的確是上了那班死亡飛機,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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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22:39: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手鏈呢?我的手鏈呢?」

  剛坐下不到一分鐘,畢宛妮就氣急敗壞的跳起來翻頭四處亂找。

  「我的手鏈呢?安垂斯送我的鑽石手鏈呢?」

  「該死,還不快坐下來!」畢宛妮的母親——林妍如想把她扯回座位。「你擋住人家的路了!」

  確實,飛機上的通道都不太寬,一個人站在那裡,其他人都別想通過了。

  「我不管,我要找手鏈!」畢宛妮頑固的堅持要在走道中來回尋找,但無論如何就是找不著。「我知道了,一定是掉在上機前那條好長好長的通道上,我要下飛機去找!」

  「你瘋了,飛機快起飛了呀!」林妍如憤怒的大吼。

  「艙門還沒關!」

  「你……」剛吼出一個字,林妍如腦際靈光忽地一閃,頓時浮現一個絕妙的好主意。「好,我們可以下飛機去找,但我要你答應我,無論約定的時間到了沒有,只能由他來找你,你絕不可以去找他。」

  「我答應你!」畢宛妮不假思索的應允,這時候的她心中只有一件事最重要——找到安垂斯送她的手鏈,其他事她根本沒有心情去考慮。

  「好,那我們下飛機吧!」林妍如暗自欣喜不已。

  如此一來,只要他們全家人都換個名字,再搬離開原來的住處,安垂斯就找不到她們了!

  她料不到情況進展得比她想像中更完美。

  「喂,老公嗎?我是妍如……」林妍如一眼望著匆匆奔入出境處的安垂斯,一眼瞄著仍低頭四處尋找手鏈的畢宛妮,暗自慶幸他們兩個彼此都沒發現對方。「不不不,我們沒有搭上那班飛機……唉唉唉,不要哭啦,我跟你說,現在有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處理好……」

  這也算是命運,不清楚究竟是台灣或香港的電腦出問題,林妍如與畢宛妮並沒有搭上飛機的紀錄,始終沒有從香港傳達到台灣那邊,於是,林妍如母女就成了罹難乘客之一。

  直到兩天後,台灣與香港兩邊以傳真機確認乘客名單,林妍如母女才又「復活」過來,但當時安垂斯早已認過屍了,就這樣,他被瞞騙在鼓裡,認定畢宛妮已經死了。

  之後,畢宛妮的父親又帶安垂斯去參加其他罹難乘客的葬禮,騙他說是畢宛妮的葬禮,反正安垂斯不懂中文,畢宛妮的父親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至此,在安垂斯的心目中,畢宛妮已經是個逝去的愛人了。

  然後,林妍如又緊急聯絡弗萊堡的教授,請他把畢宛妮轉介到法國或者義大利的大學,結果不錯,有三家大學願意支付獎學金。

  由於德國南部的人多半都會講法文,畢宛妮多少也學了一些,到法國去適應上比較容易,因此林妍如挑上巴黎大學,即日就把畢宛妮送到法國巴黎,住在德國教授的朋友家裡。

  一切都很順利,安垂斯相信畢宛妮已經死了,畢宛妮全然不知情,完全符合林妍如的計畫,回到台灣後,她笑得闔不攏嘴,得意得不得了,全然沒料到畢宛妮也隱瞞了她一件最重要的事……



  十月的巴黎已經相當寒冷了,畢宛妮卻光著身子站在鏡子前面半天沒動,彷彿凍僵了似的。

  良久後……

  「真的懷孕了嗎?」她撫著小腹喃喃自語,平扁的身材上,小腹很明顯的鼓出一個圓凸型。「我該怎麼辦呢?」

  慢吞吞的,她一件件衣服穿上來,再對著鏡子注視自己,然後點點頭。

  「看不出來,好,先瞞再說,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很快就過了一個月,冷風颼颼,出門不穿上大衣非冷死不可,每當這時候,畢宛妮就會情不自禁心頭酸酸的想哭。

  她最好、最溫暖的大衣都是安垂斯買給她的。

  她從沒問過他父親是從事何種行業,他身上也沒有富家子弟的奢氣、貴氣與傲氣,但很明顯的,他家相當富有,他住的是最好的,穿的是名牌貨,花錢從不考慮價錢,說他不是富家子弟才怪。

  「如果媽在意的是金錢就好了。」她歎息的呢喃。

  可惜不是,媽在意的是只有她才有的:藝術天分,老實說,有時候她真的非常痛恨自己擁有這種天分。

  「瑟妮兒。」

  下課了,正要跟其他同學一起離開教室的畢宛妮回過頭來。「教授?」

  沒錯,她改了名字,因為媽說這裡是法國,最好改一個法國名字比較好,於是她變成了瑟妮兒。其實叫什麼她都不在乎,無論她叫什麼名字,骨子裡始終是畢宛妮。

  安垂斯的宛妮。

  「跟我一起到辦公室來。」歐蒙裡特教授吩咐。

  畢宛妮有點納悶,因為歐蒙裡特教授很少叫人到他的辦公室裡,他通常都是在畫堂上指導同學的。

  她做錯什麼了嗎?

  忐忑不安的跟隨教授到辦公室裡後,畢宛妮繃緊了一顆心等待著。

  「請坐。」

  「呃?」畢宛妮愣了一下。「啊,是。」

  她坐下了,但歐蒙裡持教授卻兀自捧著一幅畫仔細審視,那是她前兩天交出去的油畫。

  不會是她畫得很糟糕吧?

  「你有什麼煩惱嗎?」

  畢宛妮呆了呆,繼而驚歎。超厲害,光是看她一幅畫,歐蒙裡特教授就看得出來她心裡有煩惱!

  歐蒙裡特教授放下油畫,灰色的眸子安詳的注視著她。「想不想說出來?」

  她聳聳肩。「說出來也沒用。」

  歐蒙裡特教授微笑著在辦公桌後坐下。「起碼你的心情會好一點,我保證。」

  畢宛妮不太相信他的話,問題光只說出來而無法解決的話,誰心情好得起來?

  不過,她很喜歡這位慈祥和藹的清瞿老教授,他不像其他藝術家那樣總是有幾分傲氣,反而像鄰家爺爺般慈藹,不只關心學生的畫,也關心學生的生活,也許是因為他沒有家人的緣故吧。

  「好,我說,可是教授不能跟我媽媽說喔!」

  歐蒙裡特教授頷首。「我發誓絕不會說出你的秘密。」

  畢宛妮嚴肅的凝視歐蒙裡特教授片刻,方才點點頭表示相信他。

  「我懷孕了,」她說。「可是……」

  她說出了一切,講完以後也果真舒服了一點,不過只有一點點,因為問題並沒有解決,仍然是一個大煩惱。

  「……所以現在我只能盡量瞞著我媽媽,可是孩子總是會生出來,到時候我媽媽一定會知道,然後她就會火速趕來巴黎把孩子抱走,送給別人領養,或者乾脆丟進孤兒院裡,誰知道,她才不會關心孩子的將來,只關心我能不能讓她成為一個大畫家的母親,要是她真的那麼做,我發誓一定會把畫筆丟進塞納河裡,這輩子再也不畫畫了!」

  歐蒙裡特教授深思的注視她片刻。

  「孩子的父親呢?」

  「他不知道,現在也不能來找我。」

  「他知道你在巴黎嗎?」

  「不管我在哪裡,只要我還活著,他一定會找到我的!」

  歐蒙裡特教授點點頭,沒再多問什麼,他慢慢起身轉到窗前凝望窗外良久、良久……

  「曾經,」他突然開口了。「我也有個深愛的女孩,她說她願意跟我一起吃苦,但當年我只是個窮學生,養活自己都有問題,哪有能力娶老婆呢?所以我請她等我,我發誓一定會去接她。可是……」

  「她等不下去嗎?」畢宛妮脫口問。

  「不,是她父親硬要把她嫁給一個富商……」

  「她嫁了?」畢宛妮再度衝口而出。

  「她自殺了。」

  「上帝!」畢宛妮驚喘。

  「我後侮了,但又有什麼用,她死了,無論我做什麼都已來不及了!」歐蒙裡特教授的聲音裡充滿哀傷。「五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念她,我的生命在她逝去那天也跟著死去了!」

  「所以教授才終身未婚嗎?」畢宛妮低歎,心裡也替教授感到難過。

  歐蒙裡特教授緩緩回過身來。「我不想背叛她,現在也不想,永遠都不想!但,瑟妮兒,讓我幫你吧!」

  「幫我?」畢宛妮愣愣的覆述。「教授要幫我?怎麼幫?」

  「和我結婚。」歐蒙裡特教授毫不猶豫地說。

  畢宛妮呆了兩秒,驚叫,「耶?」

  「和我結婚,瑟妮兒,」歐蒙裡特教授又重複一次。「當然,只是掛名夫妻,我說過我不想背叛我深愛的女孩,因此我們不會有任何實質關係,但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保護你和孩子,直到孩子的父親來接你們,屆時我將會很愉快的和你離婚,你認為如何?」

  畢宛妮驚訝得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但很快的,她覺悟到這不但是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

  「教授為什麼要幫我?」

  歐蒙裡特輕歎。「我挽回不了我深愛的女孩的一生,若是我能挽回另一個陷入困境的女孩的一生,將來我和她團聚時,或許她能夠多原諒我一點。」

  「可是我媽那邊……」

  「放心,我自有辦法應付她。」

  「你確定?」畢宛妮懷疑地斜睨著他。「我媽媽可是很凶悍、很狡猾的喲!」

  歐蒙裡特教授淡然一哂。「她再凶悍、再狡猾,也敵不過我一句話。」

  「什麼話?」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於是,林妍如被緊急召喚到巴黎來,歐蒙裡特教授開門見山的要求和畢宛妮結婚,可想而知,這種荒唐的要求當場被林妍如回絕了,但歐蒙裡特教授只說了一句話,林妍如就無法不低頭了。

  「你相不相信我有辦法讓她一輩子都無法在藝術界竄出頭來?」

  艾力伯·歐蒙裡特在藝術界是聲名顯赫的大師級人物,想毀掉一個人只要彈一下手指頭就行了,她怎敢不相信。

  「好,我答應讓她和你結婚,但你必須保證她將來一定會成功!」

  「我保證!」

  一個星期後,畢宛妮嫁給了整整大她五十歲的老教授。

  她安全了!

  孩子也安全了!



  翌年三月裡,畢宛妮生下了兩女一男的三胞胎,之後,她的身體開始出現非常奇妙的變化。

  痘痘不見了,雀斑也不見了,身高停止往上竄升,身材卻愈來愈顯豐腴。

  歐蒙裡特教授常常開玩笑說她的胸部是被三個孩子吸大的,既然上面的胸部長大了,下面的臀部也只好跟著長大,所以這一切都該歸功於三胞胎。

  「也就是說,如果我想要擁有炮彈型的胸部,最好讓他們多吸一點母奶?」

  歐蒙裡特教授哈哈大笑。「或許是。」

  畢宛妮皺皺鼻子。「最好是!」

  婚後,歐蒙裡特教授十分疼愛她,就像個溺愛女兒的父親;孩子出生後,他更疼愛孩子們,沒課時就急著回家逗孩子玩。

  於是畢宛妮明白,歐蒙裡特教授提出和她結婚的主因固然是想幫助她,但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他很寂寞。當然他也可以真的找個女人結婚作伴,但就如同他所說的,他不想背叛深愛的女孩。

  「艾力伯。」

  「什麼事?」

  「將來安垂斯來接我的時候,我會留下一個女兒,」畢宛妮誠心誠意地說。「她將繼承你的姓氏,永遠是你的女兒。」

  灰眸驀然湧上一層霧光,「謝謝你,瑟妮兒,謝謝你!」歐蒙裡特教授感激地喃喃道。「這就是我想要的,一個孩子,我的孩子,我不需要背叛她也能擁有自己的孩子!」

  這時候的他根本沒想到,直到他去世為止,三胞胎始終都是他的孩子。



  在德國,十八歲就算成年了,因此畢宛妮以為安垂斯會在她十八歲時來接她,但他沒有;於是她猜想安垂斯會在她二十歲時來接她,因為按照台灣法律,滿二十歲才算成年。

  可是在她二十歲這一年,安垂斯還是沒有來接她,因此她又臆測是媽不肯告訴他她在哪裡,所以他找不到她,她必須耐心等他找到她。

  然而,一年過去,她拿到碩士學位,他沒有來;兩年過去,她開首次個人畫展,在巴黎藝術界掀起一陣轟然騷動,聲名大噪,他沒有來;三年過去,她在報紙上看到他接任父親職位的消息,他沒有來;四年過去,她的名聲已傳遍整個歐洲藝術界,他沒有來……

  直到歐蒙裡特教授去世這一年,他始終沒有出現,於是,她終於死心了。

  他已經忘了她了!

  她告訴自己。

  所以她也應該忘了他!

  她給自己一個最好的忠告,也決定接受這個忠告。

  忘了他,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可是,當她整理歐蒙裡特教授的遺物時,赫然發現自己收藏在他的保險箱裡的好幾本素描本。

  安垂斯的裸體素描。

  原本她是打算等安垂斯來接她之後,再著手畫他的裸體油畫,但現在,她再也沒有機會看著他的裸體畫油畫了。

  盤膝坐在書房裡的地毯上,她一本本的翻閱那些素描,一頁頁的回憶當時的甜蜜快樂,逐漸了悟,她實在不需要刻意去忘記他,他早已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孩子們身上流著他的血,而她有今天的成就,起碼有一半是他的功勞。

  沒有他,她不會懂得如何去感受;無法感受,她的畫永遠不會有生命;沒有生命的畫無法引起人們的共鳴,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讚賞。

  她的成功應該也是屬於他的,

  於是,她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挑出素描本裡最令她感受深刻的二十幾頁,在畫布上揮灑出她記憶中的安垂斯,那個性感的、熱情的、溫柔的、體貼的、完美的,她最摯愛的男人。

  畫畫期間,三胞胎好奇的跑來問她為什麼一直畫同一個男人的裸畫?

