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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姓同歸大眾爺
自古人類就相信人死後會變成鬼,鬼的世界在人的想像裡就如同活人世界的翻版,有七情六慾種種精神與物質上的需求。尤其漢人更相信,宇宙間人鬼共棲,人有賴鬼的庇蔭而鬼則有賴人的供養。從古到今漢人社會常把人世中的不如意歸咎於不明的世界,而很少跳脫想去了解那不明的世界,由於對不明世界的恐懼,乃尋求心靈上的排解,於是眾多的宗教信仰便因應而生,其中處理生者與死者的生死哲學,更是漢文化的特色。
漢人社會對待死者的基本方式就是超渡、厚葬、祭祀,以生者之善為善,生者之惡為惡;所以焚化金銀財寶,使死者在另一世界得以安然生活,而生者藉以得到死者的庇蔭,這就是所謂『壽終正寢,福澤子孫』的人生模式。另一方面,對於那些『不得好死』或『死無人哭』的鬼魂,漢人是非常畏懼的,稱之為『厲』或『厲鬼』。生者常把疾病禍害想成是厲鬼作祟,所以漢文『厲害』兩字的原義就是『冤鬼作祟』。
基本上『厲』指的是冤死、橫死、或死後無人奉祀的鬼魂,因為祂們在另一世界無法安息,所以常會回到生者的世界,以威嚇恐怖的手段復仇或求取供養,造成生者的死亡或疾病。要平息厲鬼的禍害,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補償與奉祀,所以古人才說『鬼有所歸,乃不為厲』。中國歷代官方有各種祭拜厲鬼的儀式,利用祭厲來安撫民心,也使百姓不致因過於懼怕厲鬼而崇信巫術,甚至危害到政權。但歷代人民似乎不怎麼相信官方透過『厲壇』的祭拜,就能收服厲鬼,一有疾病或遇瘟疫,便疑神疑鬼,求巫拜神,所以厲鬼的信仰隨朝代的更替,反而更加興盛。而對於那些經安撫後仍繼續為惡的鬼魂,漢人還相信可以借助神佛的力量,恩威並施逼祂就範,甚至引巫祝和法術的力量將之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不過,不論是採用溫和的或嚴厲的方式,厲鬼從來不曾自活人的世界消失,只因為生者總是不斷的製造痛苦的靈魂。
台灣是漢人移民的社會,早期移民橫死者不知凡幾,而隨著統治者的更替更製造眾多的冤魂,所以厲鬼的信仰在台灣更是被發揚光大,這從台灣四處可見的有應公、萬善公、大墓公、大眾爺、義民爺等可得證明。隨著漢人三、四百年來的拓墾,各地的厲鬼信仰也有特化。例如宜蘭地區的大眾爺廟可普遍升格為城隍廟,就是最奇異的特化。而升格的條件只是需要將廟宇由平頂改為飛簷建築和某某民選官員的策封,更令人覺得不可思議。但我們反過頭來審思,在漢人普遍崇拜的神祇當中,有多少是由厲鬼而變成將軍、王爺或上帝的? 你又怎能驚訝於漢人信仰的狂放,其實信仰只是反映人心的一面鏡子,不是嗎?
