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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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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樂心]紳士之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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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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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42: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男人,到底都在想什麼?

  多年來,羅可茵只要有什麼困擾,需要靜下心來想一想,就會利用跑操場的時候,借由單調而規律的步伐,一個人沉浸在思緒中。

  不過這次她跑了一圈有一圈,還是跑不出這一團濃重的迷霧。

  席承嶽回來了。偶爾會在她家出現,都是週末時分,不久留,通常也沒跟她多說什麼,反而跟甜甜很有話聊。看著他們一大一小玩在一起的樣子,羅可茵常覺得席承嶽是來看甜甜,而不是來看她的。

  難道這是吃醋嗎?她從來不曾這樣的,連以前看他、聽他跟多少條件勝她十倍百倍的女孩子們相談甚歡時,她都不曾吃過醋。現在,居然會因為一個四歲不到的小女娃——且還是她的侄女——而吃醋?

  太荒謬了!值得多跑兩圈,再好好想想。

  初冬的女校操場上,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夜間自習教室中的燈火亮起,暮色中,只有一個矯健的身影還在穩定的練跑。

  “老師,我們可以回家了嗎?”微弱的抗議聲來自校隊的隊員。她們早就結束練習了,卻還坐在跑道旁邊,呆呆陪跑的老師。

  平常最溫和、跟學生最親近的羅老師,好像充耳未聞似的,繼續跑著。

  已經很多圈了,老師怎麼還不累?

  “誰去把羅老師的電池拔下來好不好?”某隊員很無奈地說。“像這樣一直跑一直跑都不停,簡直跟金頂兔一樣。”

  “隊長去?”“對啊,隊長你去。”

  “才不要!”有一雙長腿的隊長立刻拒絕。“我根本追不上羅老師。”

  “不然我們一起叫她停好了。”隊員建議。“來,一起喊,羅——老——師——不要再跑了!我們要回家!”

  整齊劃一的叫聲終於讓沉浸在思緒中的羅可茵驚醒。她抺了抺汗,一臉抱歉地慢跑過來,喘著說:“你們都可以走了呀,我已經說過解散了。”

  “羅老師每天都這樣一直跑,好像是你要去參加區中運,不是我們。”“老師,你最近怎麼了?有心事哦?”“對啊,老師,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說給我們聽嘛。”

  說到練習唉聲歎堀,但一有風花雪月的八卦,這群半大不小的女孩個個疲態盡去,眼睛都亮了起來。

  羅可茵啼笑皆非。“哪有?你們別亂想,趕快回家吧。”

  “老師,上次來找你的,就是你男朋友對不對?”師生之間毫無距離,賊笑的學生步步近逼。

  前幾天李宗睿來學校接她,被學生們看見了,從此她再無寧日,被這群小包公——或者該說是小紅娘——問個不停:從怎麼認識的,有多要好,身高體重星座血型,就差沒問八字了,關心得要死。

  也不能說她們錯,年輕女生的直覺還滿准的;李宗睿就是來問她最後決定如何,是不是答應跟他結婚,雖然她再度婉拒,但要是讓這些學生知道有疑似師丈候選人的男子出現的話,她們還不知道會興奮到什麼程度。

  “不是,那只是朋友。”所以羅可茵只是好脾氣地回答。

  “老師你好像偶像明星喔。”“對啊!什麼只是朋友。”眾小妞們嬌聲抗議起來,鬧得羅可茵一點辦法都沒有,哭笑不得。

  “羅老師!外找!”校工伯伯聲若洪鐘地喊過來,這下子,不只圍繞在羅可茵身邊的學生齊齊轉頭看,連路過準備回家的師生們全都聽見了,好奇張望。

  遠遠看到瀟灑男性身影站在校門口,羅可茵已經不會心跳加速了,甚至有點微微的失望。怎麼又是他呢?為什麼不是另一個人?

  “老師,這位大叔好像還滿帥的,可是會不會有點老啊?”“對呀,老師,怎麼跟上次來接你的人不一樣?”“老師你劈腿?”

  羅可茵真正有苦說不出。“沒這回事。那只是朋友的爸爸而已。”

  可不就是趙董事長。這也是造成她最近大混亂的原因之一。

  “我等一下要去應酬,剛好經過,就想說順路載你一程。”一見她走近,趙董事長一臉微笑地說;眼角的魚尾紋增添幾分桃花,這確實是個有本錢遊走花叢的男人。

  可惜羅可茵不是一朵花。她剛練跑完,一身都把是汗,短髮甚至貼在額頭,夜風刮過,她汗濕的運動衫涼涼地貼在背上,肩背部隱隱發痛。

  會是熱身不夠嗎?還是最近實在練跑過度,肌肉輕微拉傷?

  “趙伯伯,不用這麼麻煩,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不想跟我聊聊嗎?最近怎麼樣,煩心的事情解決了沒?”

  羅可茵沉默了。她如今內外夾攻,滿心的困惑無人可說。席承嶽若即若離,捉摸不定;李宗睿則是認真地要她考慮嫁給他;好友湘柔一聽到席承嶽的名字就一如往常地不爽,而思婕從頭到尾都不停的鼓勵她快去大膽談戀愛,對象不拘。

  亂成一團之際,她居然不知道向誰傾吐心情。跟誰講都不對,偶遇過幾次的趙董事長竟莫名其妙成了談論的物件。

  推辭婉拒都無效,羅可茵最後還是無奈地在學生們的賊笑目送中,上了那輛由司機駕駛的寬敞房車。車內體貼地開了暖氣,座椅全是柔軟的小羊皮,比起在寒風中走到公車站再轉車自然是舒服多了。不過,她坐立不安。

  趙董事長還把自己昂貴的西裝外套脫下,要給羅可茵。

  “披著吧。我記得你氣管不大好,要是感冒就糟了。怎麼沒穿外套呢?”他溫和地說著。

  “謝謝趙伯伯,不用了,我這樣就很好。”

  “跟我見外了?”他微帶責備地看著她。“湘柔去你家打擾時,難道你父母都不招呼她的?”

  那不一樣啊!她在心裏呐喊著,臉色更猶豫了。

  “好了,我也不為難你,多小心身體就是了,看你臉色不大好。”趙董事長頓了頓,才問:“還在為了席承嶽煩心?”

  情場老將可不是浪得虛名,除了有錢有外表之外,還非常細心,體貼,怪不得能手到擒來,老少通吃。

  “他……”千言萬語都塞在胸口,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能歎口氣,“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還會去找你嗎?”

  “算……有吧。”其實她也不大確定。

  “感覺上他應該還是關心你的。”趙董事長說。“要不然這麼多年了,若沒有放在心上,早就連你名字都忘記了,學妹那麼多,哪能一一記得?”

  “趙伯伯,你記得多少學妹的名字?”

  趙董事長笑了,魚尾紋增添幾分成熟魅力。“不多,但也不少,特別記得的只有一個學姐。”

  這件事她聽湘柔說過;湘柔的父親多年來念念不忘初戀的學姐,確依然一面拈花惹草,韻事不斷,簡直矛盾至極。

  男人,都在想什麼?或者該說,像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都在想什麼?

  其實,羅可茵會跟趙董開始深談的原因之一,她從未說出口——在她心中,趙董事長就會是席承嶽中年時的模樣,一樣風流翩翩,一樣受女人歡迎。

  所以她忍不住想要知道趙董事長的想法。溫和又風趣的趙伯伯並不介意她愚蠢的問題,很有耐性,也很認真傾聽,總是微笑回答。

  車子平穩地在薄薄夜色中行進。沿著河堤,一盞一盞的路燈都已經亮了,羅可茵望向窗外,倒影映在玻璃上。

  “聽湘柔說那位阿姨長得並不特別美,為什麼趙伯伯會記得她這麼久呢?”她聽見自己在問。

  “這個嘛……”趙董背靠椅背,微微眯起眼,像是突然掉入了回憶之中。

  好半晌之後,才說:“初戀都是最令人難忘的,但其實並不見得會是最快樂或最幸福。如果當年我跟她真的在一起了,下場大概也是鬧翻,離婚;正因為沒有,所以永遠留著一個遺憾,充滿想像空間。每當現實令人疲憊時,就會忍不住要去作夢,去描繪那不可能成真的結局。”

  “趙伯伯也會疲憊的時候?”羅可茵詫異了。

  “當然會,我又不是機器人。”他轉頭笑望著解語花般的羅可茵。

  這女孩有種寧靜的特質,有如安靜清澈的一彎小溪,在她身旁,一點壓迫感都沒有。閱遍名花的老浪子其實也不想真的進一步做什麼,只是這樣聊聊天,看著她那雙琥珀色的純淨眼眸,就夠了。

  到了捷運站,趙董事長依言讓她下車。她還是委婉拒絕了那件外套。

  道謝之後,她正要離去,車窗緩緩降下,趙董事長又叫住她。

  “可茵,”他探身過來,說道:“席承嶽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與其悶著胡思亂想又想不出頭緒,不如去找他好好談一次吧。”

  羅可茵猶豫地望著趙董,沒答腔。

  “再過一陣子好了……”她不大確定地說。

  趙董笑笑,有著無限感慨。“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時間很多,可以蹉跎揮霍,可是你看看我,轉眼就半百了,時機就是緣分,兩者都是稍縱即逝的,可茵,記住這句話。”

  黑色霸氣的大房車絕塵而去之後,羅可茵站在捷運站門口,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頭,仔細咀嚼著趙董事長的話。

  風勢增強了,北臺灣似乎要迎接今年冬季的第一波寒流。她獨自在夜風中打了個寒顫,涼意像是濕掉的運動衫,緊貼在背後。

  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揮霍?

  他們之間的緣分,到底是已經過了,還是正在被蹉跎?

  幾天之後,趙董約她吃飯之際,送來一隻昂貴手錶。

  拆開盒子時,羅可茵忍不住苦笑。這是趙董在提醒她時光易逝嗎?

  她婉拒了,無論如何,她不想這麼貴重的禮。

  “又來了,長輩賜不可辭,這話你沒聽過嗎?”趙董笑笑地說。

  “謝謝趙伯伯,只是我不能收,也許湘柔會喜歡?”

  “別擔心這麼多了,還是湘柔說這支表很襯你的氣質,所以我才買的。”趙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告訴她:“你若不肯收,就是辜負我跟湘柔的一片心意,這樣好嗎?”

  羅可茵微微皺眉,這口氣跟席承嶽慣用的竟如此相像,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又合情合理,但還是令人覺得不妥。

  “小東西而已,別放在心上,我喜歡看女孩子漂漂亮亮的。”見她發呆,趙董伸手過來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穿旗袍的樣子很好看,哪天再打扮起來,陪趙伯伯吃飯,好不好?”

  當然不好,羅可茵搖頭,繼續委婉拒絕:“我覺得……這樣不大妥當。趙伯伯,以後也請您……別像這樣,突然打電話來說要見面,可以嗎?”

  像今天,她上課上到一半,接到趙董電話說已經到學校附近,要跟她一起吃個中飯,對一個生活作息規律的老師而言,這實在太超過,也太強人所難了。

  趙董也沒有勉強,只是笑笑反問:“只是有空時偶而想找你,這應該不算太過分吧?何況你週末要幫忙家裏,當保姆,平常晚上還要上英文課,我想約你常常約不到,也只好用中午休息時間特意過來呀。”

  用到“約”這個字就不妥了,她溫和解釋:“真的不大方便,趙伯伯自己也很忙,佔用您太多時間,不好意思——”

  “哪兒的話,我說過了,別這麼見外。”

  她不知道自己的婉拒有沒有成功,只知道那只表最後還是在趙董的堅持下掛上了自己的手腕。貴重手錶有如手銬,有千斤重。

  週末,席承嶽再度“順路”經過羅宅。

  他已經很熟悉了,走進鋪著細石的小院,沙沙的腳步聲立刻引來注意。羅可茵牽著小女娃在廊上出現,姑侄二人探頭往院子裏看。

  “嗨。”他走近,彎腰對著粉嫩可愛的小女娃打招呼,順便展露出一個讓所有女性都會為之融化的笑容。“你今天乖不乖?跟叔叔喝茶好不好?”

