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7-5-12
- 最後登錄
- 2025-7-23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50159
- 閱讀權限
- 250
- 文章
- 367671
- 相冊
- 1
- 日誌
- 8
    
狀態︰
離線
|
夏樹靜子,原名出光靜子,筆名五十嵐靜子。1938年12月21日生於日本東京。日本慶應大學文學系畢業。大學期間,即獲日本「江戶川亂步候補獎」,並開始為日本廣播協會(NHK)撰寫劇本。1969年,《天使消失》再次獲得「江戶川亂步候補獎」。1973年3月,《蒸發》獲第26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代表作有《W的悲劇》《M的悲劇》《C的悲劇》《光之崖》《喪失》《霧冰》等。享有「社會派推理小說女旗手」的稱號。
來自懸崖的呼叫 作者:夏樹靜子
我初次會見那個女人,是在8月底的一個下午,當時,夏日尚未衰退的陽光,一直照到了編輯室隔壁那個小會客室的深處。我進去時,只見那個女人坐在最貼近牆壁的一把椅子上,怕是為了避開陽光的照射吧。她和我的目光相遇時,稍微欠了欠身子,接著又像改變了主意,等待我拖過一把椅子坐到她的對面。矮小而苗條的身材,穿一套柔軟的白色西裝。頭髮垂到耳下,修剪得很整齊。
「要您特地勞駕,真過意不去。」我遞上了名片說,「您有《美術新志》嘍?」這本雜誌已經停刊了,可是在我工作的單位《西部日本新聞》的《佈告牌》這一欄上,一位建築家提出呼籲,希望有人出讓該刊昭和三十三和三十四年的合訂本。
那女人對我的名片瞟了一眼之後,把視線和我碰合了。
「是的。我可以出讓,不過因為有點重,我又住得有些遠……」她說著,水汪汪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她的目光,可以說既無一點熱情,也不過於冷淡,顯得有些睿智,也有些風趣。
「能送來的話,當然最好,送費可由我們這裡負擔,或者……」
我這麼一說,那女人又把視線落到桌上的名片上。然後,她重新用手指撮起了那張名片。我看得出來,在那女人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一種喜悅的神采。
「哦,原來是瀧田慎一君。您是不是福岡修悠高中三O屆畢業的?」
「您說得對。」
「哎呀……」那女人有些高興,臉上薄薄地泛起了一層紅暈。「那麼,您還記得同班的一個同學西川杉男嗎?」
不一會兒,我就清晰地回憶起了西川杉男的臉龐。我之所以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回憶起來,那是因為過去我同他並不怎麼接近,可一旦回憶起了,他的形象就鮮明地復甦了。在當地的那所名門學校中,他是一個相當引人注目的、稍微有點古怪的人。
「也許忘了吧。我丈夫倒還一直在提起您哩……」
「不,我還記得很清楚。據說他在藝術大學雕塑系通過了考試,他是那所大學創建以來的第一人。我還記得,在報上讀到過,他在校期間還受過獎勵。在那以後,他一直在從事雕塑創作吧?」
「不。五年前因為車禍傷了眼睛,就回到老家去了。傷倒並不厲害,還不至於妨礙工作,可他的精神卻完全垮了,現在幾乎什麼事也不幹,就這樣白白地熬日子。」
我一時找不到回答的話。那女人也把目光朝下,默不作聲,真沒想到,一種沉悶的空氣阻隔在我們之間。
不知為什麼,我感到焦急,就轉變了話題。
「您剛才說過住得很遠……」
「在芥屋大門的海邊,我們有一間小小的雕塑室。因為遠離城市,很安靜;在海邊,景色很美。」那女人說,又有些恢復了爽朗的語調。
芥屋大門,從福岡市西行,約30公里,位於從玄界灘突出的半島的西北部,是以海蝕洞多而聞名遐邇的美麗海岸。
「我丈夫嘛,經常懷念起和瀧田君的舊交,他朋友不多,而您可說留給他相當深刻的印象。」
這話真出乎我的意料。高中時代的西川,他那蒼白端莊的臉上,經常流露出一種優越感,對於任何人,包括我在內,態度都並不怎麼親切。我畢業後,一次也沒同他有過接觸。我離開東京的大學而到《西部日本新聞》就職後,就被派往東京分社工作;而我調回福岡總社,還只是在五個月之前的事。聽到高中時代同班同學的消息,這似乎還是第一次。
那女人的眼珠突然明亮起來,微微眨了眨眼。
「我突然和您談起這些事,怕有失禮貌吧。不過,不知道能不能光顧舍間一次……」
「……」
「我丈夫見到了呢田君,說不定會重新激起工作的熱情哩。而且,還有出讓《美術新志》的事……請務必光臨吧!」那女人臉頰微紅,一味低頭向下看,而我又感到,不知為什麼,自己總在焦躁不安地玩味著她的視線。
儘管口氣曖昧,我竟然不知不覺地答應了她的邀請。當她站起身來時,我邀請她去喝茶,她直率地同意了。
我特地叫了車,把那女人帶到了遠離報社的一家幽靜而明亮的茶室。我們在那兒待了相當長的時間。她不再多說話,可是我能夠察覺到,她的眼睛總是盯著我,好像有非常多的話要說。我也確實想探索一下她的生活和不幸。
我真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不安,竟然到分手時我才問:
「對不起,太太尊姓大名?」
「麻衣子——西川麻衣子。」
從她芙蓉一般薄薄的櫻唇中,露出了滿口潔白的細齒。我們的視線又碰合了。此時,我們的本能無疑在相互的眼睛中看到了「命運」,可是我們又不知道「命運」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九月初的一個星期六,我駕駛自己的小汽車,訪問了西川家。
駛離國家公路後,在山谷中幽靜的公路上行駛了片刻,終於看到了目標——那個荒涼的小廟。附近傳來海浪的聲音。按照麻衣子所說,從小廟再向前一公里,就到了海水浴場以及遊客們慕名乘船來訪的海蝕洞門的所在地。這一帶,幾乎看不見一戶人家,道路兩旁高聳的松樹上,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我剛下車,就聽到後面有人叫我的名字。麻衣子看著我,爽朗地笑著。她戴一頂寬簷的麥秸草帽,穿一雙黃色的橡膠涼鞋,露出白皙的腳趾,顯得瘦骨鱗峋,烏青色的血管也依稀可見。
道路兩旁松樹的盡頭,大海一望無垠。眼前的低處,白浪四濺。從那條岩石和草叢間陡峭的坡道上,麻衣子向海邊走去。
「瞧,看見那邊高聳的山崖了吧。要是在那上面一站,美景可盡收眼底呵。以後我領你去看看。」麻衣子突然回過頭來,舉手指著右邊,提高了聲音說。
我不禁轉過眼看去。那是一座懸崖,由這一帶特有的玄武岩構成,很像一根巨大的柱子,底部經受著海浪的沖刷,頂端直指藍天。
西川夫婦的住所,坐落在坡道的最下端,臨近大海,周圍一片寂靜。那是一所破舊的極小的房屋,從它的白牆壁和平屋頂來看,倒像是西式的,可是它既不同於漁民的住家,又不像過去有錢人別出心裁建造的別墅。
西川杉男出現在大門口,我一看見他,簡直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離開高中時代,才不過十幾年,變化怎麼會如此之大呢?他前額的頭髮已經稀疏,頭皮依稀可見。昔日構成他端莊的藝術家風貌的高鼻樑,如今也只起到了同塌陷的眼睛和消瘦的臉龐形成鮮明對照的作用。最使我震驚的,就是眼前的這個西川,失去了那種曾經支配他表情的傲慢不遜的眼光,如今被一層面紗一般的東西覆蓋著他那極度懦弱、銳氣殆盡的身軀。
可是,西川還是喜形於色,歡迎我的來訪。「哎呀,你終於來了,我真高興!」
我們熱烈握手,真像有十年深交的知己。
進入大門,便是一個大房間,鋪滿了已經磨破的地毯。這裡大概是起居室兼西川的雕塑室,門內的一邊放著沙發和桌子,盡頭放著一把籐椅。以這把籐椅為中心,放著各種各樣的粘土塊,排列成一個半圓形,可哪一塊土都未成明確的形狀。籐椅上,鋪著一個破舊的毛線坐墊,可說是椅子的一個部分,上面已經圓圓地坐出了一個屁股形狀,西川坐在這裡時間之久,由此可以想像。
西川讓我坐在沙發上,自己卻坐在那把離我較遠的籐椅上。
我們同其他久別重逢的友人一樣,簡單地敘述了別後彼此的經歷。於是,話就說完了。我報出了兩三位同班同學的名字,可是他們的消息,西川和我都一無所知。此外,我們還有什麼共同的話題呢?
沉默,有點令人窒息。
「聽說你因為車禍而傷了眼睛?」我終於似問非問地說。
可是,西川只是微弱地笑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有時眼前模糊不清,再有就是頭痛得厲害,十天八天地總得鬧一次。」
這時,麻衣子準備好了飲料,端來了。我心裡鬆了口氣。
「為了瀧田君光臨,西川真是高興得像個孩子呵。他這個人笨嘴笨舌,心裡這麼想,可就是說不出來。」
這點我也充分理解。西川似乎難以抑制他的激動,兩手不停地撫弄著他的煙斗,喋喋不休,好像在埋怨什麼,而他這副模樣,反而使我感到心裡難受。
「要我領您看看我們的家嗎?」這種美國式的、要說通常又有些做作的提議,從麻農子的口裡說出來,讓人聽起來感到有些天真。我立刻站起身來。
意外的是,雕塑室的對面竟是個浴室。裡邊是極為狹窄的更衣室和青瓷磚砌成的浴缸。朝海的方向開了一扇大窗,窗下面是岩石,再下面幾米處,海浪拍岸。
房屋朝海的,只有雕塑室和浴室。裡側有臥室和小小的廚房兼餐室。
麻衣子讓西川留在雕塑室裡,自己陪我參觀,請我在餐室的椅子上坐下。
「當然,今晚就請睡在我們家吧。」她說話的語氣,比起那天我們在報社初次見面時,要親切得多了。「您看到了,這裡是鄉下,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招待的,不過,買到的魚卻是格外的新鮮。另外,可以眺望大海。」
剛才和西川對坐時的情景,一瞬之間,在我的腦際掠過,可是現在和麻衣子在一起,氣氛完全不同了。
我再一次地感到,不能謝絕麻衣子的提議。
晚飯結束後,當一彎新月高是天際時,我又和西川對坐在雕塑室裡,我們在這一邊坐坐,又到那一邊坐坐。
吃飯時,在麻衣子的帶頭下,西川也不時地加入談話,可是此刻,他已經完全沉默不語了。他靠在籐椅上,閉目養神,偶爾也在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這也算是他沒有睡著的證明。 |
-
總評分: SOGO幣 + 9
查看全部評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