大眾爺在台灣民間信仰中的神格(或鬼格)是相當複雜的。第一種看法認為大眾爺就是有應公,指成群無依無靠的鬼魂。這些鬼魂的由來有死於意外、疾病、番害或戰亂,而死後無後人收屍者。如噶瑪蘭廳志所載:『大眾廟在廳治西門外及頭圍、羅東、蘇澳皆有; 祀開疆闢土禦生番,死海寇諸難者』即是。而其中較複雜的是對戰亂冤魂的處理。事實上,民間厲鬼信仰中的『大墓公』和『義民爺』也大多是戰亂造成的鬼魂,但其中的分別是十分耐人尋味的,基本上台灣民間信仰中的義民爺都是指在戰亂中幫助滿清帝國弭平亂黨而身故的鬼魂,義民的身份不一定是粵籍。在林爽文事變中為保鄉而戰死的粵籍鬼魂,清帝國賜封為『義民爺』,而在戴潮春叛亂中清帝國改賜封漳籍戰死者為義民爺。總之,清帝國封賜的義民,是以統治者的價值觀為依據,分台民而治之。這種情形不止於鬼魂,甚至連神的信仰也能分化。在蘇澳、冬山地區流傳久遠的『王爺鬥法張公』便是一例,傳說蘇澳的張公常帶領生番進入平原來獵取漢人的人頭,而引起漢人的三山國王的不滿與祂鬥法。其實張公也是漢人歷傳的神祇,且原住民那有崇拜漢人神祇的?只是滿清一代,蘇澳一向是化外之地,其間的泉籍漢人向來不服滿清統治,所以官方就泡製出由漳粵住民崇拜的王爺來鬥法泉人的張公,利用鬼神來分治台民。當然一般人民是深受這些傳言影響的;不過,在民間『義』與『不義』的觀念有時是十分淡薄的,「死者為大」的觀念,才是民間鬼魂信仰的主宰。在幽暗的地方也有人收埋官方眼中的叛黨鬼魂,例如土城的『義塚大墓公』就有林爽文的部眾,而竹山的紅旗公就是收留戴潮春眾的鬼魂。無尾港的『大墓公』又何嘗不是民間在可憐痛惜那些敢挑戰統治者權威的死難者,所謂的義與不義之間,是很難化分清楚的。以前台北大直地區的老人常講,圓山忠烈祠剛安厝後幾年,大直地區一直很不安寧,因為圓山忠烈祠所在地,原本是日本在台「劍潭靖國神社」,奉祀日本靖國英魂。國民政府遷台,當然也要崇拜建國英烈,但不知何故選上劍潭神社,就將原神社毀掉改建忠烈祠。原來的日本鬼魂被趕出去,換來另一批中國鬼魂,所以擾亂地方的安寧。這種說法在白色恐怖的年代,只敢暗中流傳,但卻深刻反應台灣民間崇鬼為大的心理,義或不義反而是其次。所以廖添丁與李師科被人放在一起膜拜,那也就不足為奇了。誰說信仰不是反映人心的一面鏡子?
大眾爺的第二種神格是被當成『鬼酋』,也就是鬼中的厲鬼。這種神格普遍反應在宜蘭各地的大眾爺信徒心中,所以宜蘭各地都有將有應公升格為大眾爺的習俗。既然大眾爺是鬼頭,自然成為活人世界想通達幽冥的交涉對象,這就是為什麼一些玩六合彩的人士普遍求拜大眾爺的原因。天機就等於人世的法理,總有旁門左道可以影響,充分反應民眾對法律的看法。如果收受賄賂,卻不能幫我達到目的,定給你好看。所以台灣四處常傳大眾爺落水的落水,斷頭的斷頭,哀鴻遍野。不僅如此,大眾爺既為鬼酋,當然也是白道城隍爺的拜把兄弟,說不定由黑漂白,當上城隍爺賞罰人世善惡也說不定。南方澳漁民不就稱呼警察為『賊頭』嗎? 所以大眾爺當然可以升格為城隍爺,只要將門面擺闊些,再請某某大官來背書『祂有情有義』就可以了。所以信仰是反映社會人心的鏡子,真的對極了!
第三種大眾爺的神格是『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的配祀神,有點類似陰世間的城隍,考核眾孤魂野鬼的善惡,就如同城隍爺考核人世間的善惡一般。事實上這是大眾爺最高的神格,和城隍爺平起平坐。但持此種信仰的人反而較少,這可能和神明裡的王爺已扮演類似的角色有關吧?