  結果一向非常好客的小女娃居然一反常態,一臉驚慌地後退幾步,抱住持姑姑的大腿,小臉蛋直往她衣服裏藏。

  “怎麼了?你不想喝茶嗎?”這突兀反應讓席承嶽非常詫異,也很挫敗——他活了三十年,可從來沒遇過這種狀況;何況這個小女娃明明很開朗、很愛跟他玩的啊。

  “姑姑……”小女娃都快嚇哭了,嫩嫩的嗓音顫抖著求救。

  “乖,不怕,叔叔不是壞人,他只是想跟你玩。”羅可茵彎腰抱起侄女,溫聲安慰著。

  小女生依偎著姑姑,小臉藏在她頸側,烏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瞄他,還是很害怕的樣子。

  席承嶽大受打擊,他怎麼樣也不會像壞人吧?

  “甜甜怎麼了?”席承嶽不可置信地問。

  “她不是甜甜。”羅可茵這才揭開謎底,輕輕拍著小人兒,輕聲解釋:“她是甜甜的雙胞胎妹妹,蜜蜜。”

  原來如此,他心中疑惑稍解。

  不過,看蜜蜜畏懼成那樣,席承嶽是有點不平衡,半開玩笑地說:“她不用這麼害怕吧?我又不是趙董,想要追年紀可以當自己女兒的……”

  話才剛出口,他就後悔了。

  只見羅可茵聞言臉色一變,好像被針狠刺了一下,雖然沒有反駁或解釋,但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席承嶽看在眼裏,也是於心不忍。律師的銳利口舌何必用在這裏?

  不是已決定要退回學長的位置,保持風度,一切淡然處之嗎?她要跟誰來往是她的,自己實在無須這樣。

  眼看氣氛僵住,他試著轉移話題,故作輕鬆地隨口問:“買了新表?挺帥氣的。是跟湘柔一起去逛街時買的嗎?”

  結果又踩中地雷,她的臉色更尷尬了。這次,簡直是被打了一個耳光似的。

  看她的神情,席承嶽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剛剛硬壓抑住的怒意,再度開始翻湧。一股無名火熊熊複燃。

  “是趙董送的?”他一向溫和帶笑的語調變了。

  羅可茵默默點頭。

  “你就這麼聽話在,乖乖收下他的饋贈,還戴在手上炫耀?”

  “不是的,趙伯伯說,是湘柔幫我挑的,如果我不收的話,就是辜負他跟湘柔的一片心意。”羅可茵急急地說。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之下,席承嶽更是很不爽。

  “這種鬼話你也相信?他的心意有這麼珍貴?”他的語氣又冷又硬,完全不受控制。“趙英展是怎樣的男人你應該很清楚,就算你昏了頭不顧一切,也該想想你的好友湘柔。”

  “我真的有婉拒過,可是……”她本來就不是口舌伶俐的人,心急之下,更是結巴個不停。

  “婉拒的結果,就是戴著他的送的表到處招搖?”猶如在法庭上詰問,咄咄逼人,尖銳又有力地刺向對方。

  “是因為早上甜甜在我房間的時候,找到裝表的禮盒找開在玩,她對表的聲響很有興趣,我怕她摔壞了表,才順手戴上。”解釋得好笨拙。

  “我會另外找機會退還……”

  偏偏越是急著解釋,席承嶽聽了就更憤怒。何必幫那種人辯解?

  每次都這樣,拿藉口敷衍他!

  “你在找的是藉口!”他大聲怒斥。“要還,當面丟回去就是了,還要另外找什麼機會?強詞奪理!”

  他的疾言厲色嚇到了三個人。包括席承嶽自己。

  而眼前一大一小兩個女孩更是驚嚇。羅可茵臉色慘白,而蜜蜜已經嚇得眼眶裏滾淚,大眼睛驚惶地看著他,死命抱緊姑姑不肯放。

  三人僵住,只聽見羅可茵不穩的呼吸。

  “我不是在找藉口,好讓自己收禮收得心安理得。”羅可茵努力了,半響才說出口;很費力,嗓音還抖抖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痛心地閉了閉眼,無法相信自己的暴怒與失態。

  這就是所謂的紳士風度?

  罷了,不要再勉強。既然如此困難,以後不來見她也就是了。

  他真的做不到承認失敗,可以嗎?

  當他再度開口時,已經強迫自己冷靜了許多。

  “也許送你表確實是湘柔的意思。不過你不妨先找厲文顯談談,探探口風,確定一下。不要直接找湘柔講,她那個脾氣……”他搖搖頭。“就當學長給你一點勸告吧,趙英展不是個好對象,把鐘退回去,別再跟他有什麼糾葛了。”

  說完,他連看也沒有再看她一眼,轉身準備離去。

  他要走了嗎?羅可茵整顆心提到喉頭,還隱隱發疼。她又要再一次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

  不行。她絕對不要這樣。

  無論如何,這陣子以來的撲朔迷離也該有點結論了。她決心賭一次。

  若不問,她將會永遠陷在迷霧中,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確定兩人的定位。

  “學長。”她摟緊懷中軟軟的小人兒,鼓起所有的勇氣問:“那我、我可以告訴趙伯伯,是因為你不開心,所有要我退還這只表嗎?”

  是嗎?是有點在乎的、有一點吃醋嗎?他願意承認嗎?

  席承嶽沉默片刻。那片刻猶如永恆那麼長。

  “不管對誰,我都會這樣建議。”最後,席承嶽笑了笑,狂風暴雨般的情緒已經斂起,語調也回復生疏,甚至有點嘲諷。“要不要還,是你的事,要怎麼說也都隨你,我無所謂。”

  賭輸了。她仿佛聽見骨子落地聲。輸得很慘。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試探,像小石頭落入大海。

  有首歌是怎麼說的,暖味讓人受盡委屈?

  天氣冷了,羅可茵的生命再度進入灰暗期。北臺灣陰雨濕冷的冬季對她的氣管一點也不好,染上小感冒之際,最近似乎又有肌肉拉傷的問題,背部總是隱隱作痛。

  更令人沮喪的是,席承嶽真的不來了。一連好幾個週末,她照慣例在家幫忙照顧侄女,總是不由自主地一直側耳細聽,希望可以聽見悍馬車特殊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聲,希望可以看到那張總是淡淡微笑的俊臉。

  沒有希望的時候,還不會這麼失落。明知他在同一個城市裏,卻見不到面,這才是更嚴重的折磨。

  她照著席承嶽的建議,約了趙家的萬能特助厲文顯見面。厲文顯多年來都如影子一樣常伴趙家大小姐身邊,現在更成了趙董事長的左右手。看著他為難的臉色,羅可茵覺得無比的抱歉。

  把自己的燙手山芋丟給別人,實在令她過意不去。但為了趙家大小姐願意作牛作馬的厲文顯還是插手幫忙了,代為收下了那只價昂的IWC名表,羅可茵這才松了一口氣。

  還了表之後,羅可茵才能再度鼓起勇氣,主動去找席承嶽。

  要找席承嶽談何容易。她好像甜甜一樣,把名片緊緊握捏在手心。踏入信華集團所屬的大樓之際,她整個人都在冒冷汗。

  挑高的門廳,散發淡淡幽香的大盆插花,甜美的接待人員……和她所處的單純世界是如此不同。

  她等了快二十分鐘,還經過層層通報之後,由好幾個不同的人帶領,這才能順利上樓,到席承嶽的辦公室。

  上樓的感覺簡直像是步入雲端。主管樓層極度安靜,裝潢簡潔俐落,令人不由自主想要放低音量,小心行事。

  美麗的秘書把她帶到辦公室門口,一開門,就看見整片落地觀景窗,視野極好。窗前有一套小沙發,旁邊則是一整面牆的書櫃。巨大的辦公桌後,席承嶽正抬頭望來。

  “副座,您的客人。”秘書的聲音有如廣播節目主持人般動聽。她轉向羅可茵,很溫柔地問:“羅小姐,請問要喝咖啡嗎?”

  “她氣管不好,不能喝咖啡。你看看有沒有比較溫和,不刺激的熱飲。”席承嶽簡潔下令。

  秘書面露訝異。怎麼副座光看一眼就知道客人氣管不好?

  啊,一定是舊識。

  她很專業,片刻後溫柔回道:“是,馬上來。”

  秘書退出去之後,羅可茵站在門口,手足無措了半晌。在這棟大樓裏,不穿著筆挺西裝或套裝高跟鞋的,仿佛是異類;她一身輕便運動風的打扮,實在格格不入,甚至有點像是來送快遞的。

  席承嶽也不開口,只是安靜望著她。對於突然來訪的羅可茵,他表現得很淡然、很平常,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可是對羅可茵來講,是要鼓起天大的勇氣,才能踏進這棟大樓的。

  “有什麼事嗎?”他做個手勢,讓她快說。

  也是難怪,他桌上的電話系統一直閃燈,表示有電話進來;桌上堆滿了檔與卷宗,連旁邊地毯上都攤著書本與紙張,看起來真的很忙很忙。

  那她就快點說。“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想跟學長說一聲,我、我聽你的話,跟厲文顥談過了。然後……也把表交給了文顥,他會幫我處理。”

  “哦。”聽完,席承嶽的表情沒變,只是淡淡應了一聲。“然後呢?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羅可茵被他的態度冷著了。她一直是很怕冷的人。因為怕冷,所以寧願縮在自己的角落裏,安穩度日,不敢冒險。因為冒險的結果很可能像這樣,讓人畏縮心傷。

  “我想……我……”囁嚅了半晌,她深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聲音平穩。“應該沒什麼事了,我只是來謝謝學長的建議。那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她低下眸,轉身準備離去。

  就這樣?坐在辦公桌後的席承岳簡直不敢相信。她說完了?

  她的手還沒有碰到門把,一個輕微的咖聲響起,可以由內控制的門被反鎖了。

  羅可茵僵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的背部隱隱作痛,胸口也很悶,呼吸不順……整個人都很難受,只想趕快逃離這個令她窒息的地方——

  突然,身後的席承嶽似乎歎了一口氣。

  “你真的沒話要說了嗎?”他的口氣軟了一些些。“比如說你只是寂寞才被趙英展這種人迷惑,以後不會再犯這種錯?或是你跟李宗睿只是普通好友,根本不可能有曖昧?”

  羅可茵沒有回答。

  “還是要告訴我,以前拒絕我是對的,你這幾年過得很好、很開心,一點也沒有後悔過?”

  他是在說笑吧?可是,不要拿這個開玩笑好嗎?她的心好痛。

  一滴熱熱的水珠落到手上。握著門把的手輕顫著。

  分別之後,她沒有一天不後悔。但因為這樣,更要過得好,要不然,當年的放棄就沒有意義了。

  “可因,你轉過來。”他的語氣柔和了,仿佛又變回那個風度翩翩、溫柔又帥氣的紳士學長。“轉過來看看我,把你心裏的話說出來,說給我聽。”

  只要她說一句話,只要她主動要他回到她身邊,他就能忘記該死的風度。他早已經決定不給她壓力了,不讓她為難。所以,一切都要她說才算數。

  這是他的體貼,也是他的自尊。若是勉強得來的,他寧願不要。

  羅可茵轉身了。她靜靜望著他,琥珀色的眼眸有水光流轉。

  “學長,我一直都對你……”

  就在這時,就在這時!她口袋裏的手機嘹亮響起,而秘書輕輕的敲門聲也同時出現——

  “不要理他!”席承嶽暴躁地下令。

  手機還是在響,門外貌美如花又瘦得像模特兒的秘書輕聲詢問:“副座,熱茶跟咖啡來了。”

  但那個關鍵時刻已經錯過,就像幾年前一樣。

  一旦錯過,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接起手機,羅可茵還側過身子,壓低嗓音;但席承嶽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喂?我在外面……對,我不在家……你怎麼了?什麼?你說什麼?”她詫異地聽了好一會兒,才說:“宗睿,你不能這樣……我馬上回去。”

  聽著,她還抱歉地看了席承嶽一眼。

  那一眼,讓席承岳心裏一冷。她要走了。

  掛了電話,她焦急地望向席承嶽。“學長,宗睿跟他爸爸……現在要過去我家,我必須回家一下,所以……”

  “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話?”他盯緊她,低低問:“如果我要你別走呢?”

