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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潔]相思印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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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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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11: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唉……她今天是走什麼楣運啊?
正經的客人沒幾個,全都是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奧客」。
難道他們就不能睜大眼睛、看看清楚,
她這美人鋪裡,賣的是美人瓷,不是美人兒!
眼下又來了一個看人不看瓷的大色鬼,一雙毛手不斷往她身上摸過來,
她掙扎過猛,一個不小心往後摔,他更是順勢摟上了她的腰……
怎麼會有這種人啊?!
明明就是他害她差點跌跤,還好意思說是他救了她。
他下一句話,該不會是要她以身相許吧?
這麼老套的招數都使得出來,果然是當慣了登徒子的人。
在他說明來意後,她更覺得這個人,真是個十足的惡霸。
竟要她推掉別人訂下的貨,專心一意的為他燒瓷?!
還說他是她的「財神爺」,難不成要她燒香膜拜嗎?
在她看來,他根本只是個財大氣粗的浪蕩子。
她一口回絕,他卻不肯放棄,要她考慮考慮,再到客棧找他。
呿,他以為他是誰啊?皇帝老子來都沒得商量!
她才沒那麼笨呢,還自動送上門去,
那豈不是羊入虎口,有進沒出嗎?

【第一章】

    日落時分,沁涼空氣中瀰漫著股淡淡的桂花茶香。

    花香、茶香伴著熱茶入喉,似暖流,輕輕的撫過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教全身都溫暖了起來。

    閉上眼細細品味好茶帶給他的滋潤,趙罄忍不住發出滿足的歎息。「好茶!」

    姚素瑩靜靜的凝睇著眼前閉眼品茗的男子,思索著。

    眼前氣宇軒昂的英俊男子自稱趙五,為了替愛瓷的父親尋生辰禮,遠從京城慕名而來。

    經鄉親們指點,他登門造訪,生意上了門,姚素瑩自然不可能拒絕。

    與接待一般客人無異,她正要向他細細介紹各式瓷器時,這俊秀非凡、氣度高雅的男子,居然看都不看瓷器一眼,只是向她討了茶,悠悠哉哉的喝起茶來。

    約莫等了半盞茶的功夫,完全不知男子意欲為何,姚素瑩按捺不住地開口:「趙五爺——」

    同時,男子突然睜開眼截斷她的話,好奇地問:「姚姑娘,你說這是什麼茶來著?」

    「桂花茶。」抑下內心的波動,她淡淡地道。

    「姚姑娘果然有一雙巧手,連這看似平凡的桂花茶,由姑娘泡來,也變得不平凡。」

    「多謝五爺誇獎!」她淡淡接受他過分吹捧的誇大言詞。「不過五爺似乎不是為喝茶而來的吧。」

    近來因為美人瓷的名聲漸響亮,遠從各地登門造訪的人不少,但相對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也不少。

