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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作者:芙蓉]代嫁養女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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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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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3 20:51: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介

    她確定自己一定是被衰鬼附身了!
  一句無心之言,竟讓她莫名其妙地成了代嫁娘。
  為了抗婚,她甚至不怕死的告訴新郎官,
  自己不過是個冒牌貨,
  但他竟絲毫不介意,還拿千餘條的無辜人命威脅她,
  讓她不嫁都不行!看他那邪魅般的笑容,她知道——
  自己遲早要栽在這狡猾男人的手裡……  
  向來是世人皆知的沙場戰將——火洵翼,
  文武雙全、風流倜儻的他,根本不缺任何女人!
  但皇上一道突其來的諭旨,讓他不得不立刻進京娶妻——
  豈料,原本該是溫馴可人、乖乖替他暖床的新娘子,
  卻老像看見瘟神似的,唯恐不及避開他,
  這下,反而教他內心掀起了征服她的慾望……

楔子   

  「有客來唉……奉茶……」夥計小狗子扯開嗓門招呼著。

  這處行人往來絡繹不絕的地方,正是京城裡,最氣派的「悅來客棧」。

  話說這「悅來客棧」,從小狗子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一代就有了,聽說詩仙李白,還曾經在客棧二樓的牆壁上題過詩呢!

  因為它悠久的歷史,和歷代許多文人在此聚集,讓悅來客棧聲名遠播,許多外地人土到達長安,不管旅遊或是經商,總要來這裡喝上一杯,小坐一下。  

  因此,這裡便成為小道消息的傳遞中心,每個過路人來到此處,總會說上那麼幾件路上奇聞、或鄉野傳說,許多稗官野史,也就這麼傳說開來了。

  「小狗子啊!你每天待在這京城裡,最近有沒有聽說,什麼新鮮趣事兒哩?」

  問話的,是個從北方來南地販馬的商人,每年總要來這麼一兩回,每回也總要來這裡坐坐,聽小狗子說些從別人那聽來的趣聞。

  「有趣的事兒啊……」小狗子搔搔腦袋,想了想。

  「啊!有了!你們還記不記得,十六年前的過年,天空突然出現異象……」

  「咦?!十六年前?異象?」鄰桌的客人聽到小狗子說的話,也圍了過來。

  「有了有了!好像是有一顆火球劃過天空……」四十多歲的李秀才突然想起這件事,大叫出聲。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耶!」其他人聽到李秀才說的話,也勾起對那一晚的回憶。

  「沒錯,就這事兒。」小狗子繼續說:「聽說,隔天國師就佔了一卦,結果如何,各位知道嗎?」

  「我說小狗子欽,別吊人胃口了,快說吧!」眾人催促著小狗子繼續說下去。

  「各位稍安勿躁,聽我道來……」小狗子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繼續往下說。

  「卦象顯示啊,有五個命格奇佳的女娃兒出生嘍!這五個女娃兒,不但本身的命格好,在家會旺父母,出嫁還會旺夫呢!」

  「那……知道是哪家的閨女唱?」一個年輕小伙子搔搔頭,不好意思地開口。

  「幹嗎!大牛,你也想討她們做媳婦啊?」

  「我……」

  「算了吧!配得起她們的人家啊,也得最大戶人家才行吧!」

  「就是,這種旺夫的媳婦兒,可是大家都搶著要的,哪還輪得到你我呢?」

  「算算她們今年也已經一十六了……」

  「沒錯,聽說各個有名望有財勢的家族,都已經托人上門求親了呢廠小狗子語帶神秘,說出這個從別處聽來的傳聞。

  「而且為了能娶得佳人,那些名門世家,表面上還是和和氣氣,背地裡啊……嘖嘖嘖……」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大家都想知道,到底誰家福德積得厚,才能娶到這樣旺夫益子的媳婦。

  「這五個女娃兒啊……」

  桌上茶香渺渺,太平盛世裡,茶餘飯後的趣談,又多了一樁……
  
第一章   

  列名當代名望中的名望河東崔氏,早在三代前便已無人在朝仕官。

  即使如此,崔家若要辦喜事,地方望族該有的熱鬧排場與豪華手筆,可沒因此少半分。

  今夜,為了崔府五小姐即將遠嫁西北火洵王府,此刻,府邸上下依舊弄得喜氣之至,四處張燈結綵,賓客盈門齊聚一堂,就等火洵王府派人迎親。

  前廳親戚大肆喧嘩的聲響,遠遠便傳入待在房內的新娘耳中;可她被華麗蓋頭遮掩住的秀麗臉龐上,仍是一臉呼之欲出的氣憤,未曾沾染絲毫喜悅。

  崔六七是個極不情願的新娘。

  看看崔家將新娘手腳緊縛、口鼻摀住、門外還不時有兩名身強力壯的婢女巡邏把關的嚴密陣容,多少也可窺見崔六七忿忿不平的心底風暴。

  「伏威王是個王八蛋!崔老太爺也是個王八蛋!看對眼,要嫁你們不會自己嫁啊!」如果她還有辦法出聲,崔六七一定就會這麼不文雅的咆哮一晚上。

  事實上,也正因為她昨夜確實如此勇氣十足的頂撞崔大爺,她今天才落得這一副讓人五花大綁的德行。

  崔六七至今仍沒放棄逃跑的機會。再怎麼說,要自己遠嫁那個鳥不生蛋的蠻荒之地、還得與那個殺人如麻的冷血蠻子共度一生,她不跑才有鬼。

  姑且不管她平日是多麼的唯諾服從,內向害羞,大禍臨頭時,也會變的自立自強起來,更別提她從來就不是那種聽話的女子。

  本來就是嘛,就算拒絕親事會讓崔家遭受火洵王府的報復又如何?這與崔六七她根本一點也不相干啊,她何必莫名其妙的在邊疆斷送自己的美好人生?

  看名字也該知道吧?她又不是崔五小姐,不是火洵王府要迎娶的人!充其量,她也只是五小姐的遠房堂妹,三年前才來崔府投親而已啊!

  為何她得代替新娘出嫁?她是招誰惹誰啦!她從來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呀?

  難道……就因為她在投親的半路上因為飢餓難耐,偷吃了觀音大士的貢品水果嗎?

  所以她遭天譴了?

  不--求求您,大士,我把水果加倍還給您啊--我不想嫁--  

  *     *     *    *

  所有事情都是從兩個月前,媒人踏進崔家大宅開始。

  之後,崔家便熱鬧了起來,連帶平靜的繡房也一反常態。

  簡直是無妄之災。靜靜坐在繡房角落,崔六七顰起娥眉,沒好氣的被迫聽進圍繞在崔府五小姐--崔縵舞身邊一群丫頭,嘰嘰喳喳大嚼舌根。

  好吵。 「呀恭喜小姐,賀喜小姐。火洵王府派人來提親了呢!」

  「聽說那火洵世子劍掃西方賊寇,腳踩北方盜匪,文武雙全,勇猛善戰自不消說;那俊美絕倫、風采出眾更是名揚天下,乃當代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呢。」  

  「是……是嗎?」崔縵舞倒是有些意興闌珊,興致缺缺。

  一出生,大家說她八字吉祥,能蔭家,於是她從小在崔家守護下,被照顧得無微不至,要什麼有什麼,嫁人反而麻煩。不過女人家嘛,不嫁人又如何?

  爹怎麼決定,她也只能從命。但對象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伏威……

  「小姐,咱們可捨不得你嫁人。這樣,你讓咱們跟去伺候可好?」

  平常聽到要出門上山參拜,深怕舟車勞動、避之惟恐不及的侍女們,突然慇勤地扯著小姐衣袖,彷彿就算陪小姐出使西域也無畏無懼,變的勇敢異常。

  恐怕你們想伺候的不是小姐吧?一旁的崔六七不發一語,手上針線活依舊沒停下,只是聽著聽著,對侍女們顯而易見的企圖覺得有些可笑。

  哎,不知道事實真相的人可真是幸福。

  「可是聽說火洵王府位處邊陲,前代歸順我朝,但習俗仍像化外之民……我怎麼忍心大家跟著我吃苦?!」崔縵舞一想到自己將要過怎樣的未來,便十分不安。

  「不,咱們誓死效忠小姐,小姐走到那兒,咱們跟到那兒了。」唱作俱佳的侍女們,忽然發現在可歌可泣的護主情深場面中,似乎有個人不太投入?

  「小七,小七你怎麼不說幾句話呢?」

  崔六七雖是崔縵舞的遠房堂妹,可由於出身未校的分家,又因三年前父親亡故才回本家投親,以致本家的侍女們不曾將崔六七當成主子來看待。

  「要我說什麼?」崔六七連正眼也沒多看瞧對方-眼。

  每次縵舞小堂姐和她的侍女們打混摸魚的時候,她就得負責趕出一堆繡品權充小姐的手藝來交差。

  不然等會那位湘繡名家尉遲夫人一進來,又要開始訓誡一堆什麼女人家該有哪些本事等名言。她最討厭有人噦嗦她什麼了。

  「你至少也該祝賀小姐一聲吧?小姐這一去,將來可是伏威王妃耶。」所以如果她們跟著小姐去,應該也可以撈個側室坐坐?

  「你們也太天真了吧?」向來堅守「遠離麻煩」原則的崔六七,決定徹底解決這些老妨礙她工作的噪音。嚇一嚇她們,讓這些不知趣的侍女們閉嘴。

  「你們剛沒聽到嗎?媒人說親的對象並非世子火洵翼,而是伏威王本人。那伏威王七老八十的,病的只剩口氣,為了要沖喜,才決定向小姐提親。」

  崔六七平常不好逞口舌之快,更不好蹬渾水,可此時她卻說得挺開心的,稍微把她剛剛聽到的消息加油添醋,保證聽了以後沒人敢再起哄。

  「縵舞堂姐八字好,小時候甚至好幾次讓人請去扮觀音,活脫脫是吉祥天女再世,人家認定能沖喜也是自然,可萬一救不回老王爺的命……」

  得意的看著眾人臉色逐漸鐵青,噤若寒蟬,崔六七話說的更為起勁。

  「雖然老王妃逝世已久,堂姐嫁去固然是正室,但這豈不是跟守活寡沒兩樣,何況老王爺年事已高,一旦嗚呼哀哉,說不定還會拉小姐陪葬討吉祥?不求同年同日生,可得同年同日死,不枉夫妻一場。」

  打開始興致勃勃的眾丫頭,一個個不由自主的鬆開小姐,退了數步。  

  「再說,搞不好堂姐有多少個陪嫁丫頭,他們就葬多少個丫頭……免得沒人服侍。想想我還真佩服你們,竟對堂姐如此忠心,上窮碧落下黃泉,誓死追隨,真讓人激賞啊。」

  崔六七的話未完,看週遭大伙無不希望方才早咬掉舌頭、從沒說過那些話的模樣,她不免直呼痛快。

  好,去除擾人雜音,這下她總可以開始工作了吧?尉遲夫人說要檢查堂姐的繡品,為了表現堂姐的高超手藝,崔六七還得絞盡腦汁的擺平這些針結。

  都是方才大吵,害她本來打算繡個出神入化的「百鳥朝鳳」,一被分神,弄得現在時間不夠,只好加緊趕工改繡「鳳凰合鳴」;無辜短少九十九隻。

  「嗚、嗚、嗚--嗚哇……嗚哇--」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陡然炸開,差點讓專心埋頭苦繡的崔六七,連針帶手戳破繡布。

  「又怎麼了?」崔六七有點惱火的抬頭循聲望去。這會又是從哪兒……

  「小姐!」面對端坐著的崔縵舞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侍女全慌了手腳。

  「小姐別哭呀!」

  「我不要嫁,我不要嫁--我不要被活埋--」

  崔縵舞掩面而泣,侍女們無助地於一旁排排站,不斷傳遞方巾給小姐拭淚,卻沒人敢再出聲立誓追隨小姐腳步。畢竟,活埋一個也夠了……

  崔六七再次被迫中斷工作,不免光火。若這樣吵下去,她不就只能繡一隻大大的「鳳舞九天』』敷衍尉遲夫人?

  搞不好最終鳳凰舞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只剩「九天」能交差。

  看到堂姐哭的這麼稀里嘩啦、肝腸寸斷的,她沒好氣的回嘴道:

  「這有什麼好哭的,人家要埋,你就乖乖等人埋嗎?再說,王爺還好好的,你幹嗎咒他短命?說不定你們還能做一世的恩愛夫妻……」

  「要我守一輩子……活寡嗎?不,我不嫁,我不嫁--」

  「好啦好啦……你不嫁就同老太爺說去,反正腳長你身上,就算跑了也沒人能奈何的了你。」崔六七擺擺手,只想早點打發走這些吵她的傢伙。

  「要說就快去說,免得當真訂了親,想退婚還會連累崔府。」

  「說的對,說的對……」強打起精神,顧不得頰上淚痕未乾,崔縵舞就帶著浩浩蕩蕩的侍女們請命去了。

  崔六七當然知道隨口胡謅馬上會被拆穿,等會可能會被侍女們罵的狗血淋頭,不過在她們求證的這段時間,她好歹能有一段安靜時間。卯起來趕工嘍!

  *     *    *    *       

  「什麼?小姐不見了?」兩個月後,當崔六七在琴課上左等右等,偏是等不著堂姐來,她正準備按慣例,隔著屏風偽裝成堂姐彈一曲讓先生品評時,她險些被侍女通傳的這突如其來消息、給嚇得彈斷琴弦。

  那日之後,她聽說由於火洵王府勢大,又請求聖旨賜婚,以至於崔家無法婉拒這門親事;可她本以為堂姐會乖乖認命出嫁,沒料到堂姐就這麼跑了?

  崔縵舞平日總讓侍女們當成寶貝似的呵護著,大家閨秀必學的琴棋書畫、女紅功課,她皆不用自己動手,都由美其名的「伴讀」崔六七負責打理。

  外界謠傳小姐有多麼才貌雙全,其實無一不是崔六七不想在崔家白吃白喝惹人閒話,刻苦咬牙撐出場面,幫小姐建立的好名聲,也算償還崔家人情。

  但,養尊處優的五小姐,竟然也會硬著頭皮逃跑?只會讓別人照顧的五小姐,絕不可能自己決定離開崔家……莫非有人慫恿她,並且幫她逃跑?

  現下正主兒不見蹤影,她這替身也甭演了。匆忙來到亂成一團的崔家大廳打探消息,她才打算小心翼翼默不作聲地跨進廳堂,卻立刻讓人給揪了出來。

  「你好大的膽子,崔六七?」

  一見到崔六七出現,週遭火冒三丈的人們立刻將她團團圍住。

  「啊?」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崔六七還沒弄清究竟發生何事,就被人拉住手臂一把拽在地上,叫她跌疼好幾處。

  憑空降下無妄之災,她滿懷委屈的抬頭一望--喝!只見大堂上每個人皆對她投以憤怒目光,排隊準備將她吊起來打,嚇的她動也不敢動,呆呆趴著。

  她……她也不過聽到消息晚來幾步,這也不成?大不了她下次走快些……

  「我、我下次不會再犯了……」她最怕出風頭惹麻煩,趕快道歉息事寧人。

  「讓你有下次還得了?竟然敢慫恿咱們乖巧的五姑娘背棄崔家?」堂上主位端坐著的崔老太爺,一開口,那鋒冷語意便叫六七背脊不寒而慄。

  「我慫恿誰?」六七從來只有讓人呼來喚去當下人的分,何時有那本事讓人聽她的?「老太爺,這定是冤枉,六七--」

  「六七,六七,你怎能做出這種事?」哭著推開人群、擠到六七身邊的,是她那從父親亡故之後便重病的娘親。

  可有一瞬間,六七娘親重重撲過來,並死命掐著六七纖細頸子之時,六七險些以為娘親奇跡似的康復了。她的脖子……唔……快斷了呀。

  「我沒有……慫恿小姐……」

  「沒有?你一進來就向老太爺賠罪了,現在又想否認?」六七之母搖晃女兒彷彿毫不費力、搖的起勁,搖的熱烈。

  「那不是……」果然是多說多錯,看來一進門,六七就忙道歉的策略失敗;非但逃不出莫名其妙的局面,反而自動把麻煩攬上身。

  「我……我沒……沒有……」

  六七她猛然住口的原因,還不是因為六七被娘親掐到窒息,而是因為她腦海中浮現一幕前些日子……她急著打發走吵人噪音時隨口答腔的話。

  「好啦好啦……你不嫁就同老大爺說去,反正腳長你身上,就算跑了也沒人能奈何的了你。」

  媽呀!不會吧?那時她隨便說說,小姐聽聽就算,居然當真?然後,就這麼在婚禮前七天,溜的不見人影?這麼聽起來,六七好像還得負點責任。

  「這下你還想狡辯?」眼見六七不語,老太爺冷冽的將所有問題全扔到六七頭上。雖然不見得能解決問題,可有個代罪羔羊出氣,至少心情會好些。

  「伏威王原本就是功臣,這世子火洵翼近來更因戰功卓著而成了皇上跟前大紅人,咱們放任新娘失蹤,不擺明著是公然向火洵王府挑釁。」

  崔老太爺步向六七,指著她鼻頭就是要她認錯。

  「聖旨賜婚,若有違抗免不了一場抄家減門,現在縵舞被你嚇跑,你自個兒說說,你如何負責?七天後若無婚禮,崔家上下千餘來口決不放你干休。」

  「我--」她真是倒了八輩子霉,自來到崔家,就為崔家小姐做牛做馬不算,現在連小姐的婚事結不成也扯到她頭上。

  嚇唬小姐的人是她沒錯,可當小姐找上老太爺求情時,太爺也該解釋過,小姐訂親的對象並非老伏威王,而是眾人垂涎的世於火洵翼呀!

  誤會澄清後,小姐再有不滿,也不該要她承擔嘛!這根本是推托--小姐怎麼還會因為誤會而逃?這底下一定有人搞鬼「我去負責找出小姐!」

  她生平與人素無仇怨,她非要弄清楚,是誰想要栽贓陷害她!

  「找人?」老太爺冷嗤了一聲。「我看你想乘隙逃脫才是真的吧?」太爺一場手,家丁們便一擁而上準備架走崔六七。

  「太爺,您先聽六七一句。」她要真被關了就全完了!

  為求自由,六七扯開喉嚨喊:「王府即將派人前來迎親,不快找回新娘不成,請讓六七將功贖罪,就算是賭上性命,七天內,必定找回小姐!」

  「找回她?你有那本事?崔家動員上百人出去,至今無消無息,就憑你?」崔老太爺鋒利白眉一挑,似笑非笑。

  火洵王府雖貴為功臣,可也不過是從前代起歸順我朝的蠻子,哪比的上目前朝起便是地方上名望世族的崔家?

  老太爺對聖旨早有不滿,心底其實更不願寶貝孫女這麼委屈下嫁,但,眼前如果不找個人嫁給火洵世子也不成……

  腦筋轉了幾轉,目光落在眼前小女人的身上。

  「你既想將功贖罪,那乾脆由你代替縵舞嫁給火洵世子,伺候他一生,如有洩密,讓王府知道你代嫁一事,到時連累崔家,咱們死,你也活不成!」

  不等她回答,老太爺便讓人將崔六七押下,嚴加看管。

  「慢著,這不成呀--」

  六七原還想反抗下去,可斜眼亂瞄,卻見她退到角落的娘親,手裡不知從哪拿來的三尺自綾,就要往頭子上繞,視線一交會,彷彿在告訴她--

  敢說個「不」字,不回報崔家恩情,娘做鬼也不答應。

  這回六七想跑也不敢。她自認不欠崔家什麼,可娘卻是她惟一的親人,總不能眼睜睜看她娘親……也罷,成親前,要逃還多的是機會。

  好漢不吃眼前虧,慢慢再想方法脫身。七天內,非逃不可! 

  *      *     *    

  然而這一耽擱,直到迎親當天,六七被迫穿上火洵家為新娘特製的喜服為止,她幾次騙過侍女們解開她的束縛,企圖逃脫房間,但都讓老太爺識破。

  可看外頭熱鬧景況,她若再不走,豈不真的得一個人去面對那傳說中兇猛好戰的恐怖世子?

  所幸老太爺怕六七的伶牙俐齒,再次說動侍女幫她,早將底下一干人等全數撤走,現在她身旁沒人,不逃更待何時?

  她勉強自床上站起,跳呀跳的,跳到房間中央的圓桌邊,屈身向前,幾乎是貼著桌面,拿整個臉往桌上茶具撞去,將東西盡數打翻,碎裂一地。

  「唔!」她又轉身跪跌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挪動自己身子,使被綁在身後的雙手能撿起碎片,割斷繩索。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崔六七在手腕上錯劃了幾道傷口?總之六七滿頭大汗的解開繩索時,已是日正當中,眼看迎親吉時即將到來。

  她在鼎沸人聲接近前,總算成功拿椅子撞破破木條封住的窗口,顧不得身上仍是一身喜服,拋下沉重礙事的鳳冠霞帔就衝了出去。

  雖不曾拜師學武,可在崔家這段期間,她也不是白混的。

  小姐的琴棋女紅等功課,常必須由她代勞,因此溜躂廚房之際,她就藉機練得一身好廚藝,甚至在府內閒晃時,也跟著護院們學防身術。

  就算拳頭功夫不算一等一,至少手腳還利落,膽子也夠大,巧妙地避開人群、找到偏僻角落、爬樹翻牆還難不倒她。

  「呀!」她落地時雖有些失敗,不小心扭傷腳,可至少沒讓人發現她逃脫--等一下!她剛剛明明就是相準沒人才跳的,怎麼這會兒卻聽到--

  六七順著那急速接近的馬蹄聲,不免訝然轉頭往她右側一望--

  她被迫抬頭,迎著炫目陽光,看向那巨大陰影,驚覺來人已至她的跟前!

  這傢伙好快!何時來的?好可怕呀!

  這是六七被那騎土駕馬經過時,所帶來的強烈風壓撂倒前,惟一的感想。

  完蛋了,她躲不開!這下她會活活讓馬蹄踩死!