  “不是的,當然不是!我是說,這不是我要說的話,只是現在……”一急就沒了主張,她在他面前,老是會變回十六歲那個手足無措的模樣。“如果我不回去的話,宗睿他爸那火爆脾氣……反正,事情會很麻煩……”

  李宗睿有這麼重要,連對他父親都如此重視。

  席承嶽扯了扯嘴角,俊臉上斂去了所有表情。

  又一次,她在他面前找籍口,拒絕他。

  他又一次失望了。

  “是嗎?那確實需要慎重處理。我請司機送你一程好了。”他還是很貼心的為她打算,但兩人之間的距離,突然拉得很遠很遠,幾乎比美國到臺灣還遠。

  “不,不用了,我是開車來的……”

  他挑了挑眉。原來她會自己開車了?

  不過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他按開了門上的電子鎖,讓外面久候的秘書可以進來,然後揮了揮手。

  “不用麻煩了,羅小姐已經要走了。”他對秘書說,一面低下頭繼續翻閱檔。“請把早上的會議記錄給我一份。還有,下午開庭的資料準備好了嗎?”

  “是,會議記錄已經寄到您的信箱了。下午開庭改下禮拜,財務長希望與您先開會討論土地變更的問題。還有,您要幫一級主管上法規課的條目大綱已經印好了,是不是請副座先過目……”

  兩人迅速而專業的交談,完全把羅可茵冷落在一旁。

  她躊躇片刻後,只能安靜地離開了不屬於她的世界。那個節奏快、壓力大、充滿了挑戰與刺激的、只有俊男美女或超強能力的人才能優悠自在的世界。

  沒有人挽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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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趕回家,李家父子果然已經到了,客廳難得這麼熱鬧,日式拉門全開,笑語聲傳得好遠。她父母、大哥大嫂、兩人個小侄女全在,客人則是嗓門超粗的李議員以及依然一臉木然的李宗睿。

  議員的嗓門超大,遠近皆聞,在院子裏就聽得一清二楚。

  “今天啊,就是來跟羅先生、羅太太好好談一談的。”李議員笑得眼睛都不見了,“我看這兩人個孩子感情不錯,也這麼多年了,承蒙你們不嫌棄我家宗睿,是不是不來計畫一下,把正事辦一辦——”

  羅可茵忍不住大喊:“等一下!”

  眾人全部轉頭,看著突然沖進來,還喘籲呈的女主角,只見她一臉驚慌,一點兒也沒有嬌羞或欣喜的神態。

  “姑姑回來了!”甜甜帶頭對著羅可茵跑過來,後面跟著妹妹蜜蜜。

  兩人個小女孩抱住姑姑的腿,一邊一個,甜蜜小臉仰望著,滿臉期待,希望姑姑帶她們出動玩。

  這幅情景看在李議員眼中,更是心花怒放,他最滿意這個准媳婦的地方,就是她看起來很會生,應該可以讓他順利抱孫子,加上現在看見她跟侄女相處的模樣,真是滿意到極點,眉開眼笑。

  “可茵,快進來坐,李議員他們來拜訪了。”

  “對啊,我們今天可是特地來的,要談談你跟宗睿的事——”

  “我不能跟宗睿結婚。”她沖口而出,把全部的人都嚇了一跳。

  李宗睿跳了起來,急急想要解釋:“我真的有跟我爸講了,可是他很心急,就說一定要來,我都攔不住。”

  李議員的笑容整個僵住,強笑圓場:“小孩子不好意思,沒關係啦!我們大人談就好了,你們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幫你們準備好。”

  “真的……不行。我不能……我們不能結婚。”她笨拙地重複。

  “為什麼?我們宗睿有什麼不好?”

  被這麼率真而公開地拒絕,李議員圓胖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開始兇惡了起來。

  “我們……我跟宗睿……”她求救似的看著一臉困惑的父母,又看看急得快出汗的李宗睿,刹那間,六神無主。

  她不能把李宗睿的私事公開攤在眾人面前,但若不說的話,她該怎麼解釋?

  “你說清楚,到底為什麼?”平日議會問政,擺平黑白兩人道大小事情的嗓門一吼,果然驚天動地,“一個做老師的人還這樣吞吞吐吐,你講啊!給我講!”

  “李兄,不用這麼大聲。”羅父也皺起眉,出言制止。

  “我有跟你講可茵喜歡別人,是你不聽的。”李宗睿急促地說。

  “幹!我不聽你就不講了嗎?你要講到我聽進去啊!”李議員非常火大,罵了兒子連串粗話之後,轉頭,虎目狠狠瞪著羅可茵。“你到底是在見外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們家都把你當自己人,真的不想嫁宗睿,你為什麼不講?搞到現在這樣,多沒面子!”

  羅可茵被罵得狗血淋頭,也真正被罵醒了。

  一直希望大家都能開心,不敢說出真心話,這其實就是一種見外。

  見外,有時比刻意的疏遠更令人傷心。

  她早該被這樣大罵一頓了。

  “李伯伯,對不起。”下定決心,她迎視著冒火的一雙小眼睛,清清楚楚、誠誠懇懇地說:“我跟宗睿是非常好的朋友,可是我們不適合,也沒辦法結婚,這些年來讓您誤會了,真的很不應該。”

  “對,就是這樣。”李宗睿猛點頭。

  啪!脹紅臉的李議員狠狠賞了兒子的背一巴掌,發出巨響,“你跟人家對什麼?!不能結婚還勾勾纏那麼久幹吧嘛?蠢才!笨死了!生你這個沒用的傢伙——”

  “李先生……”

  “走了啦!還有什麼好講的,丟臉死了!”五短身材的李議員拉起人高馬大的蠢兒子,扭頭就走。

  像爆竹放完,一陣驚人喧擾之後,李家父子離開了,絕塵而去,羅家人則面面相覷,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一出本來該是歡歡喜喜的求親戲碼,確荒腔走板的結束。好久好久,客廳裏都鴉雀無聲,連三歲半的小女生都不敢吵鬧,兩隻圓滾滾的眼睛輪流看著大人,溜過來又溜過去,小嘴兒抿著,乖乖的不出聲。

  沉默了好久,羅父開口了,“可茵,你過來坐下。”

  口氣之嚴肅,是羅可茵從未聽過的,自小,她父母兄長都對她非常關心呵護,她又乖巧聽話,一路順順利利的讀書就業,根本沒出過什麼事……呃,除了高中時期的風波以外。

  “媽媽,阿公生氣。”敏感的蜜蜜已經感覺到了,她挨在母親身邊,小小聲的說。

  “沒關係,阿公跟姑姑講事情,我們出去玩。”大嫂試圖把女兒騙出去。

  “不要,我要陪姑姑。”“我也要陪姑姑。”

  兩人個小侄女義氣相挺,一左一右粘在姑姑身邊,三雙相似而無辜的眼眸一起望向羅家的大家長,讓羅父想責備都無從責備起,心馬上軟了。

  算了算了,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羅母接過重責大任,開口問女兒:“你跟宗睿是怎麼回事?”

  望著家人臉上流露的擔憂,羅可茵胸口繼續疼痛著。她可以隨口敷衍過去,也可以編個謊言,但此刻的她不想這麼做。她只想認真地把實話好好講清楚。

  宗睿曾經提過要結婚,但是我沒有同意。”

  “為什麼不同意?”母親不大明白,“宗睿有什麼不好?你們感情一直都不錯,不是嗎?”

  “宗睿很好。”她考慮了片刻,才說:“可是他喜歡的不是我,我喜歡的也不是他。”

  “那你到底喜歡誰?是那個姓席的學長嗎?”

  她默默點頭,一直都是他。

  沒想到羅母的表情越發凝重,好像面臨什麼大難題似的。

  又是那個姓席的,陰魂不散!

  “是誰都可以,就是不要這個人。”最後,母親罕見地強硬發言了,“你可以不嫁給宗睿,可是,我也不要你跟姓席的再有什麼牽扯,更別說是嫁他。”

  羅可茵張開口想反駁,努力了半天,卻說不出話,又閉上。

  眾人幫腔,“是信華的那個法務,席律師嗎?”“律師都不是好東西,死的講成活的,黑的講成白的,絕對不要!”“我人以前就看這人不順眼,哼。”

  羅可茵還是沉默。

  “我不管他是很師還是部長,反正,我不要你跟他來往。”羅母級慎重地對著女兒說:“你聽見了嗎?可茵,我要你答應我。”

  她想說話,卻被一陣猛烈咳嗽給打斷,咳得頭暈眼花,簡直無法呼吸。

  “媽媽,姑姑咳嗽!”甜甜很驚恐地報告。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讓可茵去休息吧。”“倒熱茶來!”“她的藥呢?擴張劑呢?”

  眾人忙成一團時,羅可茵努力深呼吸,要抑制咳嗽。

  她不能生病,她還不好多話,要跟好多人說……

  接下來是好一陣子的忙碌奔波,羅可茵一直都在道歉。

  她約了趙董,說明自己的情況,向他道謝,感激他這陣子以來為她解惑,但她真的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意,趙董很有風度地接受了,沒有為難她。

  而經過一陣擾攘之後,她也終於笨拙地向趙湘柔道歉,讓她知道,自己當然並不想,也不可能當她繼母。

  接著,她帶著禮盒去李家,再度表達歉意,結果連人帶禮被轟出來,李議員還在氣頭上,自然不想見她,也不想聽她多說。

  最後,當然是最重要的人了,她要約席承嶽,好好跟他聊一聊,包括以前的決定、分別時的相思,以及現在的心情。

  這一切怎可能三言兩語就說盡?而嘗試了好幾次,都無法順利約到席承嶽,他總是忙,總是客氣地婉拒。

  羅可茵這次沒有放棄,她毫不氣餒地問了又問。最後,還他願不願意來洗溫泉,好好休息一個下午,兩個可以長談。

  “去溫泉會館聊天?”他的風度還是無懈可擊,在電話裏,絲毫不計前嫌似的開著玩笑:“這樣的邀約真誘人,我可以考慮幾天呢?”

  他也見外了,才會這麼輕描淡寫地推託。因為以前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會脫掉所有矯飾,不再是那個溫文儒雅到幾乎看不出情緒的完美紳士,放心表露出負面的情緒,比如嫉妒,比如蠻橫,比如暴躁——

  她並不介意,不管是紳士還是流氓,她都喜歡,他一直是她最喜歡的人。

  “學長,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你好好談一談。”握著電話的手心一直在出汗,但她整個人都在發冷,甚至微微顫抖。“請你來,好嗎?”