    薄唇噙著愜意的淺笑,他挑起濃黑的劍眉,用一雙黑如子夜的炯眸望著她。「看來姚姑娘沒這番閒情逸致,等不及要談正事了。」

    清雅絕美的臉兒不自覺地一僵,她揚了揚唇,開門見山問:「五爺究竟是看上鋪子裡哪一件瓷器?」

    「我要你在未來的十天內,只能燒我要的瓷。」

    他霸道的口吻讓姚素瑩愣了愣。「難道鋪子裡沒有五爺滿意的瓷器嗎?」

    「或許有,但並不是最特別的。」

    他千里迢迢,遠從京城來到汝州,要的便是一份舉世無雙的獨特。

    他的口吻讓她感到不悅。「鋪子裡的瓷器或許不算特別,但每一件絕對都是費心琢磨的好瓷。」

    「我皇……」驚覺自己險些暴露身份,他猛地打住逸出口的話。「我爹要的是舉世無雙的瓷器。」

    她沉默了半晌,輕輕地歎口氣。「五爺,很抱歉,我沒法兒照您的意思做。」

    「為何?」

    「做生意講的是誠信,許多由外地訂製的瓷器,得在這幾天交貨,我不可能為了你違信。」

    「要多少?」

    「什麼?」

    「要多少銀子,你才肯把這十天讓給我,你開個價,我給得起。」他的表情不慍不火,但態度傲慢,完全是準備拿錢砸人的公子爺形象。

    一股厭惡升起,她輕抿唇冷聲道:「誠信無價,五爺給不起。」

    挑起眉,他緩緩打量眼前冷著張臉的女子,不怒反笑。

    他身邊有不少女子,卻沒有一個像她這樣清麗高雅,美得這麼有個性。

    「我不認為天底下有銀子買不到的東西。」

    「五爺,您請回吧!」他評頭論足的失禮眸光,讓她輕擰柳眉,表情更冷。

    美人鋪裡的瓷器全出自她之手,若遇著懂得她作品的知音,就算不收銀子也無妨,但眼前來自京城的公子爺財大氣粗,顯然是附庸風雅之輩。

    饒富興趣地看著她氣惱的模樣,趙罄笑問:「難不成姚姑娘也像那些文人雅士一樣,視銀兩為俗氣,有生意不接,有錢不賺?」

    他暗諷的言詞,徹底惹怒姚素瑩。

    「五爺若不減雅興,想把茶喝完再走也成,恕不奉陪。」她福了福身,不打算再與他糾纏下去。

    見她要離開,趙罄拉住她。「姚姑娘,且慢!」

    驚覺他唐突的行為,她冷冷睞了他一眼。「請五爺放手。」

    被那清艷的美眸一瞪,他沒被嚇著,心反而被撩撥得更想逗她。「姚姑娘不接我的生意,我就不放。」

    他從不做白費功夫的事,既然看中美人鋪的瓷器當賀禮,就誓必要將賀禮帶回京城。

    聞言,姚素瑩霎時變了臉色,努力想抽回手。「我是遇著山上來的惡霸嗎?這麼惡劣!」

    其實男子的五官深邃俊雅,身材高大挺拔,由外表看來,沒半點惡霸的氣息。

    但由他方纔的行為看來,這看似尊貴的男子,只是端著張俊美面皮騙人,骨子裡惡劣極了。

    美人鋪打開門做生意以來,顯少遇到像他這麼可惡霸道的人。

    看著姑娘氣惱的模樣,他益發覺得有趣,緊緊握著姑娘的手,竟捨不得放開。

    「你是遇著財神爺了。」他忍俊不住地揚唇笑道。

    受夠男子的輕薄與無賴,她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抽出手。

    奇怪的是,他的表情看來輕鬆自若,怎麼她就是沒法兒掙脫,瑩白玉顏惱得漲紅。

    「你再不放手,我要喚人了!」她輕嚷著,嗓音透露出一絲焦急。

    他並非登徒子,但經她這麼一說,自己倒真像個無賴。暗歎了口氣,他頗不以為然地揚揚眉,鬆開了手。

    沒料想到他會這麼快鬆手,姚素瑩倏地往後退了兩步,驚呼出聲。

    眼見就要踉蹌跌倒時,趙罄身手敏捷地來到她身後,環住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子。

    姚素瑩撞進了男人寬闊的胸膛,感覺到男子粗重的鼻息與沉穩強健的心跳,立刻驚跳開來。

    任她誇張的由他懷裡跳開,他揚笑道:「我救了姑娘一次。」

    她明明是個玩泥的姑娘,怎麼身上會散發出一股舒心的淡淡馨香?

    那香氣讓他忍不住貪婪地一再深深吸氣,只為讓那香氣留在鼻端久一些。

    姚素瑩暗暗打量他抽動的鼻翼,心頭湧上一股怒氣。

    若這富家公子膽敢把她當成隨便女子,再藉機輕薄她,就休怪她不客氣。

    「寧可不要你救!」她冷哼了聲,態度清傲不可侵犯。

    冷冷碰了一鼻子灰,他並不以為意,一雙眼落在她清冷玉顏上可愛的紅暈,覺得她有趣極了。

    明明是個雅致的美姑娘,怎麼偏要擺出一副隨時想咬人的凶巴巴姿態呢?