  下一刻,就在六七認命閉上雙眼,以為自己毫無防備向後傾倒,必定會撞到後腦勺摔慘時,突然發現自己不僅沒撞傷,反而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裡。

  「呃?」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相信自己好運的崔六七,推不開那環繞著她嬌小身軀的有力臂膀,只得背倚身後那盈滿熱力的寬闊胸膛抬頭望去--

  最先映入她眼中的,是她救命恩人那雙妖異瞳眸,一隻是似夜深不見底的深邃闃黑;另一隻是如畫萬里晴空的清澈湛藍。

  單就這麼一望,她便被他的神秘給深深捲入其中,不可自拔,難以置信世上有這麼美的眸子。

  遑論她定下心神後,這才注意到他那端正俊逸的臉龐煞是好看,及腰長髮似乎未曾梳理,散被在肩上,一身墨紫裝束卻凜然散發不可侵犯的剽悍霸氣。

  她傻傻欣賞著這麼一位絕世奇人,沒有絲毫想避開的意思。

  「總不會是嚇傻了吧?覺得見到鬼了?」他漾開優雅的笑容,和煦問道,可其中卻難掩一絲譏諷。「很可怕?」

  「不,怎麼會呢?」她立刻明白,他意有所指的是他那與眾不同的雙目,但他不知道,最讓她著迷失神的,也正是他那宛若包含無限秘密的瞳眸,神秘而奇特。

  「好藍、好澄澈,像天空的顏色,似乎永遠都會是好天氣--」

  六七猛然住口,發現自己盯著他太久,又胡言亂語的,極為失禮,忽覺雙頰莫名燒燙起來,她不免有些難為情,輕輕與他拉開了距離。他是誰?

  從來只求生活安定的六七,不曾對任何事物有所好奇,可生平第一次,明知不合禮教,卻想多知道些他的事。「謝謝公子……出手相救。」

  「看你的模樣,總不會是半路遇劫的新娘吧?」他微瞇眼,打量起她的落魄。穿著不成套的喜服,身上沾染了不少泥沙,更有甚者,她手腕上……

  「這是怎麼回事?誰……傷了你?」一瞬間憐憫起她,連他也不自知。

  「不,沒事。」她畏縮收回手,不敢解釋那是她逃亡留下的痕跡。

  想起方才從遠處便注意到她是翻牆出來的,青年饒富興味地勾起唇角。

  「還是……你想逃婚?」

  「算是吧……不、不是的。」慌張改口,老是多一句話的六七,不免有些厭惡自己的誠實。

  就算她想解釋道亂七八糟的代嫁緣由,卻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他,對他全盤托出。可是,他既願意對陌生的她伸出援手,總不會是壞人吧?

  「我不是新娘。」坦白吐實,也許可以請求他的幫忙?

  「可你身上穿著的……」橫看豎看都是貨真價實的大紅喜服。略為側耳傾聽旁邊崔府裡逐漸擴大的騷動聲,俊美青年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好一會兒。

  「聽聞崔府今日辦喜事,看來你就是那位得幸嫁進火洵王府的新娘?」

  「我說過我不是。」六七一面緊張的左右張望著,一面急忙否認。「我與崔家無關。」本來就沒她的事,自然要裝傻到底,死不認賬。要走就要快!

  「不是?」他不免有些好笑。「就這麼不願委身火洵世子?」

  「你怎能一口咬定我們有關係?」她反問。這人怎麼這麼噦嗦?

  他笑而不答,像是看穿一切。「火洵翼好歹也名列當代猛將,就算代嫁,貪圖他的千金佳麗少說也有一鄉鎮,你不滿他哪一點?」

  「正牌的新娘都不嫁了,關我啥事?可以了吧,你沒事就讓開路--」

  受不了他一再追問,六七終於鬆了口,半默認她與崔府的關係。

  才想走,卻聽到遠方馬蹄奔杳,零零散散,由遠而近!

  六七不安的再次回頭探看崔府是否已經派人來追,若是崔家人騎馬,憑她的腳程,定逃不掉,除非她也有馬兒幫忙或者有人掩護她--

  事態緊迫,她也決定豁出去,就把一切賭在這位公子身上吧!

  「公子可願好心相救,助我離開這兒?」她甜甜一笑,甚是可人。

  「套句你說的,你不嫁又關我啥事?」他突然回頭吹起一聲口哨,不消多時,不遠處閃電般地竄出一匹火紅駿馬。他無動於衷的翻身上馬。

  唉?這匹馬不就是方才險些撞傷六七的馬?

  也就是說,眼前這青年便是原將撞上六七的騎士,可他卻嫻熟調開坐騎行進方向,同時躍下馬,靈巧的救了六七?她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所以,她怎能眼睜睜看著近在眼前的惟一救星跑了呢?

  「慢著!公子!我不會讓你做白工的!」崔六七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舉起雙臂衝出,橫身擋在正欲離去的高舉馬蹄前!

  「你想玩命嗎!」他反常地失去沉穩自制,喝了一聲。

  當他察覺她的行動時,千鈞一髮之際,及時掉轉馬頭。奇怪,她擅自擋下他,就算被踩傷也是她咎由自取,他為何無法坐視不管,會因她停下?

  他從來不是這麼心軟的人啊?怪了!

  「我只是希望公子能幫個小忙。看你一身風塵僕僕,該是遠地來的過客,公子若要離開,行個好,順便帶我走好嗎?我……會付出代價報答的。」

  拔出頭上剩沒兩三隻的珠玉花簪,既然是崔家給新娘的飾物,應該也值些銀兩吧。

  「這些東西我還不看在眼裡。」他確實沒多看她手上的東西一眼,只是直勾勾的望著她。「我要的代價你給不起。」

  「公子不說,怎知我給不起?」她逞強說了。追兵將至,現在她可沒有後路,不巴著他不放,還能怎麼辦?

  「好大的口氣。」原本只是順手救她,沒料到她竟會勾起他罕見的興致。

  放眼天下,還沒有他想要卻要不到的東西,而這沒眼光的小姑娘,吹牛不打草稿,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詞?從沒有女人當他的面,誑他、騙他的。

  很好!就為了她難能可貴的勇氣,不曾對女人多費心神的他,一時興起,就姑且陪她玩一會兒吧。

  「公子想要什麼?我們可以談,只要先帶我離開……」

  六七當然知道,自己身無分文,他要什麼沒什麼;反正她什麼都給不起……所以答應任何條件又有何差別?

  大不了,到時……再從他身邊逃跑就是。雖然她或多或少是對他抱有一絲罪惡感,可為了脫身,她管不了那麼多!

  「你既自稱並非真正的崔家小姐,想來也沒什麼細軟銀兩,除了錢,你還能給我什麼?再說你執意逃離崔家,你承諾的東西,又要如何償還?」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貧困窘境,好整以暇的懶散回應。「看樣子,我若想確實收回代價,似乎也只能向你要惟一你給的起的東西了。」

  見他唇邊漾起一抹別有深意的曖昧微笑,又聽到他意有所指的話,原先只想暫時賴著他的六七,忽覺背脊發涼,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他,……想要什麼?總不會是要--





第二章

  「你……想要什麼?」如果可以,崔六七並不想真的追問出答案,可那傢伙始終定著不動,只對她猛瞧,她想不問也不成。

  「如果我說,我--要你呢?」

  語畢,他便迅速翻身下馬,嚇得她措手不及,將她逼至牆邊,氣勢翻騰地以雙臂抵住牆面,將她嬌小的身子裹進他魁梧身軀間。

  這一貼近,隱約可嗅到她身上不經意散逸的甜膩香氣,那身新娘紅艷裝束與妝鈿,令她那副原先乍見只令人覺得可愛的臉龐,添上幾分嫵媚。

  「要、要、要、我?你、你、你是指你要娶我?」她嚇的舌頭打結,險些說不出整句話。「可你幹嗎想要我?」  

  「非親非故,我沒理由幫你;你若成為我的女人,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剛巧我也不太滿意家裡頭選定的親事,想找個不會管束我的妻子,你雖稱不上絕艷,個性似乎也差,不過我的時間也挺緊迫的,就勉強湊合吧。」

  他的笑容從方才初過時的爾雅迷人,忽地轉變為邪肆逼人。「姑娘,讓你自己決定吧。你覺得跟了我會比跟了那位世子好嗎?」

  六七忽然覺得她是逃出火坑,跳進陷阱。

  剛才她還覺得他是見義勇為的好人,可現在他立刻露出馬腳了吧--

  混蛋!-個不要臉的下流色胚!還編那什麼爛理由!

  但……他想要她……哎呀!別想那麼多了!

  總歸一句,既然他不是個好東西,她也不用背負欺騙他的罪惡感!

  「如果只能在你與世子之間擇一,你當然比那位我素未謀面、不知是圓是扁的世子來的好啊?畢竟你還挺好看的。好吧,選你也不差啊!」

  她極力裝出一副花癡臉,故作為他著迷;可惜抽搐不停的雙頰不太合作。

  「即使那位世子英武名揚四海,功績卓著,嫁給他一生不愁吃穿?」

  「不管他名號有多響亮,終究只是傳聞。說他驍勇善戰?搞不好是冷血無情,殺人如麻。我也聽說他是個蠻子,弄不好地生吃獸肉,渴飲生血……」

  看他臉色一沉,狀似不悅,似乎不喜歡她說這此話,她連忙改變話題。

  「要說嫁他不愁吃穿?說不定惹惱他,砍了我腦袋,來不及被他冷落就已小命不保。不了,世家妻妾爭權我看太多,還是嫁給平凡人好。」

  已隱約可見不遠處沙塵揚天,六七眼見說不動他,也罷,現下,能跑多遠是多遠,至少也要做垂死的掙扎。

  「喂,答不答應?怎麼不吭聲?你這人真不乾脆,算了,我不求你!」

  她試圖推開他,卻發現想掙開他鐵鎖般的鐐梏,根本是癡人說夢。「你若不要我,不肯幫忙就閃邊去,別攔著我--」

  「我沒說不幫。」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眼就讓人摸清她腦袋想什麼,她愛耍小聰明,可又天性單純。有這樣一個妻子也許會比較有趣?

  「照我們說好的,我帶你離開這兒,你就得乖乖當我的妻子,從此聽命於我,包括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忠減,全都是我的。」

  「好啦好啦,我們快走。」沒有交換信物、也沒有人證,口頭說說哪能當真?等逃過了崔家,她就想法子把這傢伙甩在路上,最好氣死他!

  誰叫他乘人之危,挾迫她委身嫁他!六七完全忘了是她先開口求他的,只是暗中抱怨個沒完,而任他強勢而不失溫柔的抱她上馬,與他共乘一騎。

  「你怎麼不快走?」眼看崔府人馬已到,領頭的那人正是崔家管事!後面家丁少說也有五六十名,他若不快發揮他的神速帶她走,可就來不及了

  「我想請你先付點訂金。」

  「訂金?我們剛有提到錢嗎?」她狐疑地皺眉頭,杏眼圓睜。「等一下,你該不是要我一-」

  「不錯嘛,腦筋轉得挺快的。我就欣賞聰明的女人。」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低垂下頭,扣住她小巧下顎,悍然的雙唇封住她所有來不及提出的抗議。

  天啊!光天化日下,他竟敢當街對她輕薄?就算這兒原先沒路人,此處民風再開放,他也不該拿她當成街坊花娘戲弄啊!

  想起他的衣裳優雅與粗獷兼具,確實不似尋常人家--他到底是哪來的化外之民,連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都不看在眼裡?

  他不要清譽,她可還要名聲呢!這下羞死人、丟死人了!

  可是……六七本欲動怒,卻因他狂霸不容抗辯、進犯她唇齒間的舉止,而忘了該怎麼阻止他。

  他嫻熟糾纏她生澀舌瓣,有著戲耍、有著逗弄,半逼半誘她的無瑕為他緩緩染艷。她的每一分甜蜜都超乎他預期的醉人。

  雖說六七的驚愕多於未曾經歷的刺激體驗,可神智仍受他影響漸趨迷亂;但在那漸升快意中,她仍然努力抓住了那即將崩潰的意識,猛力推開他。

  這一推失去平衡,叫她險些墜馬;他見狀連忙抓緊了她,可她不領情。

  「你--」她又羞又惱的高舉右手甩向他臉頰,卻及時讓他擒下。她氣他的唐突,更氣自己輕易被他的一吻擾亂心湖。從沒有任何男子這樣對她。

  他不像別人為了接近縵舞而對她示好,卻是一開頭就想要她……

  「『前謝』我確實收下了。」嬉皮笑臉的回應,他望若她騰騰怒氣薰緋嬌顏,親暱的碰觸並沒讓她受到迷惑,反而毫不退縮與他對峙。真是有意思的姑娘。

  「別擔心,我會帶你離開崔家。」

  「壯土,還請你放下這位姑娘。」直到那熟稔的崔府管事聲音介入他們之中,六七才驚覺自己已被迫兵包圍,看樣子是逃不掉了!

  都怪他囉哩囉嗦半天,讓她不僅白白被騙去一個吻,甚至可能背上蕩婦惡德名聲嫁進火洵王府,啊呀呀她怎麼會天真的以為可以利用他逃婚?

  看著週遭來勢洶洶的崔府人馬,他倒也不慌不忙,大膽的策馬走向崔府管事,似乎沒有放開懷中佳人的意思。

  「你們想要帶她回去?」

  「她是崔府的五姑娘,今日就要出嫁。她的夫婿不是凡夫俗子,壯土,勸你別插手的好。你惹不起她夫婿。」  

  明明該理直氣壯討人,可崔家管事卻發現,這青年渾然天成的氣勢令他不敢輕舉妄動。青年若不放人,崔家似乎將面臨一場硬仗。

  「我知道她是誰--既是我的妻子,我沒必要放人。」

  瞬間,他簡單的應答叫她心頭陡然一緊,有些莫名感動。

  「我該謝你此時仍遵守約定保護我。」可六七更氣他方才溫吞不走,以致兩人被迫上。但……為他一語,她急遽心跳越演越烈無法平息。他是好人啊。

  「不過我看你還是放棄好了,崔家人多,你贏不了。」

  唉,既然逃不得,也不必多見血光,要死就死她一個,「你走吧。」

  「我不走。」

  應該齊心逃走的兩人開始起內哄。

  「叫你快走就走,囉嗦什麼!」六七佯怒,可對他的袒護卻是甜在心頭。現在他固執救她,她也不再計較他方纔的輕薄舉止。

  那一吻……其實也沒那麼糟……

  「你……在擔心我?」她剛才不還氣的想甩他幾巴掌嗎?

  聞言,她雙頰忽現紅暈;她才不會承認他說對了。說來說去都是他不好,她擔心他做啥?態度不再尖銳。「我已認命,你無需為不相干的人拚命。」

  他若當真救了她……將來就算跟著他……應該也不差的呀……

  「不是不相干。」看她逃婚,以為她自私狡猾,可她也還有善良的一面。

  「壯土,你若不放人,可別怪咱們不客氣了。」崔家管事雖有些膽怯,依舊克盡職責的一揮手,讓家丁們抄起傢伙逼向馬上的青年與六七。

  「啊,這陣仗看樣子挺可怕的哩……我看,還是把她還你們好了。」出乎意外地,他突然輕鬆一場手,就這麼把六七給扔下馬,推向崔家管事。

  「就聽你的,你要我走,我就走。」

  「唉?」被他拋棄的六七,簡直不敢相信他竟出爾反爾。虧她方纔還為他勇敢袒護她而感動不已,沒想到一轉眼他又膽怯的改變主意了?

  「喂!你耍我啊?」六七氣急敗壞的凶狠覷他。「我……我都已經付了訂金,你怎麼可以翻臉不認帳?」

  他若為救她而受傷,她一定會很懊惱,可當他照她所說將她交給崔家,她卻更為火大。她不過客氣一下要他放人,他還真放手咧?

  「你自己訂金不也付的拖泥帶水的?這是懲罰你竟想出手打人,給你一個小教訓。」他雙手一攤,看樣子是想將關係撇的一千二淨。

  六七察覺自己受他拐騙,氣的渾身發抖。

  「大不了,我訂金還你。」話未完,他下馬勢欺近她。

  「你別靠過來!」六七嬌斥一聲,打定主意遠離他。

  瞧她又氣又驚的可愛模樣,就是讓他無法不繼續玩下去。打發時間的遊戲,偏停不下來。沒想到……崔家有個這麼有意思的新娘?

  「不用你假好心!」六七連忙跳開原地,躲到崔家管事身後。

  算她糊塗看走眼,竟討個無賴當救兵!還好沒有當真跟了他,否則她可能還來不及甩掉他,就先被他吃的一口不剩、反將一軍!

  「小姐,世子即將來迎親,請回府靜待消息吧。」崔家管事極為有禮的讓左右家僕將崔六七團團圍住,簇擁著準備回去。

  只是,管事總覺得這位青年的出現,太不尋常,等會必定得通報老爺。

  「喂!我們的約定還算數嗎?」他忍笑不止,對漸行漸遠的她放聲大喊。

  「算你個頭!你那豆腐腦袋給我聽明白、記清楚了,我就是寧願嫁火洵世子,也不嫁你這混蛋!」

  「是嗎?希望你這次也別再反悔了呀!崔縵舞。」望著她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朝她揮手道別,笑意不斷的青年停了動作,注意到另一批人馬出現遠方。

  笑意漸斂。「呵,他們總算跟上了……也該辦正事了。」

  *    *     *    *     *

  不消片刻,崔六七被押回崔府,重新梳整一番,再次被迫戴上鳳冠蓋頭;不過這次可沒被孤零零的捆在房裡,卻是被安排坐在賓客群集的大堂內。

  眾人目光灼灼聚在她身上,就連她打個呵欠都會引起大家慌亂,更何況是她想逃了。所以,直到門外傳來迎親人馬的騷動聲時,六七也只能認命。

  「老爺,火洵王府派人來了!」家丁趕忙進來通報,只因來人速度太快,叫他們反應不及。

  一瞬間,大伙還當火洵王府來勢洶洶,是來血洗崔家尋仇的呢!整齊剽悍的騎兵隊伍,突然出現在街上,尤其是領頭那位……

  「什麼?怎麼回事?為何沒有鑼鼓花轎行列?」

  「王府的意思是他們依照習俗,採用他們的『迎親方式』,現在崔府已被大批兵馬包圍,世子闖進來了!」

  啊?火洵翼是怎樣少根筋的傢伙?入境隨俗他不懂嗎?

  在大堂上端坐著的崔六七,動也不敢動,只是聽下人和老太爺的對話,她對親事已不抱期待。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麼?不論如何,假使見著世子後彼此看不對眼,大不了,她趁隊伍還沒回到西北火洵王府前,半途開溜,從此隱姓埋名過一生。

  說到這,又讓她想起方纔那青年詐欺她一吻……

  哎,比起嫁給那個將她玩弄掌心、連她的掙扎都逃不過他算計的青年要好的多了……她……今生是不會再見到他了吧?如果……還能再相見--

  看她不扒他的皮、啃他幾口才怪!

  要真嫁給那青年,她才是天下最不幸的新娘!

  「……見過世子。」對於完全枉顧迎親規矩的火洵王府來人,崔老太爺鐵青老臉、盡力保持應有的禮節。搞什麼?連個花轎都沒有?

  「這火洵王府的習俗該不會是……」

  就算今天不是真的縵舞出嫁,也不能這麼失禮呀!

  「我搶了新娘就走人。」從容自若的發言,讓在場所有崔家人與賓客盡變臉,卻沒人敢抗議。搶婚,這不都是蠻子才有的習俗嘛?可憐的五姑娘……

  六七心兒一凝,剎那間,腦子一片空白。她……有沒有聽錯?

  周圍的姑娘一見著世子就輪番尖叫,與當初那群聽了謠言的侍女沒兩樣,讓六七對火洵翼俊美絕倫的謠言、多少相信幾分,可即使如此……

  「我來接你了。」

  直到那傳聞中的英挺新郎迅速站定在六七面前,她才從滿懷不安的混亂思考中驚醒,聽他開口,叫她渾身一僵,完全停了呼吸。

  不,老天,千萬別這樣對她。

  她巍顛後退,不願接受這樣殘忍的事實。

  「這回又想逃了?還沒學乖嗎?」他無視吉祥象徵,丟了她手中綵帶,不客氣的扯下她蓋頭,將她一把捲入懷抱中,逼她看向他。

  新郎那好看的長髮,簡單梳成一束流水辮懸垂左肩;未冠新郎頂戴,僅扎一條紅色頭巾,身著善服,理該是端莊模樣,卻意外充滿狂放不羈。

  「你、你該不會是--」

  最讓六七震驚地語不成句的,卻是他那雙似曾相識、該死的好看瞳眸!

  見鬼了!天下還有第二個人有那雙妖瞳嗎?

  「聰明。我正是火洵王府世子、懷化大將軍火洵翼。也是你崔縵舞聖旨賜婚的夫婿。」

  未來夫婿的讚美,卻一點也無法讓六七開心起她只知道--她果然是天下最背的倒霉新娘!

  *    *     *    *

  「你--你放開我--」回過神,六七除了拳打腳踢全數用上,也沒更妥當的方法逃離他魔掌。果然是個恐怖的男人,耍她一次不夠,又來一次!

  弄了快一刻鐘,拖拖拉拉的一對新人還沒出崔府大門。他只是靈巧閃過她的攻擊,而後繼續拖著她走,倒沒使出什麼更強硬的手段。  

  「你這話的意思是--你當真不嫁?」他停下腳步,看著她展露一個讓週遭尖叫聲不絕於耳的俊美笑意。

  可六七沒那麼容易受騙,直覺他一定另有目的。

  「是!嫁雞嫁狗偏不嫁你!」她不都早對他坦白她不是他的人了,他怎麼還不放過她?他認定她是崔縵舞,怎麼說都說不聽。

  「那你就等著我立刻進京面聖,參崔家一本抗旨拒婚,準備滿門抄斬!」他噙笑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卻讓六七凍結當場。

  「你--」只會要弄這種小人手段嗎?

  「我如何?」火洵翼驕傲揚起臉,有恃無恐,吃定她不敢反抗。「既是我的妻室,從今天起,我不許你再對我說個不字!」

  「喂喂,你這人怎麼這麼霸道呀?我又不是你的下人!」

  「這表示你承認你是我妻子了?」

  「我都說了我不是崔縵舞!」,她忍不住大喊出可此言一出,六七才驚覺她犯下大錯。

  先前不淪她在火洵翼面前說過什麼,都只是兩人私密;可一旦六七在大庭廣眾之下張揚此秘密揭穿後,就當真沒有隱瞞餘地!這下崔家--

  六七怯懦的環顧四周,別說凡是知道內幕的崔家人無不想用眼神死他,還有她那忠心崔家的娘親--唔,六七的娘又悄悄拿出匕首抵著頸子……

  「沒想到我的新娘這麼愛說笑。」火洵世子似乎是被她的話給逗笑,叫周圍提心吊膽的崔家眾人鬆了口氣。

  可只有六七聽到世子帶著笑貼近她耳邊低聲道:「你盡可繼續否認,崔家斗膽拿假新娘欺君,我一樣可以參奏崔家犯上。」

  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他究竟將她認定是誰?