  她思索半晌,決定告訴他們實話,他們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是你們的親生爸爸。」

  三胞胎面面相覷。

  「抱歉,媽咪,我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遍。」

  「他才是你們的親生爸爸,去世的父親只是你們的養父,但是……」她嘴裡說著話,手裡仍沒有停下畫筆,依然忙著調油彩,在畫布上揮灑。「別忘了你們的父親有多麼疼愛你們,他是真心愛著你們的!」

  三胞胎沉默片刻,然後各自在她周圍坐下。

  「媽咪,請告訴我們實情。」

  「好啊,如果你們真想知道的話。」

  「我們想知道。」

  「好,那麼,嗯,那該從十年前說起吧……」

  當故事說完的時候,她也畫好一幅油畫了,退後幾步,她頗為滿意的欣賞自己的傑作。

  「瞧,他真是個美麗的男人,不是嗎?」

  「媽咪。」

  「嗯?」

  「你忘了把爸爸的德國香腸畫出來了。」

  「……你這小子!」

  畢宛妮笑著K過去一拳,心裡也暗暗鬆了口氣,他們會開玩笑就表示他們能夠坦然接受這一切。

  既然孩子們都能夠坦然接受,她又有什麼不能呢?

  如果她不想忘了他,那就不要刻意去忘了他,如果她想繼續愛他,那就繼續愛他,這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一年後,她才知道歐蒙裡特教授早已經把一切都告訴孩子們了。



  「對不起,卡索先生,夫人說她還需要十二分鐘左右。」

  「沒關係,請她慢慢來。」

  雖然卡索嘴裡說得很得體,其實心裡恨不得瑟妮兒立時、馬上、即刻出現,因為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應付眼前那三個嘴裡說是要陪他,眼珠子卻骨碌碌亂轉,轉得他七上八下的三胞胎。

  「你好壯喔,卡索!」米耶滿臉誇張的欽慕表情。「你在練健身嗎?」

  一團團的胸肌立刻鼓起來了,「對,從事雕刻最需要的就是細心和力氣。」卡索得意的說。

  「原來如此,可是……」米雅的眸子頑皮的朝米蘿瞥去。

  「媽咪最討厭大力士了!」米蘿斬釘截鐵地說。

  一團團胸肌霎時萎縮成奶油小麵包,「是……是嗎?」卡索吶吶道。

  「的確,不過沒關係,」米耶突然起身朝酒櫃走去。「媽咪最喜歡很會喝酒的人,不知道你的酒量如何呢?」

  胸脯又挺高了。「不是我自誇,到現在為止,沒有人能夠喝得過我!」

  「太好了!」刷一下轉身,米耶走回來,手裡拎著一瓶威士忌。「那就先解決掉這瓶吧,我敢擔保媽咪一定會崇拜死你了!」

  「咦?」

  「還有這瓶!」米雅也拎了一瓶蘭姆酒。

  「耶?」

  「再加上這瓶!」米蘿最狠,拎的是伏特加。

  「……」

  十二分鐘後,當畢宛妮下樓來時,卡索早已醉倒在沙發上,她不禁哈哈大笑。

  「老天,你們三個是怎麼整他的?」

  三胞胎一人拎一支空酒瓶給她看。

  「他的酒量真的很好呢!」米雅一本正經地說。

  「喝完兩支還不醉!」米耶不耐煩地說。「嘖,我還以為他是千年不倒的殭屍呢!」

  「不過這支就夠解決他了!」米蘿得意洋洋的揮舞她那支伏特加空酒瓶。

  畢宛妮搖搖頭,「這下子他非睡到後天不可了!」回頭大喊,「安娜,去拿條毯子來為卡索先生蓋上。」再轉回來,對米耶微微一笑。「那麼,先生,你準備好要擔任我的護花使者了嗎?」

  「當然,」米耶很紳士的彎起手臂。「小姐,我有這份榮幸陪你去參加那個誰誰誰的訂婚派對嗎?」

  那個誰誰誰?

  畢宛妮失笑,挽住兒子的手臂。「我們走吧!」

  由於父母雙方都很高,三胞胎也特別高,尤其是米耶,不過才十歲,身高竟已即將頂上畢宛妮的下巴了,母子倆配成對倒也不會太奇怪。

  「搞不好你會比你爸爸更高呢!」

  「爸爸多高?」

  「六尺四寸。」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比他高給你看!」

  「是喔,你去打籃球好了!」

  畢宛妮的追求者跟海邊的沙子一樣多,到最後卻沒有一個敢再到她家來,原因就在這裡。

  她家有三個超級無敵小惡魔。

  不過畢宛妮並不在意,在她心目中,這一生曾經擁有兩個男人的疼愛,即使不是天長地久,也已足夠了。

  有的人一輩子都沒愛過,她已經很幸運了,不是嗎?



  自從畢宛妮成功的在巴黎藝術界崛起之後,林妍如每年都會到巴黎兩、三趟,目的是為了要讓藝術界的人知道,畢宛妮之所以會成功是因為有她這個母親,一切都是她這個母親的功勞。

  她要讓當年看不起她的人知道,她林妍如也是有成功的一天!

  「媽,幹嘛不叫二姊安排我們全家人移民到巴黎來嘛!」

  這年春天,林妍如又到巴黎來探望畢宛妮,順便把剛離婚的小女兒帶來,想說能不能把小女兒推銷給哪位恰好缺個老婆的畫界名流,她可就更風光了。

  「你爸爸不肯。」

  「嘖,爸真是無聊,他一定又說是沒臉面對二姊了!」

  「他就是這麼說的。」林妍如無奈道。

  「唉,我就不懂爸到底是怎麼想的,我們那麼做也是為二姊好啊!」畢家小女兒不以為然地嘟嘟囔囔。「不騙那個德國人說二姊死了,二姊哪裡能得到今天的成功,二姊應該感激我們才對!」

  林妍如哼了哼。「你二姊她可不這麼想。」

  「不過也幸好有那場空難,」畢家小女兒又說。「不然隨便說兩句,那個德國人才不會相信說二姊死了。」

  林妍如頷首。「說到那,還真是運氣好,恰好我們原先搭的那班飛機失事,而宛妮又只顧著找那條手鏈,什麼都沒注意到,我們才能夠那麼順利的讓那個德國人相信宛妮已經死了。」

  「現在如果讓二姊知道這件事,不知道她會怎樣?」

  「千萬不可,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她知道!」

  「為什麼?」

  「因為她還沒有忘記那個德國人,所以千萬千萬不能讓她知道!」

  但是她已經知道了!

  起居室門外,畢宛妮背貼在門邊,心裡想著。

  原來如此,所以安垂斯才沒有來找她,因為他以為她已經死了,並不是他忘記她了。不過……

  現在呢?

  十二年過去,他是否還記得她呢?



  「……兩年後,他才從療養院裡出來,直到今天,他身邊都不曾出現第二個女人,雖然有不少名門小姐、仕女鍾情於他,但他始終無動於衷,我在猜想,或許他仍未忘懷那個在蒂蒂湖畔認識的女孩子吧!」

  報告完畢,偵探事務所的人默默闔上資料夾,不再吭聲,因為那個聘請他做調查的女人哭得一場糊塗,恐怕暫時沒有辦法回應他。

  好半天後,畢宛妮終於收回淚水,振起精神。

  「麻煩你再幫我查一件事。」

  「夫人請吩咐。」

  「近期內他有沒有可能到巴黎來?」

  「夫人所謂的近期是指?」

  「半年內。」

  「我明白了。」

  待偵探事務所的人離去後,畢宛妮來到宅後某間房子裡,站在房子中間旋轉著身子,對掛在四周的油畫綻開燦爛的笑靨。

  「我想,該是你們出場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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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22:41: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後來我得知他會來參加朋友的結婚典禮,所以我就準備好等著他,而他一看到那些油畫,果然追著我想要知道我是如何畫出那些油畫的,然後……呃,大致上就是如此吧!」

  可能是瑟妮兒的往事說得太久,不知何時,瑪卡已坐到搖椅上去了。

  「你母親真是……真是……」

  瑟妮兒再度泛起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又能對她怎樣,她總是我母親啊!」

  瑪卡搖搖頭,忽又凝目注視她。「安垂斯說你的聲音……」

  「十分悅耳?」瑟妮兒聳聳肩。「有一年,我為了畫雪夜而在飄雪的夜裡站了一整晚,就為了感受那種氣氛,結果染上了肺炎,痊癒之後,我的聲音就變成現在這樣,又低沉又沙啞了。」

  「你真是胡來!」瑪卡又在搖頭了。「安垂斯一定不會讓你做這種蠢事!」

  瑟妮兒欲言又止地瞟她一眼,又站回到那幅《我愛你》的油畫前面。

  「安垂斯他……呃,他真的還愛著我嗎?」

  「這種事你不應該問我,看看你面前那幅畫像,你就應該知道他會愛你一生一世!」

  「是嗎?」瑟妮兒微笑了,竟然覆上自己的唇親吻油畫上的人。「我也是。」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跟他玩這種遊戲,不乾脆老實告訴他你還活著?」

  好半晌,瑟妮兒沒有出聲,只是癡癡凝望著畫中人,然後,她徐徐轉回身來,神情無奈。

  「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

  瑪卡皺眉。「什麼意思?」

  瑟妮兒輕輕歎息。「除了更成熟以外,安垂斯依然是當年的他,他幾乎沒什麼改變,但是我……」她低眸看看自己。

  「瞧,我的長相模樣不一樣了,我的身材不一樣了,我的聲音不一樣了,連我的眼神也不一樣了,因為我長大了,我成熟了,我不再是個幼稚的小女孩,我不再是個孤獨寂寞的可憐蟲,除了我的心,我已經變成另一個人了!」

  她黯然垂首。「所以他一直認不出是我,甚至連懷疑都沒有。你說,如果這樣的我去告訴他,我就是當年他愛上的女孩子,他會如何?」

  瑪卡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會困惑,他會不解,他會十分難以接受。」瑟妮兒代替她作答。「所以我必須先讓他慢慢接受我這個截然不同的人,再從我這個人當中去找到當年的我,我只能這麼做,你瞭解嗎?」

  瑪卡沉默了好一會兒。

  「那麼你打算何時才要告訴他實情呢?」

  「等他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畢宛妮的時候。」

  瑪卡想了一下,點點頭。「的確,那時候他一定能夠接受現在的你就是當年的畢宛妮了!」

  「所以,你瞭解我必須這麼做了?」瑟妮兒期待地問。

  瑪卡笑笑。「事實上,經過你解釋之後,我也覺得你這麼做比較妥當。」

  瑟妮兒頓時鬆了口氣。「謝謝你。」

  「不過……」瑪卡沉吟著道。「我必須先把實情告訴我的父母親,你知道,他們一直非常擔心安垂斯,我得讓他們放下心來。」

  「我明白。」

  「但這麼一來……」瑪卡歉然笑一下。「他們一定會想看看三胞胎,畢竟,她們是漢尼威頓家的孩子。」

  「這個嘛……」瑟妮兒咬著手指頭想半天。「嗯,這樣好了,如果兩位老人家確實想看看三胞胎,那麼就叫愛達當著安垂斯的面邀請三胞胎到你家玩,而我也會答應,一切都很自然,不會有破綻。不過十月初一定要回來,他們還得上課。」

  「沒問題。」

  「還有,我得警告你,三胞胎有時候是很可怕的!」

  「那正好,從十二年前開始,漢尼威頓家就失去了生氣,相信他們一定能夠為漢尼威頓家重新注入旺盛的活力。」

  一切談妥,瑪卡不久便高高興興的離去了。

  臨別前她的最後一句話是,「希望你盡快成為我的弟妹。」

  十二年來,瑟妮兒從未笑得如此開心過。



  藝術月刊出版了。

  安垂斯突然發現不管他走到哪裡,隨時都有人把視線投注在他身上,使他感到相當困惑,也很不自在,直至瑟妮兒把藝術月刊放到他手中,甚至不需要翻開,封面上那幅半身油畫上的人正對著他。

  「上帝!」扭曲的唇角溢出呻吟聲。

  瑟妮兒咯咯笑開了。「只有上半身而已,幹嘛這麼緊張嘛?」這個人就是不懂藝術。

  「我沒穿衣服!」安垂斯憤怒地說。

  「上帝造人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呀!」瑟妮兒無辜地眨巴著眼。

  「我是母親把我生出來的!」

  「是喔,原來你是穿著衣服被生出來的,請問有沒有穿鞋子?」

  「……」

  「喂,再脫光給我畫一張如何?」

  「想都別想!」

  「小氣!」

  安垂斯哭笑不得。為什麼女人都喜歡說那兩個字呢?

  「你現在又要帶我到哪裡去?」

  「聚會。」

  又要聚會了,這回又是誰心情不好了?

  「同一批人?」

  「應該不只吧!」

  確實不只,視安垂斯為頭號情敵的人全都到齊了,咖啡館幾乎爆滿,安垂斯的危機意識瞬間升揚至最高點,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就怕一個不留意會落入某人預設的陷阱。

  步步為營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每踩一步路都擔心會踩到老鼠夾。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依然是注目焦點,不過投注過來的目光不一樣了,然後,他注意到好幾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本藝術月刊,不禁又吐出瀕死的呻吟。

  瑟妮兒不禁又開始咯咯笑。「大家都看到了嘛,如何?不錯吧?」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他確實是個好模特兒!」卡索不情不願地承認。

  「月刊上說,」哈克登揚揚手中的月刊。「還有更多更性感的畫,能讓我們看看嗎?」

  「永遠都別想!」安垂斯咆哮。

  瑟妮兒聳聳肩。「就跟你們說他是正字招牌最典型的德國人,這樣正面跟他說,他什麼也不會答應的。」

  「你的意思是說,想請他擔任我的裸體模特兒也是不可能的事羅?」吉姆問。

  「那還用問,他根本連考慮都不會考慮,」瑟妮兒慢條斯理的說。「你再囉嗦,說不定他還會扁你一拳!」

  「如果我們灌醉他呢?」某人提議。

  「好耶,好耶,他最喜歡喝啤酒了,一喝多就很豪邁,超好玩的!不過……」瑟妮兒拍著手興致勃勃的說完,再懶洋洋的潑出一盆冷水。「就算他喝到會跳到桌上唱歌跳舞,他也不會脫下半件衣眼!」

  安垂斯驚異地瞥她一下。她怎會知道?