    發現他直瞅著她,一副但笑不語的古怪模樣,她惱怒的提醒。「五爺您若沒別的事,可以告辭了。」

    為防姑娘真的喚人來趕他,他識趣地道:「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若不想錯過我這尊財神爺,明天到滿福客棧找我。」

    話落,他不待她反應,瀟灑的旋身離去。

    風揚,他的衣衫隨風翻飛。

    姚素瑩望向他透著孤絕氣息的挺拔背影,撫了撫燒紅的臉兒,忍不住低噥了一句。「我才不自找死路呢!」

    趙罄離開美人鋪後,在出名的百鋪瓷街閒晃,看過各鋪瓷器後更加確定,生辰禮非得由姚素瑩親手燒製不可。

    篤定心意,他在街上面鋪草草用了碗麵,以及簡單的酒菜果腹後,才回到客棧歇息。

    他的腳步才進廂房,便察覺週遭不尋常的氛圍,心裡立刻起了警戒。

    果不其然,他甫推開門,一道持劍黑影倏地破窗而入。

    凜亮劍光落入眸底,趙罄利落地側身,閃過那致命的一擊。

    襲擊不成,黑衣人目露凶光,揚劍再朝他攻去。

    面對黑衣人招招狠毒、奪命意味甚濃的攻勢,趙罄由腰間抽出一把護身軟劍,接下其攻勢。

    黑衣人知曉趙罄武功不俗,不敢大意。

    全神貫注地與黑衣人對了數十招,趙罄低聲喝道:「回去告訴他,本爺要的是公平競爭,不要盡使些小人手段!」

    無須懷疑,他知道黑衣人是誰派來的。

    黑衣人招招致命的招式,不難察覺對方想置他於死地的意圖。

    「廢話少說!」黑衣人冷哼一聲,劍招若落雪,一招接著一招朝他進攻。

    兩人由廂房斗至客棧後的暗巷,當風穿過暗巷,聽來竟似嗚咽低鳴。

    耳底落入那哀淒的風聲,薄唇淡揚起一抹諷笑,趙罄心寒至極。

    未料到這一分神,竟讓黑衣人有機可趁,利刃劃過他左肩,衣破肉綻。

    趙罄面色一凜,咬牙低咒了聲,揚劍連連進擊,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劍劃上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赫然聽聞耳邊唰唰數聲,意識到狀況不對勁,可為時已晚。

    神色漠然地看著黑衣人中劍倒地,趙罄甩去劍上殘血,收劍回到廂房。

    廂房內一片寂靜,他沒驚動小二備來藥物,只是簡單包紮傷口止血。

    這一夜,肩上傷口隱隱作痛,卻遠不及內心的寒涼痛楚。

    他睜眼看著帳頂,一夜無眠到天明。

    姚素瑩一向起得很早。

    當天色漸亮,她已梳洗好,準備進窯房工作。

    在進窯房前,她會先打開舖子的門,讓晨起上工的夥計們,可以進鋪子準備開張。

    沒想到她才打開舖門,眼底突地映入一抹修長身影。

    「你……怎麼又來了?」她擰眉惱聲問。

    她記得昨兒個兩人鬧得挺不愉快,那一鬧,讓她更加確定自己不會接下他的生意。

    沒想到這男子的臉皮恁厚,居然無視她的拒絕,還一大早上門來擾人!