  從來都是他對她這樣說。這一次,角色終於互換,她主動要求他來。

  席承嶽在電話中沉默了許久,他站在會議室門外,門裏是正等著要上法務課程的一級主管們,全都眼睜睜地看著講師走出會議室接電話。

  最後,他歎了一口氣,輕得像是一陣風。

  “好吧,我會去。”他說。

  “謝謝學長。”她如釋重負,簡直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那個週末,他排開了應酬與繁重的公務,開車前往天喜溫泉會館。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十分鐘到,猶如一個年輕小毛頭一樣,坐在車裏頻頻看表。

  漫長的十分鐘終於過去了,羅可茵還沒出現。

  沒關係,遲到一點點,他不介意。

  可是,十分鐘之後,又是十分鐘,時間並沒有停下來,一直在流逝。

  四十分鐘之後,他打過羅可茵的手機,打過她家裏電話,也進去溫泉會館詢問過了,都還是沒有可茵的蹤跡。

  一個小時整,席承嶽發動悍馬車,頭一甩,長髮劃出漂亮的線條,他不等了!自己簡直像傻瓜,都幾歲了,還被一個學妹耍得團團轉!他席承嶽有這麼沒出息嗎?要約會、要泡溫泉、要訴衷情,只要電話一打,多的是人來陪他。

  和她在一起真的沒好事,以前高中時代打架、蹺課、無照駕駛等種種惡行都是因為她,出國之際的衝動求婚被婉拒,寫下席承岳情史上空前也絕後的一項記錄——

  每個人心底都有過一段難以忘記懷的初戀,而當年對愛情還懵懵懂懂的時期,她曾是他最單純的嚮往與眷戀。

  但這一切都隨著時間會改變。今日的他與她,再也不是高中、大學時的他們了。兩人的路早已分開,勉強的交會又有什麼意義?

  懷著慍怒開車下山,彎彎曲曲的山路上,他的車速卻越開越慢。

  捨不得,還是捨不得就這樣離開。

  他再氣她,也還是想聽聽她說話,想看她溫柔的眼眸,想待在她身邊,即使以一個單純的學長身份也好。

  即使又是深深的失望,又要受傷離開,也算了。

  沒出息。竟然這麼沒出息。一邊痛駡自己,他一邊狠狠扭著方向盤急轉彎,彎進了羅家門前的私家路口,直到停在碎石小徑上。

  一下車,車門砰的一聲關上,一個粉黃色的小小身影立刻從大門邊往家裏飛奔,速度超快,簡直像在逃命。

  “罵人的叔叔來了。”軟軟嗓音帶著淚意,嚇得直往媽媽懷裏鑽。

  這一定是蜜蜜了。席承嶽啼笑皆非。他只是上次跟羅可茵有點爭執而已,結果,蜜蜜就記得一清二楚,怕他怕成這樣。

  “蜜蜜不用怕,姐姐保護你!”穿著粉紫色同款背心裙的女娃,自然是甜甜了,她很勇敢地往前站了一步,挺起胸,很大聲的對來人嚷:“你要找誰?”

  光看到她,席承嶽就忍不住要微笑,一股難言的柔軟白攫獲他的心。他無法不去想像,可茵小時候,是不是這副可愛模樣……

  “甜甜,你姑姑呢?在不在家?”

  “姑姑不在家,她生病了,去醫院。”小朋友講起話來字字清晰好聽。席承嶽聽了,卻是一愣。

  “姑姑生病了?”他抬眼,望向抱著蜜蜜、一眼憂鬱的少婦。

  羅家人對羅可茵的身體一向很容易小題大作,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可茵最近身體不舒服,昨晚到醫院去了。”羅家大嫂委婉地說:“席律師請回吧。”

  席承嶽的濃眉皺起。可茵生病?可是前幾天講電話時,她還好好的,雖然有點輕微的咳嗽,但——

  “嚴重嗎?”問完,他才覺得多餘,不嚴重何必去醫院?他清清喉嚨,又問:“請問是哪間醫院,我可以去探望嗎?”

  態度客氣而有禮,加上他出色的外表,怎麼看都是個好對象;羅大嫂雖然很想幫忙,但婆婆的命令……

  “抱歉,可能不大方便。”大嫂硬起心腸婉拒。

  怎麼像是多年前的情景重演,他再度被拒於門外?他們之間,還要重演多少次相似的戲碼?

  看著那張英俊的臉龐流露出失望與擔憂的神色,身為女人的羅大嫂幾乎要歎氣了。那麼清楚的關切,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對相識多年的學長、學妹根本就非常在意對方,為什麼會搞到今天這個局面?

  “叔叔,你要回家了嗎?”甜甜看他準備開車門,便清脆地問。“今天不喝撥接茶?”

  席承嶽勉強笑笑,很有耐心地回答:“今天不行。下次叔叔再來陪你喝茶。你跟妹妹要乖乖的,好不好?”

  “好,叔叔拜拜。”照例來個kiss-bye,甜蜜飛吻。席承嶽心情再沉重,都被可愛的甜甜逗笑。那笑是發自內心的,假不了。

  “你就是跟甜甜喝茶的叔叔?”羅大嫂很訝異。

  “是。”

  原來喝茶的好叔叔,就是罵人的壞叔叔;雙胞胎對於同一個人的描述,居然差這麼遠!

  “那麼……”大嫂思考了片刻,突然說:“你也跟趙家的大小姐認識嘍?”

  席承嶽點頭,卻有點困惑。這問題沒頭沒腦。

  “我是說,你跟趙小姐很熟,打電話問她問題的話,她會願意幫你解答。”

  “我要問湘柔問題?”席承嶽沒聽懂。

  “對啊,不管問什麼,只要趙小姐知道,她應該就會告訴你,對吧?”

  強調了好幾次,席承嶽腦筋還是沒轉過來。難道大嫂帶小孩帶久了,講話也變成跟小朋友一樣沒邏輯?

  等到上車準備重新發動引擎時,他才突然靈光一閃!

  大嫂是在暗示——或者該說是明示——要他打電話問湘柔啊!

  他恍然大悟,回頭,看見大嫂正微笑看著他,一面和旁邊的甜甜一起揮手,跟他道別。

  “謝謝。”他真心地說。

  “不客氣喔!”甜甜非常有禮貌地笑咪咪搶答。

  ICU病房外。

  醫院的天花板好像總是特別低,光線總是慘白,不管是誰在裏頭,看起來都有病容。

  本來以為她只是小感冒,而羅家人又照慣例小題大作了一番;結果沒想到席承嶽來到醫院才發現,羅可茵已經進加護病房了。

  “加護病房?”他呆滯地重複。

  “對,今天中午送進去的。”趙湘柔的回答很不耐煩。“反正你也見不到可茵,請先滾吧。”

  湘柔人雖然就在醫院,但先前席承岳打電話詢問時,她死都不肯透露訊息。幸好他知道要改找厲文顥,這才問出醫院的位置。

  對於這位學長的風流韻事,從頭到尾最不能諒解的,就是趙湘柔,她一點也不想幫忙。

  “到底……現在情況如何?”

  趙湘柔冷冷看他一眼。那張一向悠然自得的俊臉此刻刷白,臉色極難看,他流露出來的擔憂是貨真價實的。

  但,那又怎麼樣?趙湘柔可是有個演技可得金像獎的父親。她看多了。

  “我不想告訴你。”頭一撇,公主傲然拒答。

  “湘柔,不要這樣。”悄悄來到他們身邊的,是另一位好友程思婕。思婕對席承嶽的同情本來就比較多,加上此刻席承嶽震驚的模樣清楚呈現眾人眼前,心軟的她還是忍不住,“學長,可茵因為感冒拖很久,加上最近太勞累,沒有及早就醫,導致後來感冒轉成了肺炎;又以為只是肌肉拉傷所以才背痛,其實是因為肺積水的關係,現在雙肺都有積水,要插管引流……”

  聽著聽著,席承岳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腦筋一片空白”是什麼感覺。

  “她這次會這樣,都是你害的!”湘柔美眸狠狠瞪著他。“她身體不舒服都沒有好好休息,一直忙一直忙。你知不知道她每天去學校上班之外,晚上還要上英文課,學了這些年從來沒間斷,就是為了你?你知不知道她她最近忙著跟所有人道歉,把事情講清楚,也是為了你?學開車、考駕照是為了你,看美國影集觀摩生活是為了你,什麼都是你……”

  “湘柔,好了啦,現在講這些幹什麼。”思婕出聲制止。“大家心裏都不好過,你別把氣出在學長身上。”

  席承嶽要扶住冰冷牆壁才沒有跌倒。他雙腿突然一陣虛弱,跌坐在靠牆的塑膠椅上。

  安安靜靜的,從不多說的可茵,他怨了她這些年,恨了她這些年;怨她的猶豫不決,恨她膽子小不肯離家,不跟他到新大陸一起面對新生活……怎知道她默默的在準備,充實自己,到頭來即使他回來了,她也一字不提?

  他扶住自己的額,一手的冷汗。

  “她……現在……”他的喉嚨突然啞了,說話竟是如此費力。“你們……有看到她嗎?她是不是……很難受,很不舒服?”

  思婕搖搖頭。“加護病房不能隨便進去;而且,醫生開藥讓她一直昏睡,因為她有意識的話會掙扎,會想去把管子扯掉……”

  沒有經歷過的人,不直到聽見這話時,那種兜心被打了重重一拳又一拳的劇烈疼痛是什麼感覺。

  走廊的另一端,加護病房的自動門呼地一聲打開,滿臉愁容卻又強自鎮定的羅母身上罩著無菌外袍走出來。在外面等候的羅家哥哥、趙湘柔、程思婕等人都迎了上去。

  “怎麼樣?”“伯母,可茵怎麼樣?”

  羅母搖搖頭。“沒什麼不同,情況算穩定,但積水還沒有抽乾淨,大概還要再一、兩天吧。”

  “她醒了嗎?”

  羅母還是搖頭,眼眶紅了。

  席承嶽開口想提問,卻是一口氣提不上來,啞了似的。

  羅母已經看到他了,突然臉一冷,推開兒子,直直往席承嶽走過來。

  “伯母……”席承嶽努力想站起來。

  “你在這裏做什麼?誰叫你來的?”聲聲逼問,疾言厲色,羅母凜然怒道:“你給我走,馬上走,以後也不要再來!可茵不想看到你!”

  “伯母,我只是想……”

  “我管你想什麼!只要你一出現,可茵就會出事!”羅母吼得大概整層樓都聽到了,連護理站的小姐都探頭出來看。“你給我走!走得遠遠的,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說著,還氣急攻心地狠命推他,卻是重心不穩,自己差點摔倒,多虧席承嶽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啪!羅母用力撥開他,手勢沒抓好,席承嶽狠狠被掃了一巴掌,臉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痕,是被羅母手錶刮出來的。

  席承嶽沒閃也沒躲,更沒伸手去摸臉上傷痕,他只是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心情極度激動的羅母,以及她身後幾個臉色凝重的人。

  “媽,你先冷靜一點。”羅家的哥哥過來扶住母親,一雙嚴肅的眼眸盯著席承嶽。“席律師,你請回吧。”

  “是啊學長,反正我們也不能進去看可茵。”思婕苦口婆心地勸著。然後壓低嗓音說:“你在這裏,伯母心情就不好……你還是先離開,好不好?”

  “啊,好。我……那我先……”口才便給的席律師竟然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他甩了甩頭,轉身就走,腳步有些踉蹌。

  隔日,他又來了。可茵的情況沒有改變,怡然昏睡中,在ICU外面等著探病時間要進去看可茵的,換成羅家的伯父與三哥,兩個男人只嚴肅看他一眼,沒多說,自然也不讓他進去探望。

  第三天,他怡然被拒於門外。他一個人獨坐在長廊的盡頭。

  三天來他就沒吃沒睡,長了滿臉的胡渣。強打起精神處理公務之餘,就是往醫院跑。羅家人不想看到他,他只能遠遠的待在護理站附近的等候區,整夜坐在冰冷的塑膠椅上。

  是的,他待在這兒第三夜了。

  “先生,請你回去休息吧。”中年的護士長走過來,和氣地勸他:“在加護病房裏,二十四小事都有醫護人員照顧,監控,羅小姐的情況是第一天最危險,這幾天只要穩定下來不感染,等積水清理乾淨之後,就會停藥讓她清醒,你明天早上再來,情況還是一樣的,何必坐在這裏呢?”