  六七陷入掙扎,專心思考,甚至沒察覺到他開始輕吮她耳際的小動作。

  不承認是崔縵舞,她會沒命;不答應嫁他,她一樣得受死,惟一不惹怒他的方法,似乎只有乖乖嫁他。但她不甘心哪,為什麼她就得平白冒險?

  將來被發現是假新娘,她仍是死路一條……可她瞞的過他一輩子嗎?

  「我問你最後一次。」火洵翼決定即刻結束這場鬧劇;早點回去,就能早點開始他有趣的新婚生活。她是逃不出他掌握的。

  「你究竟是誰?」

  「我……」如果六七真有她想像中的那麼自私就好。

  以為自己早下定決心,不管崔家那群陷害她代嫁的傢伙死活;反正』不嫁,崔家應該能找來第三個、第四個替代品吧,但……

  她不否認,她相信眼前這個男人當真會如他所宣示,不讓崔家滿門抄斬誓不罷休的。她偏在這緊要關頭狠不下心看崔家被滅。

  「你若認定我是崔縵舞,就算是吧,要我嫁,我就嫁,這下你該滿意了吧?」停止反抗不是懦弱,反正回火洵王府的路途遙遠,逃跑機會多的是。

  她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看管新娘不力,就是火洵翼自己無能,這樣總不會再拖累崔家。既然他硬要娶她,那就等著看她如何讓他後悔莫及!

  六七無計可施的將手交給他,面如死灰的跟著他上馬,坐在他前面,準備進京至驛館完婚拜堂。可在準備動身前,看她悶悶不樂,他卻問道:

  「能離開崔家,你怎麼不開心點呢?」

  他不問還好,一問又讓六七怒上心頭。

  有誰被迫出嫁會開心?而這一切還不都是他害的!

  「可我話先說在前頭;我已經照約定完成我的承諾,而你該付的酬勞,我也會一樣樣催討的。」

  「唉?約定?」六七猛一抬頭,明眸圓睜回頭看他。「我們的約定?」

  「說好我若帶你離開,你就心甘情願成為我的女人。」他故意收緊擱在她腰間的大手,讓她切實感受他的存在。

  唉?慢著慢著,難道方纔那些全是假的?他冒充火洵翼出面搶新娘?

  難道他不是火洵世子?那--她到底嫁了誰?

  馬兒突然加速,如風狂奔,逼使六七隻能懷抱重重疑問緊縮在他懷中,側身死命揪緊他頸項,就怕一時不慎跌下去、被緊跟在後的大批人馬踏成泥。

  她一定會把事情弄清楚的!如果這傢伙敢耍弄她第三次--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9-24 08:0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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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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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3 20:5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批人馬策馬奔往京城,但成親列隊終究速度不快。

  半個月後,當火洵王府一行人在位於京城南邊街坊的驛館停下時,崔六七已經讓顛簸旅途累的七葷八素。

  當小姐閨房課業的打手時,她都沒這麼操勞過。成親還真是件苦差事。

  王府隨行的土兵們在進京面聖前,就因火洵翼不願龐大隊伍被人誤會是要舉兵造反,於是早已將兵員先撤回一大半,只留一部分精兵隨行護駕。

  輕盈跳下馬,火洵翼對早已頭昏腦脹不成人形、趴在馬上乾嘔的六七關心伸出手道:「怎麼?頭還會暈嗎?等會命人取藥來,我會很樂意餵你服藥的。」  

  六七一把拍開他那看來不怎麼安分的大手,倔強咬牙道:「我很好。」

  她不好也不成;只因那傢伙一路上假餵藥之名,行偷吻之實。

  途經每個落榻處,他便體貼地餵她吃藥,起初一瞬間她還有點感激他紓尊降貴親自照料;後來他執意以唇餵藥時,她才知道他根本是藉機佔她便宜!

  六七才想頂撞回去,卻因一名戎裝部將走上前準備稟報而停下這個念頭。

  並非六七想為火洵翼保留面子而不出聲,只因那瞬間,他對她總是嬉笑耍弄的表情突然不復存,僅餘冰漠寒氣,嚇的六七乖乖閉嘴。

  「稟世子,火洵王府有消息傳來……來部似乎開始蠢動,還請定奪。」

  「沒什麼好說的,背叛約定者,無須留情。」

  「世子之意……」

  「殺。」

  此刻六七縱有再多抱怨,也不敢說出口。

  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的恐怖男人是她認識的那個「他」嗎?前幾天他出言恐嚇她時的神情,都還不至於像這樣不帶一絲情感。忽然間覺得他有些陌生。

  他是不是世子本人,還需懷疑嗎?看他對部下一言一行無不冷然嚴厲,一轉身卻又狡詐戲耍她的多重面貌,她能不信他是大名鼎鼎的火洵翼嗎?

  他是否驍勇善戰她不知道,可若提到足智多謀、機詐聰敏她絕對相信,至於冷血無情……忽然間,她不想相信那是真的。

  交代完話一回頭,看她發愣,火洵翼忽然輕笑了起來,表情漸趨柔和,輕淡問道:「你現在真的不要緊嗎?」

  「沒關係。」只要他還會對她微笑,別像對別人那麼冷淡,她就舒服多了,他雖然常逗弄她、叫她不知如何是好,可其實那樣還挺有趣的呀……

  唉?且慢,他對她好或不好又如何?她不都已經打定主意要討厭他、逃離他了嗎?怎麼才相處幾天,她就慢慢的……習慣了他的糾纏?

  「是嗎?既然你狀況那麼好,那麼……我們今夜就拜堂完婚吧。」她就算背著他,沒見到那副狡猾笑容,可他的言詞依舊能輕易嚇著剛下馬的六七。

  她驚愕地一腳踩空,向後跌去,他連忙箭步向前接下她,沒讓她摔著。

  前言收回,前言收回,有他在身邊,這一點也不有趣。

  「等一下,我以為你要回到火洵王府才--」

  她緊張追問,重點卻羞於啟齒。拜堂也就算了,可萬一他想洞房……老實說,她認為他絕對想很久了。

  當真成了他的人,她還逃的開嗎?

  「我還有事,會在京裡待上幾天,總不能讓你沒名沒分的跟著我。」  

  僅是雙手這麼輕輕環抱她纖腰,便讓火洵翼確認她的曼妙身段,更堅定他想要她的意志。娶她並不在他的計劃中,可卻是個意外收穫。她注定是屬於他的。

  「不不,我們名分還算確定,所以還不急嘛。」

  注意力全放在如何推托婉拒洞房,六七全沒發覺,他的大掌已悄悄偷襲她腰際以上。

  「呵,我想尊重你們習俗、給你一個像樣的婚儀,不過你若堅持要等回西北、照咱們規矩成親也行,只是咱們習俗可與你們有些不同。」

  「呃?沒關係,不同也無妨,就照你們的--」

  看他一聽她的回答後,反而笑意更濃,六七突然感到惡寒襲來;本想說出口的語句頓時打住。也許,也許她不該問……萬一……

  「西北沒有王府,只有部落;儀式是一回事,歸屬又是一回事,看中哪個女人便先帶走一同生活,過幾個月,等一有後嗣,滿月時,名分也抵定。」

  才說完,火洵翼便一把將她橫身抱起,也不管一旁還有多少觀眾,一個個瞠目結舌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他逕自走向驛館最深處。

  「按咱們規矩便是……有了孩子才有名分;既然我想早日給你名分,那……就得及早讓孩子出世嘍。你等不及晚上成親?沒問題,我現在就允了你。」

  「等、等一下!」六七刷白一張臉,發覺事情大條了。

  她還認為晚上拜堂洞房太快,可沒想到她多說一句的結果,便是無端給了他名正言順的好機會,將她吃干抹淨。

  他是什麼野蠻人啦!真該死的風俗!

  「現在、現在日正當中,光天化日之下,不太合適吧?」她死命地抓住他不放手,並非滿懷感激世子垂青,卻是怕她亂動讓他一鬆手,她會跌慘!

  可是當她鼓起勇氣,將緊閉的眼睛睜開一絲縫隙時,映人眼簾的便是大紅帷幔置的漂亮廂房,她再不掙扎便來不及了!

  「光天化日不合適?我知道你會害羞怕人瞧;沒關係,我帶你進房裡,這樣就只剩下咱們兩人。」他帥氣地一腳踢開房門,險些連門板也踢飛。

  唔,誰來救人呀!她不要跟他共處一室!他太奸詐,怎麼樣都辯不贏他!

  「不,你聽我說……」其實要說什麼、能說什麼,她也不知道,說了不見得有用,可她能確定不找點借口,就只能等著讓他好計得逞!

  六七伸長手臂亂揮亂打,亂扯亂拉,想盡辦法要阻止他。她的力氣雖不如他,可要製造點小傷還是辦的到。

  殊不見她扯落了他系發頭巾,拉開了他衣裳前襟,甚至用力之猛,還在他裸露的肩與胸膛間,留下數道慘烈指甲抓痕,還隱約透露出血絲。

  等她被扔至柔軟床沿,她才意識到她做了什麼。這算不算刺殺世子啊?「我、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

  望著他逼近,笑容璀璨,似乎沒有半分怒意,她更覺得詭異戰慄。

  「喔,別擔心,我能理解,你只是太迫不及待要撕開我衣裳。」他一腳屈膝跪上床沿,不偏不倚壓住她長裙,令原本不斷向後退的她,行動受困。

  看他極為自然的放下床帷,叫她完全望不著外頭景物,她這才確實意識到,他所帶來的那分強烈壓迫感。他想與她成親,這回不只是說說就算了 「誠如那天初見時,我就不想放你走,而你對我……也是這般嗎?」

  他俯身傾下,她為了不與他太過親暱,只得順勢躺下拉開距離。火洵翼雙臂撐在她耳際,恰恰得以封鎖住她所有行動。

  「新娘子如此熱情,我當然得好生回報噦。」

  「不用回報、你千萬不用回報;世子、世子你就別跟我客氣這些了。」

  想推開他,才一觸及他寬闊胸膛上熱度直升的肌膚,她嚇的收回手。

  她這才認知到,兩人間並非如外表那樣彷彿談笑自若、「和平共處」。

  接觸一瞬間,六七簡直無法分辨,那狂跳脈動,究竟是她過於驚懼引起,或是他掩不住深沉慾望爆發?

  他……當真如他所說,第一眼就想要她?這表示……他喜歡她嗎?並非因為她是代替了堂姐才要她這個新娘,他即使知情還是要她嗎?

  可他……不總是喚她縵舞?他究竟知不知道真相呢?

  「不回報怎麼成?娘子喜歡激烈一些的把戲,我哪裡忍心壞了你的樂趣?」一面笑道,他一面乘其不備地輕巧解開她腰間紅網帶,利落甩往一邊。

  只在一瞬間,他噙笑的眼神閃過一抹捕獲獵物的得意,冷漠而銳利。

  遊戲也該結束了! 「不用顧忌我的樂趣,世子你愛怎麼壞就怎麼壞--」六七見狀,連忙想伸手去抓她那條被迫分開的腰帶。

  誰知她雖及時出手將它拉了回來,卻因為雙手一時忘了遮擋住自己失去束縛的衣裳,而讓他有機可乘的輕易桃開她一邊外袍。

  當她圓潤肩膀與紅艷兜衣曝露在他眼前時,她幾乎整個人要讓他妖異雙眸中、那頓時炸開的兩簇火焰給燒燬。

  她從來不知道,他不言不語,僅用目光也能如此炙人,叫她心若擂鼓,理智混亂,手足無措。

  驚嚇連連的六七,推不開,逃不走;兵敗如山倒,徹底拋開僅存的堅持。不投降,接下來就只有被征服欺壓的分。

  求他是有失自尊,但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討饒總比被吃好。「世子,我一就當我求你--」停手呀--

  「是嗎?我愛怎麼壞就怎麼壞?不用顧忌你?」他截斷她的求救,眸中精光一閃,唇邊同時勾勒出優美弧形,謎樣笑容蕩漾開來。

  「既然你都開口求我成全你了,那我自然無須客氣囉,一切就如你所願。我會努力使『壞』的,娘子。」

  六七呆然,發現他竟然抓出她語病時,已經回天乏術。

  「這次,就算你想討饒,我也不會罷手。崔縵舞,記住,這一輩子……你是我的。」

  六七想發出尖叫,卻因他強而有力的霸氣一吻硬是奪走她的聲音。

  當他火熱指掌探上她胸前,她意識到自己居然沒有厭惡地拍開那該死的東西,反而被他指尖觸著的地方,顫抖發燙的亂七八糟,莫名其妙力氣全失。

  如雷擊項,六七隻覺眼前天旋地轉,繼而五顏六色光舞竄過,她--昏了。

  *     *       *        

  當六七睜眼醒來、從床上坐起後,想起昏迷前那一幕,第一個動作便是低頭檢視自己身上衣物。好險,還在。跟她記憶中相比,似乎沒少什麼。

  「唉--這是為什麼?」她喃喃自語,十分疑惑。

  她雖然不喜歡跟府裡的三姑六婆閒話長舌,但是,她一直被堂姐身邊的多嘴待女強迫灌進一些常識;所以,發現自己毫髮未損,真的有點不太對勁。

  她好像昏迷沒多久,可他這麼快就結束了?難不成他……無能?

  抓回意識後,六七這才注意到她身邊不遠處,有壓低的人聲傳來。

  她悄悄伸手掀開床帷數層紅紗,才探出頭,忽然停了呼吸。

  他厚實裸背映入她眼簾,數道新舊傷痕,說明了他曾有過的顯赫戰功並非只是傳聞;方才就是那雙結實臂膀環抱著她……

  熱力十足的感覺倏忽浮上心頭,望著他背影,她險些看的頭暈起來。

  看樣子,是他們的「好事」讓人給中斷了?或是她太缺乏魅力讓他半途收手?搞什麼?她該很高興有人打擾才對,怎麼心上反而有些受傷感覺?

  「事態有些急迫,世子。」一道較為清亮的聲音自火洵翼前方傳來。「還不回府嗎?」  

  六七這才發現,正與世子交談的戎裝青年,俊秀的氣質絲毫不輸給火洵翼,甚至帶有點陰柔之美。而看火洵翼對那青年也不似尋常冷漠,六七不免好奇起來。

  他……是誰?

  「我明白了。等我回去後……是該有個了結。」

  六七意外地看見火洵翼劍眉皺起,原來,從容自若的地,也會有覺得棘手的時候?他並非無所不能,也是個平凡人嘛……

  這樣一想,忽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不再那麼遙遠。她與他呀……

  「原諒屬下失禮,繆或不懂,那位崔家小姐,值得您為她留在京中?」

  「她很有趣。」他輕笑著,沒說的是,逗弄她似乎快成習慣了。

  「但您也不能將正事擱在一邊啊?」

  「她只是我進京的借口;出發之前,我就說過了不是嗎?」

  「雖然至今世子不曾對女人動心,但……原先您那麼極力反對成親,總是拒絕婚事,可一聽是崔家小姐,卻突然一口答應下來,屬下只是關心……」

  對於部下的追問,火洵翼顯然有些不耐。「米繆或,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我雖獨獨對你特別,但你也未免管束太多!」

  「……屬下失言,這就告退。」名喚米繆或的青年自覺失態,落寞離去。

  六七連忙放下簾帷,躺回床上裝死。她簡直不敢相信,她聽見了什麼。一時之間,腦中一片混亂,必須整理一下。

  喉間不免有些酸澀。原來,他這幾日的糾纏不休,只是假象。虧她還有些受寵若驚,結果只是讓他唬弄好玩的。其實他並不要她!

  她聽到世子親口說,她只是個藉口;而且那米繆或也說,世子不曾喜歡女人,總是反對娶妻。最讓她難過的是,火洵翼說,他對米繆或另眼相待。

  米繆或是火洵翼「特別的人」?六七這麼一想,不免光火起來。

  該死的火洵翼!有斷袖之癖還敢拿她當擋箭牌?三番兩次挑逗她,叫她彷彿覺得可以接受他喜歡她的心意時,竟換得晴天霹靂的事實。

  腦中不知怎的想起他先前同意帶她走時說的:「剛巧我也不太滿意家裡頭選定的親事,想找個不會管束我的妻子……」

  所以--他不想成親的原因是--他不喜歡女人。那為何要執意迎娶崔小姐,耽誤別人終身?真是個自私自利的混蛋!她--不原諒他!

  她要徹底討厭他!她要逃給他看,讓他顏面全失!叫他知道,即使是女人,也是有自尊的!不是讓他呼來喚去,要如何就如何!

  「你醒了?」他低沉的嗓音自床邊飄來。「我們可以繼續了嗎?」

  六七雖然打定主意不理他,可她緊閉雙目,隱忍著咬牙切齒的心情,叫她抽搐不停的臉頰洩了她的底細。

  她……方才聽到多少?火洵翼明知自己擔心她的感受太沒道理,但他並不希望她知道實情。希望她能一直維持那樣的單純,他不想破壞她的天真。

  對她,他笑臉依舊,帶著試探,再次俯身欺近她,可她卻猛力推開他。

  「你走開!」小臉氣嘟嘟的,六七再也憋不住快將自己氣炸的滿腔怒意,決定與他攤牌。「你騙我!打從開始就騙我!」

  火洵翼尷尬賠笑。過去,他無須用心,就有前仆後繼的女人不斷投懷送抱,煩不勝煩;想討好別人,這可是生平第一次。這下,該怎麼安撫她好呢?

  「你說要帶我離開崔家,結果一-」她開始算舊帳。要翻臉就徹底,這次絕不心軟、不要讓他牽著鼻子走!

  「我何時騙你?你現在還在崔家嗎?這兒已經是驛館了。」以前例來看,他若是繼續耍賴,可能仍會有用。再次湊上她臉頰,她卻矯捷翻身躲開。

  她愣一愣。差點忘了他最擅長抓她小辮子。「呃,我是出來了沒錯,可我的意思是--」

  「那你就該守約,乖乖當我妻子,成為我的女人。」對她一再閃躲,還期盼著享受溫存快意的他,決定連戰速決。

  「你執意反抗,莫非想違背約定?」

  看他雙眸微瞇,不明火焰閃耀其中;於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六七硬生生將「違約又怎樣」五字結吞回腹中。

  她雖在氣頭上,可她沒忘,不久前她曾見過火洵翼冷酷的另一面。

  現下她敢如此撒潑,也都是因為一路上,他不曾擺出世子姿態對她耍狠;但,那可不代表現在的他,就能忍受她的諸多無禮。她險些忘記這點。

  不行,爭到尊嚴,賠了小命,怎麼也不划算。一向躲在角落安分不意事的她,怎麼會讓火洵翼給輕易惹惱了呢?現在,她該怎樣才能順利脫身?

  「你根本就不想要我!」語氣酸的像喝了幾缸醋。說到底,只是她單純因為自尊受傷而開始鬧彆扭。他纏她之時,她不領情;不纏她時,她才覺得可惜。

  「你不讓我證明,又怎知我不要你?」看她的模樣,與其說是在動怒,火洵翼倒覺得,怎麼像是在……撒嬌嗎?

  也就是說……她對他也許並非無動於衷?這可有趣了。

  「還要證明什麼?」她仍沒好氣回應他。她的大膽莽撞,異於平白故作乖巧,只因妒忌;只是此時崔六七還不明白心頭這分懊惱不甘是怎麼回事。

  想到方纔那一幕,她就是無法視而不見。「如果妻子於你只是尋常一般,比不上「別人」特別,那你娶妻幹什麼?擺著好看嗎?」

  她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沒有別的女人敢惹怒他,她是存心試探他的耐心嗎?火洵翼皺皺眉,頓了半晌,記起方纔他一直擔心她聽到他的機密……

  他總算恍然大悟。看樣子,她是從頭到尾聽全他與愛將米繆或的對話。

  不過顯然她……弄錯意思了。

  他不知該為她誤解他的偏好而動怒,還是該為了這個謬誤而放聲大笑。

  「你不認為我對你特別?所以你不肯立刻與我完婚?」火洵翼輕托住她下顎,讓兩人對視。「要是我始終對你不特別,嫁夫隨夫,你又能如何?」

  如果始終不解釋,她又會如何應對?他倒是挺想知道。

  「少拿崔家要脅我。」她咬住下唇,想撇過頭不看他,卻徒勞無功。「如果你有本事,就別強迫女人。」

  「我強迫女人?」火洵翼不免失聲笑了起來。「我火洵翼還不至於想要女人到那種地步。」

  因為你只對男人感興趣。她咕噥不停。

  「笑話。你明明就強迫我嫁你。不然你怎麼不讓我走?選我的理由是……」她看向他。不想承認,聽他說出真相,她心上的失落竟然與憤怒一樣多。

  「我需要一個妻子,否則部內長老會囉哩囉嗦個沒完,同樣要娶,當然得選個將來不會有任何麻刻體驗。」

  「你知道,我這個人生平最厭惡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就是破壞誓言、違反約定、言而無信的人。」

  「那又如何?我早知道。」六七忽覺毛骨悚然。他一再強調做什麼?

  「知道就好。」他退開數步,拾起散落地上的衣裳重新被起,大步至門邊;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回頭對她笑了笑:「我會期待的。」

  「期待什麼?」

  「期待懲罰你的樂趣。」

  六七氣憤的想給他一拳。遊戲還沒開始,他就以為她會慘輸嗎?

  他要號稱「攻不破,闖不過」,她就攻破闖過給他看,踩他個稀巴爛!





第四章

  「唉?他進宮了?」難怪她一早就沒見著他,原來他不在。

  四處搜索出路時,才因為衣裳過於繁瑣、而被絆倒在後廂房地上的崔六七,不意偷聽到守衛們交談時,唇角不免露出一絲有機可乘的微笑。

  來到驛館五六天,她總算等到他無法監視她的時候。  

  聽說火洵翼在聖上跟前挺受寵的,還像是真的哩;按理,迎親之後他該帶她回火洵王府,可聽說聖上特別召見他,要他迎親回途時先進京一趟。

  真險。六七雖對他的不告而別,感到有點不舒服,可一想到這是千載難逢的逃亡機會,她就立刻重新振作起精神。

  這驛館不全在火洵翼勢力範圍裡,只要她能走出這個東院落,就可以擺脫地。然而……不留在這兒,她又該去哪兒好呢?去找出逃婚的堂姐罵一頓?