    「姑娘早。」趙罄旋身朝她咧唇一笑。

    男子原本就長得俊朗非凡,這一笑讓他好看的臉添了幾分爽朗。

    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被緊掐住,視線無法從他眩目的笑臉上挪開。

    趙罄直視著她氣惱的模樣,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笑。「我太早來了嗎?」

    「你又來這裡做什麼?」她慌慌收回落在他臉上的視線,表情冷冷淡淡,訝異自己居然被男人的笑給迷住了。

    為此她有些惱,但很快的她便甩開那惱意。人們原本就喜歡美好的事物,她亦是如此。

    眼前這個趙五爺雖然惹人厭,但不可否認他有張好皮相,她喜愛美的事物,一時被他給迷惑也不足為奇。

    趙罄看她板著張俏臉,心底不由得又想逗弄她一番。

    「昨兒個生意沒談成,還惹姑娘生氣,所以今兒個特地早起,登門請罪。」

    想起昨日的事,她清冷玉顏一赧,順道賞了他一記白眼。「其實做生意也要講求一點緣分,既然咱們理念不同,五爺何不隨緣,就別堅持了。」

    她這話雖說得委婉,但不難聽出話裡強硬的決定。

    「倘若我堅持呢?」趙罄面對她的堅持,內心苦笑。

    他早料到這一次的選瓷任務是件苦差事,卻沒想到會遇上這樣一個倔姑娘,看來他想盡早將生辰禮拿回京城,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暗暗將他不達目的、誓不休的堅定眸光納入眼底,姚素瑩的心不由得一懾。

    她有種一天不答應他,就會一直被纏著的預感。

    「你這個人真的很——」

    不讓她有機會將話說完,他一臉興味地望著她道:「沒辦法,誰教我就是看上你——」

    他刻意一頓,姚素瑩的心跟著一窒。

    他剛剛說了什麼?

    他說,他看上了她?!

    兩人不過初相識,他怎麼會說出這麼輕率的話?

    頓時,說不出的羞惱情緒充塞在心頭,她板起臉容輕斥。「五爺,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無禮……」

    也不管她義正詞嚴說著什麼,他直勾勾瞅著她,明知故問。「你臉紅了?為什麼?是因為我說了什麼讓你害羞的話嗎?」

    她生起氣來的模樣還真是好看,怒意牽動了她清冷的臉部線條,面頰微紅、眼兒明亮,讓他瞧得心情大好。

    「我、我哪有臉紅!」就算有,也是被他氣得漲紅了臉。

    「怪了,難不成是我的眼睛有問題?我看我得找個人幫我瞧瞧,你是不是真的臉紅了。」

    他誇張的揉了揉眼,轉身就要拉個路人來替他瞧瞧。

    見狀,她急忙拽著他的袖子嚷嚷。「你發什麼瘋!」

    「這麼緊張做什麼?怕讓人發現你因為我臉紅嗎?」

    姚素瑩被他逗得七竅生煙,已經顧不得他是客人,隨手拿起擱在一旁的掃帚就要趕人。「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趕你走。」

    「嘖,真兇。」他露出飽受驚嚇的神情。「我不過是想告訴你,我看上你做的瓷器,你何必這麼大反應呢!」

    驀地,姚素瑩感覺雙頰漫上一股熱燙。

    「你、你說看上我的瓷、瓷器?!」

    她以為他看上的是自己!

    「要不然姚姑娘以為我看上什麼?」他明知故問,深眸蕩過一絲黠光,表情有些無賴。

    一捕捉到他眼底黠光的那瞬間,她恍然大悟。

    這個可惡的男人,絕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見她錯愕的模樣,他問。

    「我什麼都沒誤會!」

    姚素瑩被他氣得牙癢癢,不明白自己怎麼如此傻,任他耍得團團轉。

    「是嗎?那你為什麼臉紅?」

    她冷哼了一聲,轉身進鋪。「恕不奉陪,五爺請自便!」

    趙罄見她真的轉身進鋪不理他,心裡暗斥了自己一聲。

    想來自己真被「那些人」給搞煩了,才會不斷想從她身上尋樂趣。

    一個不小心,他又逗她逗得過火了。

    這下可好了,若真的惹火了她,她不幫他燒瓷,那生辰禮不就沒望了嗎?