  眾人則相顧一眼,忽然熱切起來,幾十隻手一起把安垂斯拖到椅子坐下,砰一聲一大杯啤酒放在他面前。

  「來來來,大家一起喝酒吧!」

  一個鐘頭後,安垂斯在桌上大跳德國七步舞。

  「安垂斯,做我們的裸體模特兒如何?」

  「想都別想!」

  再一個鐘頭,安垂斯跳到吧檯上又唱歌又跳舞。

  「安垂斯,做我們的裸體模特兒如何?」

  「別想!」

  又一個鐘頭……



  「小姐,你真的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呀!」

  醉意尚未褪盡的睡眼悄悄打開一半,自彷彿在霧中蕩漾的目光看出去,他見到她捧著素描本窩在床邊的籐椅上,眼神非常嚴肅地盯住睡在床上的他觀察片刻,再回到素描本上認真勾勒,不知為何,這句好久好久以前曾說過的話,自然而然便從他嘴裡溜出來了。

  「別動。」她說,就跟好久好久以前一樣。

  他不覺勾起性感的微笑,傭懶地再闔上迷糊的眼。

  「我餓了。」

  「……你的身軀真美,正如我所猜想,安垂斯,你是最美麗性感又不失氣概的男人。」

  他的笑容漾深,醉意仍濃的意識恍惚回到好久好久以前。

  「只有在你面前是,寶貝,只有在你面前是。」

  「為什麼?」

  「是你釋放了我的熱情,寶貝!」

  「是我嗎?」

  「毫無疑問,寶貝。」

  「你後悔了嗎?」

  「一點也不。」他喃喃道。「但是,我實在應該先和你結婚再上床的。」

  「你要和我結婚?」

  「當然,你以為我是那種隨便和女人上床的男人嗎?」

  「……」

  他徐徐睜眼,一如以往,他瞧不見她滿臉的痘痘疙瘩,朦朧的眼中只有她那雙清亮的杏眸。

  「你不想和我結婚?」

  「不是,我只是沒想到你會想要和我結婚。」

  「你愛我嗎?」他伸出祈求的手。

  「我怎能不愛你呢?」她溫馴地將柔荑交付到他手上,側身移到床沿。「安垂斯,早在蒂蒂湖那時,我就愛上你了。」

  「我也愛你,寶貝,」他將她拉下來伏在他身上,「我以為我失去你了,幸好,那只是一場夢,一場可怕的夢……」他猶有餘悸的低低呢喃,雙臂使力抱緊她。「我再也不想經歷一次了!」

  「……」

  「我不想再等了,寶貝,我們馬上結婚吧!」

  「寶貝?」

  「……」

  聽不到她的回應,他不禁困惑地眉宇微蹙,正待再開口,突然發現伏在他身上的女人有一副豐腴的身材,不像宛妮那樣平板,意識頓時清醒過來,反射性地將身上的女人抓開來,四目相對,他愕然呆住。

  相似的杏眸,但不是她,不是宛妮!

  他又失去她了!

  眼見他臉上驀然湧現出那樣深刻的痛苦,無助的絕望,宛如要將他整個人撕裂了,瑟妮兒差點哭出來,連忙垂下眸子。

  她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為了將來,現在她必須忍耐。

  「你就跟畫中的人一樣熱情呢!」她故意用輕快的、調侃的語氣這麼說。

  起初片刻,安垂斯依然沉浸在他的痛苦之中,毫無反應,但在她纖手撫上他的胸膛時,他忽爾全身一震,意識瞬間擺脫痛苦回到現實中,而現實是,有個女人在撫摸他,他不禁倒抽了口氣,急忙推開她,狼狽地坐起來往下看……

  幸好,雖然胸前敞開裸露,但起碼他還穿著衣服。

  「對……對不起,我在作夢。」他喃喃道,手忙腳亂的拉攏前襟。

  他真以為是夢嗎?

  瑟呢兒暗暗歎息。「我想也是。」

  安垂斯轉動頭顱環顧四周。「我在哪裡?」

  「我家,大家幫我把你送回來的。」瑟妮兒漾起笑容。

  覺得她的笑容很詭異,安垂斯狐疑地瞇起眼。「他們那麼好心?」

  瑟妮兒聳聳肩。「為了感激你讓他們畫了不少好素描,照了不少好照片,他們不能不施捨一點好心出來。」真是,讓他們撿去不少便宜了,真有點不甘心,明明是她「專用」的說!

  「什麼?」安垂斯低吼。「我要告他們!」

  「不不不,你不能告他們,」瑟妮兒搖搖頭。「是你自己說儘管畫、儘管照吧,他們得到你的同意了!」

  安垂斯窒了一下,「我喝醉了!」他辯解。

  瑟妮兒同意的頷首。「是啊,你是醉了。」

  安垂斯咬咬牙。「我有沒有……有沒有……呃,有沒有……」

  「脫光?」瑟妮兒無辜的眨眼,唇嘴卻抽呀抽的。「沒有,沒有,雖然你很大方的展現胸肌給大家欣賞,但打死也不肯脫。」

  安垂斯不由大大鬆了口氣,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上他們的當了。

  話再說回來,自從他碰上這個女人之後,腦筋已經退化到必須重換一個腦袋的程度,剛出生的嬰兒都比他精明,什麼叫做冷漠嚴肅的德國人了?

  不知道。

  叫他德國大白癡可能更貼切,不時被她惹得哭笑不得不說,三不五時就氣急敗壞的怒吼,還老是笨笨的被她牽著鼻子到處跑……

  奇怪,這種情緒、行為被某人牽制的感覺好像……有點熟悉……

  什麼時候經歷過呢?



  午餐時間,安垂斯才發現連愛達也住在瑟妮兒這裡,心中正在想說這回愛達來巴黎幾乎都住在這裡,突然聽到愛達在對他說話。

  「舅舅。」

  「呃?啊,什麼事?」

  「我是在想……」愛達一邊說,一邊和瑟妮兒、三胞胎打高傳真無線電。「我在這裡打擾這麼久,是不是也應該回請米雅他們到德國去玩一趟?」

  安垂斯想一下。「確實,如果瑟妮兒同意,而米雅他們也想去的話。」

  話才剛說完,三胞胎和瑟妮兒就一起舉雙手大吼,一手刀,一手叉,四雙刀叉舉得高高的。

  「我們想去!」

  「我同意!」

  靜了一會兒,安垂斯才疑惑地一一掃過餐桌旁那四個高舉刀叉的人。

  「你們在搞什麼鬼嗎?」計畫殺人分屍?用餐刀?

  「哪裡有!」瑟妮兒忙收回刀叉低頭切小牛肉,卻很可疑的抖呀抖的,小牛肉切得歪七扭八。

  「沒啊!」米蘿若無其事的叉起一朵花椰菜放入口中。

  「誰在搞鬼?誰誰誰?」米耶裝模作樣、東張西望。

  「我喝水。」米雅優優雅雅的放下刀叉,端起水杯啜一口。

  「咦?麵包呢?」愛達四處尋找就在餐桌正中央的麵包籃。

  安垂斯狐疑地皺起眉頭,愈來愈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不過他們都不承認,他也沒轍,於是垂眸切洋芋餅吃。

  但片刻後,紫眸又徐徐抬起,悄悄環視餐桌旁的人,米雅和米蘿正在跟瑟妮兒說什麼——中文,瑟妮兒頻頻點頭贊同,而愛達則忙著向米耶介紹德國好玩的地方,恍惚間,他竟有種錯覺,彷彿瑟妮兒就是宛妮,而四個孩子是她為他生的兒女。

  這種親暱又溫馨的家庭式氣氛使他不自覺地潤濕了眼眶,他急忙再垂下眸子,擔心被他們發現。

  如果宛妮還在的話……

  「安垂斯。」

  「嗯?」猝然自恍惚中回神,安垂斯轉眼目注瑟妮兒。「唔,什麼事?」

  「孩子們要到德國,你陪我我到米蘭觀賞朋友的歌劇如何?她第一次在史卡拉歌劇院表演喔!」

  「好。」意識尚未完全轉換過來,他竟然糊里糊塗的應允了。

  見狀,瑟妮兒竊笑不已。「還有,我要在紐約開畫展,你也陪我去?」趁勝追擊,看能不能再攻下一城?

  「好……咦?等一下,我為什麼要陪你去?」安垂斯憤慨地反問。

  瑟妮兒與四個孩子全都笑了出來。

  「好吧,那我自己去。」她無所謂地說。

  對,她應該自己去……慢著,這樣也不對啊,她去米蘭,去美國,他的問題要問誰?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回答我的問題?」最好是現在。

  瑟妮兒聳聳肩,裝作沒聽見。「愛達,你要通知你媽媽來接你嗎?」

  「不用,」愛達咀嚼著小牛肉回道,「他們下午就會飛來巴黎。」

  事實上,他們剛用完午餐,漢尼威頓大軍就開到了。

  「爸爸、媽媽,你們怎麼也來了?」安垂斯吃驚地來回看自己的父母,再轉注一旁。「還有你,曼卡,你怎麼可以擅自離開工作崗位?」

  曼卡笑嘻嘻的拍拍安垂斯的手臂。「放心,放心,還有我老公在嘛!」

  安垂斯皺眉,再望向另一個人。「那你呢,阿弗烈?」

  阿弗烈哈哈一笑。「我丟給我老婆去忙了!」

  簡直不敢相信,除了做神父的老大哥和小鬼們之外,漢尼威頓家族的人竟然都到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們全都來了?」

  「來看你啊!」漢尼威頓家的人異口同聲如是說,眼睛卻一起望住瑟妮兒。

  「我有什麼好看的?」

  「你來巴黎一個多月了,我們會想念你嘛!」阿弗烈嗲著嗓音肉麻兮兮地說。

  安垂斯狐疑地瞥著眸子。「你的聲音怎麼了?感冒鼻塞嗎?」

  瑪卡、曼卡失聲爆笑,安垂斯再回頭一看,父母都不見了,轉個眼,原來一個親熱的拉著瑟妮兒笑吟吟的說個不停,另外一個笑呵呵的站在三胞胎中間,那個抱抱,這個摟摟,一副感動得幾乎要痛哭流涕的樣子。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沒人理會他,大家自己進起居室裡熱絡得愈聊愈開心,好像他們相互間都早就認識了似的,管家安娜急忙去準備茶點,只剩下安垂斯一個人怔愣地站在玄關。

  現在究竟是怎樣?



  兩天後,漢尼威頓一家子又狂風般捲回法蘭克福,順帶捲走三胞胎,再過三天,瑟妮兒準備出發到米蘭去。

  「我的問題呢?」安垂斯追著問。

  「什麼問題?」裝死就要裝到底。

  「你如何能畫出那些畫?」安垂斯耐心的再重複一次這個已經重複了一萬次的問題。「還有,你又是如何得知那些事?」

  「那個啊……哎呀,我的計程車來了!」

  「咦?」

  眼看瑟妮兒跳上計程車要走了,安垂斯只好也跟著跳上去,於是,他又莫名其妙被拐到米蘭去了。

  他連旅行袋都沒拿呢!



  米蘭的史卡拉歌劇院是全世界聲望最高的歌劇殿堂,所有的歌手和指揮家莫不以登上這座劇院的舞台為最高榮譽,因此,雖然瑟妮兒的朋友莎莎只是第二主角,還是歡天喜地的請朋友們來參與首演夜。

  可是,演出後的酒會中,令人氣惱的情況出現了。

  第一男女主角與指揮家自然是備受注目的對象,大家都圍在他們四周道賀、諂媚,其實這也沒什麼,他們賀他們的,莎莎也有自己的朋友來為她高興,一大票人圍著她,比主角那邊更熱情、更真誠,於是,有人不爽了。

  「莎莎,那邊……」傳話的人瞄一下第一女主角。「說你們太吵了,最好請你的朋友離開。」

  不敢相信,竟然趕人!

  如果可以的話,大家真想賴在這邊不走,看她能怎樣?但這樣一定會讓莎莎很難做,於是大家相對一眼,默默放下酒杯準備離去。

  「我跟你們一起走,不相信只有在這裡才能慶祝!」莎莎比誰都生氣。

  被趕走的人當然很難看,不過對這群藝術家而言,這都是小case,他們每個人在成名之前都吃過各種苦頭,這種場面根本不夠看,儘管其他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們,他們依然能夠用最泰然自若的姿態面對一切。

  至於安垂斯,他更不在意,早在十二年前跟畢宛妮走在一起的時候,類似這種奇怪眼光,他早已經歷到麻痺了。

  不過,和瑟妮兒走在最前頭的他還沒有機會離開會場,就被人喊住了。

  「漢尼威頓總裁?安垂斯·漢尼威頓總裁?」

  聞聲,安垂斯駐足,疑惑地回眸,但見圍在主角身邊那群人之中有兩個中年人爭相跑過來。

  「漢尼威頓總裁?」

  「對不起,」安垂斯依然滿眼困惑。「兩位是?」

  「我是米蘭商銀的總經理,」唇上兩撇鬍子的中年人忙作自我介紹。「年初我們在倫敦見過。」

  安垂斯恍悟的點點頭。「路易士總經理。」

  「我是法銀米蘭支銀的總經理……」另一個矮胖的中年人也趕緊報上身份。

  「雷蒙總經理。」安垂斯頷首道。

  「對對對,我就是雷蒙!」矮胖中年人似乎很高興安垂斯還記得他。「實在非常意外會在這裡碰上漢尼威頓總裁,如果總裁方便的話,我想替總裁介紹幾位先生,可以嗎?」

  側眸朝挽著他的手臂的瑟妮兒瞥一眼,「很抱歉,我陪歐蒙裡特夫人來的。」安垂斯淡淡道。「而剛剛有人要我們離開,所以……」

  「誤會!誤會!這一定是誤會,怎麼可能有人敢要漢尼威頓總裁離開呢!」矮胖中年人忙道。「來來來,大家一起喝酒,這是愉快的場合,大家應該高興一點,開心一點!」

  鬍子中年人則急忙過去把圍在主角身邊那群人帶過來。

  「各位,或許你們有些人已經認識了,這位是歐洲首屈一指的HNWD銀行集團安垂斯·漢尼威頓總裁……」

  他在那邊口沫橫飛的介紹,瑟妮兒皺皺鼻子哼在嘴裡。

  「馬屁精!」

  安垂斯又瞄下來一眼,「起碼我們可以留下來了,對莎莎而言,這樣比較好,不是嗎?」他以只有兩人可以聽見的聲音低語。

  瑟妮兒聳聳肩,無法反駁他的話。

  而瑟妮兒那些藝術家朋友們,如果還有人不認得安垂斯是誰,現在也該認識了,這才恍悟為什麼他打死不肯做他們的裸體模特兒。

  銀行集團總裁脫光衣服做裸體模特兒,像話嗎?