  “我回去也睡不著。”席承嶽老實說,一面苦苦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這個男人即使如此邋遢,看起來還是非常有魅力;而且那雙憂鬱的眼睛,是在令人不得不心軟。護理站的小姐偷看他好幾天了,都對他的深情感到心折。

  “你跟羅小姐感情很好吧?”護士長說:“家人、朋友都很關心,羅小姐一定是很好的女孩子。”

  一個外人的話,突然就這樣打中席承嶽的心。他的眼眶突然一熱。

  “她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講到後來嗓子啞了,再也講不下去。

  護士長瞭解地拍他的肩,無聲給他打氣,然後便離開了。

  席承嶽撐著頭,用力閉上眼,阻止自己流淚的衝動。但眼前卻一直出現她溫和恬靜的神情,帶著英氣的五官,眼眸卻永遠那麼溫柔,從來不曾大聲為自己爭瓣一字一句,只會像牛一樣默默耕耘,只會急得啞口——

  回憶排山倒海而來。他們高中在樓頂的初遇,年少單純時難以磨滅的互相吸引,想盡辦法就是要見面,牽著她的手在鬧市中惶惶然的遊蕩……沒有她的日子是如此蒼白。他出國前夕的重逢,兩人如火般燒起來的依戀與糾纏,她婉拒他求婚時的為難與矛盾……

  他獨自離開臺灣時,對她有著怨恨;到後來,那股怨恨卻慢慢被時間淬煉成單純的思念。一張張陌生或熟悉的臉孔,有美麗的,有可愛的,有時髦的,有典雅的……只要不是她,都象浮光掠影一樣,無法在他心中駐足留存。

  當什麼狗屁紳士呢?保持什麼鬼距離!自尊如此可笑。

  為難她也好,逼迫她也好,他再也不要放開她,不要再嘗這種痛苦的滋味了。

  他想起可茵轉述過趙英展的話——年輕時總以為自己有一輩子的時間,但是,到時底有多少可以這樣任性揮霍?

  突然,有雙小手伸過來,在他微微發著抖的膝上,放了一顆糖。

  那糖已經被捏在小手手心不知道多久了,包裝紙都皺掉,糖也融成軟軟的。

  席承嶽抬頭,模糊視線中,只見一個綁著馬尾的小不點兒站在他面前;小小臉上戴著粉紅口罩,遮去了鼻子跟小嘴,只露出劉海底下如鈕扣般的圓圓眼睛。

  “叔叔在哭哭嗎?”嫩嫩的嗓音隔著口罩,聽不大清楚,不過席承嶽還是聽懂了。

  “嗯。”在這麼純真的眼眸注視之下,他無法說謊。

  “叔叔乖。吃巧克力。”小手拍拍他的膝蓋。

  “這是要給叔叔吃的?謝謝甜甜。”他的心就象那顆糖,幾乎要融光了。

  “不客氣。”說完甜甜丟下他,轉身咚咚咚地跑了,撲向媽媽,馬尾甩得高高的。

  羅大嫂一手牽著也戴著迷你口罩的蜜蜜,正向他起家過來。她點了點頭。

  “她們沙著要來看姑姑,每天從睡醒就吵,吵得沒辦法,只好帶她們來。”大嫂說。“不過雖然有口罩,醫院也不是小朋友該逗留的地方,我們要走了。”

  “那你們看到可茵了嗎?”

  “遠遠看了一眼,沒讓她們太靠近。”

  “她……她怎麼樣?”

  “姑姑在休息。”甜甜告訴席承嶽,小手指向加護病房的方向。“她起床以後就可以跟我們玩了。”

  “對,所以我們也要趕快回家睡覺,起床才能看到姑姑。”大嫂哄著女兒:“你們跟叔叔說,快點回家休息,明天就能看到轉到普通病房的姑姑了。”

  “叔叔回家休息!”甜甜立刻大聲轉述。

  席承嶽抬頭,憔悴的眼眸中終於出現了一絲絲希望之光。

  “可茵她明天……”

  “醫生說情況已經穩定,積水也處理乾淨,可以拔管了。”大嫂溫柔地說。“你明天再來,可茵應該就清醒了。”

  他的喉頭哽住,想說話又說不出來,眼眶又是一熱。

  “叔叔,不要哭哭。”這次居然是蜜蜜小小聲地安慰著。

  蜜蜜雖然膽子小又害羞,但非常心軟,看到叔叔這樣,小孩都有動物性的直覺,知道他也為了他們共同心愛的人在傷心。

  她大著膽子伸高手,輕拍了拍叔叔的膝頭。“叔叔乖。”

  “謝謝。”他握住小手輕吻一下。“跟叔叔說bye-bye。”

  “阿嬤說,在醫院不可以說bye-bye。”甜甜義正辭嚴指出。

  “是叔叔不好。”席承嶽誠摯地說:“叔叔知道錯了。”

  “下次不可以嘍。”嗓音好甜、好稚嫩,讓人聽了,忍不住要微笑。

  真的,知道錯就好。下次不可以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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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43: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當羅可茵完全清醒之際,不是很確定自己在哪里,所以只是靜靜地望著眼前的魄天花板,中央有盞日光燈。

  視線往下移,牆壁也是白的,什麼都沒有;再下來有一架電視,聲影晃動,看不大清楚是什麼節目。

  她第一句話,就是以嘶啞至極的嗓音,喃喃問:“現在……幾點?”

  “下午五點半。”視線中出現眼眶紅紅、但面帶笑容的母親。“你覺得怎樣?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她全身都不舒服,好象骨頭全部移位元,五臟六腑都被丟到麻辣鍋裏煮過,偏偏四肢都麻麻軟軟的,完全使不上力。

  她還是想要起身下床。努力了半天,喘得眼前都發黑了,還在掙扎。

  “你要去哪里?要上洗手間嗎?”媽媽急著扶她。

  “要去天喜。”她喃喃說“我跟學長約兩點半……”

  “可茵!”羅母又氣又心疼。“你哪里都不准去。乖乖躺著。”

  “可是我們約好了……”光這樣的小動作就讓她累得靠在媽媽肩頭喘氣,還眼冒金星,全身力氣像是破了個洞,全漏光了。

  “那是上禮拜六的事。今天已經星期四了。”

  “今天是……星期四?”羅可茵眨了眨眼,完全不敢置信。

  她的記憶只到上週六早上,因為背痛嚴重加上喘不過氣,身體極不舒服,到醫院去掛急診。醫生安排檢查,她躺下之後就沒再起來了,整個昏睡過去。

  說是昏睡,倒不如說是昏迷。接下來又在藥物作用下,一直沒清醒。只記得自己不停作夢,但夢的內容也完全不記得了。

  生命中出現了一段空白,這感覺非常奇怪。她是運動選手,卻無法自由操控自己的身體四肢。更奇怪什麼都沒做卻累成這樣,奇怪至極。

  在母親的堅持下,她躺回床上,整個人混亂不堪。

  所以,她失約了?

  “媽媽,我要打電話給學長。”躺沒幾分鐘,她又想爬起來。只不過身體實在太虛弱,肌肉又非常僵硬,才動就狂喘,上氣不接下氣。

  “講句話就喘成這樣,忙著打什麼電話!”母親非常不高興,“學長!學長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搏命?等你好一點再說。他如果有誠意的話,就會自己來找你了,你不用這麼緊張。”

  可是她真的很緊張啊。因為藥物作用的關係,她的思緒混亂不堪,唯一清楚的念頭就是,她要找席承嶽——

  所以就算全身都在抗議,她還是努力忍著育要爬起來。羅母看了又心疼又有氣,硬是把她壓回去。

  “圖書館,學長下課在那邊等我,我要去……”她的記憶,突然又跳回多年前,還是高中時期。

  “可茵!”

  結果母女倆上演了好幾次貓抓老鼠。貓都生氣了,老鼠還是繼續試圖逃跑,中間還穿插著令人哭笑不得的胡言亂語,惹得貓媽媽氣到想請護士小姐拿夜束帶來,好把女兒綁在床上。

  “不准這樣。你還要讓媽媽操心多久?”

  做母親的這句話是尚方寶劍,寶劍一出,誰與爭鋒?羅可茵再急,也只能乖乖的躺好。而她也真的沒體力,馬上又昏沉沉的昏睡過去。

  傍晚,在羅家眾人的苦勸外加醫生的保證中,已經疲憊不堪的羅母這才願意回家好好休息一晚。要不然可茵剛開始好轉,寸步不離的母親說不定就病倒了。

  當然,就算母親離去,還是有哥哥在旁陪伴。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睡醒醒。中間某次醒來,發現在床邊閑閑翻書的,從大哥變成大嫂。

  “咦?”

  “會館那邊有點事,你哥回去處理。”大嫂笑咪咪的放下書,從包包裏掏出了一張折好的紙。“來,這是甜甜跟蜜蜜畫給姑姑的卡片,我答應她們一定會幫忙交給你的。”

  卡片一打開,還沒來得及看兩位侄女極具藝術涵養的抽象畫,另一張折起的信箋又遞到她面前。

  “還有這個。”大嫂說。

  信紙上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寫滿了內容,而且竟然不是電腦打字,是席承嶽那一手漂亮的鋼筆字。

  羅可茵頭暈眼花,根本看不大清楚上著寫了什麼,第二張又來了。

  然後是一張,又一張。大嫂像是變魔術一樣,從包包裏變出了好多張信紙,都折得一模一樣,攤開了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內容。

  “大嫂……”羅可茵很沒力。“可不可以,一次全部拿給我?”

  “那可是有照時間順序的,一天一封。人家都這麼用心了,我怎麼能隨便塞給你算數呢?”腦袋有時拐彎抹角得讓人費解的大嫂笑著解釋。

  然後,真的象魔術師一樣,大嫂在離去之前,把席承嶽變出來了。

  當他在病房門口出現時,羅可茵又開始看天花板,看牆壁,看電視。她想確認自己不是又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中,還沒醒來。

  等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之後,席承嶽已經來到她的床前,居高臨下望著她,帶著微微的笑,眼神很溫暖。

  他的手也是。暖暖包握住她因為迴圈不好而有些冰涼的手。

  “學長……等我……”她急急脫口而出。“我有事情跟你說……”

  席承嶽的微笑更深了。他沒等她,是因為他主動來找她了。

  “不是說不準你減肥嗎?怎麼瘦這麼多?”一開口,又是那熟悉的笑虐。

  他還說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憔悴樣。羅可茵傻傻回答:“學長,你的鬍子該刮了。還有,你的眼睛好紅,都是血絲。”

  兩人相視一笑。真的是在比慘的嗎?