  「夫人在地上掉了什麼東西嗎?」不知何時站在六七身邊的米繆或,突然冒出聲。「可有需要繆或效勞的地方?」

  「唉?將軍?」發覺自己一跌下之後就忘了起身,六七尷尬的連忙跳起,一面拍去身上幾處灰塵。「將軍沒跟著世子進宮嗎?」

  「官卑職小,不敢妄動。繆或沒資格與世子同進同出。」

  那當然。

  六七撇撇嘴,不免驕傲得意。現在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當然只有他的夫人而己--也就是她,崔六七……呃,還是崔縵舞?

  昂揚的信心只在一瞬間,隨即六七又開始懊惱,她幹嗎對這兩個大男人間的曖昧不明如此介懷?而且,她不是正牌崔家小姐,同樣也沒資格爭。

  「將軍找我……咳咳,找妾身有事嗎?!」不過她既答應在外人面前,會扮演好他的妻子,那她理所當然該跟這位「侍妾」打聲招呼。

  「世子吩咐末將來找夫人談一談。」米繆或臉上那優雅笑容,總讓人覺得頗有火洵翼風範,但那隱約僵硬的神情,倒不若火洵翼從容。

  談談?什麼跟什麼,她都還沒進門,寵妾就找上門,對正室來下馬威?

  「怎麼,世子也太見外了,有什麼話,他盡可對妾身直言無妨呀?」

  盈盈笑著,六七像是洋溢在幸福中的新娘。「唉呀呀,世子怎麼不在方才把話說清楚呢,咱們、咱們都「已經」是夫妻了呀……」

  呵,要擺派頭,她這廂哪會輸人?

  這年頭風氣使然,由前朝延續下來的地方土族各大家,自命血源淵遠,最講究門第,瞧不起太原李家一手提攜的那群布衣卿相及功勳武將,當然不屑與之為伍。

  尤其高傲的名門崔家,連番拒絕王親貴族,甚至當朝柴宰相遣人提親也不肯應允婚事:即使最後這聖已日賜婚無法抗命,崔家也只是丟個小小遠親崔六七代嫁。崔家再衰微,也仍要端出崔家的驕傲。

  她這三年的小姐替身可不是當假的,既然火洵翼要求她在外人面前扮好妻子的角色……那麼演的十分入戲、身為妻子的她,對米繆或沒好感也是理所當然的。

  嗯,吃醋很正常。

  六七也不自知,怎麼心底會有些兒惱怒,那火洵翼與米繆或過於親密。

  或許說穿了,不過是「沒人跟你搶東西時,不懂得珍惜,等到有人爭了,才覺得可惜」的心態使然吧。尤其當那「東西」還不錯,那麼,你搶不搶?

  她向來是個稱職的替身。見她略為抬高了臉龐,淺淺一笑,和之前被火洵翼吃定的模樣截然不同,卻是帶著冷靜,故作對米繆或的來訪不在意。

  「世子剛進宮之前,差人送來黃金百兩,白銀五百兩,絲綢布疋各二十匹,毛皮十張,珠寶首飾兩箱,要給夫人的。」

  聞言,六七怒意被挑起,表面卻不動聲色。火洵翼也未免太有自信!雖然她說要逃跑,他也用不著連細軟路資都幫她籌齊吧?真是太小看她了!

  六七對火洵翼的怒氣,完全轉嫁到他寵妾身上。看她怎麼惹惱米將軍。

  「其實,我有他就夠了,什麼金呀銀的,別的我都不需要呀。還為我這麼大費周章……真是的。持家該勤儉,下次我得好好說說他。」

  六七抱怨連連,可任誰都聽的出,那意味被嬌寵著的甜蜜。

  眼見米繆或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六七不免有些罪惡感。

  別嫌她壞心,故意挑撥火洵翼和米繆或的親密關係;試問,天下有哪個妻子可以眼見夫婿別抱,還能同愛妾和平共處?不痛不怒不哭不鬧,誰辦的到?

  別的女人可以忍氣吞聲,她崔六七可嚥不下。這就是為什麼她只想找個平凡男子,一個只對她好的夫婿,兩人共度一生就好……

  而火洵翼太出色,太危險,不是她所期待的對象;早晚,等她一走,就得將他還給米繆或。他們雖同為男人,不過,前朝古人並非無先例。

  不談性別,比起天差地遠的火洵翼與她,米繆或與火洵翼他們兩個……不論出身所學,偏還挺相稱的呢……真是令她這個當妻子的感到悲哀呀。

  「九部若知道火洵王府有如此賢能的少王妃,應該能欣慰了。崔家還真大方,竟甘心送來那位名滿天下、有才有德有福氣的五姑娘,與世子締結良緣。記得是喚縵舞姑娘,沒錯吧?今日得幸與傳說中的崔五姑娘一談,果然名不虛傳。」

  該不是錯覺吧?瞬間,六七覺得米繆或的眸光好冷,話鋒尖銳,像懷著……殺意。她不由自主的悄悄抹去鬢邊冷汗。呃,她必會奉還他的世子,他先別生氣嘛。

  「九部是指……」她連忙轉移話題,避免又提到火洵翼時惹來殺機。

  前代的火洵王,原隸屬關外康居之國,但為保全部族生計,逐連同住在舊昭武城的九個部落人關歸降,而後成了現今的火洵王府與旗下八部,合稱昭武九部。昭武九部中,以火洵家為首,其餘八部包括康、安、曹、石、米、何、戊地和史家等八家,協議聽從火洵家命令。」

  米繆或俊眉攢挑,唇邊不免泛起笑意。六七這次可以拍胸脯保證,他那眼神十足十是輕視。

  「敢情夫人連關於九部與朝廷的關係也不懂,就貿然嫁進王府了?」他那種口吻,將她說的活像是不小心走錯路,不該來此。

  「不懂我可以開始學呀!」

  六七被他那挑釁的眼神給激起鬥志,她不甘示弱的搶白道:「沒人生下來就什麼都懂的;有的人就算什麼都懂,也不一定有機會嫁進王府呀--」

  話才出口,她猛然打住,驚覺自己又一失策。完了完了,她本來只是有那麼點不舒坦,並沒當真與米繆或為敵的意思。

  她明哲保身的信條怎麼全忘的一乾二淨了呢?

  她終歸是要逃跑的,惹惱米將軍做啥?還管火洵翼究竟喜歡誰?

  「是嗎?夫人想學,那還真有心呢。不枉世子『迫不得已』娶了夫人。」米將軍語帶譏誚。顯然的,這位米將軍是火洵王府中,不承認崔家小姐為當家主母的第一人。  

  「哪裡哪裡,」六七還記得做人要謙讓,一面心虛賠笑,一面無奈嘀咕:「他就是固執要娶,我也沒辦法,抗拒無效啊,有意見的話,你找他去……」

  「夫人……說了什麼嗎?」米繆或並沒漏聽六七的小小抗議。

  「不,沒、沒事。」六七最好趁這米將軍還沒真正動怒前快走。她不是有意要跟寵妾宣戰的……她又不是正牌妻子,何必蹬這渾水?

  「將軍要沒其他事,妾身想先回房歇息了。」明天再找時間探路吧。

  「末將知道夫人長途跋涉累了,不過,東宮旨意剛傳下,希望能請夫人過訪東宮一趟。」那語氣彷彿正等著看好戲。

  「唉?」當今皇太子要見她?她在崔家雖訓練有素,若真要演,挺起腰站穩,倣傚千金小姐一時片刻還綽綽有餘,可一整天下來……她倒沒啥把握。騙騙別人還無所謂,在太子或皇上面前,不小心騙成功是欺君,騙不成功是犯上,這……不擺明要她立刻死嗎?

  「世子現在不在這兒,妾身獨自受詔進官晉見太子,未免於禮不合。」沒錯沒錯,這時候,那些煩人的禮教就派上用場了。還好她背的很熟。「還請將軍回稟東宮,妾身不便……」

  「這點夫人就別耽心了,世子正在東宮等著夫人呢。」

  她還能不擔心嗎?即使火洵翼在又如何?

  她被刁難時,他不見得會幫她呀?就算會幫她,也不知道這回會索取什麼奇怪的昂貴代價,她可是再沒東西可以給了呀--

  火洵翼來到宮中也好一片刻了。

  輕啜杯中熱茶,火洵翼忍不住地要開始揣測,他那小妻子到底會用什麼方法逃走?最簡單的必是先離開驛館,至於逃走的方法,她肯定留著慢慢想。  

  一思及她在聽到他出門時,可能有多興高采烈;等會被他逮到時又會是什麼表情?火洵翼愉快猜想著。他承諾不設崗哨攔她走,可沒答應不派人跟監。  

  明知讓她誤會自己與米繆或的關係曖昧不明,只會更讓她生氣,可這樣一來,至少他籍機接近她之時,她該不會再那麼怕他了吧?

  她老躲著他,見他像見著瘟神似的,叫他看了就懊惱……要得到她,其實很簡單,但他不想太快結束捉弄她的樂趣。

  說他奸詐狡猾?無可否認,那是事實,也是習慣使然。

  他做事向來不會沒緣由,惟獨屢次對她時興起的渴望超出他計劃。

  火洵翼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偏就是喜歡看她那氣急敗壞、無計可施、四處亂竄、最終仍乖乖彩進他陷阱的可愛模樣。

  「所以說,翼,我命你追查的結果呢?」

  「……呃?殿下?」任憑思緒亂竄了老半天,火洵翼這才發現,他正置身於東宮……「啊,是了是了,關於追查的……」呃,太子現在到底說到哪兒了?

  面對愛卿進宮後,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太子也多少有些眉目。

  「老實說,這問題本宮已連問五次,你到底給不給答案?自迎親後,你就三五時發愣,究竟掛心何事?崔家小姐當真那麼美艷動人?」

  知道太子沒動怒,火洵翼極為尷尬。為女人分神這可是他生平頭一遭。也不過一會兒沒見她,他居然掛念起她,這是見鬼的怎麼回事呀?

  「縵舞她嗎……說漂亮,也許再等幾年會是。」他瀟灑一笑,話鋒一轉,巧妙避開太子詢問。「至於太子想知道崔家對朝廷心悅誠服嗎……」

  火洵翼沉吟片刻,給了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以名門自居的各地士族,對朝廷雖然臣服,可對公卿們提出聯姻的請求,卻老是不放在眼裡;以淵遠血脈傲視天下,早已不是一朝一夕。」

  要在平常,也許火洵翼早建議,將此等膽敢漠視朝廷的土族們進行處置;可今天,不知怎的,他有些無法決斷。

  崔家送來那樣不成體統的小妻子,怎麼看也不覺得那是誠服的表現;只是他就喜歡那樣的她呀……倒是無法挑剔了。

  「翼,這算是什麼答案?」太子輕笑,彷彿不在意,可銳利眼神悄悄掃過淡然品茗的火洵翼。「你都讓本宮糊塗了。」

  「即便崔家不服,對現在的朝廷也無傷大雅。」

  「這是你的結論?倘若崔家反了呢?」

  「果真如此,就由微臣親自處置。」他語調鏗然。

  「你……除了九部外,從沒保過別人。」太子略為挑眉,狀似說異。「就為了她?」

  「臣謹遵聖旨迎親後,她已不是別人。而這……不正是殿下的主意?」

  「我本以為可乘機借這遠聖旨治治,那頑強高傲、無視朝廷威權、屢次拒絕重臣們提親的崔家,誰知他們當真嫁,你也當真娶。記得起初你不是說過,要我找個名目讓你進京嗎?」

  火洵翼這時才記起,此次進京的另一個目的。由於近來九部中、除火洵家以外其他八部不服之聲漸起,為找出其餘八部中的陰謀叛變者,他被迫出馬充當誘餌。

  當他不在火洵王府中,火洵家麾下八部要同機舉兵舉變、或是退人暗殺他,都是好時機;可偏偏本朝律合明定,武將不得隨意入京,須留在駐地防守,他只得就近找個理由充數。

  正好太子同他商量如何整治那些過於自傲的士族們,他便順理成章的借用迎親名目進京,暗中等著叛徒現身。可這些話,他不方便對太子明言。

  「是啊,為了處理一些紛爭,不進京不成。」成婚在他眼中,從來不是什麼大事,娶誰都無所謂;會為此煩惱的,也只有家族大老們而已。

  即使火洵翼不開口,太子也猜的出火洵翼打的主意。

  「翼……我允諾過你,九部自理;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言下之意,若火洵翼管束不了九部,一旦由朝廷出面,事情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現下時候也差不多,在闈場舉行的騎射竟試即將開始。你也一同去吧?」

  「臣另有他事待辦,倘若殿下允許……」他還得早點回去追人呢。

  「掛念你夫人?別耽心,我已下令召喚她前來。」太子揮手阻止火洵翼,對屬下的心事瞭解的很。「先前你拒絕當主試官,可觀賽總該無妨吧?」

  「召喚她?」火洵翼劍眉輕皺,不明白太子此舉用意。可他能確定一件事,他的小妻子也許無法應付這等場面。太子是故意要為難她的?

  莫非殿下聽到什麼風聲?她雖不時會有出人意表的言談,不似尋常大家閨秀,但這並不能代表什麼……殿下就這麼想讓崔家出醜嗎?

  「她體弱身虛,請容微臣代她婉拒殿下美意。」有米繆或在她身邊守著,應該不會讓她接受召喚而來吧?就怕她因舉止失禮而被安上什麼罪名……

  「本宮看她挺健康,方才與她照面時,她還一直緊抓著宮門樑柱不肯進來,讓你的部將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拉開。好一位活潑的夫人啊。」

  「是啊,她是稍微……好動淘氣了些。」他明明下令不讓朝中賓客見她;憑他與太子的交情,擋下太子邀約也無妨,米繆或竟違背他的意思讓她來?

  「你放心,不過是大家都想瞧一瞧,能讓咱們火洵世子點頭親允的佳麗是何等絕色,沒其他的意思。快走吧。竟試還等著本宮親審呢。」

  *   *    *    *

  火洵翼跟著太子來到武藝競試闈場,他一踏上太子為他保留的高台席位,就座落在主試官太子的右面次席;然而在那兒早有人等著他。

  「怎麼不起身迎接我?」火洵翼看著那揪著衣裳、縮成一團的嬌小人影戲謔問道。

  過一會兒,他眼見對方遲遲沒有回答,他便走上前,自她身後伸出雙手,環住她纖細肩頭笑問:「怎麼不吭聲?瞧你身子抖成這樣,是這高台上的風太大了嗎?來,我來溫暖你……」他趕忙走到她身旁坐下,拉開身上披風,作勢圍上她身子。

  「你--走開啦!」六七死命想推開他卻無濟於事,仍是讓他黏上了她身側,勾住她柳腰。

  讓六七害怕的原因,其實是當她領命進宮,在太子授意下,更衣後來到競試場上,與諸多王公貴戚們一同列席觀賽,可怎麼週遭的人一個個都有點兒奇怪?

  因為她是火洵翼的夫人,大家對她好奇,她能理解;但男人看她不是感歎萬分便是低聲詛咒,女人見她如不掩面低泣,便是陰狠瞪視她。

  大伙盯著她,就像盯著什麼新鮮的東西,瞧個不停。

  她惴惴不安的想,該不會有人看穿她是個假千金了吧?

  而其他火洵府一起同來的幾名將軍,對她雖不至於無禮,卻也不熱絡;彼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六七擔心的又想,他們該不是發現了什麼,準備立刻拆穿她的假面具吧?

  她獨身一人,孤立無援的在那詭譎局面裡,能不害怕才是奇跡。送她來的米將軍又不見蹤影,此時有個認識的故人或許還能讓她安心。

  他說她發抖是因為風大?現下誰還管它風大雨小、水旱饑荒?若被揭穿,只怕她項上人頭得分家,而這傢伙竟然、竟然還光惦著戲弄她!,

  「你是堂堂世子,別當著大伙面前失了分寸。」她好不容易才有勇氣出言喝止他的無賴行徑。

  「你我之間還需要介意什麼分寸嗎?別忘了在人前咱們是夫妻。」

  是啊,看她一身綾羅衣裙,梳著時下蔚為流行的雙環望仙髻,金符環釵熠熠生輝,雍容華貴、絕倫出塵的叫他幾乎要認不出,眼前這位眾所矚目的俏佳人,竟是那位他一逗弄便會氣的雙頰微鼓、稍嫌生澀的小妻子。

  她是獨屬於他的,思及此,他不免驕傲起來。

  「即便是夫妻,仍要分辨哪些事在人前不適合,該回閨房才合禮。」雖說氣他過於輕浮的舉止,可說實話,有他在身邊陪著,她好歹放心多了。

  反正他偏好男寵,調戲她應該也只是裝個樣子,掙不開也隨他去吧。

  「好吧,是你開口求我回去以後再繼續的,等會別忘了。」火洵翼放棄逗她,只是將她環在懷中,一副委屈口吻,活像她是先開口要求親呢的那人。

  「你--」她原氣的想反駁,卻因顧忌他人眼光,也怕他又逮她語病,最後聰明的閉嘴不語。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得了這麼多教訓,她也該學乖。

  「我?我如何?嗯,我就知道你很開心,要表示感謝的話,留著今宵……我會給你機會的。」隨著鼓聲擂動傳開,他雖將目光移往試場中成對互相騎馬對決的青年們,可他語帶曖昧,仍不忘隨時挑逗臂彎中的小妻子。

  被他一激,她又忘了謹言慎行的決心,指著他鼻頭吼了出來:

  「機會?還說什麼機會呢!說好你該大力隨我逃跑的;可你也未免太卑鄙了,自己進宮無暇他顧,就該守信讓我走,結果竟還押著我來?」

  「要你過來,那是殿下的意思,不是我。」他若能決定,他才不想讓她出現在人前,徒讓她的美貌受人覬覦。

  看看四周那一票魂不守舍的參試者,明該勇猛比試武藝的,卻老把眼光往她身上瞟,他就恨不得立刻將她帶回王府藏匿。

  「還不都一樣?」六七愈想愈惱火,衝口而出。「你……你明知我不能公開露面的。我說過我不是你真正的--」

  猛然住口,只因她想起自己當真大聲嚷嚷,無異坦承欺君,自尋死路。

  於是她連忙轉頭探看旁邊有沒有別人注意到,她剛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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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3 20:53:0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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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日正當中,間場騎射比試便在艷陽下熱鬧展開。先前太子貼出皇榜告示,羽林軍招募新兵,任何身份皆可參加。

  比試範圍以羽林軍持槍一列展開、包著闈場的一里見方場地為限。由太子親臨監督,比試方法為策馬自行捉對廝殺,使用武器不限。

  而連續三場得勝者,便可進入羽林軍任職;先墜馬者則失去參試權。勝者則立刻離場至旁邊的監軍處報到。

  「還好還好。」崔六七拍拍胸脯,輕吁口氣,所幸大伙都將目光集中在激烈的比試上,她不算自掘墳墓。看,遠方已經出現連撂倒三人的壯士了。

  瞧她緊張模樣,火洵翼失聲輕笑。「不論怎麼說,現在你都是名正言順的火洵夫人;從今而後,應是不會有人錯認。」這下,她想跑也跑不掉了。

  「哼,我才不會讓人記住我呢。」

  崔六七重新低垂下頭,想再次將身子縮成原先那一團球形。老實說,她到現在都還不能確定,他究竟知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所以她打從被迫登上高台起,她就遮遮掩掩,不讓別人記住她的面貌,可這傢伙一現身,就緊纏她不放,說明與她的親密關係。他定是故意的!

  「我還是安靜點好,免得又引起別人注意。」他太耀眼,已經有不少姑娘家一見他出現就昏倒。她待在他身邊太危險。  

  可在這微妙氣氛下,他獨排眾議、對她的挺身保護或多或少成了屏障;叫她躲他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無論如何,只要她膩著他,至少沒人敢動她。

  但,遠遠望去,那副景象就像是害羞的小夫人、正親熱偎在火洵世子懷中,而她渾然不自知,此舉又引起多少男女妒嫉。她只是正在尋求庇護而已。

  「呵,恐怕你這次真是來不及了。」難道她以為先前她成為眾人焦點,是因為她的身份被人懷疑?她真是大錯特錯。

  她備受注目,不光是因為他選了她,更是因為她在精心巧妝之下、那分傾城美貌靈動耀眼,加上她自然流露的活潑朝氣,確實都叫人別不開眼。

  正因她害怕其他人可能帶來的懷疑、揣測與威脅,而對他的接近完全不排斥;火洵翼能將這軟玉溫香牢牢抱滿懷,自然也不打算解釋什麼讓她心安。

  就在火洵翼與崔六七兩人難得能相安無事、不吵不鬧坐在一起片刻後,旁邊的太子眼見騎射優勝者皆順利產生,俟比試告一段落後,終於起身。

  他命宮人端來數個蓋好紅絹的托盤,揭開紅絹,一時盤中四射光芒,閃亮逼人,直到大伙好不容易才看清那裡頭的東西,讚歎聲立刻此起彼落。

  「那……那是?」

  「好漂亮!」一旁坐著的崔六七看的雙眼發直,難以置信這世上竟有那樣美麗的東西。

  一顆宛如雞蛋般大小,散發炫目雪白光澤的珍珠,隱隱約約透露著魅惑藍光,迫人的美麗瀰漫珠身,幾乎要奪走她的神志。

  此時聽見太子指著那托盤笑道:

  「此乃呂宋進貢的辟水珠,傳聞配帶此珠,就能逢凶化吉,水火不侵。今日,咱們羽林軍加人大批勇土,為了獎勵大伙為國盡忠的心意,本宮決定,將此珠賞賜給最出色的一人,自認為有資格取得此珠者.不妨自動上前。」

  過了一會兒,從台下隊伍中站出一熊腰虎背壯漢,跪下請求賜之。

  眼見此景,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的紛紛進入闈場中央,跟著請求比試;於是為了決定誰是最終優勝者,一場場騎馬軍挑決戰接連展開。

  「啊……好想看久一點……可惜那只賞賜給比武的優勝者。」六七盯著那顆珍珠,萬分惋惜,喃喃自語。她總覺得那東西似曾相識。

  對了,那辟水珠漂亮的程度就好像……好像他那神秘的眸子一般……好吧,她承認,火洵翼那雙妖異眸子,每在他露出挑逗笑容之時,極具魅力。

  但她欣賞歸欣賞,就是不能直接盯著他看呀;否則她一不小心,就會讓他牽著走,任隨他擺佈。還是欣賞那顆辟水珠的美麗,對她比較安全。

  「縵舞,你想要那個嗎?」他那老擺出無慾無求姿態的妻子,總是一心希望逃離他;可他每每看到她展露笑顏,就不免希望能守護她的無邪。

  倒是難得聽她說有想要的東西……呵呵,既然讓他知道了……

  「嗯--不,不想。」六七發覺自己失態,她連忙改口,怕讓人誤會她貪求財富虛榮。「我對那種東西,根本、根本不在意。」

  但讓他誤會又如何,她不是希望他能討厭她?又何必顧忌地的想法?