    思及此,眸底的玩味被另一抹深沉的目光所取代,懸在唇角的笑,成了不冷不熱的諷笑……

    天空灰濛濛的,雖然才剛下過雨,但天氣卻沒有轉晴的跡象。

    位在湖畔的百鋪瓷街,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洗滌,充斥著一股清新的氣息。

    姚素瑩走在帶著涼意的大街,提著二妹帶回來的瑪瑙石,心中難掩喜悅。

    有了瑪瑙石,她便能盡快將之前的想法付諸行動了。

    正當她沉思之時,一抹帶笑的沉嗓拉回她的思緒。

    「姚姑娘,真巧啊。」一瞥見那抹纖雅的身影,正準備再走一趟美人鋪的趙罄訝聲喚道。

    聽到那無賴的聲音,姚素瑩身形一頓,臉色一沉,片刻後,毫不猶豫地加快腳步,掉頭就走。

    這陰魂不散的傢伙,究竟要纏著她到幾時才甘願?

    趙罄定定凝視著她驚慌的神情,唇角忽地浮現一抹玩味的笑,腳步大跨了幾步便追趕上她。

    「姚姑娘,怎麼我愈喚你,你走愈快?等等我!」

    自從上一次把她惹火了後,她躲他躲得可勤了,他居然怎麼也尋不著她的人。

    今兒個出其不意的遇上,他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驚覺他在身後緊追不捨,姚素瑩心慌意亂地加快腳步,就怕自己又要被這個行為浮誇的貴公子給纏上。

    見她一副避他唯恐不及的模樣,趙罄擰起眉。

    看來他上次真的逗她逗得太過火了,得想辦法消消她心裡的怒火。

    想法一定,他一個箭步,瞬間堵在她面前。「姚姑娘,你聽我說……」

    沒料到他會突然來到她跟前,姚素瑩心一驚,想定住腳步,卻為時已晚,回過神,她已一股腦兒撞進對方懷裡,而手中那一袋瑪瑙石,也跟著飛了出去。

    愕然看著手中那一袋瑪瑙石朝湖邊飛去,她推開男子,嚇得驚呼出聲。「不!不要!」

    姚素瑩拚命伸長手,想救那一袋瑪瑙石,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撲通」一聲,掉進湖裡。

    那瞬間,她的心涼了半截。

    不知自己堵人的舉動闖下了大禍,被她突如其來的力道推得往後退了一步的趙罄,好奇地問:「什麼東西掉進湖裡?」

    憤憤然瞪了他一眼,姚素瑩拎高裙擺,跨過湖邊石欄,企圖撈回那袋瑪瑙石。

    瞧她的舉動,趙罄驚聲問:「你做什麼?」

    「不關你的事!」自認倒霉地緊抿著唇,她不搭理他,逕自在湖邊探看著。

    那一袋瑪瑙石是二妹好不容易帶回來給她,準備讓她以瑪瑙粉末為釉,研燒新瓷用的。

    沒想她卻遇上這煞星,害她弄丟了瑪瑙石。

    想著那袋沉入湖底的瑪瑙石,姚素瑩急得紅了眼眶,濃濃的憤怒跟著湧上,恨不得把身後的男子碎屍萬段。

    見她愈走愈靠近湖畔,趙罄急喚。「姚姑娘快回來,岸邊的土質較鬆軟,你站在那邊太危險了!」

    姚素瑩哪管危不危險,只要能拿回瑪瑙石,再危險她都願意嘗試。

    這想法才掠過,湖畔過於鬆軟的泥地,讓她踉蹌了一下。

    在她就要跌進湖裡的那一瞬間,趙罄施展輕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來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抱住,帶上岸。

    腳步一定,趙罄慍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什麼東西值得你用一條命去換?」

    姚素瑩飽受驚嚇,又被他怒聲怒氣的罵了一頓,她再也隱忍不住地對著他咆哮道:「你知不知道我手中那袋瑪瑙石有多重要?那是我們姚家新瓷的希望,沒有了它,就沒有研燒新瓷的可能!再說,你又為什麼要欺負我?遠從京城千里迢迢來調戲我,很好玩嗎?」

    吼完,她激動得臉兒發紅,美麗的杏眸兒染上氤氳霧氣,教人瞧了心軟。

    「對不住,是我的錯,但我沒想過要欺……」

    面對她一連串的指控,趙罄心虛了。

    他在京城被姑娘們纏慣了,以致被她對他不屑一顧的冷淡,給激發了劣根性。

    他是真的想欺侮她……

    捕捉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心虛,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深吸了口氣,推開他,不要他的解釋。