  再過兩天,飯店套房內,安垂斯剛穿好衣服,正打算去找瑟妮兒,內線電話響起,是飯店櫃檯的通知。

  「漢尼威頓先生,歐蒙裡特夫人要櫃檯在半個鐘頭後,就是現在,通知您她已經到機場去了。」

  「機場?」安垂斯大吼。

  「對,她預定了到紐約的機票。」

  安垂斯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五秒後,「替我訂同一班飛機的票!」他憤怒的咆哮。

  「漢尼威頓先生,已經訂好了,歐蒙裡特夫人幫您訂的。」

  「……」

  當他匆匆忙忙趕到機場,在人潮川流不息的候機大廳找到瑟妮兒時,後者好整以暇的瞟一下手錶。

  「真慢,我只好訂下班飛機了。」

  安垂斯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的看了她半天,頹然坐下。

  為什麼他非得被這個女人要得團團轉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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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紐約的夏天又濕又熱,跟台灣差不多,但也充滿了各種節慶和戶外活動,對紐約人而言,這反倒是個狂歡的季節。

  「你很能幹。」

  「我長大了。」瑟妮兒語帶暗示地說。

  「的確,你是個成熟的女人。」可惜安垂斯沒聽懂。

  一到紐約,安垂斯才知道,在巴黎那段好像每天都在混的日子裡,其實瑟妮兒也處理了不少工作,譬如到紐約開畫展的事。

  到異國開畫展,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一個處理不好,不是來不及開展,就是哪個環節出問題,不然就是開展的結果很慘,對於一個在歐洲聲名遠播的畫家來講,那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已經二十八歲了。」再暗示。

  「經歷過生活的磨難,蛻去無知與脆弱,這時候的女人更美麗。」安垂斯低沉地說道。

  唉,這個男人真是遲鈍!

  「男人呢?」

  安垂斯沉默了會兒,然後彷彿頗有感觸似的歎了口氣。「我老了……」

  話還沒說完,瑟妮兒猛然爆笑出來。

  「你才三十五歲耶,竟然說你老了,你在耍白癡嗎?」

  「我的心境已經老了!」安垂斯一本正經的說。

  這下子不只爆笑,就在人來人往的第十大道上,瑟妮兒乾脆跪到地上去捧腹狂笑,還捶地。

  「天哪,天哪,你在演悲情劇是不是?」

  安垂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笑了一會兒,搖搖頭歎口氣,一把將她抓起來丟進一旁的咖啡店裡,叫了兩杯咖啡和甜點,因為她喜歡吃甜點……

  等等,他怎會知道她喜歡吃甜點?

  不,不對,是宛妮喜歡吃甜點,不是她。

  想到這,趁她還在笑,他三兩口吃掉自己的甜點,再伸長手打算偷她的甜點。

  「喂喂喂,怎麼可以偷人家的!」瑟妮兒連忙用手臂圈住自己的財產,憤慨的抗議。「我也喜歡吃啊!」

  「我以為你已經笑飽了!」安垂斯收回手。

  「誰說的!」瑟妮兒氣唬唬的對他裝了一下鬼臉,再開始吃自己的甜點。

  側眼望著窗外,一對少年溜著滑輪自人行道橫過去,安垂斯突然想到米耶是否也會做這種事?

  「為什麼現在才到紐約來開畫展?」他漫不經心地問。

  瞅著他比例完美、線條優美的側臉,「實話?」瑟妮兒輕問。

  安垂斯轉回頭來。「當然。」

  瑟妮兒喝一口咖啡,放下,繼續吃甜點。

  「因為當時艾力伯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不能上課,甚至不能出門,只能在家裡靜養,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我知道他很希望我和孩子們陪著他度過最後一段日子,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陪著他直到最後一刻……」

  她抬眸。「你知道他臨終前最後對我說什麼嗎?」

  安垂斯搖頭,瑟妮兒的眼兒朦朧了。

  「他說:『謝謝你,瑟妮兒,我最愛的女兒,還有孫兒女,謝謝你們,在我生命的最後十年裡,你們帶給我莫大的欣慰與歡樂,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為你們做得更多一點,但老實說,我非常渴望去見我深愛的女孩,所以,很抱歉,我只能把所有財產留給你們,希望你們無所匱乏。最後,再說一次,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

  她輕歎,「其實他幫助我的比我付出得更多,但他是個老好人,從不記得自己對別人的付出。」

  「他是個大好人。」安垂斯誠心道。

  「的確是。」瑟妮兒喃喃贊同,然後吃下最後一口甜點,推開碟子,挪過來咖啡。「辦完艾力伯的喪事之後,我花了半年時間畫下你那些油畫……」

  那些裸畫!

  紫眸猛睜。「你究竟是……」

  「由於陪伴艾力伯和畫那些油畫,」瑟妮兒根本不理會他。「我和外界脫節了幾乎兩年時間,因此我必須重新再來過,幸好艾力伯的老朋友們給了我許多幫助,使我很快又攀上比之前更高的名聲,現在,我終於能跨出歐洲朝美洲進軍了!」

  「瑟妮兒,那些畫到底……」

  「你知道的啦,」瑟妮兒有點不耐煩的打斷他的問題。「不必我告訴你,你也應該知道的呀!」

  他知道?

  他知道還用得著問她嗎?

  「瑟妮兒,我的耐性有限……」

  見安垂斯又拿出他自以為最威嚴的面貌來警告她,瑟妮兒不禁失笑。

  「所以?我不說你就要掐死我嗎?」

  安垂斯張了張嘴,有氣無力的歎了口氣,放棄。

  「你不需再處理畫展的事嗎?」

  「亞朗回巴黎去運送我的油畫過來,在油畫到達之前,沒什麼要處理的了。」

  亞朗是歐蒙裡特教授為瑟妮兒介紹的經紀人,是個經驗豐富又精明可靠的中年人,沒有他居中策畫安排,瑟妮兒也沒有辦法這麼快就竄出名堂來。

  「有幾分把握?」安垂斯又問。

  「誰知道,美國市場跟歐洲市場不太一樣,也許一鳴驚人,也或許……」瑟妮兒聳聳肩。「如果成績平平的話,明年再來參加紐約藝術博覽會、芝加哥藝術博覽會,以及ADAA的藝術大展,亞朗說那種世界性藝術展覽將會聚集多數監賞家,屆時不成功也很難,除非我運氣不好。」

  安垂斯凝目注視她片刻。

  「我突然想到我從未看過你其他作品。」

  瑟妮兒嘿嘿一笑。「等油畫到了,頭一個就讓你欣賞一下,OK?」

  安垂斯頷首。「拭目以待。」

  瑟妮兒又嘻嘻一笑,然後起身。「好,我們走吧!」

  安垂斯跟著起身。「到哪裡?」

  「當然是大都會博物館啊!」



  瑟妮兒花了三天時間去仔細瀏覽大都會博物館的館藏,然後說要看看美國藝術家的作品,又拉著安垂斯到雀兒喜去踩地磚。

  在紐約,雀兒喜是畫廊最密集的所在,上下不過六條街,兩、三條大道的範圍內就聚集了一百多家畫廊,一間接著一間,花上一天時間也逛不完,於是,瑟妮兒又花了三天時間去走遍所有畫廊。

  然後,她的油畫到了,安垂斯很自然的陪她一起去拆箱、檢查、懸掛。

  「如何?」瑟妮兒好奇地詢問安垂斯的感想。

  「我不懂藝術,但是……」安垂斯非常認真仔細的觀覽。「我覺得你的畫有種相當獨特的個人風格。」

  「真的?」瑟妮兒很開心的笑了。「說說看。」

  「唔……」安垂斯摸著下巴一幅幅看過去。「這些畫是寫實的,也有些印象派的味道,但不管是自然、建築或其他各種題材,無論是靜或動,都有其個別的神韻與生氣。譬如這棟破落的公寓,乍看之下是荒涼的,但仔細一看又覺得它很溫暖,彷彿隨時會有人……」

  他忽地頓住,疑惑的心想:奇怪,這種話好像在什麼時候說過?

  瑟妮兒轉開頭去偷笑一下,再轉回來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什麼?」

  「呃?啊,我是說,這些畫即使是最平凡的題材,也會讓人移不開視線……」

  「為什麼?」

  「因為……」安垂斯又想了想。「因為每一幅畫都好像是有生命的。」

  「沒錯,」亞朗在一旁插進嘴來。「這就是我特別喜愛她的畫的原因,她的畫彷彿有生命似的,看久了會讓人產生再耐心多等片刻就會出現另一個畫面的錯覺,譬如門會打開,雲朵會飄到另一邊,飛在半空中的落葉會掉到地上,路人會走出油畫之外……」

  瑟妮兒咯咯大笑。「天,亞朗,你不只是誇張,簡直可怕!」

  「但是他沒說錯,」安垂斯低沉地道。「這次畫展會成功的,瑟妮兒!」

  「那是最好的啦!」瑟妮兒目注最後一幅畫被掛到壁面上。「很好,都沒問題了,接下來呢,亞朗?」

  亞朗揮揮手。「去欣賞紐約的藝術吧,剩下的宣傳問題交給我就行了。」

  「OK!」瑟妮兒挽著安垂斯的手,往出口走去。「我們去搭地鐵吧!」

  「搭地鐵?」

  安垂斯有點茫然,瑟妮兒嘻嘻一笑。

  「我想看看紐約的地鐵藝術。」



  紐約的地鐵藝術是世界知名的,曾掀起一股地下藝術潮流,可惜那是在七0年代,至於現在……

  自一個不起眼的街角,瑟妮兒與安垂斯步下階梯,來到有名的紐約地鐵站。

  老實說,紐約的地鐵站實在令人不敢領教,又髒又舊,空氣中混合著一股悶熱與窒息的異味,森冷的磁磚上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垢,至於地面,請想像一下台北的地下道,對,就是那樣,滿地的菸蒂、唾沫和口香糖,可惜沒有檳榔汁。

  「真的要搭?」安垂斯皺著眉頭問。

  「要!」

  「但是……」安垂斯回首張望,全身驀然緊繃,瞬間進入備戰狀態,兩隻眸子轉為深紫色,迅速抽回被瑟妮兒挽住的手臂,反將她環在懷裡。「這裡已經沒有你所謂的地鐵塗鴉了。」

  在灰暗的燈光下,兩個黑人靠在牆邊,兩雙炯亮的目光不懷好意的盯住他們,令人不寒而慄。

  安垂斯很快就察覺到身處在這地鐵站的危險,瑟妮兒卻半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我知道,八0年代就沒有了,不過你看那個……」她只注意到牆上的電影海報,俊男美女全成了牛鬼蛇神,「老天,他們可真『出色』!」她爆笑。

  明眸皓齒變成滿嘴蛀牙的甲狀腺凸眼患者,瑪丹娜張著一張足以吞下全世界的血盆大口,蜘蛛人變成飛天惡魔,驚奇四超人原來是ET外星人。

  「該夠了吧?」

  「不,我要搭地鐵!」

  「為什麼一定要搭?」

  「所有層面我都必須去感受到,才能畫出真實的紐約。」

  他不知道什麼是真實的紐約,只知道什麼是真實的危險。

  「但這實在不太安全。」

  「你害怕?那你先回飯店去好了,我自己一個人就行了。」

  她自己一個人?

  她以為她是隱形人,人家看不見她就不會有危險了嗎?

  「我是謹慎。」

  「人要是不敢冒險,什麼事都做不成。」

  真頑固!

  「算了,我陪你。」

  「太好了,那有問題就交給你囉,你的英文比我好嘛!」

  「……」

  五分鐘後,他們搭上了剛靠站的地鐵——天知道那是往哪裡去的,起初人並不算多,一個黑人在兜售仿冒品,見沒人理會便往另一個車廂走去,接下來換白人上場,一個蓬頭垢面的白人女子扯著喉嚨哭給大家看。

  「我是個可憐的女人,求求你們幫幫我吧!」

  「原來這就是紐約的地鐵『藝術』!」安垂斯喃喃道。

  瑟妮兒噗哧失笑,然而一刻鐘後,她笑不出來了。

  「安垂斯。」

  「嗯?」

  「這線地鐵是到非洲的嗎?」

  「……也許。」

  但見車廂裡黑壓壓一片,只剩下他們一白一黃兩個「有色」人種,左邊看過去黑色的,右邊看過來也是黑色的,不知何時,他們已淪陷在非洲大陸的叢林原野之中,四週一雙雙飢腸轆轆的眼,正在盤算該如何分贓。

  「我想,下一站就下車吧!」

  聰明的抉擇,但很不幸的,他們搭上的是快速車,地鐵過站不停,大家一起到哈林區觀光一下吧!