無尾港地區目前祭祀的大眾爺廟有二座(另有一座私人祭祀有應公廟及一座幾乎遭人遺忘的大墓公)。位於無尾港水鳥保護區的『海後大眾爺廟』據信歷史最為久遠,傳說眾多,可說是討海人大眾爺信仰的代表。據耆老口述,無尾港保護區西側,原有二座私祀的有應公廟及一座公祀的有應公廟。私祀有應公廟的由來和『水流屍』有關。有陳姓及張姓漁民分別在討海中網上水流屍部份骸骨,收埋祭祀,而成為有應公。一般人相信死於海難者,大多要葬身魚腹,骨沉海底,所以極少數隨波逐流的屍骸,便被認為含冤未雪,如『尹清楓』的屍首就是如此。依據漁民的信仰,遇到的水流屍,必須撿取收埋,否則會遭殃。這種信仰普遍流傳在東亞一帶的漁民之間,不只漢人如此,其來源應該是一種討海人同類悲憫的心理,同是討海的子民,生死僅是剎那之間而已。但後來又有功利化的想法,認為這類的水流屍經收埋後,都會暗蔭收埋者甚至收買者住的地區,所以台灣各地有許多的『水流公』,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台北石門的『十八王公』。在無尾港也盛傳兩家漁戶果受庇佑,每每捕到大量魚獲,因此聞訊的漁民多來參拜。而公祀的有應公廟來源已不可考,據九秩張姓人瑞所言,其前身原是一座大墓公,位於今岳明國小後沙丘下,春秋有人祭拜,只是大墓的來源連其祖父也不清楚。日本時代有意在此建神社,鄉人才將大墓收骸遷移至目前『海後大眾爺廟』所在位置。若從其他耆老的口述中推斷,大墓的來源可能和鄉民抵抗海盜蔡牽、朱濆部眾有關。但也有人認為現在的岳明國小一帶,原本是原住民的惡地,後又成為亂葬崗, 有應公的由來只是為收留這些分不清楚來源的屍骨。1970年代鄉人為了祭祀上的方便,將三座有應公廟合而為一,塑三尊神像,改建廟宇並請縣長策封為『海後大眾爺』。鄉人於是尊稱廟裡三神祇為老眾爺、二眾爺、三眾爺。海後大眾爺廟前臨廣闊的無尾港濕地,與一般蘭陽平原廟宇不同,坐西朝東面向太平洋;由於其神格傳說的關係,總有不少討海人前來祭拜,或求保討海平安,或求漁獲豐盛;同時大眾爺廟還有收留無尾港一帶不名枯骨的任務,其神格較類似陰間城隍,賞善鬼、罰惡靈。
關於『海後大眾爺』的神蹟傳說頗多,其中有一則最能反應討海人捉挾的性格。傳說『海後大眾爺』常化身為高胖矮三兄弟,巡邏無尾港海邊,救人無數。但此三兄弟最氣人隨地便溺,或青年男女隨便躲在暗處親熱。有隨地親熱或便溺的人,常見高胖矮三個『黑肉雞』現身在他們身後,嚇得回家後,尿門難禁,一定要求大眾爺寬恕,才能痊癒。不過, 大眾爺也能體諒牽罟人的苦衷,牽罟尿意難禁的時候,只要心中默念一下『我擋勿會條了, 要尿尿了』,便安然無事。某次有一婦人,趁月黑風高,到無尾港海邊捉毛蟹,拿著魚具在潮間帶彎腰篩撿毛蟹,隨潮來潮往,腰也酸了,於是便蹲下去,稍事休息。突然間,從暗淡的海光中,看見三個人影站在她的身後,嚇的連忙起身,只見後面高胖矮三人也嚇了一跳,並且躬身連連彎腰賠罪:『失禮!失禮,原來妳不是在偷放尿』,說罷三人又嘰咕一陣互相埋怨對方,然後突然消失不見。
最近幾年常有人夜晚在無尾港露營,由於保護區沒有衛生設施,夜來常有人忍不住隨地便溺,便傳出如下趣事:有某仁兄吃壞肚子,紮營後實在忍不住,便偷偷到大眾爺廟後隱密的樹林中就地解決。到了半夜,誰知肚子又痛了起來,便拿起手電筒,尋回原處,想再次就地解決。但手電筒一照,哇!上半夜的出貨竟然不見了,誰清走了?左顧右盼,嚇的貨也不出,屁滾尿流跑了回家。事後幾天一直便秘, 痛苦不堪,來到大眾爺面前懺悔, 才告寬解。事實上,這位仁兄如果對無尾港保護區內的昆蟲稍稍注意一下,便不會嚇的如此模樣。
以上存屬趣談,不可當真。
事實上神、鬼、祖先三者,在漢人的信仰裡,是很難區分的清楚。尤其漢人歷史裡的統治者,常操弄神鬼的信仰,藉以馴化人民,更使神鬼的世界錯綜複雜。許多受過現代化教育的人,非常鄙惡台灣人神鬼信仰的迷信、狂亂、功利,但不要忘了信仰只是反映人心的一面鏡子,心有所思,故我所在,任何一個人,絕對無法像一個電子或一個夸克,只依照幾個準則行動,更何況皮相的測不準性。鄙視神鬼信仰功利的人,往往追逐另一型式的功利;鄙視神鬼信仰迷信狂亂的人,又有幾人稱得上理性。人們常以為科學能破除迷信, 殊不知科學的精神最重要的是客觀與謙虛,而『理性』一辭只不過在強調實證的重要性。科學知識的進展可以減少人類對不確定的恐懼,但並不能填滿人類心靈永恆的空虛。厲鬼的信仰與其是迷信或功利,不如把它當成對孤魂,也是對人類自我的悲憫。如果我們相信『慈悲』是人類生存價值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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