  “別多說了,你先休息。”看她講句話就辛苦成那樣,席承嶽即使再想跟她多說幾句話,也捨不得了。

  “可是……我真的要跟你說……你不要不聽……”

  不要又負氣離去,不要又保持距離,請聽她說,她要把一切心情說出來——

  他握緊她的手。“等你不喘了,再慢慢說。不用怕,我不會走的。”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人好安心,所以她真的又累極昏睡過去。

  待她迷迷糊糊再度醒來的時候,席承嶽也真的還在。

  天花板、牆壁、電視、學長。嗯,不是夢。

  他一定也很累了,趴在床沿假寐。他的發已經長到可以披散在她手臂,癢癢的。發質又黑又亮,羅可茵很想伸手摸摸看,可是強忍著不敢動。因為他沒有食言,即使累到打瞌睡,還是沒離開,還是緊握著她的手。

  羅可茵就這樣呆呆的在黑暗中看著守護床邊的男人。她安靜數著他的呼吸、自己的呼吸,感受手心的溫暖,身體的病痛仿佛變得比較遙遠,不再困擾她。

  直到小夜班跟大夜班交接的時刻,護士們的腳步聲在房間門口響起,他們才各自驚醒。

  “你媽媽回去休息啦?”看她醒著,護士小姐熟念地過來幫她調整點滴,一面隨口問:“今晚輪到哪個哥哥來陪你……”

  護士小姐的問句突然中止,因為席承嶽抬起頭來,對她微微一笑。

  微笑慵懶卻又帶點疲倦的頹廢,電力十足,讓護士小姐都傻住了。

  “我不是她哥哥。”起身悠閒地伸了個懶腰,他對羅可茵輕聲說:“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那是你男朋友?”護士小姐不敢置信。從她睜圓的眼睛、驚異的口吻中,羅可茵才突然想起這位學長有多麼魅力驚人。

  “他……”羅可茵想說是,又不知能不能這樣說,自己混亂了半天,最後只歎了口氣說:“我好象還在做夢。”

  “我男朋友如果長那樣,我也會每天都覺得象在做夢。”護士拍拍她,安慰道:“不過你應該只是藥物作用不定期沒全退,需要休息而已。”

  護士小姐離去後,她不敢睡,強撐著快閉上的眼睛,一直等著。

  席承兵回來了。他一路匆忙疾行,直到接近病房時,才強迫自己深呼吸、放慢腳步,換上一個淺淺的微笑,只因不想嚇到神情憔悴、一雙烏黑眼眸充滿期盼盯望著門口,直到他現身的羅可茵。

  “怎麼沒睡?眼睛睜這麼大。”

  “我怕你……不回來了。”她囁嚅著說。

  “怎麼會呢?只是出去移個車。之前接到你大嫂的電話時,匆忙趕來,隨便找空位就停了。幸好還沒被拖走。”他故作輕鬆地說,順便讓她看手上便利商店的袋子。“順便買點家宵夜吃,你要不要?”

  她的胃口大概還沒醒來吧,所以只是搖頭。“我一點都不餓。”

  那他也就不想吃了。坐在床沿陪她說了幾句話,看她說得顛三倒四,眼睛又快閉上,卻勉強撐住的模樣,實在心疼,忍不住再度勸說:“可茵,你再休息一下好不好?我不會走的。”

  “真的嗎?”又是那個可憐兮兮的眼神。

  “當然是真的。就算走了,我也會再回來。”他盯著她的眼眸,不字一字堅定地允諾,一面俯身過去——

  “呃,學、學長,你要做什麼?”她竟然別開了臉,結巴著閃避。

  席承嶽微微皺眉。這還用問嗎?

  “我、我已經很多天沒、沒刷牙,我還想好好洗個澡、洗頭……”她已經在胡言亂語了。幸好她已經不在加護病房,不然依她心跳狂亂又不規律的程度,連接在她身上的心電儀大概會嘩嘩亂叫,引來醫護人員的關注了。

  席承嶽瞄了一眼病房內小浴室的門。“你是在暗示我要幫你洗澡?”

  “不、不是啦。”剛清醒的病人,可以這麼緊張心跳嗎?她都快昏了。“我只是……不要……我……”

  席承嶽才不管她的閃避跟失措,硬是在她頰上輕輕印下一吻。他的唇柔軟而微涼,她的臉頰卻燙燙的。

  “乖乖睡覺。把眼睛閉上。”學長很有威嚴地下令。

  學妹也只好聽話,閉上了眼,沒幾秒鐘就沉入睡眠狀態。這次睡得很熟。

  因為她相信睜開眼時,他會在她身邊。

  在醫院多休養了五天,羅可茵的身體還是非常孱弱,但至少精神上已經完全清醒了。據她母親說,剛從加護病房出來時,她就算是醒著,但整個人卻呈現胡言亂語的狀態,家人都很擔心。

  “你啊,講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話,連小時候你三哥害你跌倒的事情都拿出來講。問你什麼話,回答全部文不對題,什麼便當、圖書館、紙條的,害我擔心死了。”媽媽嘀咕著。“我想說萬一象這樣一輩子怎麼辦,還怎麼嫁人?”

  羅可茵滿懷歉意地看著一面叨念一面瞎忙的母親。只見羅母就算在病房,一進門也還是不停手的收拾張羅,忙東忙西的,連旁邊桌上分藥的小塑膠杯都每個洗乾淨擦幹疊好,床單拉得整整齊齊,有高級飯店的水準。

  羅可茵後來還被迫吃了打成泥狀的鱸魚稀飯,吃完還有蘋果泥——

  “媽,這是甜甜她們小時候吃的吧?”羅可茵很沒力。這種泥狀物吃多了,實在有點噁心。

  “不吃這個要吃什麼?又不能不吃。你看看,才幾天你就瘦成這樣。不知道要多久才養得回來喔。”羅母心疼得要死。

  這是真的。成年以來,大概就是現在最瘦。然後,最喜歡的男人又回到她身邊了。兩個願望一次達成,可說是美夢成真。可惜完全不是原來想的那樣。所以說,以後在山上家裏看到流星的話,不要再偷偷亂許願了。

  “媽,你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一下?”到後來,羅可茵終於忍不住,出聲相勸。“喝點飲料好不好?大嫂好象有買,在小冰箱裏。”

  “不用啦,喝什麼飲料。不過你大嫂本來有念說要甜甜跟蜜蜜來看一下的,不知道會不會來。兩個小鬼午覺也該睡醒了。”羅母抬頭看看時鐘,又看盾窗外一方染上夕照的天空,再看看靠坐床上一臉病容的女兒,又是一陣心疼。“你自己要不要喝點飲料?有幫你帶人參茶來,倒給你喝好不好?看看你臉色這麼差,真是喔……”

  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真的,當父母的,一輩子都在操心兒女。羅可茵看了,實在自責到不行,努力想搞笑而寶逗母親開心。“媽,可是我胸口還有一個洞,喝參茶會不會從洞裏流出來?”

  她左胸的傷口是因為要插管引流肺積水,現在管拔了,但傷口還沒完全癒合。聽到羅可茵拿這開玩笑,羅母銅鈴般的雙眼一瞪,嗓門提高,斥責:“你又胡說八道什麼!不准亂講!”

  “呃……”羅可茵被大罵得不敢出聲,眼神飄向病房門口。

  結果罵完才回頭,就看見一大兩小三個身影在門口凍住,好象被路燈照到的飛鼠,眼睛睜得大大的,動彈不得。

  羅母也傻住了。她作夢也沒想到會看到席承嶽一手牽著蜜蜜,而甜甜不愛人牽走在前面,三個人手上都各持著一枚甜筒霜淇淋。

  “你你你……”瞠目結舌半天,羅母才順過一口氣,大罵:“你竟然給她們吃霜淇淋?!現在還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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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43:41 |只看該作者
  雖然如此,但暖冬風和日麗,外頭溫度少說也破二十度。

  “媽,沒關係的,她們不是我,偶爾吃冰也不會咳嗽。”羅可茵趕快出聲幫腔。看著依然健康活潑的可愛侄女,她笑開了臉,聲音都軟了。“甜甜,霜淇淋好吃嗎?是誰帶你們來的?蜜蜜,來,分姑姑吃一口好不好?”

  “爸爸載我們來,媽媽跟爸爸去停車。”甜甜如實報告。

  蜜蜜則是慎重搖頭。“姑姑咳嗽,不可以。”

  “你也不可以!”奶奶又火起來,疾言厲色。“拿過來給我。是誰買的?講過好多次不可以跟陌生人走,你們都不怕壞人了?”

  伶牙俐齒立刻回嘴,小手還拍拍叔叔的腿。“叔叔不是壞人。”

  蜜蜜則是抬頭怯生生地對席承嶽說:“阿嬤生氣。”

  席承嶽最吃這一套了,他在這兩個小女生面前完全擺不出律師的氣勢,低聲好有耐性好溫柔地安慰:“沒關係,過去阿嬤那邊,乖。”

  她們祖孫還需要他一個外人插嘴說話?!羅母怒衝衝的橫他一眼。

  對方則是風度一流,吃了一瞪還微笑點頭,打招呼:“伯母。我剛好在停國場遇到他們,就先帶她們上來了。”半路順便買冰淇淋大小同歡而已。

  方便是他的伯母!羅母瞪他。叫得這麼熟,真是火上加油。

  接下來,冰淇淋吃完了,兩上小女生好奇地在病房裏東看西看,什麼都問,清脆稚嫩的嗓音此起彼落,讓路過的護士小姐都忍不住探頭進來看看。而羅可茵笑咪咪地望著她們,偶爾回答幾個問題,氣氛和樂融融。

  不過有個礙眼的男人一直如影隨形待在可茵旁邊。最可惡的是,不知何時,他們的手已經偷偷的牽在一起,握得緊緊的。可茵還抬頭對他甜甜一笑,那笑容比四歲小女生還充滿崇拜跟迷戀。

  這個神態上次出現的時候,可茵那時還在讀高中,物件,就是眼前這個已經散發成熟男人魅力、頭髮留長、看起來更壞的始作俑者。

  真是……越看越生氣!心肝寶貝要交給這個人?不但女兒,連兩個孫女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跟他熟了。眼看國土一寸寸失陷,羅母心中百味雜陳,火氣上湧。

  羅家大哥大嫂停了車,買了水果飲料後,上來了。過沒多久,羅可茵的二哥也出現。一屋子熱熱鬧鬧的,大家都技術性的忽視唯一外人,但席承嶽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安靜在旁邊充當背景,怡然自得。

  怎麼?這種看起來就花心的男人,晚上沒約會、沒外務嗎?羅母不大相信的偷瞄他幾眼。但不管怎麼看、不論何時看,他還是很愉悅的樣子,還會幫可茵端水遞藥,拉滑落的被子,調整墊在後面的枕頭等等,小動作都很不著痕跡。

  只要一有付之東流檔,他們的手就一直牽著,一刻也捨不得分開似的。

  羅母開始懷疑,席承嶽有背著她偷偷跑來。要不然,為什麼一切都熟悉的樣子?連護士小姐都認識他,還都會順口跟他打招呼?

  自己之前曾經狠狠咒駡、趕過他,他毫不在乎。眾人不給他好臉色看,也沒關係。兩人曾經相隔涯,中間也有過多年的斷訊,最後還是又繞回原點。想阻止的終究沒成功。想避開的,還是沒避成。可茵似乎註定要跟這個學長有糾纏。

  羅母又看了他一眼。這次席承嶽正面迎視,他的眼神很堅定,毫不畏懼遲疑。

  片刻,羅母轉開了視線,然後才有點不甚開心、也不甚甘願地宣佈:“可茵該休息了。我們先走,讓她睡一下。”

  “那誰留下來……”哥哥們熟念地開始要分配工作。

  “不用了,大家最近都很累,都回去休息。”主母說完,轉而狠狠瞪了外人一眼,似乎想看他怎麼回應。

  “外人”則是神情瀟灑、不疾不徐地微笑作答:“我陪可茵就行了。有事我會立刻跟各位聯絡,請不用擔心。”

  這人算老幾,哪輪得到他講話!羅家兩個哥哥都死命瞪著某人。

  “對啊,我不會有事的。”羅可茵趕快說。

  兩個小朋友則是早已猴子般爬到床上,蜜蜜抱著姑姑的脖子,在她耳邊悄悄問說:“姑姑你跟我們回家好不好?”

  “好。姑姑再過幾天就可以回家了。你要乖乖聽媽媽跟阿嬤的話。”

  姑姑也悄悄回答。姑侄倆還慎重打了勾勾約定。

  “那叔叔你要保護她喔。”甜甜已經被爸爸拎下病床,臨走還不忘拉拉叔叔的褲管,很慎重地交代。

  “我一定會。”

  “打勾勾。”蜜蜜轉頭,烏黑的圓眼睛凝神席承嶽,也要求保證。席承岳笑著勾了勾那細嫩的小小尾指。

  眾人都詫異地望著他們。外向又自來熟的甜甜就算了,不知不覺中,連安靜害羞的蜜蜜都願意親近席承嶽,這人不簡單。

  當然不簡單了。等閒人物,哪可能入得了受到全家重視寵愛的麼妹羅可茵之眼?而且不但入了眼,還入了心,這一傾心,就是這麼多年,居然沒改變。

  怎麼辦?真的很不甘願哪。羅家眾人走向電梯時,腳步都有點沉重。

  然後,他們齊齊望向一雙粉雕玉琢、走到哪里都會引來注目跟驚歎“好可愛唷!”的小女孩,心裏都浮起同樣的煩惱。

  煩惱女兒、妹妹還不夠,將來還有這兩個小麻煩,到時,憂心的程度可是雙倍,誰吃得消?