  在愈來愈詭異的氣氛中,安垂斯只好把瑟妮兒緊緊護在懷裡,心裡正在想著:奇怪,這種抱著她的感覺似乎很熟悉……突然,走道斜對面,背倚在車桿上的年輕黑人說話了。

  「你的紫色眼睛很漂亮。」

  果然是冷漠又冷靜的德國人,安垂斯連眼也不眨一下。

  「謝謝,你的眼睛也像黑珍珠。」

  「你的金髮很燦爛。」

  「謝謝,你的黑髮裡也看不見半根白髮。」

  「你的皮膚,嗯哼,很白。」

  「謝謝,你的黑皮膚也……」頓一下。「曬得很健康。」

  瑟妮兒噗哧一聲忙又吞回去,年輕黑人眼裡浮現笑意。

  「你的服裝很,咳咳,『整齊』。」

  「謝謝,你的……」兩眼往下看,年輕黑人的褲子吊在臀部,屁股露出一半,隨時都可能掉下去,標準Hip-Hop打扮。「褲子沒穿好。」安垂斯很好心的提醒對方。

  這下子,整個車廂的人都笑了。

  「你不是美國人?」年輕黑人笑問。

  「德國人。」

  「怎會搭上這線車?」

  「她說想看看紐約各層面的藝術。」安垂斯瞥著瑟妮兒說。

  「藝術?」年輕黑人露出自傲的笑容。「想看真正的藝術,到哈林區來吧!」

  算他們運氣好,居然給他們碰上一票友善的黑人。

  不久,地鐵終於靠站了,他們跟在年輕黑人身後走出車廂,候車台牆壁上一整片塗鴉,圖案中混雜著粗魯煽動的字句,陰暗潮濕的樓梯間傳來陣陣令人反胃,混合著嘔吐物及酒精的味道,兩側的排水溝裡淨是丟棄的易開罐、菸蒂等,殘破骯髒的磁磚上糊著一團半干的……的……

  「那是什麼?」

  「最好別問。」

  然而一走出車站外,眼前豁然開朗,觸目所及儘是典雅的紅磚建築,飽經風霜的牆上遍佈裂痕,斑斑駁駁的木窗充滿二十世紀初風情,幾個綁頭巾的黑人婦女在街邊閒談,小女孩跑過街頭,嘴裡叼著菸斗的老人緩緩步過,剛從ATM推門出來的  Hip-Hop年輕人轉進了旁邊的唱片行,衣衫襤褸的流浪漢癱坐在人行道上。

  「塗鴉呢?我要看的塗鴉呢?」瑟妮兒喃喃問。

  年輕黑人回頭一笑。「跟我來。」

  轉過幾個街頭後,赫然又是另一副景象,灰壓壓的水泥建築壁上塗滿了一片片色彩繽紛、奔放不羈的噴漆畫,聳動,驚人。

  「酷!」瑟妮兒驚喜的飛奔上前,「太美了!」她讚歎。

  「這才叫藝術!」年輕黑人得意的說。

  「我可以照相嗎?」瑟妮兒自包包裡掏出相機來,滿眼央求地瞅著年輕黑人。「可以嗎?」

  年輕黑人聳聳肩。「如果你真的很喜歡的話。」

  「不,我不是喜歡,我是愛死了!」瑟妮兒衷心呼喊。

  「那你就照吧!」

  於是,歡天喜地的瑟妮兒開始喀喀喀一張張卯起來照個不停,照完這面牆,年輕黑人又帶他們到另一面牆去,瑟妮兒繼續喀喀喀,就這樣,一面牆轉過另一面牆,不知不覺中,他們來到哈林區最熱鬧的125街。

  下午時分正是攤販的天堂,沿路可見販賣黑人音樂CD、舊書、香薰肥皂、非洲手染花布、皮製品、木雕食器與銀製首飾等的小販,饒舌音樂熱情地在空氣中震盪,幾個黑人Hip-Hop少年當街表演勁爆的街舞,原地性的舞蹈加上身體奇怪的扭曲與鎖舞、機器舞、電流舞,令人目不暇給。

  「酷酷酷,太酷了!我可以攝影嗎?可以嗎?」

  年輕黑人環顧四週一眼,然後站至她身邊。「你拍吧!」

  也許是看她在拍照都沒事,附近有兩個白人觀光客也大膽拿出照相機來拍照,誰知道他才剛拍下一張,旁邊的黑人小販立刻以媲美李連傑的身手飛撲過去。

  「為什麼拍我?」他怒吼著要強搶觀光客的相機。

  安垂斯這才明白為什麼年輕黑人要站在瑟妮兒身邊。

  「我叫安垂斯,她是瑟妮兒,請問你是?」

  因為他嚴肅有禮的口氣,年輕黑人不由得泛起笑容。

  「阿森,我叫阿森。」

  之後,年輕黑人——阿森又帶他們去欣賞特技直排輪和特技腳踏車,肚子餓了就買些傳統南方風味糕餅來吃,再繼續往下走。

  阿波羅劇院的表演涵括所有黑人音樂,從靈魂聖音、饒舌到藍調;126街的藝廊專展當代藝術,裡面各種稀奇古怪的藝品都有,前衛、超現實又另類,有些讓人看了會心一笑,有些卻會讓人想尖叫;155街的洛克公園可以說是街頭籃球聖殿,即使是NBA巨星來到這裡也要謙卑低頭。

  不過最令瑟妮兒開心不已的是,阿森特地找了一片空牆,買來各種顏色的噴漆和不褪色箱頭筆,兩人竟然當場「塗鴉」起來了。

  「安垂斯,到巷口幫我們看著,條子出現就喊我們一聲!」阿森囑咐道。

  安垂斯驀而挑高金色的眉毛,面無表情地靜默好半晌後,方才慢吞吞地轉身步向巷口。

  如果今晚他是在警察局過夜的,他一點也不會奇怪。

  幸好,直到他們塗鴉完畢為止都沒有半個警察經過,全都跑去喝下午茶了吧,他想。這時的他全然沒想到為這奇妙的一天畫下句點的,竟是更教人驚悚的事。

  「謝謝你,阿森,這真是最美妙的一天,我過得好開心呢!」

  「喜歡就再來吧,不過要先通知我一聲。」

  兩人當即交換了手機號碼。

  「我一定會再來找你的,阿森!」

  「歡迎。」

  「不過,這裡一點都不像傳說中那樣可怕呢,我以為……」

  話還沒說完,突然一陣類似鞭炮聲在三人耳際響起,隨之而來的是玻璃碎落滿地的鏗鏘聲,好幾個高頭大馬的黑人從他們身旁竄過去,一秒鐘後,他們身邊多了一個四腳朝天的大漢及一隻半開的袋子,袋中的白粉散落滿地。

  「快趴下!」阿森急喊。

  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安垂斯連忙抱住仍是一臉疑惑的瑟妮兒伏到地上去,並用自己的軀體保護性地覆蓋在她身上,密集的鞭炮聲開始在上空飛來飛去,駭得他們心臟瞬間停止跳動,呼吸暫時終止,瑟妮兒連眼睛也閉上了!

  她開始認真思考生命與藝術孰輕孰重的問題。

  不曉得過了多久,鞭炮聲變得稀稀落落,她才敢悄悄睜開一條眼縫想看看情況如何,卻瞧見覆在她身上的安垂斯眼神奇異的俯視著她。

  她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來,不自覺地吞一下口水再舔舔唇瓣,安垂斯的眼睛瞇了起來,盯住她的唇,目光更是朦朧。然後,她發現兩人的唇瓣愈來愈靠近……愈來愈靠近……

  「沒事了,你們可以起來了。」

  阿森好意的通知瞬間打破安垂斯身上的魔咒,使他猝然驚醒過來,旋即狼狽地拉著瑟妮兒一起起身。

  老天,他是著了什麼魔,竟然想吻她?

  十分鐘後,兩人慌慌張張跳上回市中心的地鐵,暗暗慶幸逃過一劫,決定回飯店後要先灌兩瓶酒來壓壓驚再說。

  再回哈林?

  呃……以後再說吧……很久很久以後。



  一趟哈林行最大的收穫是激起了瑟妮兒熱火熊熊的創作慾望,翌日便吩咐亞朗幫她租下一間畫室,畫室裡除了齊備的畫具之外,只有兩張椅子和一張單人床,以供畫者隨時可以躺下來休息。

  安垂斯乘機和弟弟、妹妹聯絡一下公事,然後拿出兩本書來看,很自然的在畫室裡陪伴她,全然沒考慮到自己為何要陪伴她?

  過了好幾個鐘頭後,他覺得肚子餓了,這才從書裡的世界回到現實中,瞄一下手錶,原來早已超過午餐時間將近三個鐘頭了。他轉眸,發現瑟妮兒仍聚精會神於繪畫的世界裡,於是起身走向她。

  奇怪,她這副專注的模樣好像在哪裡見過呢!

  「瑟妮兒,該用午餐了。」

  毫無反應,很明顯的她沒聽見,他只好拉高音量再講一次。

  「瑟妮兒,該用午餐了!」

  但她依然沒有聽見,他皺眉,輕輕推她一下。

  「瑟妮兒,該用午餐了!」

  沒聽見就是沒聽見。

  「瑟妮兒,該用午餐了!」這回,他的聲音已接近大吼了,還用力推她一下。

  死人也該清醒過來了!

  但她是石膏像,所以清醒不過來。

  安垂斯不禁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歎了口氣,雙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把她轉過來……

  啪!

  安垂斯愕然捂著自己的臉頰,看著瑟妮兒若無其事地又轉回去揮灑她的顏料,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有片刻時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之後,頭一個浮上腦海裡的問題是:

  不是每一個畫家都如此粗暴吧?又不是宛妮……

  不是……嗎?

  不,當然不可能是,她跟宛妮一點也不像,而且宛妮早就死了,就在十二年前那場空難中,她死了!

  可是……

  為何他會如此困惑、如此猶豫?明明應該是,也一直是很肯定的事,為何他會開始懷疑?

  原因究竟在哪裡?

  想到這裡,他轉身走回原位坐下,開始仔細回想,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非常仔細的回想。

  她為何能畫出那些裸畫?

  她說他應該知道,但他根本不知道,他只知道唯有宛妮才可能畫出那些裸畫,唯有她才能……才能……

  唯有她?

  他疑惑地朝瑟妮兒瞥去一眼,眉頭又開始皺起來,細細打了好幾十個結。

  她也是台灣人,她也是二十八歲,她也喜歡說小氣,她也喜歡吃甜點,她的畫風跟宛妮一樣,她像宛妮一樣老是挽著他的手臂,她對他的態度總是如此親暱,她知道許許多多只有宛妮才知道的事。

  但最重要的是,他對她的感覺。

  事實上,一開始她就吸引住了他,那與宛妮相似的氣質,與宛妮相似的說話口氣,使他不時產生一種微妙的熟悉感,他的情緒、他的行為總是不知不覺受她牽引,老是被她要得團團轉,這也應該只有宛妮才辦得到……

  是她嗎?

  會是她嗎?

  真是她嗎?

  可是宛妮已經死了呀!

  不知又過了多久,瑟妮兒終於丟下畫筆,伸了一個大懶腰,再回過頭來對他綻開一個嬌憨的笑靨,就像宛妮一樣。

  「好餓喔!」

  「……想吃什麼?」

  「豬腳,雙份!」

  「……你吃得完嗎?」

  「我吃給你看!」

  於是他們收好畫具,一起到德國餐館去吃豬腳,安垂斯始終沉默無語,現在才注意到瑟妮兒雖然吃相優雅,但食量極大,就跟宛妮一樣,連餐後甜點也一掃而光,順便掃掉他的份。

  他淺酌一口咖啡,放下。「瑟妮兒。」

  「嗯?」她仍在吃他的甜點,頭也不抬。

  「你還想畫我的裸畫?」

  「當然。」

  「知道我的條件?」

  「做你一天妻子,你就讓我畫一天,做你一輩子妻子,你就讓我畫一輩子。」

  他不由顫慄的窒息了。

  是的,就是這個,他告訴宛妮的條件,一個字不差,唯一不同的是說與聽的人恰好相反。

  「你確定嗎?確定你真的願意這麼做?」

  「再確定不過!」她悄悄抬眼覷他。「今天?」

  他凝視她許久、許久……

  「那麼我得警告你,一旦開始了,我就不會停下來。」

  「那就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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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一回,他比她先醒來。

  側身屈肘撐住腦袋,安垂斯深深凝住她的睡臉,白皙細緻的肌膚,娟秀的鼻,紅潤的唇畔掛著甜甜的笑。

  幸好,她不像她母親。

  是的,他可以確定了,一個人再如何改變,做愛的基本反應絕不會有變,性感帶也不會變,瑟妮兒就是她。

  宛妮!

  突然,微翹的睫毛一陣顫動,清靈的眼悄悄打開,她迷迷糊糊的笑了一下,然後更窩進他懷裡,又闔上眼繼續睡,跟十二年前一樣的習慣。

  「宛妮?」

  「嗯?」

  真的是她!

  眼眶驀然湧上一陣濕熱,他不自覺地摟緊了她,緊得幾乎要掐死她,但她毫不掙扎,任由他抱住她,激動得在她頭髮上灑下淚水,哽咽著在她耳際喃喃道:「上帝!謝謝你!謝謝你!」

  她伸長雙臂圈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胸膛上,笑靨恣意的展現,心頭是感動、是欣喜,也像是長程賽跑終於到達終點似的鬆了口氣。

  他終於找到她了!

  好半晌後,安垂斯才逐漸恢復平靜,慢慢放鬆手臂,再過片刻,他上身微微往後退,拾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她,她對他嫣然一笑。

  「你沒有搭上那班飛機?」

  「上啦,可是又下來了。」

  「為什麼?」

  「你送給我的手鏈不見了,我堅持要下飛機找,現在想想,這應該可以算是你救了我吧!」

  原來如此,真是陰錯陽差!

  他再退後一些,修長的手自她豐滿的胸脯徐徐滑至纖腰,「你如何會改變這麼多?」再到渾圓的臀部。

  「人家說女人生孩子會改變體質,大概就是這樣吧!」

  改變得好!

  「但你的聲音……」

  「我得過肺炎,痊癒後就變成這樣了。」

  柔嫩的聲音甜美,但這種沙啞的嗓音也很迷人。

  「三胞胎……」他嚥了口唾沫。「是我的?」

  「廢話。」

  「上帝!」

  「他們比較像我。」

  的確,所以在那個七月天裡,當他無聊地走在香榭大道上時,才會被他們吸引而盯住他們看得目不轉睛,不是他變態,而是因為他在他們身上感受到宛妮那種獨特的氣質。

  其實在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對她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但他深信宛妮已經死了,而且眼前的女人的確是陌生的,所以從來不去考慮那種不可能的事。

  然而在那之後,他一直被她拉著鼻子走,就是因為在她身上感受到宛妮的氣息,他抗拒不了,腦袋裡雖然一直否認,身心卻自然而然被牽引,自己還無法理解為何會如此?