  「不想?」他輕易看穿她的口是心非。「那好,我偏要送你那個,送你討厭的東西,就當成是你屢次反抗我的懲罰!」

  「什麼?」她還沒來的及會意他的用心,就見到他迅速踏向太子座前,請求能一同參加御前騎射比武。

  「喂喂,你回來呀,我只是隨便說說,你幹嗎當真呀!」一失去他寬闊胸膛的保護,六七突然覺得有些心慌意亂。

  太子這次倒是不太訝異火洵翼突兀的舉動。

  「讓你這個懷化大將軍去測試大家的身手,也成。不過,本次比試的賞賜原先只打算給這些新衛士;如果你執意參加,就不能丟失朝廷大將的面子,只准贏,不准輸。要是輸了,本官要你削官去職,以示懲戒;如何?」

  火洵翼沒有分毫遲疑,頷首領命。「微臣遵旨。」

  語畢,他一個利落前翻,越過高台堅實護欄,自台上輕鬆縱身躍下,恰恰落在一匹剛在混戰中失了主人的馬兒身上,一聲喝斥,策馬前奔闖入戰場。

  「喂,你想玩命也不要隨便胡來呀!」六七再也顧不得形象,拋了他留下的溫暖披風,衝到前方護欄邊,看著他赤手空拳地向前方的優勝者挑戰。

  搞什麼!火洵翼就算不示威,她也知道他很厲害,他幹嗎逞強裝英雄?

  看他一次次有驚無險、側身避開來人的威猛劍擊,她就冷汗涔涔,緊張不已;遑論下一回合,來人的凌厲劈砍就要往他頭上劈下,他卻又玩了一招空手奪白刀,看的她心驚膽戰。

  崔六七搞著胸口,就怕一顆狂跳亂蹦的心,隨時會跳出胸口。

  不要啊!雖然他看來游刃有餘,自始至終,臉上自信笑容未曾減退,可就是讓她擔心的要命。

  她明就討厭他總是戲弄她,輕薄她,有時又出乎意料的霸道不講理;但當他涉險之時,她又不忍心見他受傷。

  「老天,他怎麼還不速戰速決?」他不是誇稱武藝超群,怎麼還纏鬥那麼久?好了,她什麼都信他,只求他完整歸來呀!

  她早不在乎那顆該死的辟水珠;隨他要投降也好、討饒也罷,就是千萬別受傷啊……呃,慢著,誠如太子之前敕令,他若輸了會削官去職……

  道混蛋!他冒險犯難到底是為什麼呀?

  可千萬別說,他的所作所為,全是因為她的一句無心之言!

  火洵翼,你別輸,就是別輸!她忍不住在心中為他拚命吶喊加油。

  如果他回來,如果他能回來她肯定會對他好些,再不同他吵嘴;他若想偷吻她--也隨他去了!

  「呀!」六七終於在火洵翼準備閃過來人斜劈、身子落空翻倒那瞬間,發出驚叫!「翼!」

  她驚駭的瞪大雙眼,雙手撐在護欄上,一腳踩上去,指著場中的火洵翼,難以置信他會輕易落敗!無視眾人對她的失禮舉止投以奇異目光,大喊道:

  「火洵翼!你自豪的武藝到哪兒去了?還是你根本在說大話坑我?」她才不要見他躺平的僵直模樣!「給我聽好!你要敢輸了就別回來!」

  然而下一刻,就在大家以為世子墜馬落敗同時,只見火洵翼卻輕巧地懸於馬背上,扯住韁繩一挺身,在眾人訝異與不信的目光中,閃電般躍起,借力使力地踩著自己的馬兒一蹬,跳到對手行進中的馬背上,旋身飛踢撂倒敵方。

  最後他輕易駕馭馬兒,悠然回到闈場中央,對高台上的太子躬身行禮。

  「呀!世子果然高招!」觀眾們驚歎連連,莫不佩服他精湛的身手與從容不迫的態度。「不愧是北征無敵的懷化大將軍,名不虛傳!」

  「太好了……他……贏了……」當崔六七發現自己彷彿有哪兒不對勁之時,她早已跌在先前端坐.的椅子上,眼中淚光迷濛,頰上熱淚已落。

  胸口悸動久久未退,不是為了他獲勝受賞,而是他總算平安歸來。他果然是她最討厭的傢伙,不管人在何處做什麼事,就是要惹她心煩。

  討厭、討厭、討厭--她討厭這種感覺,都是他的錯,他不該來招惹她!

  「給你吧。這是你的了。」

  不知經過多久,她完全聽不到週遭歡聲雷動,看不見四處人潮來去,只聽到那擾她心頭不寧的低沉嗓音來到她身邊,看見他朝她伸出厚實的大手。

  他毫髮無傷地踏向她,只是身上頰邊多了些風沙,原本紮在頭上的斑斕髮帶也早已不知斷落何方,飄揚的長髮與衣袂隨風舞動,更顯出他丰神俊朗。

  他不容反抗的拉過她僵直小手,把剛被賜下的辟水珠放在她掌心。

  「這時候,你也至少笑一個,嗯?」見她倔強忍淚,他不得不自費玩笑開得太過火了。愛憐地伸手想為她拭淚,但她卻不領情地揮開。

  「你以為……我收下這東西還笑的出來嗎?」

  不知與他方才緊握辟水珠是否有關,當她一觸到那寶珠的霎時,燙的叫她直想甩開,卻因他的執意給予而無法拒絕;掌中灼熱迅速延燒她心頭。

  那看來輕盈的珍珠,竟出乎意料的有著份量;她困惑且忿忿的追問:

  「為何要冒險去得到這個?」若要懲罰她,他有太多太多的選擇,怎麼竟以堂堂世子之尊輕易為她涉險?她都讓他給弄迷糊了呀!

  好吧,他的懲罰也許算成功,讓她的心全因他的瘋狂舉止給擰的好痛。

  托起她秀麗臉龐,他一如平日笑看她,她卻不再如往常畏懼閃躲。

  「因為它很耀眼,在任何地方都能立刻注意到它璀璨光芒;你配著它,不論身在何處,我也能一眼就瞧見你。這樣,你要逃跑就不再那麼簡單。」

  其實就算不這麼做,他的目光似乎……也早就鎖在她身上,無法自抑。就連方才在打鬥中,他也一直遠遠注意著她每一分可愛生動的表情。

  「你--」聞言她微微一愣。他企圖增加她逃跑的難度,這應該是很正確的懲罰吧,可是她……不以為他的用心如他所言般狡詐。

  但就算他說的是真的,那也無妨,她……無法隨意怨他欺負她。 「算了,真不喜歡就扔掉。」希望她開心,可她卻光顧著質問他的輕率,叫他不免有些洩氣。

  捫心自問,方才為何不假思索便參試?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覺得她開口說要,他還能說「不」嗎?唉……或許呀,理由只是單純想討她歡心罷了。

  雖說初次見面時,她笨拙地耍著小聰明而引起他的注意力,但隨著相處時間越長,他越顯欣賞的,是脫離崔家一直極欲學習新事物而不斷蛻變的她。

  看她靜默不語。他也不動怒,他雖幾次想再觸碰安撫她,卻怕惹她反感而決定作罷。「別哭……哭花了臉,會醜的更引人注目哦。」他提醒她。

  「再醜也是你娶的妻子……」

  她再次撇開頭不看他,並非惱怒他先前作風強悍,而是因為收下辟水珠這分難以言喻的感動;他這樣做,叫她如何面對他?該道謝?還是該動怒?

  「東西你既已給我,它就是我的;你想拿回去,我才不還呢!」

  她對他的霸道似乎有了另一層不同的感受;他身為世子,心性高傲,那就是他表達情感的方式。對於總是處處被動的她,當真那麼……厭惡他嗎?

  不,不是,她不能自欺欺人。那,不是討厭,又會是什麼?

  難道是……喜歡嗎?不可能、不可能的呀!她明明對他--

  縱然否認千百次,但淚水無法騙人。她的心,終是讓他無賴地強索去一部分,拿不回來了。

  她不該固執與他作對,但要她坦然向他道謝,就是不易開口。再怎麼看,都是她先無心說出口,他才會去強取來;怎麼簡單的「謝謝』』兩字她就是說不出呢?

  鼓起勇氣,她偷瞄他幾眼,聲音小的不能再小,俏臉漲紅的幾乎快炸開。

  「我……謝……謝……」

  「你沒趁機逃跑。」他突然打斷她的話。

  「呃?什麼逃跑?」六七反應不及。他這會又想扯出什麼了?

  「方纔大家專心看著比試時,其實是個極佳的逃跑機會。」他指出重點所在,故意取笑她。「顯然你這小腦袋瓜子還不夠機靈。」

  「你放心,下次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才想要跟他談和,他卻蓄意重新挑起戰火;他……老愛這麼要弄她,她該從何窺知他的真心?

  呃?她……想要他的心?何時開始的?她全然愣住。

  「很好,你沒趁機跑掉,那……無須懲罰,我反而該給你個獎賞囉?」

  「我從沒打算要你什麼東西!」鼓起嘴,她不知如何面對他,有些氣不起來。當人家擺明為你涉險之時,她要真丟下他不管,也未免太沒良心。

  他說她看的過於專注而錯失逃跑良機……好吧,就算她笨,但她確實是在擔心他呀。從那時起,她的目光就不曾自他身上移開,總想追著他身影。

  「既是我的妻子,我想給什麼,還由得你說不嗎?」恢復先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將軍威壓姿態,只因對旁人一再垂涎她的目光感到妒忌。

  比試一結束,那些奇怪的愛慕眼光與妒忌醋味,又包圍起他們兩人。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明白宣示她是他的妻子,誰也不許妄想沾染她?

  最後,他欺身向她,低垂下頭;禮教與他無關。「看著我,不許躲。」

  「不躲才怪呢。」她羞紅著臉想推開他。「等一下!」

  現在才發覺要拒絕他,越來越不容易。「這裡大庭廣眾的……喂喂,你說的懲罰和獎賞不會是一樣的吧?換、換點別的東西吧?」

  「一樣的……不好嗎?」知道她在意眾人視線,火洵翼便笑著將她早先遺落在椅子上的披風拾起,瀟灑扯開,巧妙將他們兩人包覆其中。

  「你……要我,而不要米將軍嗎?」小手沒怎麼出力的推著他。

  「還懷疑?站在我面前的,是你呀。」火洵翼本想以此宣告他的所有權不容侵犯,可為了她,他仍是把甜膩時光留給她自己淺酌。

  「讓我證明給你看。」話未完,早已動手。

  原先只是試探性的輕吮,卻因她不再逃避而受到鼓勵。

  他開始巧妙撩撥她,充滿他剛強氣息的吻噬,如狂浪侵蝕、烈風襲捲她嬌弱的唇瓣,叫她只能無助得輕顫,承受那一波波的深沉悸動,逼她墜入迷濛。

  而自她頰上、唇邊、耳際、頸間,舉凡他在肆無忌憚的索求後,戰慄陡然炸了開來,未曾有過的詭異快意漫天延燒。

  她虛軟無力的身子彷彿被他拋上雲端,叫她不知何時起,只能將纖細玉臂牢牢勾上他健碩頸項,就怕自己一不小心,被他丟下孤寂深淵。

  他的執著,叫她再不願、也無法抗拒他的誘惑。

  許久,當他終於放開她,任她燒紅著小臉,嬌喘吁吁,羞愧欲死,柔弱無骨的挨著地壯碩胸口,聽著地同樣澎湃的狂亂心跳漸趨平息。

  旁人雖沒親眼目睹他們在做什麼,可她還是羞得抬不起頭。隔層被風、欲蓋彌彰有用嗎?徒惹遐想吧?!

  都是他不好,他不該如此慫恿她沉淪,六七喃喃道:

  「……這到底算是懲罰,抑或是獎賞?』

  「你可以把它當懲罰,而我當它是……獎賞。」。

  他一把揭開披風,歎息苦笑,主動停止所有不合禮的舉止。因為他若不立刻中斷激情的話,他也許會克制不了渴望,當場就要了她。

  「一起回去吧。我們……回王府去。」

  「嗯。」她輕輕點頭應允。雖然他不是她理想中的夫婚,但為了博她歡心而情願歷險的男人,他卻是第一個;她也想回應他為她所做的。

  與他共度一生,有何不可呢?

  看她垂首不語,他笑了起來:「你別擔心,回去的路上,我擔保護衛會漏洞百出,包你逃的愉快,走的安心。」

  「嗯……嗯?」她先點頭,發現問題有點兒不對,驚愕抬頭瞪他。

  她又不懂了。他彷彿在享受她的反抗,借此獲得樂趣;但是他偏無時不溫柔以對,叫她想逃又捨不下。他究竟……怎麼看她的?

  這男人像個一連串的謎呀……

  他說對了一件事,沿路逃跑的機會多的是;但若解不開這個謎,肯定會讓她懊惱一輩子。要走,也要等找到答案再說。

  若是一輩子找不著答案,就待在他身邊一輩子吧。

  即使這是他刻意下的陷阱……不踩一兩腳也太對不起他,不是嗎?

  崔六七曾經認為,她是天下最倒霉的新娘;而現在,她依舊這麼認為。

  當夜回到驛館,兩人獨處房中,火洵翼將手擱在她肩上,在她耳邊輕聲低喃,宛若魔咒:「我想……該是時候了。」  

  他這暗示還不夠明顯嗎?令她不得不羞紅著臉,轉過身背對著地;默許他的渴望請求。

  不管怎麼說,女孩兒該有的矜持還是要有,就算她對他有意,也或許還有些迷惘,可至少現在她不討厭他。感情什麼的,將來可以慢慢培養。

  正常人家媒妁之言的夫妻,也都是這樣吧?她,總算能坦然接受他。

  然後,她突然發現,問題來了,因為那個該死的火洵翼他竟然對她--





第六章

  「準備好了嗎?」他再次嘶啞問道,語氣中有著堅決。

  感覺他悄然低下頭,吐息輕拂過頸間,她不自覺地揪緊胸前衣襟;心跳紊亂,弄不清是害怕或是期待。當他輕嚼她柔潤耳垂,她渾身哆嗦不停。「衣裳……需要我幫你脫嗎?」

  「不……不用,我……」她緊張的腦筋打結,口齒不清;如果她不那麼倔強,由他來引導,也許會好些。只是無可否認,她還是有些猶豫。

  「不用的話,你就動作快些,我不想等太久。」

  他放開執握,好像退開了數步,叫她背脊有些發涼。雖知他向來果決,但這時刻,他也別猴急成那樣呀。

  在她耳邊傳來好似更衣時的霧罩聲,眼角不經意地瞄見他墨色長服從她身側飄過,她幾乎不敢想像,此時在她身後的地,會是什麼德行……

  沒什麼好怕的,她又不是沒見過他赤膊的模樣,之前不就看過了嗎?六七一咬牙,跟著大方的抽了腰帶,褪下外袍……

  此時任何動靜都能叫她異常緊繃。尤其當她聽見他逐漸遠離的步伐聲……呃?遠離,為什麼是遠離?她詫異回頭,卻望他一身簡潔胡衫,正欲離去。

  「不久前王府傳來消息,我決定趁早回去。」他頭也不回,指著桌上攤開的包袱巾裡頭、那套整齊的錦繡帽袍告訴她:「快換吧,我在外頭等你。」

  她驀然愣了會,以未離手的襯衣,遮擋她僅剩一件艷麗兜衣的空蕩上身,結結巴巴錯愕問道:「你、你所說的準備、所說的等不及,指的是……」

  「當然是回王府的事啊?我不是已經問過你,而你也同意回王府了嗎?」他雙手一攤,一臉無辜反問她:「不然你以為我指的是什麼呢?!」

  「呃……沒,沒什麼……」她滿身尷尬,朱霞染遍她四肢百骸。都怪她太自作多情,想岔了他的意圖。看他了心懸在火洵家,也許真有要事吧。

  心上竟莫名有些失落,悻悻然從床沿走向桌前,拿起那充滿胡風的窄袖長袍,準備換上;猛然意識到,前方打來灼熱視線,將她釘在原地。

  「覺得失望嗎?」大手擱在門上、準備離去的他,星眸瞬也不瞬的盯著她,而後賊賊笑了起來。

  「你--」故意的!她氣得指他鼻頭就想開罵,卻又羞於啟齒。

  他明知她的不安,卻放意說些曖昧的混帳話,惹她心兒忽上忽下!  

  「別生氣,回到王府,我會好好地、徹底的補償你,敬請期待囉!」

  「誰要你補償!我要再讓你碰我一下,我就不姓崔!」

  聽著他得意狂笑離去,崔六七在心裡發誓--

  可惡!他竟然耍了她?她一定要還以顏色!叫他再也笑不出來!

  *     *        *       *

  人心易變,崔六七的決心也是說變就變,前些天還打定主意不理他,今天便乖乖的任他擺弄,即使他親暱抱著她,她也沒掙扎。

  誰叫她因路程勞累,兼以水土不服而生病了。

  火洵翼率領少數精銳,策馬回西北,途中幾次在驛館停頓。

  之所以延遲十來天的行程,並非隨行眾人過於疲憊,而是火洵世子獨獨怕愛妻承受不住旅程煎熬。

  「還好嗎?」他擔憂問道,也許是歸心似箭,他無心多捉弄她,只是純粹地輕摟臉色蒼白的她,讓她虛弱身子偎坐在他身上,汲取他的溫暖。

  「嗯……路程還有多遠?」六七有時會想,假若行程能繼續下去該多好?離開京城後,她才發現,火洵家不只米繆或,其他人對她更是不假辭色。

  她知道自己始終是外人,是個由朝廷指派、不受眾人服氣的新娘,確實,大伙會覺得火洵翼被迫娶她是受了委屈;可她沒想到部將們越是愛戴火洵世子,對六七就越是嚴厲以待。

  會關懷她的,也只有火洵翼一人。可她也知道,如果她沒有實際表現,火洵世子也無法長久袒護她。火洵翼即使能一時讓眾人聽她命令,也無法讓眾人歸心。

  還是只能等著,她能慢慢為大家所接受。

  她不免開始害怕,如果哪一天,他對她失了興致時,她該怎麼辦?

  但要她現下快逃,別說她體力不許,就達她的心也沒有那分意思呀;她承認,相處的時日一久,她越來越眷戀他的懷抱,要放開並不容易。

  「快了,就已快到火洵境內了,最遲五天,可以進入火洵王府。」

  「你是說火洵部落嗎?還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

  「還是有府邸的,之前……是在騙你的。」他見她張大美眸,不免賠笑。「別生氣,誰叫你那時的反應太逗人。」悄悄加重了手中力道,就怕她跑開。

  她輕瞥他一眼。「我不生氣,但……膽敢騙我,你就得受罰。」能被他如此寵著,她也漸漸學會如先前的他一般高傲,以掩飾她心中的諸多不安。

  「好好,你說吧,如何罰?」對她,他就是沒轍啊。

  「這事……還要我說?」她含羞帶怯,大膽伸手扯下他頸項,奉上自己。「你自諂聰明,何不猜猜是什麼?」

  她的主動讓他不免詫異,可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刻,不回應,他便不是男人!他火熱交纏著她,嘶啞低笑:「你終於願意留下來了。」

  「沒辦法,走不掉啊,誰叫你太纏人。」她想問,為何他會選上她?

  但她不敢,眉間飛上幾許愁思,她極力想隱藏,不過她原就不擅長掩飾自己心緒。「火洵王府……真的能接受我嗎?」

  「別擔心。回到王府,等我處理完八部之事,我會親自帶你遊歷各部,你可以慢慢體驗。」

  他貪戀的吻啄著她柔嫩粉頰。「西北有許多奇險斷崖,瀑布宏偉驚人,蔚為奇觀,我們一起去賞飛瀑,賞野巖,賞遍西北奇景。」

  這樣的承諾,可以讓她心安嗎?他不知道,而她也不知道。

  惟一能肯定的是,只有唇舌相接的一瞬間,她彷彿真擁有了他。

  平凡渺小如她,如此幸福,會不會遭天譴呢?

  不安的浪潮不斷擴大,扑打她心頭……擁有了,反而更害怕失去啊……

  *     *      *      *

  「明天要進入火洵家,我到底該說些什麼好?」在火洵翼與米繆或、及幾位將領商談要事時,覺得身子好些的六七,走出下榻房間,閒逛到馬廄。

  她想在大家面前留下好印象,但就算她學了不少才藝,相信火洵家的人也看不入眼,畢竟世子太優秀。火洵家期待著的,是怎樣的女主人呢?

  「夫人?」

  「史將軍。」

  「這裡不是夫人該來的地方。」堂堂將軍親自打理馬兒餵養之事,而且還做的挺起勁的;可一見到六七靠近,笑容立刻撤下,神情僅剩肅穆。

  「我、我只是來看看……」六七沒法子擺出主母魄力,只要人家一凶她,她就應付不來,尤其史將軍一臉刨髯,更叫她心生畏懼。

  她出聲管事,人家嫌她太高傲;她態度畏縮,別人又瞧不起她。

  「夫人如此缺乏威嚴,難怪眾人不服氣,」一向來直爽的史將軍,天生嗓門大,即便不是有心,也嚇著了六七。「若是換成米將軍,九部才能安心。」

  「可是、可是朝廷的聖旨……」六七惟一的依靠,也只剩那道命令。「而且世子他……」他應該是向著她的吧。

  「但是九部中,康、米、戊地、史等四部,支持的是米將軍,世子若想要讓九部歸心,該選誰,他心裡明白。何況兩位正妃並列,也有前例可循。」

  史將軍的話,講白一點,就是叫六七別囂張,別妨礙米繆或與世子的關係。但六七聞一言,錯愕至極。

  她不知道關外習俗如此開放,連男人都可封妃?

  「但是能為世子孕育後嗣的……只有……」雖然身為女人有種種弱勢,可至少這是其他男人都比不上她的。她能幫上他的,或許也只有這樣了吧?

  「米將軍流有我們九部強健的體魄與血脈,相信能比普通弱不禁風的女子,孕育更健壯的孩子。」

  「呃?」男人也會生……六七張大嘴巴,神情木然,反應不及。天下哪有這種事?不對,九部詭異習俗再多,也不可能辦的到這點,除非--

  「繆或將軍她……是女的?」

  這麼想來沒錯,打她第一眼看到米繆或時,她就覺得「他」俊美的太過分……先前,她原以為火洵翼與米繆或,只是關係曖昧而已。

  但,若米繆或當真是女人,那他們之間怎堪一句「暖昧」了結?