  “唉……”

  出院以後,羅可茵在家整整休養了三個月。

  如果以前羅家養女兒的方式像在養豬,這三個月來,可以說是在養神豬,準備去參加比賽的那種,每天就是吃飽睡、睡飽吃,藥補食補統統來,人生以吃與睡為目的,務求讓她重回昔日光采,或者說,昔日體重。

  一整個冬天就在努力睡的迴圈中,不知不覺地流逝。等到她終於獲准可以帶侄女出門散步時,滿山的杜鵑花都開了。

  這樣聽起來也有點被關了三個月;不過,這段時間裏,好友常來探望,加上席承嶽幾乎每天來報到,所以日子沒想像中無聊。

  每天傍晚,羅可茵就跟兩個小朋友一起坐在面對前院的長廊上,滿心期盼地等著,一聽到那低沉渾厚的引擎聲由遠而近,沒耐心的甜甜便會立刻彈跳起來,沖過碎石小徑,到門口張望;等到羅可茵牽著蜜蜜慢慢走過來時,席承嶽就剛好停妥車下來了。

  “嗨。”暮色中,他的剪影好好看,眼睛一定帶著笑,一見面,就會先親一下羅可茵的臉。

  然後由甜甜領銜主講,報告今日眾人行程及大小事件;姑姑在旁邊酌情補充,有時還要梵音;蜜蜜則是乖乖依偎在大人身邊,滿臉崇拜的聽姐姐講話。

  “吃飯了!”沒多久,羅母就會來喊大大小小進去吃飯,其中包括老是盛讚伯母手藝真好,煮的菜超美味的席承嶽。

  “你又來了?”看到他,羅母總是習慣性的橫過去一眼,故意拉下臉嘀咕:“一天到晚跑來我家吃飯,真的是律師嗎?這麼閑?”

  “真的。”席承嶽從不動氣,一定笑眯眯回答:“伯母不信的話,可以到臺北律師公會查證。捷運中正紀念堂站三號出口,出去之後請找立德大樓,搭電梯直上十一樓。”

  “不用在我面前耍律師的嘴皮子。”羅母哼了一聲,進去了。

  然後是愉快的晚餐時間。羅家其他人幫忙,偶爾會一起吃飯,但大部分時候就是席承嶽跟老中幼三代女眷一起吃。席承岳不但要接羅母偶爾放過來的冷箭,要嚴格注意羅可茵的胃口,還要幫忙哄騙、餵食兩個吃飯像作秀,從小走名模路線的明日之星。

  好好一個黃金單身漢、有資格夜夜笙歌的男人,卻對這樣的生活怡然自得,說出去任誰也不信。頭一個不信的就是兩人共同的朋友趙湘柔。

  湘柔留下來一起吃過一頓飯之後,便對席承嶽有了不同的評價。她充滿懷疑地問:“你真的是每天這樣?”

  “儘量而已。真的很忙、沒辦法過來的時候,也是有的。”他保守回答,一面幫甜甜把臉上的飯粒摘掉。

  “你不覺得很……很……很累嗎?”想了半天,一向犀利的趙湘柔也只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畢竟一餐飯吃下來,她已經被小女生無數的問題與無預警的尖叫聲、滿場跑的甜甜、一直勸菜又強迫大家吃完的羅母、不管什麼遞到面前都搖頭的蜜蜜……逼到頭痛欲裂、毫無胃口,看席承嶽還可以談笑用兵,耐心無限的應付自如,是在不敢置信。

  “不會。”他看了趙湘柔一眼,眉毛一挑。“反正我在女人堆裏很吃得開。你不是從以前就這麼認為,還大力為我宣傳嗎?”

  趙湘柔給說紅了臉,她確實對他有著深深的成見,甚至一度把他看成跟自己花心的父親是同一類人;一直要到最近,她才真正對他改觀,開始成人席承岳對她的好友羅可茵是認真的。

  但她還是嘴硬。“你不能否認,你以前的記錄確實輝煌。”

  “哦?”席承嶽還是那個不動如山的樣子,反問:“我有過哪些記錄?”

  “你這是為以後從政鋪路嗎?選後政見就全部忘記,一概否認?”趙湘柔也不甘示弱,銳利反擊。

  羅可茵本來一直努力在吃飯,沒有插嘴,但聽到這裏,忍不住要輕聲提醒:“不要吵架喔。”

  “不要吵架。”蜜蜜立刻像學舌的鸚鵡般重複,圓圓大眼睛看看叔叔,又看看漂亮的阿姨,面帶憂慮。

  “誰?誰在吵架?”從廚房端了一鍋湯出來的羅母,兩道視線像雷射一樣直照到席承嶽臉上,虎著臉厲問:“你跟可茵吵架?吵什麼?你有什麼不滿?”

  要是答得不好,那鍋熱騰騰、還在冒煙的湯,說不定會全數倒到他頭上;他被燙死事小,心愛的學妹喝不到湯比較麻煩。

  “當然沒有。伯母,今天煮的是……”他深呼吸一口。“酸菜豬血湯嗎?聞起來真香。可茵喜歡這個湯,要多喝幾碗。我幫你盛。”

  “好。”羅可茵非常聽話,乖乖把湯碗遞過來,望著席承嶽的眼神真是說有多崇拜就有多崇拜,完全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女看見暗戀的學長那樣。

  趙湘柔忍不住要翻白眼。真是夠了!從高中看到現在,居然都沒變!

  “你呀,就像思婕講的,長相最不少女,可是內心卻是最少女的人。”她低聲數落:“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爛,不是同性戀,就是我爸爸那種禽獸,然後從頭到尾就被這個人耍得團團轉,有沒有出息啊你。”

  “我知道你擔心,可是,我們真的不會有事的。”羅可茵也低聲但誠摯地回說。就像從小到大,習慣性要向身旁人保證,請他們不要擔心——

  趙湘柔歎了一口氣。“你總是這麼說,真的發生事情時……”

  “那你一定會在我身邊,不是嗎?”她溫柔地接下去說。

  是的,羅可茵雖然平凡,但真的很幸福。她就算要受到病痛之苦,卻一直都有家人、朋友全力呵護。

  還有一個失而復得的學長。

  她雖然曾經退縮、曾經遭遇撞牆期,還差點沒追上,但長跑選手的耐力是很夠的,會一直一直默默努力,忍受途中一切的無聊與疲憊,不到終點絕不放棄。

  “姑姑跟阿姨講悄悄話。”甜甜塞了滿嘴的飯,小手指著兩個大女生,模糊不清地告狀:“阿嬤,她們這麼不用吃飯?”

  “你還不是一直跟蜜蜜講悄悄話,也不吃飯?”負責餵食的叔叔喂完了蜜蜜,回頭一看,甜甜根本還沒吞下五分鐘前喂的那口,好聲相勸:“趕快吃,你吃完了,叔叔才能回去上班。”

  他總是趁晚餐時間來一下,常常都得回去繼續加班,大集團的法務可不是一份輕鬆的工作,所有合約都要經過他審核、修正,還要針對公司營運政策提出專業上的建議,挑燈夜戰是常事,堆積如山的檔則是辦公室基本配備。

  “晚上還上班,是去酒店上嗎?”羅母嘀咕著。她對這個年輕男人一直抱持著高度的懷疑,畢竟他長得一臉風流樣,還留了一頭很不正經的長髮,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一份值得尊敬的職業。“頭髮那麼長也不去剪,牛郎店有要求哦?”

  “不是,是可茵有要求過。”他怡然地說,一面含笑看了羅可茵一眼,半開玩笑地解釋:“以前是她要我留的,也只有她能要我剪。所以,看她。”

  說完,全部的眼光集中在羅可茵身上。她其實不大記得自己曾說過這話;但席承嶽雖語帶笑謔,卻從不會無中生有。那她大概真的是有提過吧。

  對於無心的一句話也放在心上這麼多年,他對她的重視,可見一斑。

  但到底要不要剪呢?長髮飄逸、短髮帥氣,真是好難決定呀——

  “長短都好看。學長,怎麼辦?”羅可茵脫口而出。

  “哦……不會吧……”這次趙湘柔光明正大地翻了白眼。

  羅可茵不好意思地笑笑,明顯比以前消瘦的臉蛋染上淡淡的紅暈。

  談戀愛就談戀愛,有必要搞得像高中生一樣嗎?她這個傻大個兒,根本越活越回去了。

  吃完害她猛翻白眼、閨秀指數大降的一餐飯之後,席承嶽要回公司加班,順路可以送趙湘柔,兩人一起走出夜色中亮著溫暖燈光的羅宅。

  “好,我承認你現在跟以前不一樣。”趙湘柔一面走,一面思考了很久,才慎重開口說:“但如果你真的喜歡可茵那麼久,為什麼以前在大學、在美國讀研究所的時候,身邊來來去去的女生那麼多?”

  這話題還是沒結束,席承嶽看她一眼。趙湘柔心裏一直有一個死結。因為看過自己父親這很糟的例子,所以她對於男人的忠誠度有著極高極高的標準。

  在心裏向厲文願默默致敬及寄予同情之際,席承嶽開口了。

  “請負起舉證的責任。”他還加了一句:“舉證之所在,敗訴之所在,勸你三思而後言。”

  “要舉證還不簡單?Abby,Belinda,Cathy,Dibbies,Elle,Flora……”簡直可以變成字母歌唱下去。

  好一個席承嶽,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用那充滿魅力的微笑作答,一面很紳士地幫湘柔開了車門,輕扶她上那輛底盤比較高的悍馬休旅車。

  關上車門前,他扶著門,對趙湘柔說:“就是因為經歷過這些,所以我才能說,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月光下,他英挺俊美的臉上毫無笑意,是她從未看過的神態。

  那股神情是無法錯認的,這個男人認真了,非常非常認真。所以趙湘柔難得地有點呆住,說不出話來。

  直到他繞過車頭上車,發動引擎上路之後,她才百般不甘願地冒出一句反擊。“我會一直監視你的。”

  “我直到。”席承嶽又恢復了開始調笑。“歡迎加入監視的行列。目前您的排名還在羅家眾人之後,要放冷箭請稍後,由專人為您服務。”

  “……學長,你可以住口了。”她按著太陽穴。“我頭很痛,可以讓我清淨一下嗎?!”

  夜色溶溶,她只想靜靜渡過這段車程,好回家休息——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清淨了沒多久,席承嶽悠悠開口。“謝謝你一直守護著可茵,謝謝你這幾年來堅決反對,還擋下我們之間的聯絡。當然,還要謝謝你一開始讓我認識可茵。”

  趙湘柔以為自己聽錯了。感謝這些事?!其他的就算了,居然還感謝她從中阻擾?會不會太怪了?

  “怎麼會怪呢?考驗只會讓感情更堅定。”他瀟灑一笑。“沒有阻擾,怎能顯現出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可貴?”