  原來她就是宛妮!

  「不問我為何我媽媽要騙你嗎?」宛妮輕柔地在他胸膛上畫手指頭。

  「我猜想得到,」安垂斯平靜的說。「還有你為何要和歐蒙裡特教授結婚,是為了孩子?」

  「答對了!」她俏皮的皺了一下鼻子。「不過我並不知道媽媽騙你那種事,還一直在等你來接我呢!直到年初,媽和小妹來巴黎,無意中我聽到她們的談話,才知道一切,所以……」

  「你開那場畫展來吸引我的注意,」他瞭解地替她說出下文。「因為你擔心我不能接受現在的你?」

  她仰起眸子,深深注視他。「我愛你,安垂斯,我只擔心你不再愛我了!」

  「不再愛你?」他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除非我死!」

  她輕輕歎息。「我知道。」

  突然,他瞇起雙眼。「嗯哼,我倒想問問你,卡索那些傢伙是怎麼一回事?」

  宛妮無辜地眨了兩下眼。「沒怎麼回事啊,他們都是朋友嘛!」

  「朋友?」安垂斯冷笑。「最好只是朋友,不然……」

  「怎樣?」

  「我會親手殺了他們!」

  宛妮噗哧一笑,驀然翻身坐到他身上。「你又變成熱情的法國人了!」

  「只有你才能使我做出這種改變,所以……」安垂斯誘惑的低喃,把她拉下來吻住她的唇。「請你閉嘴,讓我好好發洩一下累積多年的慾望!」

  累積多年?

  請等一下,那個多年不會是……

  「十二年?」

  「對極了!」

  「……」

  饒了她吧,竟然要她接收累積十二年的「垃圾」,她又不是垃圾焚燒場!



  甫入九月,紐約踏出初秋的腳步,但艷陽依然熾烈,樹葉也還沒有開始轉黃,一點秋的味道都沒有。

  畫展開幕前二天,瑟妮兒,不,宛妮的朋友們能趕來的都趕到了。

  「你們……」莎莎來回看著安垂斯和宛妮。「好像不太一樣了!」

  這是大家共有的感覺,只是先被她問出來而已。

  安垂斯仍然是那個嚴肅拘謹的德國人,宛妮看上去也沒什麼不一樣,最多穿著比較美國化,但流轉在兩人之間的親暱氣氛明顯得教人無法不察覺。

  「有嗎?」宛妮搔著腦袋想一想。「啊,對了,他終於答應再讓我畫他了!」

  「裸畫?」

  「廢話,他就是要脫光了才好看啊!」

  後面傳來一聲不悅的輕咳,宛妮吐了一下舌頭,一雙健臂伸出來將她納入充滿佔有慾的胸膛上,宛妮又聳聳肩。

  見狀,卡索脫口問:「你們會結婚嗎?」

  宛妮才剛打開一半嘴,背後的胸膛就開始振動起來。

  「我們一回巴黎就結婚!」

  宛妮扭回頭。「誰說的?」

  安垂斯低眸俯視她。「我說的。」

  宛妮哼一聲。「誰理你!」

  安垂斯沒吭聲,伸出一隻手到她眼前,鬆開,一條雅致的鑽石手鏈垂落下來。

  宛妮雙眸一亮,「我的手鏈?」狂喜的搶到手,凝目仔細看。「上帝,真的是我的手鏈!」

  「我一直帶在身邊。」安垂斯低沉地道。「一回巴黎就結婚?」

  「好嘛,好嘛,回巴黎就結婚!」宛妮忙著戴上手鏈,隨口應允了。

  四周幾位男士連聲抽氣。

  太荒唐了,一條鑽石手鏈就可以拐到她的心?

  「三胞胎不會讓你和他們的母親結婚的!」吉姆憤慨地衝口而出。

  安垂斯冷哼。「我是他們的父親,他們敢如何?」

  「耶?你是三胞胎的父親?」這下子,連小姐們都震驚得大叫不已。「但……但……」

  宛妮嘿嘿笑。「不然你們以為我是如何畫出他那些裸畫的?」

  「……平空想像?」卡索說,自己都很難相信這種猜測。

  「你想像給我看!」

  「可是……」

  卡索還待再說,冷不防地,一聲焦急的大吼橫空劈過來。

  「不好了!」

  大家一齊轉頭看,原來是亞朗,但見他一臉氣急敗壞的衝過來,直喘氣。

  「糟了,我剛剛才得到消息,我們請來參加開幕酒會的貴賓起碼有三分之二不能來了!」

  「為什麼?」宛妮驚呼。

  「另外兩位畫家,她們的畫展原訂在我們之前四天開幕,不知為何延後……」

  「跟我們同一天?」最好不是。

  「對,跟我們同一天,」亞朗頷首。「其實這本也無妨,但偏偏她們請去參加開幕酒會的貴賓跟我們是相同的人,於是那些貴賓們臨時改變主意不來參加我們的開幕酒會……」

  「不會是因為那兩位畫家是美國人,而我不是吧?」宛妮憤慨地問。

  「正是。」亞朗咧出無奈的苦笑,「只剩下三天,想要找到其他貴賓也不太容易,如此一來,大家的焦點會集中在她們的畫展上,記者也會先到她們的畫展,之後再來我們的畫展……」

  「那麼這次畫展成功的機會只剩下三成而已。」莎莎嘟囔。

  「太過分了!」卡索憤怒的低吼。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哈克登比較冷靜。「吉姆?」

  「我認識的人也不夠份量做開幕貴賓。」吉姆歉然道。

  「從巴黎找來?」

  「你在開什麼玩笑?就算……」

  他們七嘴八舌討論,沒人注意到安垂斯悄悄到一旁去掏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然後靜靜在那邊看他們說得差點吵起架來,十分鐘後,手機響了,他聽了兩句便把手機交給亞朗。

  「呃?」亞朗困惑的接過來聽。「是……咦?當然,當然……可以……耶耶耶……真的嗎?對,下午六點……是是是,沒問題……謝謝,謝謝!」

  手機交還安垂斯,亞朗眉開眼笑得鬆了一大口氣。

  「太好了,太好了,漢尼威頓總裁幫我們找了幾個大人物來做貴賓!」

  「真的?」宛妮瞟安垂斯一下。「誰?」

  「七、八個,但最重要的貴賓是……」亞朗故意頓了一下。「紐約市長……」

  話落,一片驚呼聲緊跟著揚起。

  「老天,不會吧!」

  「還有,國際藝術會議的美術組主席!」

  「上帝!」

  「所以……」亞朗洋洋得意的笑咧了嘴。「記者先生們毫無疑問的會搶著到我們的畫展上來!」

  而畫展也就等於成功了九成。

  悄悄的,宛妮貼入安垂斯懷裡,仰起臉兒。「謝謝。」

  安垂斯溫暖地環住她。「記得我對你母親說過,我不但不會阻止你在這方面的發展,還會竭盡所能幫助你?」

  「我記得。」

  「現在,你相信我可以做到?」

  「是的,我相信你會做到。」

  男人需要一個支持他的女人,女人又何嘗不需要一個支持她的男人呢?



  畫展的開幕酒會如同預期中成功,翌日報紙上登出國際藝術會議的美術組主席的最高讚譽,讚賞宛妮的畫風獨特,說她的作品有一種令人無法轉移視線的奇異魅力,所有作品在三天之內銷售一空,後來參觀的收藏家只能望畫興歎。

  直到畫展閉幕前兩天——

  「回到床上來,寶貝!」

  「別再誘惑我了,」宛妮看也不看那個在床上拋媚眼、耍白癡的男人一眼,兀自下床找內衣褲。「我要到畫展去看看。」

  安垂斯懶洋洋的撐起肘子。「你的畫不是都已經賣出去了嗎?」

  「所以才要去看看啊!」拉上內褲,戴上胸罩。「會有很多好奇的人來參觀,我要看看人是愈來愈多,還是愈來愈少?」

  「有何差別?」

  「愈來愈多人來看,表示他們的確覺得我的畫好,才會叫更多人來觀賞;相反的,如果人愈來愈少,表示他們覺得不怎麼樣,自然不會叫別人來看。」

  「但事實的確是人愈來愈多,只剩下明天而已……」

  宛妮回眸瞥他一下,發現他依然在使盡渾身解數的對她猛勾誘惑的手指頭,不禁啼笑皆非。

  「這是我的習慣,請不要利用你的魅力來破壞我的習慣,我會很感激你的!」

  收回一無所獲的手指頭,安垂斯深深歎了口氣,「在女人心目中,心愛的男人竟比不上她的事業!」一邊嘟囔一邊挪腿下床。

  「別抱怨了!」宛妮笑著抱住他的頸子親一下。「畫展結束就輕鬆了!」

  「最好是。」

  一個鐘頭後,他們來到畫展現場,宛妮歡喜的見到人潮依然非常多,偷聽他們的評語更令她笑得闔不攏嘴。

  「他們都很喜歡呢!」她喜滋滋地說。

  「當然。」安垂斯低應。

  亞朗一見到宛妮就提出額外成果。「有七位收藏家訂畫。」

  再往裡去,宛妮的笑容消失了,一道道刺耳的惡劣批評尖銳的到處亂轟。

  「沒有明顯的主題,色彩不夠強烈,筆觸不夠大膽,這種毫無張力的東西連小孩子都會畫,竟敢拿出來展覽,她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我的小侄子畫得還比她好!」

  「毫無藝術價值的塗鴉!」

  「看一眼就不想再看了!」

  那兩個忙著亂加議論大肆批評,口出惡言毫無風度的女人就是另兩位同時開畫展的畫家,宛妮也曾去她們的畫展上看過。

  簡單來說,她們的畫的確不賴,但很顯然的屈服於商業市場,是為了交易而畫,而不是為了藝術而畫,因為如此,也就流於大眾化,換句話說,她們的作品沒有特色,許多畫廊都有類似的東西。

  「你們想要強烈大膽?」宛妮慢吞吞地上前,微微一笑。「好,明天下午三點你們再來,我保證給你們夠強烈、夠大膽的東西!」

  由於她這句話,畫展最後一天的人潮居然比開幕第一天還要多,還有幾位聞訊而至的重量級收藏家,而宛妮果然沒讓他們失望,畫廊最裡面又多了一幅色彩極為明亮鮮艷的畫,內容一看就知道是哈林區。

  色彩鮮明、狂肆不羈的牆上塗鴉是幾乎佔據整幅畫面的背景,大膽的線條,悚動的內容,一片沭目驚心,然而塗鴉前方一個幾乎就要滑出畫面的黑人滑輪少年,以及兩個蹲在牆角吃冰淇淋的黑人小兄妹,奇異的使整個畫面顯得十分溫暖。

  的確是一幅十分鮮明強烈又大膽的作品。

  不過這幅畫旁邊還有一個空位,很顯然的應該還有另一幅畫,但他們看不到另一幅畫,只看見宛妮和安垂斯在空位前吵架。

  不,那不算是吵架,而是宛妮在說服安垂斯應允某件事,但安垂斯堅持不允。

  「絕對不許!」

  「你都給我畫了,為什麼不能拿出來展覽?」

  「因為我說不可以!」

  「我發誓絕不會賣出去!」

  「不可以!」

  「……我要哭給你看喔!」

  最後,安垂斯還是妥協了,誰讓他總是拿她沒轍,不過他的妥協也是有條件的妥協。

  「畫不能拿出畫廊辦公室,只有十個人能夠進去看,還有,不能照相。」

  於是,一陣研究之後,宛妮和亞朗決定先讓那兩個女畫家、幾位收藏家和一位記者進去觀賞,然後,每個人一見到那幅畫就失去聲音了。

  那是一幅非常巨大的畫像,幾乎有一個人高,畫面裡是一位正在淋浴的男人,水蒸氣使整個畫面顯得迷霧濛濛,而男人站在蓮蓬頭下,垂著濕透的金髮半側過臉來,唇畔勾著性感的笑,深紫羅蘭的眸子充滿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修長有力的身軀呈現傭懶的姿態,一手扶住磁磚,另一手以邀請的姿勢筆直地伸向畫面。

  一起來吧,寶貝!

  畫面簡單,但張力十足,通過敏銳細膩的筆觸,畫者抓住了那一瞬間的精髓,那撩人的眼神、肌肉的線條、垂落的水滴、霧濛濛的水蒸氣,在柔和中散發出強烈的魅力,沈靜裡隱藏著無與倫比的動感美。

  每個看畫的人——包括男人——覺得畫裡的男人是在邀請自己,那種誘惑力是如此強烈,強烈得使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喉嚨緊縮的猛吞口水。

  這幅畫的名字就叫做「誘惑」,將安垂斯的男性魅力發揮到極致。

  「五十萬美金!」

  冷不防地,一位收藏家脫口大叫,而另一位急忙跟著大叫。

  「六十萬!」

  「七十萬!」

  價錢一聲聲往上加,宛妮聳聳肩,逕自離開畫廊辦公室,而門外,她那些藝術家朋友們正在努力說服安垂斯讓他們進去看,但安垂斯打死不肯。

  「怎麼樣?」

  一見宛妮出來,大家便追著問,宛妮咧嘴—笑。

  「裡面已經開到九十萬美金了!」

  大家猛抽氣,安垂斯則憤怒的瞪大眼。

  「安啦,安啦,」宛妮忙溫言安撫他。「你的畫都是非賣品,我絕不會賣出去,OK?」

  安垂斯收起怒意,大家更急迫地要求安垂斯答應讓他們進去看。

  噙著快意的笑靨,宛妮緩緩步出畫廊,仰起臉兒讓輕風拂過面頰,風涼了,樹梢的葉片也開始染上橘紅,紐約的秋來得還不算太晚。

  聽說阿美尼亞的秋天美得如詩如畫,或許在回家之前,她應該先到那裡看看?