  難怪火洵翼說過,米繆或是「特別的人」,果然很「特別」!

  米繆或不是什麼男寵,根本是火洵翼的小妾,還是不知早幾百年前就認定的側室!六七先是錯愕、傷心,接著胸口登時燃起熊熊的無名火狂燒著!

  米繆或成天與火洵翼同進同出,就連戰場上也寸步不離,要說他們毫無關係,鬼才相信!她雖孤陋寡聞,也許涉世未深,可她眼不盲心不傻!

  所以米繆或對六七一點也不友善,原來是這樣。她總算恍然大悟。

  「咱們火洵家要的,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木頭王妃,而是能輔佐世子一統九部的能幹王妃,米將軍早是九部公認的人選。」

  史將軍敢說的如此清楚,也是認定崔夫人沒權沒勢,早晚會成下堂妻。

  她再笨也聽明白了。他是武將,鎮守邊疆;別說逐漸沒落的崔家,對他而言,一點用處也沒有,何況她崔六七根本是個假貨。她對他毫無用處。

  為什麼?從前當小姐的替身,也曾有侍女佩服她學藝快且精,可怎麼她不學御馬,不學刀槍,不學兵法?  

  比起他選了別人,她更難過的是,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爭他回來。

  「八部為表示臣服火洵家的誠意,對火洵家送上長子或長女為質子;自小,米家將繆或將軍送至火洵家,她與世子親如兄妹,情深義重;相信夫人會懂的。」

  六七緊咬櫻唇,低頭無語。她以為,可以相信他的允諾,可再仔細一想,這才明白他為何總是玩笑對待她。記得他曾坦誠,見她有趣,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他始終不吭聲,刻意欺瞞她,將她耍的團團轉。這下他無可辯解。

  打一開始,他沒打算要她!說好聽是寬宏大量放她走,其實也不過是想假借名義,順理成章擺脫她這個大包袱!

  「史將軍說的,妾身都懂。」出乎意料,她沒瘋狂動怒,沒軟弱哭喊,卻像尋常受過良好教養、懂得進退的大家閨秀般,接受他有其他女人的事實。

  「妾身沒打算為火洵王府惹麻煩,婚約是聖上欽定,妾身自如分寸。」

  她再沒留下的理由。不走,還等人嫌嗎?

  她當初就想過,最後即使只是騙局,她也不想後悔,當時她曾領受的感動、為他傾心的感覺不假;那一瞬間,她自覺比誰都幸福。

  但,他卻不想要她、他不想要她,這讓她情何以堪啊?

  胸膛前,總是隨時熱暖她身子的辟水珠,怎麼彷彿失去了溫度?變得又涼、又冷,凍結了她胸口怒火,如冰錐刺傷她心窩。

  方纔他還對她百般疼惜,她不信他當真如此無情!

  仍想抱著一絲希望,聽他親口說明白,沒聽到他說不要她,她不願放棄。

  她只相信他,其他的她都不信!

  *    *     *      *      *

  六七跌跌撞撞來到火洵翼正與部將們商談要事的大廳,但廳中只剩下兩個人,火洵翼與米繆或,正坐在茶几左右兩側,像是爭執什麼。

  「縵舞?」原本神情嚴厲的火洵翼,終於注意到六七在門口小心徘徊,忽兒探頭、忽兒退縮,欲言又止的舉動。

  他站起身,面容溫和了些,但似乎不希望有任何人中斷他的會談。

  「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嗎?」天曉得,要在他面前保持鎮定有多困難。她並非故意惹他生氣,可她能勉強開口已是奇跡,再多說下去,淚珠兒就會滾落了。

  「身子不舒服嗎?」察覺她的異樣,他看著她美眸微微泛紅,輕撫她有些發熱的小臉,詫異注意到她頰上,竟有未干的淚痕。

  她外貌雖極為脆弱,但個性絕不懦弱,不是那種動輒哭泣上吊的女人。

  打他認識她起,堅強的她,即使生病也不曾隨意哭泣;上回她哭是為了他,而這一回呢?是誰欺負了他的愛妻?「怎麼不去休息?」

  「世子,時間不早,我們也該出發了。」一旁的米繆或突然起身,出言介入六七與世子之間。

  「你要去哪兒?」她緊張的抓著他手臂。提防似的瞥了米繆或一眼,就是不想把他交給別的女人。「不是說明天才要啟程回去,你不會丟下我吧?」

  「怎麼會呢?」他輕描淡寫,彷彿對她有所隱瞞。「我有事要同米將軍去辦。晚點會回來。」

  「我能一起去嗎?」她追問,眼神中儘是懇求。「我不會讓你添麻煩的,我也可以自己騎馬,你看,我已經不發暈了……」

  「你留在這兒就好。」他皺眉,滿心疑惑。她怎麼會突然主動想跟在他身邊?平日不都是他先去招惹她嗎?她為何偏在此時改變對他的態度?

  「非得只有米將軍……才行嗎?」拐彎抹角的問法,是她的極限;平常大話說的直刺刺,在這當口,她就是無法直言。

  「你說過,什麼都讓我學,她辦的到……我也可以……」

  「怎麼變的愛撒嬌了?」他苦笑,卻沒有讓步的意思。輕輕揉握她有些散亂的長髮,堅決告訴她:「先回房等我,我很快回來。」

  「帶我去,我也可以--」她知道她是任性,可是她真的好怕!

  「縵舞。」眼見時間過去,他逐漸沉不住氣。他想好好安撫她,可是當下還有要務,回來再說吧。

  口氣並不強烈,卻明白地要她放棄。「你們不一樣,別傻氣了。」  

  而當火洵翼離去時,尾隨他腳步的米繆或,在臨走前對她耳語道:「趁著代嫁新娘的身份未曝光前走吧。同是女人,我不為難你。」

  六七心頭一震,不敢相信她的秘密曝了光。米將軍何時調查的?所以,當初見面時,米將軍幾番提起有關五姑娘的事……莫非那時,米將軍早已明白真相?

  說的也是,對於自己的情敵,當然會用盡心機探聽清楚對方弱點吧?米將軍好歹也是火洵府副首,要調查這些還不容易嗎?

  六七她只能望著火洵翼離去的背影,落寞看著回頭的米繆或朝她露出一個得意笑容;她知道,她輸了。

  她不懂軍國大事,永遠打不進他的圈子。她是假新娘,永遠不是正主兒。

  即使他願意寵她,但她並不想只生活在他為她架構的安穩牢籠裡。她想多知道他的一切,想與他並駕齊驅,想站在他身旁,而不是永遠只能等著他。

  是從何時起,她總追著他呢?與他拌嘴,與他糾纏,逃不開也不想逃了?

  「我真的……喜歡上你了?這可怎麼辦啊?」她苦笑,問題仍無解。

  晶瑩淚珠溢滿眼眶,無聲落下。她的心,終是讓他拐去了嗎?

  但,他選的人,不是她,是米將軍啊……

  與其將來難堪而退,不如趁早認清事實,斬斷情緣。

  他曾給了她一個幸福的夢,現在,是夢醒的時候了。

  *    *     *      *

  從京城出發,還未到達火洵家封地,在交界處,就是戊地家部落。火洵翼和米繆或,雙雙駕馬準備登上可以眺望戊地家部落的小丘。

  但才剛到那上頭,卻突然遭人包圍伏擊。可惜賊人低估他們兩人,身為九部的領袖與副首,才三四十人怎麼可能成功?

  反而憑白多添火洵翼與米繆或刀下亡魂。

  「我還在想,佈局這麼久,回程途中儘是破綻,可敵人怎麼遲遲不攻擊?果然他們是在等我落單啊。」

  才剛經歷一場混戰,可火洵翼氣息絲毫不紊亂,毫髮無傷的按照計劃觀察戊地家的情勢。

  可路上他並不見有人跟蹤,這表示敵人與他有段距離。而前來戊地家,乃是他臨時起意,能逮到這機會出手,足見敵人行動迅速或是……有內奸?

  「如果讓夫人跟來,恐怕她會先遭歹徒的鉗制。世子果然英明,拒絕夫人的任性。」向來謹慎的米繆或,語帶諷刺。「世子不曾失利,可若同夫人在一起,就有了弱處,還請小心提防。」

  「你似乎對她很有成見,繆或。」火洵翼轉過頭,看著同樣遭襲卻也未受分毫傷害的優秀部下。

  米繆或的髮帶被砍斷,絲網般的長髮迎風飄舞,確實是令人驚艷的絕色美女。聰明、善戰、果決而勇敢,在這個時代,身為女人倒是可惜了。

  米繆或是他一手培育,雖然年輕卻有本事,與六七同樣芳華十八,卻以實力讓四個部落認同了她;但,她對他太忠心,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從一開始,你就反對接受崔家婚事;又違背我保護她的命令,讓她出現在人前,這件事,我沒同你計較,你倒是干涉起我來了?」

  「世子曾說,雖然九部投奔朝廷,也不忘要維持九部的尊嚴、權益,與繁榮,繆或相信世子的承諾;也相信世子知道在家族與私情之間,該怎麼選。」

  「不提這些。」火洵翼揮揮手,不想繼續這話題。「聽聞戊地家最近增進大批兵器,招募不少兵馬,遠遠看來,這裡人進人出的,傳聞似乎不假。」

  「當初入關時,朝廷允諾九部自理,可卻在地方上處處打壓九部;戊地家只是想向朝廷爭一口氣。現在演變如此,世子打算怎麼做?」

  「現任太子會是明理的主君,我也同樣相信他對我的承諾,戊地家太衝動了,我會同他們再談一次。放心,我不會傷害九部的任何一員;他們對我不服氣,是我領導無方;可我絕不容許因任何人的愚蠢行徑,連累九部全員。」

  「現在確認有反意的,還有米家,世子之意呢?」

  「米家與戊地家,一前一後,恰好將火洵家夾於其中。目前還看不出米家的目的是針對火洵家還是朝廷……」火洵翼低忖,該如何告訴米繆或。

  知道世子的為難,米繆或自請上陣。「倘若世子信的過,還請世子將米家交給繆或。」

  「假如你無法說服他們呢?要你對付自己父親未免過於殘忍。」那是火洵翼對部將的體諒,不忍見到她和族人相殘。「我自有定奪,你別插手。」

  「繆或自來到火洵家,就決定追隨世子,所以……

  米繆或從來只聽著世子的指示,如此積極請纓,還是頭一遭。火洵翼的眸光一暗,叫人看不清他的心思。「知道了,那米家就任由你處置。」

  *    *      *      *

  好不容易才除去一堆擾人瑣事,回到客棧廂房,火洵翼面對的,卻是一無所有的空蕩內室。他還急著安撫夫人,可她一點機會也不給他。

  「她走了?」震驚看著她遺留在桌上的辟水珠,火洵翼不信她竟然就這麼離去,不留隻字片語。以為她應該已經對他交了心,怎麼她卻……

  想起臨走前她的異樣,難道有誰對她亂嚼舌根?

  米繆或一直跟他在一起,不會是她,但,即使不是米繆或,放眼望去,在他週遭反對朝廷插手火洵家傳承的、反對崔家小姐入主火洵府的--

  每個人都有可能。

  有過於耀眼的米繆或在,九部不中意崔家小姐的部將自然很多;而別提旁人,就連火洵翼也不明白自己何時迷上那個嬌小姑娘的。

  同她在一起,他可暫時忘卻,打出生起便必須背負的火洵家重責;在她身邊,他可以稍作喘息,不必理會朝廷的威脅與九部的反抗等諸多煩惱;只有面對她,他才得以愜意地過著兩人甜蜜而熱鬧的愉快時光。

  起初他對她確實只是要弄,可現在她已成了在他周圍血腥殘酷的現實中,惟一的安詳依歸。他不願失去她。

  「不行,放任她在這荒山野嶺太過危險,雖已經離開京城,即將踏進火洵家領地,但還是不安全。」

  自出發後,那分未曾消失的危機感,並未因火洵翼才剛遇襲而消失,反而更加明顯;他得快些找回她。她故作領受他示好,卻輕易聽信謠言,藉機逃走?

  騙了他的投入後,到底是誰耍弄誰?

  內心彷彿受了傷,忍著疼痛的火洵翼思來想去,越想越惱。

  「敢從我身邊逃走?你真以為走的掉嗎?」他不看地圖便匆忙奪門而出。這附近他再熟悉不過,她會選擇怎樣的路徑?

  深閨千金,應該不會挑戰難走的山路……不,也許她就出其不意的走險路呢?

  「等我把人逮回來,我倒要看你怎麼給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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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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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3 20:53:2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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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唉呀!」崔六七走在不熟悉的山路裡,走沒幾步路,不是被藏在草叢中的石子絆倒、就是讓潛藏在樹上林間的小動物驚嚇到。

  她雖沒受多少皮肉傷,總是有驚無險地閃過,心上益發高昇的恐懼,慢慢掩過她出奔逃跑的心痛。她其實一點也不堅強。

  腦中不時浮現火洵翼說過的。「西北奇險斷崖,瀑布宏偉驚人,蔚為奇觀」;也記得,他信誓旦旦要帶她同行「賞飛瀑野巖,賞遍境內奇景」。

  最後,她認清男人的柔情誓言,果然是天下最不可信的東西。

  他一字一句,她記憶猶新;可回想當時的窩心感動,她只能抱著發疼的胸口,咬牙撐下痛楚。如今,她有的,除了回憶,什麼都不剩。

  她邊逃,邊哭,淚流了兩天。累了停下腳步,卻不知何去何從。

  是她太蠢,早知她要不起他,卻偏偏為他著魔。但,若非他先挑動她,她又怎會傾心?

  不禁要想,他若發現她離去,是難過?是生氣?還是無動於衷?

  「他……會追來嗎?」越是努力不想他,越是無法遺忘他。想著想著,她開始自責不該衝動離去。她是該給他個機會說清楚的。

  他身負家族重任,不可能只顧著她;何況兩人相識時日不長,哪能說清彼此十幾年來的所有事?再說,有隱瞞的人也不只是他,她也是哪。

  問題癥結,還是在於她對他們的將來,沒有自信吧。

  萬一他……不來了呢?說不定,他正歡天喜地的帶著米繆或趕回火洵家,拍手稱慶甩掉她……

  山路越走越險,出了林地,便是一望無際的岩石。慘了,她迷路了。飢渴疲累,加上受寒神傷,她逐漸陷入絕望。

  都是他的錯,是他騙她、負她。所以,她為那種混蛋傷心個什麼勁呀?

  「大騙子、王八蛋、殺千刀的……」六七拋開所有自小束縛在她身上的團團禮教,詛咒著他。難過早已擱一邊,她現在只覺很火大。

  「總有一天,我要叫你刮目相看,竟然蠢的放棄我這麼優秀的妻室,我要學的比現在更強,要比現在更聰明,要你火洵家--」

  猛然住口,她罵的過癮有什麼用?大話終究只是大話。

  憑她,辦的到?癡人說夢而已,要她變成像米繆或一樣,武藝超群或是機巧多變,能夠跟著火洵翼出生入死,怎麼可能啊?

  她就是她,永遠也不是別人。

  最讓她氣惱的便是他說了「你們不樣」--重重刺傷了她。

  「不能成為第二個米繆或,就不能成為你的妻子嗎?火洵翼?我只是我,就不行嗎?」她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米繆或不會是我的妻子,傻瓜。」

  如雷擊頂,崔六七聽到那熟悉而令人心疼的聲音時,陡然停下所有動作,有好半晌腦中一片空白。

  不可能會是他。她甚至連腳步聲都沒聽到啊?

  她呆了呆,管他在不在呢,反正都要決裂了,她怕他呀!她繼續跺腳。

  「我比不上米繆或,還用的著你說嗎?既然選中她,何必招意我?」

  「唉,你果然是為了那句話。」火洵翼腳步輕的幾乎聽不見,也只有這樣,才能確保她不會被他嚇跑。「你太多心了,那句話並非那意思。」

  他來到她身後,看她氣炸模樣,他曾有過的滔天怒氣,也就此作罷。

  弄了半天,她逃跑,不是因為討厭他,而是因為總算喜歡上他?

  知道這點,他還能不甘心嗎?他取出置於懷中的辟水珠香包,為她柔柔繫上頸間。「我選的人不是米繆或,是你。」

  「你胡說,你當我睜眼瞎子?你與她同進同出,甚至不願帶我出門見人,我都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假的了嗎?你還要辯解什麼?」

  他……果真來追她了呀……

  忍不住伸手撫上那又開始散發暖意的辟水珠,她滿懷疑惑。

  她應該很氣他的,氣得不再膽小,氣得出言激怒他,可是,她心兒暴動亂跳,熱血直衝腦門,眼前視線迷漾……這、這不太像是生氣的樣子呀……

  她承認,心底其實是期待著他會為她而來!她真的好高興!

  可她偏是捂著唇,不願自己喜極而泣的模樣讓他瞧見。

  「有你醋意這麼大的妻子,追你一個就來不及了,我還敢娶別人?又不是有分身。」注意到她垂於兩側的拳頭,仍緊握輕顫不停,他反而笑了。

  「誰會為你吃醋,你少不要臉了!死無賴!」她氣得口不擇言,開始罵人。不論他怎麼說,她就是打定主意離開他;除非他違背約定用強帶她走。

  可他如果敢違背承諾,她會一輩子輕視他!

  「不錯,有進步,罵人的詞兒換新的了。」

  他不疾不徐不動氣,從容繞到她面前。伸手擒住她肩頭,瞧她刻意撇過頭不肯看他,但淚珠兒狂墜衣襟,她的逞強,他盡收眼底。

  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現的如此脆弱狼狽,卻總克制不住;只好努力不讓他看到她哭花了臉難看的模樣,拚命閃躲著他。

  「有本事你就逮我回去,就算、就算你強佔了我,我還是會一直逃,逃到你受不了,逃到你--」

  「逃到我遣走米繆或,逃到我答應今生沒有別的女人,只有你一人嗎?」還算堅強的她,三番兩次為他落淚,他能不心軟嗎?

  「誰會相信你的鬼話?你根本是在騙我!」

  「我若真這麼答應你,那是在騙你沒錯。」

  他的回答叫她錯愕的忘了哭泣,抬頭凶狠瞪他。他、他、他來追她回去,非但不說半分好話,還敢實話實說繼續氣她!他真該死!

  她總算抬頭看他了。他伸手小心翼翼的捧起她小臉,將她捲入懷裡。

  「米繆或才幹非凡,為了火洵家,我不能放棄。可我對她,不曾有男女之情,這也是真。要我遣走她,除非火洵家與米家斷了關係,九部分離。」

  望著他那雙攝魂妖瞳,聽著他宛若低吟魔咒的真心話,她不再躲開。

  「用說的,你不肯信;採取行動,你又看不出;說吧,只要你願意留下,要我怎麼證明,我都依你了。」

  她愣了愣,啞口無言,眼眸暗垂。最先逃走的是她,破壞婚約的是她,任性要睥氣的也是她,可沒料到他最後竟屈了世子尊嚴,先向她低頭。

  他好卑鄙,總是用這招吃定她。將她小心捧在掌間呵護,給她所有溫柔,叫她頑劣的心,只能乖乖融化。

  踩了一次陷阱,又踩了第二次,第三次只好繼續踩;反正她習慣了。

  「你要的不是我。」抽泣著,她不是故意固執;只是一時找不到台階下。

  「不是你,會是誰?」他許諾再許諾,輕吻她額際。

  她能接受嗎?她再也承受不起另一次失落。

  米繆或知道她只是代嫁新娘,早晚會以此威脅她的。被欺瞞的痛苦,她清楚;所以,她再不想瞞他一輩子。

  「我不可能不逃,我們原來就不是命定的夫妻。」她必須說出真相。

  「你是。」

  「我不是,我說了數次你總不信,但我確實不是真正的--」

  「你是我命定的妻室,所以即使你不是崔縵舞,你也依舊嫁進王府,成為我的人。」他語不驚人死不休,嚇的她跌退數步。

  「你怎麼會--」早就知道了?那為何還對她……

  「唉呀!」

  她來不及將所有事情問清楚,便突然讓他撲倒在地。

  以為他又打算纏綿一番,她驚慌失措的連忙想推開他。「呀,我信了信了,全信了!什麼都相信你!可求你千萬別在這裡證明給我看呀!」

  再怎麼說,這裡荒郊野嶺的……未免也太離經叛道。閨房之事,當然得回閨房才合理。

  他啞然苦笑。難道在她眼中,他就只是一個不看場合、整天慾火上身的男人?他無言地指著在她身旁地面上,直挺挺插著憑空多出的一把飛箭。

  「這是……」順著他手勢望去--哇啊!就在她眼前岩石群後頭,莫名其妙竄出一批凶神惡煞的觀眾!

  「哪有這樣的,不讓你們看就射箭殺人啊?」她讓他拉起身後,腦筋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態發展給弄糊塗了。呃,不對,這些人滿懷殺意……

  「你留心些,躲到那方大石後頭。」火洵翼抽出腰間長彎刀,目光緊盯著眼前逐漸聚攏過來的人群。

  「石頭後面?石頭後面是陡坡呀!」六七聽話的跑到那岩石陣後頭蹲下,不讓自己成為他的負荷。

  但她仍無法不但心地探頭查看情勢,這些人絕對是殺手!長衫衣著像是來自中原,可那深邃輪廓與熊腰虎背,讓人一眼就可分辨出是關外血統。

  火洵翼瞇起眼,溫柔表情被取而代之,換上那個六七不認識的他。

  「自己小心。」他留下這句話,便大步向前衝出,飛身投入戰局,搶在那些人接近她之前,為她築成防壁。

  他腳踩凌厲步伐,疾速揮刀,幾乎讓人看不清他的招式,伴隨閃電般刀光穿梭在敵人間,只見他週身忽隱忽視優雅銀光,漫天血花飛濺,將他青衣染紫。

  面對一個個殤命的敵人身首異處,他不驚不懼,不喘不停,冷然無情。

  有一瞬間,六七對那樣的地感到害怕;但隨即她明白,為了保護她,他也不得不狠心吧。原始血腥的生存方式,這就是將來她所要生存的世界。

  記得在比武競試中,他游刃有餘,卻沒乘勝追擊痛下殺手;然而現在,當他被突襲而挺身防衛時,來人殺氣重重、招招致命,他反擊也絕不容情。

  他果然不是那麼冷血的人啊……想通了,再看他,不僅不害怕,反而為他英勇的護衛,感到心頭一股熱潮,澎湃激盪。

  她不免開始惱怒自己無能,在這種緊要時刻,她只能看著地被困,自己卻束手無策。她也想保護他,而不是被保護……

  她也多少練過身手的,護院也誇她資質不凡,或許,她也可以……

  「呀!」她尖叫出聲,並非見他有難,反倒是因為她身邊,不知何時突然竄出一名彪形大漢,使刀對準她腦門劈砍而下!