  “夠了,真的。”她不要再聽了。情侶就是這樣,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們有多甜蜜。一天要閃人多少次才甘休?“學長……我家到了……讓我下車……”

  “只是善意提醒你一下,以後監視的時候,別忘了帶墨鏡。”

  可不是,再不走,她就要瞎了。

  因為就算夜裏,有人的微笑還是比月光還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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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2 20:43:56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婚禮彩排現場。

  PA系統測試中,音量超大,四一用麥克風尋人。“伴娘,伴娘在哪里?請到前面來。花童呢?我們最可愛花童妹妹,趕快來唷,要輪到你了。”

  場地還亂亂的,工作人員忙著擺花、安排桌椅、調試影音系統。准新郎一臉冷靜,在前面跟飯店派出來的負責人討論流程。鬧哄哄的環境裏,有人還能坐在角落,低頭讀信。

  她讀得好專注,仿佛世上所有的噪音跟混亂都與她無關,注意力只集中在手中薄薄的信函上。

  直到她的好友在身旁出現,手插著腰,一臉無奈。

  “可茵,你躲在這裏多久了?”外貌甜美嬌俏的程思婕最近因為好事將近,更是容光煥發,她居高臨下望著羅可茵——以及趴在可茵膝蓋上、手裏拿著一張信封在玩的,全場廣播還找不到的小花童。

  “啊,我看你們都在忙……”羅可茵抱歉地說。

  她向來就是最不喜歡麻煩人的個性,偏偏這段時間以來,只要她出現,朋友們都小心翼翼護著她,仿佛被雨淋了兩滴就會融化,風一大就會被吹跑。拜託!她的體重可是穩定中求發展,早已經回復到病前的八、九成了。哪吹得跑!

  “我看你是……算了。”程思婕只是歎氣,低頭問甜甜:“阿姨剛剛在找你,你怎麼不出來?你手上拿什麼?”

  “我在這裏陪姑姑啊。”小女生理直氣壯,伸高手給阿姨看被她消瘦捏得爛爛的信封。“我也在看信。”

  這年頭還有人寄信?程思婕稀奇地接過,端詳片刻,然後不可置信地問:“席承嶽寫信給你?你們不是一天到晚形影不離了,幹嘛還寫信?”

  羅可茵這是傻笑,英氣的眉眼柔軟了。

  他在醫院不能見她的那幾天裏,寫了長長的信給她。但她一直捨不得馬上看完,因為看完就沒了,所以像小女生用第一次買的香水或口紅一樣,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一次只敢用一點點,一點點——

  後來席承嶽發現了,便允諾她有空就繼續寫。他寫一封新的,她就拆一封舊的看,這樣,舊永遠看不完了。

  看她的神態,程思婕也跟著傻笑起來。被結婚各項繁瑣小事磨損了一點點的粉紅心情立刻重新茁壯,跟好友一起冒起泡泡。“好浪漫喔,這年頭還有人這麼用心,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信給你。我們家老爺連E-MAIL都不大愛回。”

  “對,他們根本是高中生交筆友式的談戀愛。整個過時。”一個冷冷的嗓音加進來,乃是明日的伴娘趙湘柔大駕光臨了。

  “沒辦法,高中時沒談完就分開了嘛。”說完,看趙湘柔露出想殺人的表情,羅可茵趕快補上一句:“這是學長說的。”

  講完,還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趙湘柔精緻如雕像的臉上則全是不屑。“你們發夢發完了沒?到底要不要彩排?司儀都喊了好幾次了。”

  准新娘充耳未聞。她彎腰,環住羅可茵的肩“我早就直到你們到最後一定還在一起,承岳學長真的是超棒的人。可茵,你們會很幸福的。”

  “這話應該是我對你說,你明天要結婚了。”可茵緊緊抱住這個樂觀、正面、永遠都在鼓勵她相信愛情的摯友,不知為何,眼眶熱辣辣的。“抱歉我沒辦法當你的伴娘……你要做個最快樂最美麗的新娘子。”

  “哦……她們要開始漏水了。”趙湘柔又翻了個最美麗的白眼,牽起甜甜的小手。“甜甜我們趕快走,免得被傳染,變成愛哭包。”

  “愛哭包是什麼?”所謂三歲四歲狗都嫌,正處於好學愛發問階段的甜甜立刻踴躍提問。

  “愛哭包就是你姑姑跟思婕阿姨這種女生,動不動就哭哭。”

  “阿姨,我跟你說,我上次看到男生也哭哭喔。”童言無忌,天大的秘密都說了出來。“是承岳叔叔。”

  “哦?”趙湘柔非常有興趣,牽著她越走越遠,一面準備好好盤問——

  角落的兩人破涕為笑,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看對方。

  “你的身體還在調養中,伴娘這麼辛苦的事。讓湘柔做就好了。”程思婕找到面紙,遞了一張給她,自己也抽了一張印眼角、擦鼻涕。她一面順口問:“學長今天沒陪你?週末也要工作?”

  “他好像有事要處理,不過應該會過來這邊跟我們回合。”

  “有件事要處理?”程思婕吐吐舌說:“我家老爺講這種話,感覺上只是要去修電腦;可是每次聽到席律師講這種話,總覺得就要有人遭殃了。好像就是在打算把人告得傾家蕩產似的。”

  羅可茵被逗笑,“沒那麼嚴重吧?”

  事實上,程思婕猜得雖不中,亦不遠矣。席承嶽確實是去處理不怎麼令人愉悅的事情,或者該說是人物。

  他把送到他辦公室的一雙昂貴對錶帶在身上,獨自來到約定的地點——趙氏辦公大樓的頂樓,趙董事長的辦公室。

  一進門,席承嶽便開門見山,把禮盒擺在桌上,說出來意:“趙伯,多謝好意,但您的禮我們不能收,請拿回去吧。”

  正埋首看公文的趙董抬起頭,一雙有著魚尾紋的桃花眼眯細了,打量著眼前的年輕男人。半響,才反問:“是可茵的意思?”

  席承嶽搖頭。“她不知道。”

  趙董的眼神閃了閃。“你不徵詢她的意見?或許她會願意收下,畢竟我跟可茵……咳……我們……”

  這喉嚨故意清得很有文章、很曖昧,但席承岳根本不吃這一套。

  “你跟可茵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是。”他毫不留情地說。

  趙董往後靠在高背皮椅的椅背,雙手在胸前交叉,眯著眼說:“是嗎?我可是一直非常關心她,我們也分享過一些想法……”

  “趙董如果有需要,可以打去政論節目callin,全臺灣觀眾都會樂意分享您的想法。”席承岳冷冷一笑。“可茵只把您當成長輩尊敬,該不會是趙董自己想太多,誤把尊敬當成是好感,妄想了什麼吧?”

  趙董不吭聲了,看著他的目光越發冰冷。

  “我想也不可能。畢竟年齡差距這麼大,可茵又是您千金的好友,這麼荒謬又無恥外加自作多情的蠢事,不大可能發生在您身上。”

  “你說誰荒謬、無恥?”趙董的臉已經黑了一半,桃花眼燃燒著怒火。他這輩子還沒被誰這樣侮辱過,席承岳一個毛頭小夥子,竟敢如此無禮!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趙董,您覺得我正在說誰呢?”跟律師吵架真是毫無勝算,人家有多年的專業訓練,進可攻退可守,絕非一般人能招架。

  “你這是對長輩講話的態度?我好歹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爸媽教你這樣尊敬長輩?”

  “尊敬不是無條件放送的,為老不尊,沒有當長輩的自覺,又如何要人無條件的尊敬?”

  “不用這麼傲慢,不過就是一個女人,你追到了,而我沒有。”被嚴重威脅的趙董略抬下巴,傲然望著他。“論歷練,論手段,你都還太嫩;我交往過的女人,可是——”

  “嘖嘖,趙伯,只有最下流的男人才會把這種事掛在嘴邊。”席承嶽笑笑,不過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種。“這樣有損紳士風度呢。”

  “風度?你跟我講風度?”趙董被酸得差點拍桌大罵。“我還特地選了對表送你們當作賀禮,這還叫沒風度?”

  “不需要。”席承嶽斬釘截鐵。“趙董要關心的話,我義務提供法律服務的幾個弱勢團體都非常需要企業關心跟支援,我會請秘書把名單傳真給趙董。至於可茵,她有我就夠了,不勞您費心。”

  嗆聲完畢,席承嶽轉身就走,根本不想多留。

  “傲慢的小子。”在他身後,趙董沉沉的話聲鬼魂般追了上來,仿佛詛咒,或是不懷好意的語言。“你最好一輩子不要再讓她有迷惑、無助,想找我談談的時候。”

  握著門把的手停了片刻。

  “那,不是最基本的要求嗎?”他回頭,鏗鏘有力說道:“不能給女人安全感,還配說愛她?敢問趙董事長,您愛過任何人嗎?”

  一句話,狠狠刺入風流老帥哥的心頭,還沒回神,年輕銳利的律師已經拂袖而去。

  鐵青的俊臉,直到抵達飯店了還沒恢復正常。緊握的拳,剛剛數度差點就揮出去了。

  席承嶽邁開長腿,直直走入明日婚宴的會場,一眼就看到在角落獨坐的羅可茵。

  他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回答羅可茵關心的詢問,就先拉起她抱住,溫暖柔軟的身子緊緊摟在懷中,一顆心才踏實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高中生。或才要出國留學的年輕人,他有能力了,可以給她足夠的、巨大的安全感。他一定可以的。

  “怎麼了?臉色不好看,事情辦得不順利嗎?”

  他的回答,是一個火熱卻溫柔的吻,封住了她的唇,也封去她的追問。

  完全不在乎他們身邊何處,吻得又徹底又甜蜜,輾轉廝磨,不舍結束……吻得羅可茵心跳瘋狂失速,臉都紅了,卻依然乖乖依偎著顯然心情激蕩的學長。

  眾人全看傻了眼。

  “這……是明天的上菜秀嗎?”半晌,飯店工作人員才忍不住問。

  “沒,只是在熱戀而已。”趙湘柔做個“受不了”的表情。

  “好好喔,熱戀……”年輕貌美的司儀羡慕死了,眼睛直盯著修長帥氣的男人,以及被他珍惜地抱在懷裏中的女子。“剛認識、交往哦?難怪這麼甜蜜。”

  “才怪咧,他們認識都十年了。”

  “十年了還這樣?”眾人再度驚呼。

  沒辦法,緣分就是這麼一回事,就連很不甘心的趙湘柔都不得不承認,他們是真的有緣分,糾纏多年,最終還是繞回原點,要在一起。

  但席承嶽這樣的表現實在有點反常。熱吻方休,羅可茵微喘著,低聲輕問:“到底怎麼了?剛剛去辦什麼事?”

  “沒什麼,趕趕蒼蠅而已,小事。”他輕描淡寫地說。

  有人猛拉他的褲管,低頭一看,甜甜仰起粉嫩小臉,手上一朵玫瑰花舉得高高的。“叔叔看!花!”

  原來小女娃長得實在太討喜,眾人都忍不住要逗她、跟她玩。佈置會場的工作人員還選了一朵粉色玫瑰話給她,她興匆匆的奔過來獻寶。

  “這朵花很漂亮,我們送給姑姑好不好?”

  “好。”點頭如搗蒜。

  他彎腰抱起甜甜,甜甜慎重的把花獻上。羅可茵接過,笑開了。

  遠遠的望向親昵說笑著的大小三人,程思婕把手穿到趙湘柔的肘彎,靠在好友肩上,一起看著。

  “他們好像已經是一家人了。”程思婕好欣慰的說。

  “他們是時間錯亂。該談戀愛的時候沒談到,所以現在不是回到過去,就是預支未來,太錯亂了。”趙湘柔搖頭。“不管他們,明天的流程——”

  程思婕笑眯眯,眼睛都眯成彎彎新月,超甜美。

  “你笑什麼?”

  “你說不管,其實就是贊成了,對不對?”程思婕笑著揭穿這個表面驕傲、嘴巴很硬,但其實心超軟的好友。“不然你以前可是反對到底的。”

  “哼,等著瞧吧。”

  是呀,大家走著瞧。她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可茵是耐力一流的長跑選手。

  只要堅持下去,到最後,一定會到達終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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