  九月底,畫展圓滿落幕,得到前所未有的成功。

  十月初,安垂斯帶著宛妮回到德國法蘭克福正式會見他的父母,順便要把三胞胎帶回巴黎上課。

  「爸爸!」

  一見到安垂斯,三胞胎便異口同聲改口喊他爸爸,親熱的,曖昧的,聽得安垂斯背脊一陣發涼,想到這三個恐怖的小傢伙竟是他的兒女,真是有苦說不出。

  他壓得住他們嗎?不會反被他們徹底「修理」一番吧?

  心裡暗忖,正準備要發揮一下父親的威嚴來個先聲奪人,忽然發現他們的模樣又不同了,不禁驚訝的咦了一聲。

  「他們怎麼……」

  「這才是他們原來的樣子,」宛妮笑著為他解釋。「米雅和米蘿是黑髮紫眸,米耶是金髮藍眼。」

  「原來如此。」安垂斯怔愣地看了半晌,然後,難得幽默地說出他的感想,「真是厲害,一胎就生出這麼多種顏色來!」

  眾人爆笑,宛妮嬌瞠地捶他一下。

  「好了,好了,你們先去休息一下吧,」蒂娜體貼地說。「等用過晚餐後,我們再來好好聊一聊。」

  不過,在晚餐時間,大家已經忍不住興奮地聊起來了。

  「怎樣?你們決定什麼時候結婚了嗎?」

  「到時候把老大叫回來幫你們證婚!」

  「還有,還有,什麼時候搬回來住?」

  「千萬別拖太久,我快撐不下去了!」

  你一言我一句,熱切急迫,目的只有一項,希望他們快快結婚,快快搬回德國來住。

  「你們三個的意見呢?」安垂斯問三胞胎。

  「結婚是你們的事,你們自己決定就好。至於搬到法蘭克福來……」米雅望向米蘿。

  米蘿撇一下嘴。「明年吧,好讓媽咪有充裕的時間把巴黎的工作轉移過來!」

  「不過大學念哪裡要由我們自己決定!」米耶堅定地說。

  「對!」米雅、米蘿大聲附議。

  於是,事情決定了,明年安垂斯再和他們一起搬回法蘭克福。

  「請等一下,」阿弗烈端出一張苦瓜臉。「安垂斯,那還有整整九個月耶,你不是要把公司丟給我們不管吧?」

  安垂斯還沒來得及開口,蒂娜便搶著斥責小兒子。

  「安垂斯辛苦了十年,就不能讓他休息一年嗎?」

  阿弗烈抽抽鼻子。「好嘛,好嘛,幹嘛那麼凶嘛,嗚嗚,媽媽都不疼我了!」

  餐桌上頓時爆起一陣嘲笑聲,包括他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大家全對著他狂噴颶風,差點把他吹出餐廳外。

  「安垂斯,別管他,」曼卡笑道。「十年來你從來沒有休過半天假,現在你儘管休息吧,我們這麼多人不會有問題的,就算真的有問題也可以找爸爸,總之,先把老婆緊緊抓住最重要,不要再失去她了!」

  安垂斯目注身旁的宛妮,深紫羅蘭的眸子溢出款款深情。

  「不會了,這輩子我再也不會讓她離開我身邊半步了!」

  三天後,他們回到巴黎,恰好迎接最後一場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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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22:46: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十二年前的分別幾乎成永訣,這對安垂斯與宛妮來說都是一場非常痛苦的經歷,但在林妍如的想法中,這是必須的,為了女兒光明璀璨的前途,她必須分開那一對相愛的男女,她不能不那麼做。

  因此當她從報章上得知那兩個人又在一起,當即十萬火急的趕到美國,誰知他們已回到歐洲,於是又怒火燃眉地追到巴黎,卻又撲了一場空,只好耐心在宛妮的宅子裡等待。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讓他們在一起!

  終於,他們回來了,林妍如囤積數天的焦慮頓時一古腦全爆發出來,他們甚至才剛踏入宅子內,就在玄關處,她劈頭便吼了過去。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又和他在一起!」

  宛妮一時被吼得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在見到林妍如怒瞪安垂斯的目光之後,她很快就回過神來進入狀況內,瞬間披上戰鬥武裝,隨時準備跟林妍如來上一場大規模對戰。

  「為什麼不敢?媽,是你忘了吧?我不可以去找他,但他可以來找我,現在,他找到我了,這又有什麼不對?」

  林妍如窒了一下。「但……我是你的母親,你應該先徵得我的同意!」

  「我早就得到你的同意了,」宛妮懶洋洋地說。「當年你就說過,在我成年之前,我們不准見面、通信、通電話,只要我們的感情在這種情形下仍然能夠繼續保持下去,那麼,在我成年之後,你就不管了……」

  林妍如再度啞口。

  「事實上,你想管也管不了,因為我成年了,」宛妮繼續說。「我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一切而不必經過你的同意,這是法律規定的,OK?所以,請你切記一件事,我只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棋子!」

  「可惡,我是為了你好啊!」林妍如憤怒的咆哮。

  「為我好?」

  宛妮冷笑著搖搖頭,隨即把行李交給安娜,再使眼色讓三胞胎先回樓上去,然後牽著安垂斯一塊兒到起居室,猛然回身,雙手抱胸,斜睨著緊隨在後的林妍如,嘴角掛上嘲諷的笑。

  「十二年前你硬要分開我們,雖然不能接受,但我還能理解,然而現在,你又是為什麼非要分開我們不可?」

  林妍如兩眼心虛的飛開,不敢直視宛妮炯然的目光。

  「我……我說過,婚姻對藝術家是墳墓,一旦結婚,你的藝術前途就毀了!」

  「我在美國的畫展若不是有安垂斯幫忙,根本無法成功。」

  「那只是一開始,往後再走下去,你就會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如果你繼續跟他在一起的話。」林妍如強硬的說。「看看我就知道了,我的藝術生命在和你爸爸結婚之後就結束了!」

  「你?」

  宛妮放下環胸的手,慢吞吞走向前,定在林妍如前方兩步遠處,奇異的眼神盯在林妍如臉上,使她愈來愈不安。

  「媽,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知…………知道什麼?」

  宛妮喟歎。「媽,你是個野心異常旺盛的女人,也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天分可以實現自己的野心,直到有一天,你發現自己江郎才盡了,原來自己並不是那麼厲害的人,失望之餘又不想承認,所以一古腦把責任全推給老爸,這是最方便又不傷害自己的方式……」

  為了擺脫林妍如的糾纏,她殘忍地揪出林妍如埋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

  「即使如此,你依然不想放棄,因為你忘不了被教授拒絕的難堪,忘不了被同學嘲笑的恥辱,忘不了在學生展覽時,那些藝術大師們給你的惡劣批評,你決意要洗刷這種種恥辱……」她頓了一下。「利用我!」

  林妍如別開臉,不語。

  「於是你不擇手段來培育我,無論會傷害到任何人,即使會讓你的丈夫,兒女受到折磨痛苦,你也不管。終於,你成功了,每當你在人前炫耀說我的成就是你的功勞,你就得意得不得了……」

  宛妮搖頭歎息,為自己有這種母親而感到難過。

  「如今,你依然反對我結婚,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為什麼,你害怕失去功勞者的身份,擔心將來人家會說我的成就應該歸功於安垂斯,而不是你,就好像我第一次開畫展時,大家都把我的成就歸功於艾力伯,那件事讓你不甘心了好久,直到艾力伯去世,你總算可以站出來大聲說一切的榮耀都屬於你,你不想再失去這份榮耀……」

  「你的成就本來就是我的功勞呀!」林妍如忍不住脫口辯駁。

  「即使你不逼我,我也會成功的,媽,」宛妮冷漠地告訴她事實。「我是天才,誰也阻止不了我成功,所以我的成功是屬於我自己的!」

  「胡說,」林妍如氣急敗壞的大叫。「明明是我……」

  「要說其他人有功勞,那也不是你,」宛妮不理會她的抗議。「而是安垂斯,是他啟發了我感受的知覺;是艾力伯,是他幫助我度過生命中的難關;是三胞胎,是他們帶給我最大的安慰與支持,使我能夠繼續往下走;至於你……」

  她用力搖頭,「不,你並沒有幫助我什麼,你只是為了自己的自私而帶給我無盡的痛苦、憤怒與無奈!所以……」

  神情充滿決心,她堅定的望住林妍如。

  「請你不要再來干涉我的生活,路該怎麼走我會自己決定,你是我的母親,有任何困難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但別想再控制我的生命,明白了?」

  「這不公平,」林妍如憤怒的抗議。「我為你付出這麼多……」

  「你是為你自己,不是為我。」宛妮重重反駁。「而且相對的,你也奪走了我的童年、我的快樂,所有每個女孩子應該享有的生活樂趣,全都被你剝奪了!告訴你,我真痛恨這一點!」

  「你要得到成功,就必須忍受這些……」

  宛妮嘲諷的哈了一聲。「我才不相信,我不相信我非得進資優班跟同學相互競爭,非得被哥哥、姊姊、妹妹痛恨,非得提早進大學讓同學視我為眼中釘,我不相信我非得如此才能得到成功!」

  「但……」林妍如勉強道。「早一點得到成功不好嗎?」

  「不好!」宛妮斷然道。「我寧願享有正常的生命,一步步穩健的慢慢走。」

  「你想浪費生命?」林妍如尖銳的指責。

  「竟然這麼說!」宛妮不可思議的翻了一下白眼。「老實告訴你吧,媽,在我進弗萊堡大學那年,教授就對我說過,我的畫最大的致命傷就是沒有生命。為什麼沒有生命?因為我不懂得感受。為什麼不懂得感受?因為我缺少和別人相處的經驗,我的生活中除了畫畫就是畫畫,你甚至不准我看電視……」

  她歎息。「我的生活是那麼的刻板,唯一真正接收到的感情是哥哥、姊姊和妹妹給我的痛恨,你用心逼迫我,卻吝於付出半點愛心……」

  林妍如瑟縮一下。

  「那種環境造成我的心靈空白一片,我全然不知道要如何和別人溝通,所以弗萊堡的大學同學排斥我,我以為避開你就能夠自己去找到一點什麼,結果,依然什麼也沒有。直到……」宛妮回眸,伸長手。

  安垂斯上前握住,她將他拉到身邊,眷戀的依偎在他懷裡。

  「安垂斯出現在我眼前,他是第一個毫無條件接受我的人,他不求回報的對我付出,一筆一筆在我空白的心靈上揮下鮮艷的、光亮又溫暖的色彩,於是我的畫也開始出現溫暖的生命力……」

  她仰起眸子與他對視。

  「那是他給我的愛,那樣溫柔而美麗的色彩……」她讚歎,而後將視線移回到林妍如那裡。「所以,媽,你應該瞭解了吧?如果沒有安垂斯,天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夠為我的畫添上生命,想得到你期望中的成功,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你只是在壓搾我,根本不是在幫助我,懂了吧?」

  林妍如無言以對。

  但她一直是個好強的女人,從來不願意承認對她不利的事實,更不願意放棄已摘擷到手的果實,至於其他,誰會受傷,誰會痛苦,她一概不論。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說,無論如何你都不願意聽我的?」

  「要我聽你的可以,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我是你的母親,你應該聽我的。」林妍如義正辭嚴地說。

  宛妮嗤之以鼻的笑回去。「所以我任由你剝奪了前半生的生命,後半生我要自己掌握。」

  「我是為你好。」

  「哪裡好?」

  「我說過,婚姻是……」

  「請不要拿你逃避的借口來哄騙我!」

  林妍如沉默了,雙眸陰騖的盯住宛妮好一會兒。

  「如果我非要你聽我的不可呢?」

  「你逼不了我!」

  林妍如兩眼瞇起來,嘴角勾起陰森森的笑紋。

  「那麼,既然注定要失去,不如我先毀了你!」

  宛妮怔了一下。「毀了我?」

  林妍如瞥向安垂斯。「你、他、三胞胎,還有艾力伯,這應該可以編織出一套相當吸引人的故事,不是嗎?譬如安垂斯誘姦未成年少女,譬如艾力伯愚蠢的戴了綠帽子,譬如三胞胎究竟是誰的孩子,我想記者們一定會喜歡的。」

  宛妮臉色微變。「你想造謠污蔑我們?」

  林妍如聳一聳肩。「那也不算是謠言,可能誇張一點,再加一點油、添一點醋罷了!」

  宛妮憤怒的咬緊牙根。「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林妍如綻出得意的笑容。「如果你顧忌的話,自然不能不順從我的命令,我就達到目的了;如果你不在乎的話,我栽種的果實也不允許任由他人採擷,我會毀了你,順便毀了艾力伯和安垂斯的名譽!」

  宛妮難以置信地瞪住自己的親生母親。「你還說你是我的母親!」

  「我是你的母親,你卻不尊重我這個母親,是你逼我不得不這麼做的。」林妍如撇一下嘴。「好吧,別說我太狠心,看在你是我親生女兒份上,我就給你一個星期時間考慮吧!」

  話落,她轉身離開起居室,宛妮怔愣地望著她驕傲的挺直背脊爬上住二樓的階梯,恍惚以為是哪裡的女王跑錯地方跑到這裡來囂張,而安垂斯,他根本一直在狀況之外。

  他聽不懂中文。

  「你母親到底又說什麼了?」

  宛妮有氣沒力的瞟他一眼。

  「這個嘛,話說起來落落長,我們還是先上去休息一下吧!」

  等她養足精神之後,再來好好思考一下,究竟應該如何對付那個好強又沒心肝的白目老媽?

  關禁閉一百年?