  她機警跳開,卻一腳踩滑,身旁便是好幾尺高的巖壁陡坡,眼見她失依的嬌小身軀就要墜空!

  火洵翼分神看向她,冷然神色驟變。

  「拉住我!」電光石火一剎那,他凌空飛躍,踩在一個個擋路的敵人腦袋上,趕至她身邊,扯住她手臂猛力上拋,將她摔回地面,救她得免死於非命。

  「呀!不要--」就算會摔疼,六七也不吭一聲,但就在他專心救她、無暇他顧之際,冷不防讓一旁的歹徒有機可乘,朝他身上猛砍下去。

  「翼!」她急忙正面接下他受到砍擊而倒地的身子,抱著他寬闊後背,朝她後方倒去,指頭觸到他身上不斷冒出的濕濡熱血,叫她不得不接受他受傷的事實。

  他挨了一刀--他怎麼可能挨了-刀?他從沒輸過啊!

  都是她害了他!

  「我……沒事。」他咬牙苦撐,受傷是自己太大意,不是她的錯,怎能讓她露出如此自責的沉痛表情?而且此時他不保護她,還有誰能?

  痛楚自背後襲來,身上竄出寒意;就算看不到,火洵翼也能判斷出自己傷勢輕重;這兒離火洵家不遠,至少他得撐著將她送至安全處。

  「怎麼可能沒事啊?」她只能任由負傷的他迅速將她拉起,推往更遠方;而後看他再次轉身迎向敵人斬擊。她該怎麼辦?

  全身發抖,見他血流不止,她險些落淚;但,眼淚僅能宣洩她的恐懼,在這當口全然毫無益處。她不能哭。她必須變強。她著魔似的復誦決心。

  他動作不再矯健,步伐搖晃,應敵明顯有些吃力。

  她燒紅了眼,彷彿發狂。她知道要救他,必得先除去這些惱人歹徒。

  眼中看到的,除了他受傷而染血的身軀以外,便是賊人們遺落在地上數把發著銀光的彎刀。

  要救他--該如何做呢?

  六七腦中迴旋映出,最初一幕是先前見到他在闈場上,颯颯非凡的身手,正拳側踢,旋身飛躍,而後浮現的景像是他方才當她面前使出的那套凶狠刀法--奇跡似的,她幾乎一步不差的默記下來。

  繼而她不假思索地模仿起他的步履與勁道,失了自我意志。

  可她縱身拾起地上彎刀衝出時,招式卻瞬時蛻變,功夫反而與他極為相似,彷彿與他同樣是個練家子。

  「你--」火洵翼與敵人同樣震驚於她失控的模樣。  

  他知道她並不愚鈍,從她半天內就能輕鬆記牢火洵家隨行將領四十人外貌身家一事可見一斑;但此時的她,除了內力遠不及他,但那稍嫌零亂的刀法,倒還出其不意的擊傷數人;明顯的正在模仿他武功,招式還學的有模有樣,只是缺了內力勁道。

  就算是個奇跡,沒有她天生的模仿才能也辦不到。

  記起她曾指著米繆或對他說:「什麼都讓我學,她辦的到,我也可以!」

  他的妻子,果然言出必行啊!也許,他撿到一塊塊寶了。 

  「哈哈哈……」明明略佔下風,可他卻張狂大笑著,像是勝利在握。他的自信反而讓敵人更為不知所措。

  「她竟然會武功!」原先並沒收到這件消息的賊人,見她居然會使火洵家獨門刀法,還沒多加追究,早已心生畏懼。

  對付一個受傷的火洵翼或許還能得勝,但對付兩個高手可有待商榷了。

  「世子!」從不遠處的樹林後,米繆或率著火洵家部將們匆忙奔出,僅存的十來名敵人見狀,不得不撤退。

  六七一見來人,恍若大夢初醒,這才發現手中拿著的彎刀是多麼沉重,而沾染上那腥紅血色更是怵目驚心!

  她害怕的縮了手,甩開彎刀,整個人直發抖『她殺人了』雖是為了救他,但她仍動手殺人了。噁心的感覺自喉間湧出,

  「唔!」火洵翼突然毫無預警地單膝落地,也許是力氣耗盡。

  「翼!」他的動作驚動了她。她現在不能這麼懦弱。  

  憶起他的傷勢,六七一面衝到他身邊,一面對著出現的援兵大喊:「史將軍!米將軍!快救世子!」

  *    *     *    *

  在勉強療傷之後,火洵翼讓部將們快馬加鞭的回到火洵王府。原先已經偷跑到半路的六七,卻因過於擔心,也自動地跟著地回去。

  之後她沒再見著他。王府中,不客氣的將領們隨時有人盯著她,不肯讓她自由行動,也不告訴她火洵翼的近況;她想追問,卻換來所有人的相應不理。

  「世子不需要夫人照顧。」夫人兩字極為諷刺。

  六七明白,是她的任性害了他,她也正在反省,她仍想知道他的消息,但火洵家上下的人都不允許,讓她不免著急起來。

  火洵王府各院落的設計,其實與京城大邸相去不遠,內府、中府、外府,各有所居,只是擺飾的東西率性些、胡風重了些。倒是王府所在的城池外,則是小房小屋,甚至有帳棚林立,火洵部落,風格像是關內關外相融。

  其實真要到哪裡找人,六七的心裡也有譜。不過由於罪惡感使然,她一直按捺著性子不去打擾他,也抱著小小期待,假若他傷好了,會主動見她。

  但半個月過去,他依然無消無息;到底他是傷勢岌岌可危呢?或是他傷勢痊癒後,對她心生厭倦而故意冷落她呢?她不能再等了,今夜一定要見到他。

  也許是因為近來吃不好、睡不著,所以身子變的輕盈許多,她強打精神,趁著無月無星,夜闌人靜,爬出窗口,閃過打瞌睡的土兵們,直往中府竄去

  「世子……,」她見侍女們熄了燭火、端著湯藥走開,正值侍衛交班剛好離去,六七才小心翼翼的推開門,往他床邊靠近。

  她拿出打火石,點燃桌上燭燈,手遮著火光不想讓別人瞧出房中動靜,揭開床簾,坐上床沿。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龐,她整個心涼了一半。

  「為何要捨身救我?」那天,她才剛跟他鬧翻出走,但他當時確實毫不猶豫挺身相護。他武藝絕倫,要他受傷,機會微乎其微;若不是為了救她……

  「你實在是……」她伸手碰觸他臉龐,低下頭,將額抵著地的,輕輕摩挲。惟有將失去之際,才懂得珍惜他的好。「你實在不該那麼笨哪……」

  「難道,要我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受傷嗎?」以為已經熟睡的他,卻突然睜開眼,著實將她嚇了一跳。

  她連忙想挺直身子退開床邊,卻赫然發現,他有力的手掌早巳不知何時輕柔地壓上她頸背,制住她行動,叫她想逃也沒轍,只能乖乖的俯於他身上。

  她其實也不想離開,看到他好端端的對她笑,他沒事就好。  

  「你只會討好我……這麼容易就開口說喜歡,哪裡是真心的!」她嘴上說不相信,但心裡早雀躍不已。

  其實在林中,當他追她而來時,她就肯定他的心意了,只是總覺得她高攀不了他。「我配不上你……大家都這麼說。火洵家不要我。」

  「你自己說呢?」見到久違的她竟然消瘦了,讓火洵翼心頭隱隱抽痛了起來。他將她秀麗的臉龐壓向自己,大掌滑下玉頸,繞前撥弄她鬢髮。

  「如果那時是米繆或在你身邊,你就不會受傷。」

  「可那時她不在我身邊;救了我的人,不是她,是你。」

  「米將軍一定比我還行。」六七也許比不上米繆或本事,但她喜歡火洵翼的心意,絕不輸人!

  「不只你,天下恐怕無人可及她。」火洵翼看她神色一黯,有些於心不忍。既然決定要將她留在身邊,他就該讓她明白火洵家所有事。

  「她是我的副將。父王曾說過,她的才能世間空見,勢必將她留在身邊以防萬一。打從小時起,我們就親如兄妹,有著同樣守護九部的心願,也認定我如遭不測,九部至少能在不起紛爭的情況下,由她繼續領導。」

  把話說開,六七反而覺得坦然,至少她可以不再費心猜忌。

  「她對我來說很特別,是因為她有掌握九部人心的魅力。但我沒把她當女人,她只是我重要的副首。」他告訴她。「而你對我來說很特別,是因為你是我愛的女人。」

  「要我不忌妒她在你心中的地位,永遠不可能。」聞言,她微微一笑,再次直視他,星眸閃著決心。「但是,我會努力,讓你知道,我最特別。」

  「我拭目以待。」先前略顯憔悴的她柔美動人,此時因自信而增添耀眼光芒,更叫他迷醉。她不斷地改變,只有讓他更無法別開眼哪。

  「縵舞……」他想要她,就是今夜。嘶啞低吟,開始媚惑她。  

  「別叫我縵舞,那不是我的本名……」實話實說的原因,只因無法再忍受他看著她,卻呼喚別人的名字。她不要再當替身。

  「不然呢?大家都認定你是崔家那個了不得的吉祥新娘,說出真相,只會讓眾人更不服你,而且認定朝廷與崔家的欺瞞,你希望這樣嗎?」

  「為什麼你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新嫁娘,卻從不說破?」她早就想問,卻苦無機會。面對這樣一個老愛口是心非,卻處處為她設想的狡猾男人,她認栽也甘心。

  眸中霧氣氤氳,她明明開心的想笑,可頰上淚珠兒狂墜。

  「我要的是『你』。什麼來歷,什麼名字都不打緊--只要是你就好。」傷腦筋,他……可沒意思要惹她哭啊,她一落淚,叫他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自小看著優秀出眾的米繆或,他曾以為自己不可能愛上任何女人,可今天才發現,也許她不若他一心培育的米繆或出色,但,他偏就喜歡那樣的她。

  「你、你好狡猾,明明是那麼溫柔,溫柔的讓人心折、讓人心痛,卻……卻總是要惹我動怒,意我討厭你……欺負我,偏不讓我喜歡你?」

  「我一開始就說過,我不逼你。但你若願意,我也欣然同意。」他大膽伸手摘下她頭上彩錦帽,撥散她長髮被垂於肩,她的冶艷,讓他險些失了自制。

  「瞧,你今夜前來,想必……願意了?」

  「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原來他讓她苦等多時,就是為了讓她壓抑不住思念,乖乖送上門!她止住淚水,美眸圓睜,不知該不該動怒。

  她掙開他。「我、我警告你,我氣還沒消,你別靠過來!我會……會出手打人的。」其實,她心都給了他,還能怎麼樣呢?

  「你動手吧,假使這樣你就願意給我的話,讓你打到過癮為止……唉呀!」他一副場重未癒的模樣,才虛弱地坐起,便出聲喊疼。

  「你沒事吧--呀!」她慘叫一聲,因他急速勾住她嬌軀,將她翻身壓下,制住她兩腕,抬腿扣住她膝頭,叫她動彈不得。

  「你再動,萬一我舊傷復發可怎麼辦?唉,就連只是挺個腰我都會疼呢,還是趴著舒服些。」他笑著俯身吻向她,吃定她不敢反抗。

  「你……賴皮!」她嘟著嘴,紅著臉,隨他了。

  她早知他愛耍詐,是標準的無賴;但,誰叫她被他賴的甘願?

  以為自己終其一生,會滿足安穩的平凡生活,誰知遇到他,她有了許多刺激的第一次,從此不再甘於平淡。

  她第一次想引別人回眸瞧她,第一次想讓人知道她的存在;第一次動怒,第一次落淚,都只為了他。

  她明就不想讓他豪語成真,不想對他投懷送抱,不想為他丟了心、丟了尊嚴。可她卻一再失守。不是他要她,她才給他;而是她真心想要他。

  她想選擇他,可以嗎?

  她接受他如火燎原的愛戀,回應他同等的熱情,交纏彼此的身與心。

  遇上他,今夜,只怕難眠……





第八章

  聽著角笛聲,他緊摟著懷中佳人,為她蓋好絨毯,不願讓她受到半分清晨的寒氣,一邊輕撫她歡愛後更顯媚惑的緋色俏臉,一邊貪戀的綿密輕啄。

  「你的本名呢?」

  「不告訴你……」她美眸半掩,睏倦欲昏。她想睡,他囉嗦什麼?

  「那你要我如何叫你?我的愛妻?」他笑,刻意逗她。

  「好噁心。你也饒了我吧--呀!」本不想搭理他,但他卻執意不讓她安穩人夢,不依他,她沒法休息。「好了,我說就是,我的本名是……六七。」

  她越說越小聲,是害羞,也是累了。奇怪,他明明受了傷,怎麼還那麼聒噪?不快睡,等會天亮了,若讓人知道她賴床的理由,她會羞死的

  「聽起來有些隨便的樣子……」

  「是很隨便。」所以她才不想提。

  「我們崔家取姓名按整個家族當代排行,可生我的時候……我爹一時忘了我在家族中行幾,不知是行六還行七,結果……就隨便六七了。」

  「你再說一次。六七?哪個六,哪個七?」

  「六七就是六七。好了,別一直念個不停,我自己念都覺得不好聽。」她拍去他游移不停的大掌,拉起被單蜷起身子。「快睡吧。」

  「遵命。」他笑意更濃,眉眼掩不住開心神色,打算鑽進被窩裡。

  「別這樣啦……」對他的意圖瞭然於心,她不免羞怯地想推開;可是,思及昨夜狂野激情那一幕,他對她的疼惜與溫柔,她,有些無力招架。

  誰讓她那麼喜歡他?到底她該抗拒,還是答應?

  見他遲遲沒有動靜,她倒是有些等的不耐煩,但又不敢先詢問。她也總算摸熟他的性子,要是她先開口,等會肯定讓他一口咬得死死的。

  不過,他也未免安靜太久了吧?當他突然轉身側坐到一邊,她失去屏障,頓時感到暖意全失,渾身涼颼颼的,她這才發現不對勁。

  「翼?」回頭一瞧,他臉色遠比她昨夜進來看他時,更青紫的嚇人;但昨夜他不好端端的同她……在一起嗎?

  「翼,你別生氣,我、我依你就是……翼?」

  而且她瞧他背上傷口明就已經結痂癒合,看他臉色,怎麼想都覺得他的虛弱極為詭異。「你怎麼--呀!」六七慘叫出聲,驚愕地望著爆發的血花。

  「呃……」火洵翼突然摀住心窩,強咬牙關忍住身上劇痛衝擊,卻仍克制不了自腹間猛然衝上的翻騰血氣,連連吐出幾口濃稠黑血。

  「怎麼回事?」六七不顧身上寸縷未著,也不顧可能沾染血污,她只是驚慌失措的撲向他,扶住他臂膀。

  「不要緊---唔!」他原要逞強,卻又讓激烈痛楚打碎他的意志。

  六七再也管不了許多,衝到門外放聲大喊:「來人哪!快來人哪!」

  *    *     *     *    *

  「世子中毒了。」大夫放下世子手腕,皺眉沉道:「得再過一會,讓我想想,中的究竟是怎樣的毒藥,有些眼熟。我先給世子開這藥方撐撐看吧。」

  火洵王府中比較年長的部將們圍在世子病榻前,面面相覷。

  「怎麼可能?」六七坐於床沿,見大夫離去命人熬藥,她只是執意不肯離開火洵翼,她著急問了。「他向來謹慎小心;何況沒人有機會接近他呀!」

  「除了你。」米繆或漂亮的眼眸對準六七進出殺意。面對世子中毒一事,她是所有人中最先反應過來的。

  「他從來對外人提防的緊,可獨獨將你當成尋常女人般的沒防你,就不知世子著了你什麼咒術,竟死心塌地的追著你不放。可你竟將世子恩寵視為無物,膽敢恩將仇報毒害他?」米繆或厲聲逼向六七,認定六七是兇手。

  「我沒理由這麼做,」她喜歡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害他?

  「你有!因為你--不是真正的崔家小姐!」米繆或冷笑,踏前一把揪起六七手腕用力扭轉,將她扯落地面。

  「我早就私下派人查清,真正的崔小姐早在迎親前,下落不明。你還有什麼話說?」米繆或此言一出,震驚全場。

  「什麼?」原先對六七僅是抱持不搭理態度的幾名將軍,轉瞬便露出想將六七當場格殺的眼光瞧她。米將軍說的話還會有錯嗎?「你是假冒的?」

  「好大膽的女人,竟敢欺瞞火洵家?拖出去砍了!」

  六七連連搖頭,一時片刻徹底慌了手腳。「我不是……」該怎麼辦?

  「朝廷假借賜婚之名,佯稱與當朝名望聯姻以示友好,實則派你這奸細前來,想伺機顛覆九部;原本你想以美色誘惑世子,可卻讓世子發現你的計謀,於是你為了保命,不得不動手殺人!」

  意外挨疼,六七反而很快冷靜下來。雖不知是誰下毒,也不知如何才能改變九部眾人對她的觀感,可此時若她不吭聲,必定含冤莫白。

  即使她殤命,真正的兇手依舊逍遙自在,早晚會繼續危害火洵翼!為了救他,她死不足惜,但無論如何得先護住自己!  

  「米將軍此言,有幾處矛盾不甚合理,難逃藉故誣陷妾身之嫌。」

  她不能再倚靠火洵翼,非得為自己找到脫罪方法不可!這麼一想,她腦袋也靈活起來,跟在他身邊這些時日,她也不是只有被耍弄而已。

  火洵翼擅用他人言語錯處、轉述為對自己有利的手法,她可清楚的很!

  從前她常能短時間習得他人才學、納為己用,彷彿乾枯沙漠瞬間將水分吸收殆盡的模仿能力,就是她崔六七惟一的本事!現在不用,更待何時?

  「第一,朝廷視崔家如眼中釘,崔家不可能真的笨到任憑朝廷使計、聽從朝廷指使。」她沒畏懼哭喊,也沒慌張失態,表現的堅定從容,讓眾人極為訝異。

  「其次,妾身非崔家小姐;當日大堂上,妾身即當面告知世子,小姐已失蹤,但世子仁心,不想為兩家多添無謂的麻煩,也不想為此耽擱正事,從此絕口不提此事,依舊娶妾身為妻;相信當時在場的幾位將軍,可以做證。」

  她說的振振有詞,彷彿有理,讓人無法當場反駁她。她不像面對火洵翼時老居於弱勢,開始對誣陷她的人展開反擊,讓米繆或頗感意外。

  「說的是,當時世子進京成婚,不過是個托辭,娶誰皆無妨。帶走她,確實是世子主意。」直爽的史將軍想起惟有他們幾位老將軍知情這事,點頭附和了六七。

  「後來,妾身與世子兩情相悅,即使遭到米將軍和數部反對,世子仍然願意帶妾身回來,所以,動手下毒的,論理不該是妾身。」

  「不是你,是誰?」米繆或冷笑。「幾句花言巧語就想把人唬住?」

  「妾身雖不才,至少沒笨的下了毒後還留在原地等人當場活逮。」六七毫無懼色的回望米繆或。「若是將軍執意誣陷妾身,只是平白便宜歹人。」

  幾名老將軍怒氣雖未退,可也不是不明理之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著。

  「米將軍自己說過,他防外人防的緊,他不防的,還有九部自己人。」

  「這麼說也是,世子說過,九部近來不平,也或許有人不服世子……」

  「史將軍!」米繆或厲喝一聲,打斷史將軍幫腔。「別讓她騙了!」

  「不會是她。」場面漸趨混亂,剛回到世子臥榻的大夫連忙開口說明。

  「那不是即時發作的毒藥,世子應早中毒。老夫剛翻過醫書求證,那是咱們九部入關歸降前,在舊昭武城曾秘密流行各部落好些時日的『九日斷魂』,傳自於西南,無臭無味……但發作後,九日內必亡。目前咱們手上無解藥。」

  並非大夫有意幫六七脫罪,只是他在幫世子療傷時,幾次聽世子提起他鍾愛的夫人,他知道夫人對世子的重要,就算夫人是奸細,也該由世子親自發落!

  「夫人無法取得那種奇毒,能得到手的,惟有與九部有關係的人。」

  「世子先前遇襲數次,他毫髮無傷全身而退,乃因事情皆在掌握中。」有大夫舉證,米繆或態度漸趨軟化,她低頭沉思,不再咄咄逼迫六七。

  「可敢背叛世子、趁其離家偷襲、計劃縝密的賊人,可能沒料到世子的功夫厲害,也許暗殺不成,改在刀尖或是哪兒抹了毒藥……」六七大膽發言。

  「不可能!咱們九部的人不會如此卑劣,要嘛,就光明正大單挑決勝負!」史將軍才說,就被六七開口截斷。

  「既然是違反忠義的叛徒,誰還管你仁義道德當君子?」比起找出兇手,六七更在意如何趕快救世子。「大夫,『九日斷魂』無人能解嗎?」

  「這……老夫就不清楚了。還可能擁有此毒藥與解藥的人,除了正離府療養中的火洵家老王爺外,或許當年同從舊昭武城歸降的其他家長老,可能會有藥。」

  「派人聯絡各部長老詢問此事,但千萬不許提世子中毒之事,免得正巧讓賊人發現有機可乘。」不知何時起,六七慢慢地掌握局勢,不再弱勢。

  「慢著,誰讓你這小妮子在此發號施令的?」兩位將領正要領首離去,這才發現不對勁,回過頭,帶著尷尬,擺出驕傲。「米將軍之意呢?」

  「照夫人的話……去做。」米繆或尚未開口,便聽見那雖嫌微弱,卻極為堅定的低沉男聲自榻上傳來。

  「翼!」六七連忙自地上躍起,在眾人尚來不及抓住她之前,她早激動的摟上了他。「你醒了?」

  沒直接回應她,火洵翼只是努力緊握她柔弱的手腕,給她信心。

  「現下最重要的,是原訂將在七日後召開的各部會談……九部有人不服,我早知情,會談是為說服他們屏除異心,不能失敗。米將軍,這由你去辦。」

  「繆或遵命。」米繆或臉上浮出淺笑,像是對於世子終於清醒感到放心了。

  「至於找尋解藥一事,曹老將軍,就由人面最廣的你去聯絡其他二人。」

  「末將絕對不辱使命。」

  「其他人先退下,我累了,想休息。」火洵翼才開口,便注意到一邊的她那企盼眼神,不免苦笑,抬起手,輕撫她柔嫩臉蛋。「讓夫人……留下。」

  「但,她對世子太危險--」米繆或不從。

  「我們之間,有危險的從來是她,不是我。假若現在她還敢下毒手,豈不是無可辯解?自尋死路。好了,下去吧。」火洵翼自嘲著,屏退眾人。

  「你醒了多久?」直到其他人離去,她才敢放肆湊上前,緊張捧住他臉頰東瞧西看。「還有哪兒不舒服?