  巴黎的秋透著淡淡的清冷,滿地落葉呢喃著浪漫的愁意,窗外細雨霏霏,淅淅瀝瀝的編織成一片茫茫白霧。

  不過這並不是宛妮沒有出門的原因,她之所以不出門是為了要趕繪畫作,以應付月底在凡爾賽城門的展覽公園所舉辦的國際現代藝術展覽會,其實這也不算辛苦,因為紐約之行帶給她許多靈感,此時正好把它們全都拿出來發揮一下。

  辛苦的是必須分心考慮其他事。

  「我不在乎什麼名譽!」安垂斯先表明他的立場。「但是你……」

  「我也不在乎,」宛妮一邊調顏料,一邊敘說她的想法。「畫畫是我的喜好,只要隨時能讓我畫,不一定要成名、要能賣錢,我靠你養就夠了。至於孩子們,我相信他們也不會在意。唯一的問題是艾力伯,他是好人,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傷害,即使他已經死了。」

  「所以?」安垂斯冷靜地問。

  宛妮歎氣,停下工作。「可是如果艾力伯知道的話,他一定不希望我們因為他的緣故而不能在一起,你是知道的,不能和他心愛的女孩在一起是他生平最大的遺憾。」

  安垂斯踱到窗前,沉思片刻,回過身來。

  「這種事沒辦法兩全其美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頭大呀!」宛妮又歎氣,繼續調顏料。

  「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呢?」安垂斯提心吊膽的問。

  宛妮沉默了好半晌。

  「我想艾力伯會諒解的。」

  暗暗鬆了口氣,安垂斯悄悄來到宛妮身後,環臂攬住她的腰。

  「米雅跟你一樣有藝術天分不是嗎?就讓她繼承艾力伯的姓氏吧!」

  宛妮回眸一笑。「我也是這麼想。」

  「至於你母親……」安垂斯停一下。「我想去跟她談談。」

  「隨便你,不過我警告你在先,她對你可不會客氣喲!」

  「放心,我不會殺了她的。」

  「不,我是擔心她會殺了你!」

  「……」



  林妍如對安垂斯的敵意是顯而易見的,自她眼中的憎恨,他還真有點擔心會讓宛妮說中,搞不好丈母娘真的會一言不合,憤而拿花瓶椅子來砸他呢!

  「畢夫人……」

  「想來求我?」林妍如冷哼。「省省你的口水吧,我絕不會改變主意的!」

  「起碼替宛妮考慮一下她的幸福吧,」安垂斯忍耐地央求她。「畢竟你是她的親生母親啊!」

  「如果她顧念我是她的親生母親,就該孝順我來報答我,我再活也不過一、二十年,等我死了,她再追求她的幸福也還不遲。」林妍如冷酷地說。「至於你,如果你真愛她的話,再等她一、二十年也不算太久吧?」

  再等一、二十年?

  加上之前的十二年,整整三十年?搞不好是四十年?

  她在開玩笑嗎?

  「就為了你的虛榮心?」安垂斯啼笑皆非地說。

  「沒錯,就為了我的虛榮心!」林妍如理所當然的承認了。「我為她付出多少心血,沒資格再享受一、二十年榮耀嗎?」

  安垂斯強自按捺下怒氣。「那麼,你帶給她的痛苦又打算如何補償她呢?」

  林妍如窒住,但只一下下而已,瞬間後便恢復過來。

  「我是把她帶到這世上來的母親,無論帶給她痛苦或是悲傷,她都必須忍受,沒有權利抱怨,我也不需要補償她!」

  安垂斯以不可思議的眼光注視她好半晌。

  「天哪,宛妮究竟是如何在你的野蠻霸道下活過來的?」

  下顎繃了一下,林妍如冷冷哼了一聲。

  「你更沒有權利過問我們母女問的事!」

  安垂斯又看了她好一會兒,而後搖頭,放棄,轉身離開。

  不可理喻的女人是無法溝通的!



  期限前一天,安垂斯與宛妮把三胞胎叫到書房裡,毫不隱瞞的把實情告訴他們,好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狀況就是如此,屆時一定會影響到你們,希望你們先作好心理準備。」

  誰知三胞胎竟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媽咪,你去找過父親的律師嗎?」

  「去找他吧!」

  「我保證他一定有辦法解決這件麻煩的!」

  先後說完,三胞胎就離開書房了,滿不在乎,一點也不在意,安垂斯與宛妮不禁面面相覷。

  難道三胞胎知道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嗎?

  不過既然三胞胎這麼說了,他們去找一下艾力伯的律師也無妨,說不定他真有辦法,律師畢竟是狡猾的。

  而律師聽完他們的問題之後,竟然比三胞胎表現得更輕鬆。

  「老實說,艾力伯早就考慮到這個問題了,他說過,夫人的母親是個相當狡詐自私的女人,這種事不能不預先防範,所以我們特地為這種狀況下了一點心去研究,之後,艾力伯留下了一封書信,詳細說明他為何會和夫人結婚的原因……」

  律師從保險箱裡拿出一封信。

  「你們可以拷貝一份給夫人的母親看,告訴她如果她真敢那麼做,我就會公開這封信,屆時難堪的只有她,而兩位則會得到無限同情與支持,畢竟這裡是巴黎,巴黎人就喜歡將任何事浪漫化。」

  就這麼簡單?



  是的,就是這麼簡單。

  林妍如在觀看那封信的拷貝副本時,憤怒得直發抖,然而看完之後她卻反而嚎啕大哭起來。

  「太過分了,怎可如此污蔑我,我明明是為了宛妮著想啊!」

  污蔑?

  明明是事實呀!

  宛妮哭笑不得。「如果你真是為我著想,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點的母愛,就請你不要再傷害我了!」

  「我只是想為自己付出的心血求得一點點代價,哪裡錯了?」

  「一點點?」宛妮往上翻了一下眼。「一、二十年是一點點?」

  「反正我死的時候,你還活著嘛!」林妍如哽咽著說。

  竟然說這種話!

  「那如果我得了絕症,比你先死呢?」

  林妍如呆了呆,現在才想到這個嚴重的問題,頓時忘了繼續掉眼淚。

  「那……那……啊,對了,還有米雅,對對對,她的天分不亞於你,太好了,幸好還有米雅,如果你死了,我還有她!」

  不敢相信,她到底還想利用多少人?

  「夠了!」宛妮終於忍耐不下去了。「我老實告訴你吧,媽,在回巴黎之前,安垂斯和我已經在法蘭克福登記結婚了,只是還沒有舉行婚禮而已,因為他媽媽說要盛大舉行婚禮,需要一點準備時間,不過在法律上,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什麼?」林妍如驚叫。

  「所以,」宛妮繼續丟出炸彈給她享受。「就算我死了,米雅也輪不到你來監護,她是安垂斯的女兒,會繼承艾力伯的姓氏,永遠都不會屬於你,你明白了?」

  林妍如驚呆了,竟一時反應不過來。

  「總之,就是這樣,」宛妮軟下聲音。「如果家裡有困難,我和安垂斯都會伸出援手,但僅此而已,你不要再妄想左右我的生命了!」話落,她回身離開林妍如的房間,才剛關上門,門內便衝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哭。

  誰死了?



  三個月後,安垂斯與宛妮在巴黎舉行有如皇室聯姻般盛大莊嚴的婚禮,歐洲各國電視台競相轉播婚禮盛況。

  再過半年,安垂斯偕同妻子帶著三個孩子回到德國法蘭克福定居;夏末,他們又添了一個兒子,這個小孫子是蒂娜的最愛,天天帶在身邊寶貝得不得了,安垂斯想抱抱他都得先申請後靜待通知。

  宛妮繼續做藝術創作,無論是到美洲、亞洲或澳洲開畫展,安垂斯總是陪伴在她身邊,片刻不離,恩愛逾恆。

  分離十二年,他們更加珍惜彼此相伴的時光,每一分都是甜蜜,每一秒都是浪漫,戀愛並不是獨屬於年輕人的專利,只要有愛,八十歲照樣可以羅曼蒂克,可以恩愛得令人起雞皮疙瘩。

  酒愈陳愈香,愛情也是愈長久愈醉人的。



  「小姐,你真的一點也不浪費時間啊!」

  半睜睡眼,安垂斯迷迷糊糊的瞧見她又捧著素描本窩在單人沙發上,表情十分嚴肅地盯住睡在床上的他審視片刻,再回到素描本上認真繪圖。

  「別動!」

  唉,老是這兩個字,其實他也沒動啊,只不過看見她,下面不由自主起了反應而已……等一下!

  奇怪,這聲音怎麼好像……

  「上帝!」安垂斯驚叫著劈手扯來床單遮掩重點部位,臉色又紅又綠。「米米米……米雅,怎會是你?」

  「小氣!」停下鉛筆,米雅不高興的嘟囔。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安垂斯啼笑皆非的坐起來。「誰讓你進來的?」

  「你是我爸爸,為什麼我不能進來你的房間?」米雅理直氣壯地反問。

  「這是禮貌,」兩手拚命壓住仍保持豎立致敬的部位,安垂斯努力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沒有經過主人的同意,不得擅自進入他人房裡!」

  米雅聳聳肩。「媽咪同意啦!」

  「咦?」安垂斯呆了呆。「那……那她知道你要進來做什麼嗎?」

  「當然知道,」米雅舉舉素描本。「媽咪還說爸爸擁有最完美的軀體,是最好的素描題材,機會不好抓,所以趁爸爸睡醒之前,儘管畫吧!」

  那個女人!

  安垂斯頭痛得猛掐太陽穴。

  老是扒他的衣服給她做模特兒還不夠,現在竟還大大方方的分女兒一杯羹,大家一起來畫男人的裸體吧!

  「我醒了,所以你可以滾了!」

  「人家還沒畫好說!」

  「滾!」

  「小氣!」

  米雅不甘心的出去了,安垂斯搖搖頭歎口氣,隨即下床走向浴室,這是他的習慣,早上起床先淋個浴再說。

  但他才剛站到蓮蓬頭底下,打開水龍頭,門口人影忽閃,他忙定睛細看,旋即鬆了口氣,繼續淋他的浴,不一會兒,人影加入他,撒嬌的環住他腰際,仰起討好的笑臉。

  「生氣了?」

  他沒吭聲,繼續洗頭。

  「她是你女兒呀,讓她畫一下有什麼關係嘛?」她呢喃道。

  就因為是他女兒,讓她瞧見他興奮的狀態更加倍尷尬,特別是在他以為女兒就是她的狀況之下!

  他不悅地哼了哼。

  「好嘛,好嘛,」他不開心,她只好讓步。「以後一定會經過你的同意再讓她畫,這總可以吧?」

  「我絕不會同意!」他斬釘截鐵地斷然道。

  她嘻嘻一笑,「隨便你,隨便你!」順手取來沐浴乳擠出兩手泡沫,再將手放到他身上揉搓幫他洗澡。

  「只有米雅在家裡嗎?」

  「暑假嘛,除了米雅,誰不往外跑,米耶也早就跟同學約好到海德堡去了。」

  「米蘿呢?」

  「誰知道。」她漫不經心地說,突然退後一步上下打量他。「安垂斯。」

  「又怎樣了?」聽出她的語氣有點不懷好意的味道,他不禁有些忐忑。

  「你這樣滿身泡沫格外迷人耶!」

  「……」

  「不畫下來真可惜……」

  「……」呻吟。

  「好,待會兒就來畫吧!」

  「……宛妮,我已經三十七歲了。」

  「可是你的身軀依然是最完美的!」

  「你究竟打算畫我畫到何時?」

  「直到我拿不動畫筆為止!」

  「上帝!」

  「所以你最好努力運動保持身材,好好保養自己維持最佳身體狀況,不要讓我嘲笑你,嗯?」

  「……」

  女畫家的丈夫都得這麼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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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7 22:46:59 |只看該作者
 
終曲


  五月初,清晨空氣裡仍透著一股令人瑟縮的寒意,法蘭克福近郊高級住宅區的一處運動公園內,做各種運動的人們依然穿著長袖長褲,有幾個女人連圍巾都還拿不下來。

  「天,真冷!」

  「還沒開始跑,我就會先冷死了!」

  慢跑步道旁,七、八位五、六十歲的老人家正在做暖身運動,準備加入慢跑行列,其中一對是剛搬來不久的老夫妻,在鄰居的勸誘下,他們也來試試看清晨慢跑的滋味。

  「兩位,先試一個星期,很快你們就會習慣了。」

  「習慣又如何?」

  「兩位不知道嗎?醫學上有報導,人的肌力在四十五歲以後就逐漸減弱,尤其爆發力下降得更快,這都是因為缺少運動的緣故,因為肌力的可塑性是終生都存在的,所以只要我們保持運動,自然能減緩衰老的速度。」

  「誰知那是真是假!」

  其他老人們相對一笑,然後指著一位穿著短衫短褲,慢跑二十圈剛停下來原地跑,準備繼續作伏地挺身的男人。

  「兩位,看看那位幾歲了?」

  老夫妻倆狐疑地望眼過去,但見那個男人滿頭銀髮,該有六十歲了,可是他的臉龐上除了眼角幾許成熟的皺紋之外,依然平滑緊繃,沒有老人斑,也沒有蜘蛛網,尤其是他的身材更是驚人,修長有力,強勁結實,根本是中年人的身材。

  「六十?」老先生猜測。

  「不,五十吧?」老太太立刻提出不同意見。

  聞言,其他老人們頓時仰頭哈哈大笑。

  「錯了,他已經七十七歲囉!」

  「耶?」老夫妻倆大吃一驚。「不可能吧?」

  「沒什麼不可能的,看看坐在他身邊草地上畫素描的那位,那是他老婆瑟妮兒,瑟妮兒是世界知名畫家,最喜歡畫她老公的裸體,為了滿足老婆畫畫的慾望,他只好努力健身維持身材,看他那樣,說他會活到九十歲、一百歲我都不會懷疑!」

  「太……太驚人了!」

  「所以,我們開始慢跑吧?」

  「好,慢跑!」

  於是老夫妻倆不再遲疑,立刻興致勃勃的跟隨其他老人們一起慢跑去也。

  而另一邊,安垂斯剛伏下身去打算作伏地挺身,卻被一聲輕柔的呼喚叫得全身發毛。

  「安垂斯。」

  他實在很害怕聽到宛妮用這種語氣叫他的名字,但又不能不理會她,只好硬起頭皮來應一聲。

  「什麼事?」

  「你身上灑滿汗滴的模樣真的很性感耶!」

  「……」呻吟。

  「嗯,好,回去後你就脫光給我畫!」

  「……宛妮,我已經七十七歲了!」

  「可是你的身軀依然是最完美的呀!」

  「……」

  上帝,為了完美這兩個恐怖的字眼,他真的得讓她畫到八十歲,甚至九十歲、一百歲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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