  「沒關係,你別耽心。我從大夫說那是九日斷魂開始就醒了。原本是不想讓你見我如此沒用的模樣,才遲遲沒作聲。」

  他從不曾如此粗心,竟沒發現最該提防的人,早潛伏他身邊。也許,是他太心軟。誠如米繆或之前所警告,他若不冷情,這會成為他的弱點啊……

  「你得快好起來保護我,否則我在火洵王府一定會被欺負的。」六七跟著扶上他稍嫌冰涼的大掌,摩挲自己臉頰。她按捺下對九日斷魂的恐懼。

  「你表現的很好,米繆或一定沒料到……你一點也不柔弱。」他笑了。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潛在才能,令他越來越驚奇。

  她身為崔府女人,白白糟蹋了無數才能。她若出生於豪邁的關外就好了。

  「還說,你哪來的自信認為米將軍他們不會將我吊死啊?你就忍心看著我被刁難。」她難得的向他撒嬌起來。「而且你怎麼確定我不是奸細?」

  「最初是我太想要你,逼你就範。我相信,若你是奸細應該更乖巧合作些,而不是淨讓我追著你抓人,就連昨晚也要我誘哄半天才肯讓我……」

  「別說了、別說了!都這時候了你還說這些不正經的!」她漲紅臉,連忙出手摀住他嘴巴,捂完又發現他是虛弱病人,慌張鬆手;卻又讓他抓住不放。

  「放心吧,我沒事。」他拉著她的手擱在他胸膛前,讓她確認他稍嫌急促的心跳。「既是九日斷魂,就還有八日可活。」

  「胡說!」聞言,六七心兒絞扭起來。「曹將軍會找出解藥的--」

  「六七……假若我沒強要了你,你該還能離開火洵家,另嫁他人……可我卻並不後悔得到你。知道嗎?我真的……打從心底喜歡你。如果你也喜歡我,那我……甘心了。」

  她微怔,想開罵卻讓地攔下。胸臆溢滿難受心疼,不知是感動或感傷。

  「如果我當真捱不過,你記得,往東北方,冒險走水路回去,惟有這樣才能避開火洵家追殺。崔家也好,京裡也好,到任何一個火洵家勢力追殺不了的地方,勇敢地活下去。」

  「你、你給我閉嘴!」這是怎麼著,聽他的口吻,好像在交代後事一樣!她不要,不要他變的這麼灰心喪志,一點也不像自負高傲的他!

  「我、我幹嗎跑得這麼累呀!不在有你的地方好好待著,像個亡命之徒四處亂竄?你不準死!死了,我就跟著你去,纏你一輩子,叫你逃不掉!」

  六七告訴他她的決心。「你要了我,就得負責到底,不許你--不許你給我說個不字!」可惡!她早就決定不哭的,可怎麼說著說著又掉淚了?

  「你……不講理。」她竟然會凶他呢!她何時變的如此堅強呢?

  「拜你調教所賜。」她咬唇低下頭偎著地頸間的原因,只是不想讓他發現,她早已擔心的克制不了淚流滿面。她知道他牽掛什麼,但她不接受。

  他是第一個願為她不顧性命的男人,也是她惟一愛上的人,她不想失去他。

  「答應我,別趕我走。我不能沒有你,九部也還要仰賴你,所以……」

  她泣不成聲,不肯再開口洩漏心底的脆弱;他緊握住她那雙讓人割捨不下的小手,緩緩閉上眼,他不該放棄。從以前至今不都是如此嗎?怎麼忘了呢?

  縱死命命走,他也絕不屈服。「我答應你……」

  *    *    *      * 

  「什麼?探子回報,已探聽到米家長老有解藥?」六七捧著空湯碗走出世子房門,恰巧聽到負責保護世子的史將軍與大夫對談。她一聽,不免著急插嘴。「為何不快取來?」

  「先前派往米家,請米家長老前來火洵府赴會的使者,至今沒一個回來,謠傳米家恐有貳心,不知是真是假。米將軍也很為難,畢竟是她父親。」

  對於慇勤照顧世子的六七,史將軍已不再怒目相待。

  「呃……長老是米將軍的父親嗎?」六七愣了愣。似乎有些弄不懂的混亂想法正在她腦中成形,但她就是說不出哪兒有些奇怪。「她不能出面嗎?」

  「若米長老真有反意,那米將軍這一去還回的來嗎?現下世子中毒,滅洵家沒人可統馭,假若又失去米將軍,那麼火洵王府只能任人宰割了。」

  「剩下七天……」這可怎麼辦?六七數著日子。不能再拖。

  「米將軍自己也很為難呀。再不出發,恐怕就算取得解藥也趕不回來……唉?夫人?你要去哪?」

  *    *     *      *

  不管史將軍的勸阻,當日晚上,六七匆忙找上忙碌地分身乏術的米繆或,希望她能盡快和米家談一談。

  「不用你說,我比你還清楚這利害關係。」米繆或連瞧都不瞧六七,只是自顧自的收拾著桌上書卷。

  「我若親自回去見我父親,也許會被動之以情,倒戈向米家;我若不從,也可能回不來,怎麼做都救不了世子。」

  「也許你父親只是忘了回音訊……並沒背叛啊?你該相信自己父親。」

  「雖然我自小離家,來到世子身邊,可我就是知道,我父親對於朝廷將歸降的九部扔在偏遠邊疆一事,一直很不滿。背叛……或早或晚罷了。」

  六七皺眉,有些不解。奇怪了,為何她總覺得米將軍的話滿是矛盾呢?但她一時就是抓不住問題所在。

  「我不想背叛世子,所以,不能冒險去見我父親。」

  「你固執不去取藥,其他辦法也都不想了嗎?」六七問。

  「少在我面前拿夫人的威嚴壓我。難道你就有為他做過什麼嗎?」米繆或眉-挑,不怒而威,氣勢驚人;鋒利視線將六七嚇退了一步。

  「打小跟隨世子、立誓一同為九部自主而努力的人是我,你憑什麼誘拐世子,讓他變的那樣輕佻放蕩,整天像個傻瓜一樣淨想不三不四的下流事?」

  六七沒有退縮。她從不知道,米將軍對她敵意之深,不是爭風吃醋那麼簡單。米將軍動怒的原因,似乎是因為火洵翼不再像個高高在上的主子……

  「七情六慾,喜怒哀樂,乃人之常情,將軍你怎能勉強翼永遠無私無慾?他也只是個平凡人啊。」家族的責任就算要盡,也不能抹煞他的私人情感啊。

  「他是火洵家世子,不是普通人,要想拋下九部重責,就不應該!」

  「別把你的期望硬加諸他身上,翼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六七不再軟弱,只知等人保護。她從沒幫過他,至少,不想讓他任人批評。

  「米將軍,想要翼照你的期待去做是不可能的,他若有那麼容易聽命於人,他就不會是火洵翼了。你的期望,除你以外,又有誰能完美達成?」

  「沒有我輔佐他,哪有今日的火洵家?夫人,說大話之前先秤秤自己斤兩再來吧!」米繆或頭也不抬,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直到六七離去,米繆或才一拳重重拍在桌面上。

  「該死!竟然讓這樣一個外人說對了?」她早發現世子為了不讓九部更落後紊亂,選擇繼續依順朝廷;可她卻想選擇與朝廷決裂來改變現狀。

  現在,她到底該怎麼辦?要去見她父親作出最後決定嗎?

  *    *     *     *     *

  九部中,聚集在火洵王府的首長,連同火洵翼在內,惟有六部。

  但即使目前依稀可看出沒到場的米家、石家與戊地家動向詭異,也難保其他家就絕對忠誠。而且,當年九部推舉火洵家為首,就是因為火洵家最強。

  要在聚會中讓別人發現火洵翼中毒、性命堪慮的話,不用等到火洵翼毒發,虎視眈眈的各家就會趁機滅掉火洵家,各自為政,讓九部全盤瓦解。

  「太子殿下答應我,至遲,一年內會重新分封給九部富裕的領地,這一來就沒有抗爭的必要;掀起戰事,只是徒讓九部損耗力氣,委實過於愚蠢。」

  折騰一番後才換好衣裳的火洵翼,努力站直,但他臉色仍蒼白的嚇人。

  「翼,我能幫上你什麼?「她能怎麼保護他?

  到了第五天,火洵翼連開口說話都極為吃力,若不是憑借她的攙扶與他的意志力,恐怕要出席這樣的部族聚會都會成問題。他低忖後告訴她:

  「你能讓九部長老們知道,朝廷有多重視九部嗎?外人不知道你是假新娘,你若能好好展現出崔家小姐的優秀出眾,讓人知道朝廷聯姻的誠意,相信朝廷沒有敵意,要他們耐心再等一年,應該是能說服的了。」

  「交給我辦。」她總算能為他盡點心。

  「那些長老,一個個精的像老狐狸,你應付得來嗎?」

  她自信的一口答應。「可以。」她要為他表現才行。

  什麼軍國大事她不懂,她只知道,他想保護的東西,她也要盡心!

  「別讓我失望了。」他先驕傲一笑,而後轉身斂起笑容,咬牙抬起因為過於劇痛而幾乎失去知覺的手腳,大步邁開,帶著她,走進眾人等候的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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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3 20:53:42 |只看該作者

回覆 #3 冷月吟荷 的帖子

第九章

  分別坐於大堂兩側的幾位長老,聽著火洵翼簡略說明與朝廷間的協議。

  「朝廷的承諾,我們能信幾分?」

  最後,六部長老中最年長的曹家長老,沉吟幾許後說道:「我們何不看看當年人關時,安家有人受封工部待郎,如今何在?多年前早被抄家滅門啦!」

  「把這些相提並論太不智。」火洵翼簡單反駁,並非無話可說,卻因忍受激痛讓他無力多言。他身旁坐著的,是他那位傳說中美艷動人的新婚妻子。

  只見夫人端坐在火洵翼身邊,微笑不語,靜默傾聽眾人交談。

  只是每當火洵翼說著說著變的冷厲起來時,夫人會側過身子偎向夫婿,輕輕扯住他手臂,壓下他即將爆發的怒意,緩和一下場面。

  「不智?任憑朝廷打壓九部才是真正愚昧!」就坐在世子下位,衝動的史家長老猛拍桌面跳了起來,大步踏至火洵翼面前。

  「朝廷到底私下許了火洵家多少好處,讓你賣命?」正值壯年的史家長老雖遠離戰場許久,身手依然矯捷,轉眼,便拔出身側匕首,往火洵翼砍去。

  「若沒你這小子在此危言聳聽,趁現下朝中無大將,咱們九部聯合齊心,攻進京城殺他個措手不及,誰怕他?你既執意不掀戰火,就由我來吧!」

  「唔!」若是平常,早將對手踢飛老遠的火洵翼,卻因身上陰狠毒性封了他行動,只能咬牙挺直身子躲也不躲的表現他最後的驕傲!

  「住手!」坐於角落的米繆或,一察覺事情不對,立刻追上前想阻止;可惜距離稍遠,她來不及出手,只能眼看世子遭受伏擊。

  「放肆!」危急當口,六七大喝一聲,沒有絲毫猶豫,挺身而出擋在火洵翼身前。「火洵家世子容得你冒犯嗎!」

  史家長老見狀,連忙停下動作,但匕首利力已薄薄抵住六七喉間,刺出點點艷紅血珠。其他家長老全不吭聲,只是等著看哪方勝利。

  大家只聽聞這火洵家夫人是朝廷指派,原先還以為只是個不起眼的嬌柔千金,沒料到竟有如此膽識與身手;朝廷中人果然不可小覷!

  只是,對個女人下殺手,未免有失氣概。史家長老冷道:「這裡沒有女人說話的分!讓開,這是九部的私怨。」

  「米將軍也是女人,可她出生入死,更是九部引以為傲的副首,此事又如何說呢?」六七渾然不覺傷痛,只是直視史家長老,毫無讓步的意思。

  「而且,我嫁夫隨夫,翼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會讓人傷害他。」

  她身後的火洵翼,又急又氣地想站起,卻疼的無法動作,然而當六七悄悄將手放在他身後輕輕安撫他、要他別輕舉妄動,他才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

  現在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中毒的弱處,否則六七的處境會更不利;他只能靠她的機靈來化解這危機。但他就是擔心……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史家長老不免有些佩服,於是笑道:「我要一刀殺你,太容易了。」她挺身護夫,口舌尖利,實非一般軟弱女子。

  「但史長老若夠聰明,就該知道,現在殺了我,朝廷馬上會察覺九部反意而有所提防;到時戰爭若起,免不了兩敗俱傷,對九部沒有好處。」

  「就算不殺你,誰能保證你不會背叛九部?」

  「我既是火洵家的人,護著九部對火洵家才有好處,這需要什麼保證?用膝蓋想也知道我如何選擇。」六七態度從容,談笑自若,緩和了場面。

  利刃至今未曾收回,史家長老有些猶豫。「聽聞世子身體近來欠和;就算不反叛朝廷,趁現在殺了你們夫妻倆,成為九部新領袖,取得大權也行。」

  「長老儘管動手砍了我腦袋,瞧我夫婿是否神勇如昔?!但你若當真動了手,不見得能取得大權。」她輕笑,挑釁地揚起頭,無一絲退縮。

  「也許只是證明我夫婿殲滅史部的神速,助長他身為懷化大將軍的威名。如何呢,史長老?」

  「若他無恙,為何不保護你?」看穿火洵翼至今未嘗動作,長老輕笑。

  「這樣的小事還用不著他出面。咱們家,小事歸我管,大事才依他。」她甜甜一笑,但比起先前予人嬌柔的印象,現在早已多了許多截然不同的評價。

  「夠了。」火洵翼移動早失去知覺的雙腿立起,將手搭上六七的肩頭。

  疼痛有增無減,他身後衣衫早巳讓冷汗濕透,但他咬緊牙關,沒讓臉上洩漏任何脆弱。「你退下。」

  「夫人果然了不得。看來我是無法輕取火洵部了。」史家長老歎了口氣,終於停手,將匕首收回腰間。「好,就等一年,端看朝廷是否補償我們。」

  會談決議後結束。至此,六七才算獲得王府眾人的誠服。

  火洵家原就不需要什麼能歌善舞的大家閨秀當王妃,他們要的,是能夠與世子並駕齊驅,統率火洵部的領袖,能不畏挑戰、輔佐世子的勇敢女人。

  管她是崔六七還是崔縵舞,只要是「她」就夠了。

  是夜,當其他部族的長老們踏上歸途,彷彿暫時了結一場紛爭;六七端著湯藥進了房,躺於榻上未眠的火洵翼依舊閉目合眼,不曾開口。

  「你……動怒了?」相識至今,他從沒這樣對她不理不睬,他的異樣,她也不是猜不出個中緣由。

  「我沒想過要靠女人來保護我。」他的模樣不像是在說笑。對她挺身而出護衛他,他只感到惱怒和挫敗。「是誰允你如此冒險?」

  「我也沒想過要保護誰;只是見你入險,我的身子早已動作,根本不需要想。誰還管他是不是冒險?」她滿臉無辜,坐在床沿一角,有些可憐。

  「萬一那時史家長老沒及時停手,你可會命喪當場呀。」與其說他氣她,不如說他自責竟然沒能護衛她;就算他中毒、手腳受困也不能當借口。

  「至少我保護了你,死又何懼。」那是她的真心話。  

  這個該打的丫頭!火洵翼早已弄不清,胸中這股突然竄出燒疼他心窩的烈焰,是因為她不懂愛惜自己,抑或是感受到她真心回應的熱情?

  「答應我,絕不再冒險。」他只是摸索著,拉過她的手緊緊扣住。「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傷痛。今生,你不許比我先死。」

  她愣了一愣,語氣哽咽。思及他身上的毒性未解,時間僅餘四日,她不禁心急了。「這不公平,難道我就承受的了失去你嗎?」萬一……當真沒有解藥

  「六七,別擔心,為了你,我不能死……我死了誰來保護你?」

  眼角盈淚,六七沒再多言。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她不能認輸。

  *     *      *       *

  又過兩日,火洵翼更連下榻的力氣也沒有,所有火洵王府大小事,理該由米繆或打理;但目前天長老們離開後,米繆或也跟著下落不明。

  就在前天夜裡,她才接獲密報,說是米家長老帶了不少兵力來到火洵家邊境,那時就隱約有股沉重的不祥感,在她心頭盤旋不去。

  翼陷入昏迷,醒醒睡睡,她除了交代眾將小心鎮守外,也沒別的對策。

  時至午夜,不得已挑起王府諸事重責的六七,好不容易處理完所有瑣碎細項,一接到米將軍回府的消息,立刻奔去馬廄見她。

  「米將軍,難道……你……去見你父親了?」

  「要救世子,這是惟一的辦法。今夜再不拿回解藥,救不了世子。九日斷魂,今夜是關鍵。所以我從父親那兒帶回解藥了。」

  米繆或的神色也不似尋常冷靜。

  聽聞米繆或得到解藥,不知怎的,六七一顆心跳的飛快,但無法欣喜。

  「你……早就確定……你父親有解藥?為何……你會以為是今天?按理,九日斷魂,該還有兩日才對……」

  「對,這是九日斷魂,但並非舊昭武城那時流傳的潛藏性毒藥,而是經重新密煉的毒藥,自中毒日起,不多不少,九日斷魂。這毒,我太瞭解。」

  「瞭解?可大夫說--你怎麼會比那大夫更清楚這毒藥?莫非是」六七倒退數步,難以置信眼前這位絕色佳人竟有如此狠心。「你下的毒?」

  「沒錯,我事前放出風聲,叫世子要我與他同行前往刺探戍地部,就是為了獲得機會刺殺他。」

  「為什麼?你不是……也喜歡他嗎?怎麼下的了手?」看他承受毒藥折磨,她多想以身代替他受苦,可米繆或竟然毫不在乎,冷眼旁觀?

  「如果你不出現的話,我是喜歡他的。可你一來,他變了。變的手下留情,變的優柔寡斷;明明應該起身反抗朝廷打壓九部,可他卻輕信太子諾言,不辨利害關係。他動了情,就不再是那位令人尊敬欣賞的勇猛果斷大將軍。」

  米繆或極力故作無動於衷,眼中卻隱隱透露著一絲心痛與憤怒。

  「我待在世子身邊多年,只為父親下令,要我學習世子的一切功夫,倘若世子堅決不答應反叛,就殺了他,以確保將來不會成為我的勁敵。」

  相處久了,總有感情,殺了世子,米繆或當真不心疼嗎?她也不明白。

  「我一直都相信我父親所言,對九部最好的不是依附朝廷,而是能自立自主,但,也許時代變了,也許……九部可以走向比戰爭更理想的道路。」

  她打小為了九部興衰而活,這是她惟一生存目標。她曾經判斷,惟有叛離才是幫助九部脫離困境的路,即使與世子意見相左,她也會不擇手段去做。

  但……見了六七後,米繆或動搖了。

  「既然要殺他,又何必救他?」六七顫聲問道。

  「沒辦法,世子就是世子,是獨一無二的九部領袖,比起我,他更適合。他有統領人心的魅力,就連你,也心甘情願為他賣命。我想再賭一次。」

  接過米繆或手中的白玉瓶解藥,六七捧在心口,不知該感謝,還是該怨恨米繆或。對米繆或而言,追著火洵翼,從來就不是為了什麼兒女情長,米繆或追的,是自詡崇高的理想與抱負……

  「如果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世子……你在火洵家將無立足之地。這樣也沒關係嗎?」六七隻想如道,米繆或究竟在盤算什麼。

  「也許世子……早知道了。他曾懷疑過有內奸,只是沒點明是我。」

  翻身上馬,米繆或已毫無留戀。

  「我沒打算回火洵家,我要回米家勸阻我父親。日後,我會看著世子到底怎麼履行承諾。如果他沒能取回九部的尊嚴,我隨時會成為他的敵人。」

  「米將軍你……」實在是個特立獨行的女人哪!

  「我走了。世子……就拜託你了!」

  *    *     *      *

  當夜天色未明,崔六七半坐臥著,看著榻上呼吸漸趨平緩的火洵翼,她以臉頰輕輕摩挲他生了些鬍渣、更顯剽悍野性的英挺臉龐,確認他總算得救。

  「我……怎麼了?」清醒過來的火洵翼,有些弄不清楚狀況。

  「你睡了很久。」六七輕訴著,她想笑,更想哭。喜極而泣。

  他們兩人曾有過的快樂光景,竟是建立在如此動盪不安的局面。他……一路走來,究竟費了多少心思,不讓她察覺地腥風血雨的戰爭歲月。

  所以,他在她面前,戲要她、逗弄她,也是因為惟有面對她時,他才能暫時遠離那些是是非非吧。嗯,

  「似乎……讓你耽心了。」他慢慢想起一切,想起這些日子的情形。

  「不會,只要你醒來就好。」她輕吻他額際,下定決心。

  「是米繆或拿出解藥的嗎?」他問,像是心中有了譜。他與米繆或一同長大,對九部理念的歧異,他不會沒感覺。

  但,始終不願相信,米繆或會下的了手。果然,他還是太小看女人了。

  她無語,而後點了頭。「別怪她。她也是為了九部好。」

  他望向她,眼中有些許訝異。她能明白嗎?

  「你……」她越來越堅強,越來越聰慧,超乎他所想。

  「我能學,也能懂。沒有她,你……還有我。」她告訴他。

  「我不求能代替你對她的期待,我也做不到如她一樣厲害,可至少我--絕不背叛你。」

  「你不用代替她,也不用超越她,只要是你就夠了。可是……九部的紛爭不會結束,也許有天,我會比今日更令你擔心。你受的住嗎?」

  「你現在才想不要我,已經太遲了,世子,我說過,你得負責到底。」她輕笑著,吻上他。「誰讓你先糾纏我?現在換我了。這一生,你甩不掉我的。」

  兩人指掌交疊,心跳互擊,脈動逐漸合為同樣的韻律。  

  庭外曙光乍現,旭日東昇,一掃夜寒,暖意……正蔓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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