    突然,趙罄的手落在她的纖肩,扣住她往前的腳步。「我去。」

    「不用你幫忙。」她軟聲拒絕,語氣卻很堅定。

    因為錯在自己,他好脾氣的捺著性子道:「我知道你惱我,但別拒絕我,讓我愧疚。」

    僵持了好一會兒,她不甘心地幽聲問:「你……真的能替我拿回來?」

    「你放心,我會幫你拿回那袋瑪瑙石。」

    他的保證,讓她心裡泛開一股無以名狀的暖意。

    自從爹過世後,她一肩撐起姚家,保護兩個妹妹。

    如今,在三妹嫁給世代護衛姚家的白若儼後,她的責任與心思,重新落在研燒新瓷上頭。她怎麼也不能失去二妹費盡千辛萬苦,替她拿回的瑪瑙石。

    眼前這個曾惹怒她的男人,堅定地表明他的愧疚,她該相信他嗎?

    就在姚素瑩對他仍抱著懷疑的態度時,突然,撲通一聲落水聲,拉回她飄遠的思緒。循聲望去,只見平靜的湖面因為他躍下湖的動作,激起一陣水花。

    趙五爺跳下湖了!

    姚素瑩急奔向湖畔石欄邊,一顆心驚懼地高懸著。

    她知道他要替她拿回那一袋瑪瑙石,但真見他躍下湖,她的心無法不忐忑。

    她不知道湖有多深,萬一真出了什麼事,該怎麼辦?

    隨著時間流逝,她半刻也不敢鬆懈地緊盯著湖面。

    這麼久了,為什麼他還沒上岸?一個人能閉氣閉這麼久嗎?

    當心底那一股恐懼與各種可怕的想像紛然湧上時,姚素瑩忍不住大喊。「趙五爺!趙五爺!」

    她邊喊邊探看,緊繃的情緒讓她絲毫感覺不到由湖心拂來的寒意,卻清楚聽到自己急切的呼喚,迴盪在湖畔。

    突然,前方平靜的湖面,終於有了動靜。

    在姚素瑩尚不及反應下,趙罄一鼓作氣地破水而出。

    看到他出現的那一瞬間,緊繃的情緒倏然放鬆,她雙腿虛軟地半癱坐在地上。

    看著她為他擔憂驚恐的臉,趙罄蒼白的唇勉強揚起一抹微笑。「原來姚姑娘這麼緊張我?」

    她一時語塞,無心理會他得意洋洋的語氣,只是定定凝著眼前那張濕淋淋的俊顏,心緒翻動不已。

    「你還好嗎?」他半蹲下身,垂眸望著她問。

    感覺他發上、衣上的水滴落,姚素瑩回過神,緊握發抖的雙拳,猛地撲上前用力捶打他。

    「你逞什麼英雄?」她緊繃的聲嗓,因過度的忿怒而嘶啞。

    激動的言詞下,心裡真正的想法是——幸好,這討人厭的紈褲公子爺沒死!

    任她死命捶打著他,發洩內心的恐懼,趙罄唇邊的笑意抑不住地擴散。

    她的力道對大男人來說不痛不癢,卻在無意間流露出她對他的關切。

    不知為何,被她這麼關切著,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

    半晌,在她累得無法再使出一分力時,他滿是歉意地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嚇你的。」

    在湖裡的時間比他想像的還要久,值得慶幸的是,他找回那一袋瑪瑙石了。

    她偏過螓首,冷哼一聲,不接受他的道歉。

    瞧她氣惱的模樣,他抬高手晃了晃那一袋濕答答的瑪瑙石,重重地歎了口氣。「唉!枉我還想用這一袋瑪瑙石將功贖罪,看來是白費功夫了……」

    看著那一袋仍滴著水的瑪瑙石,她不敢置信地驚愕出聲。「你真的找到了!」

    「若找不著,我可不知要拿什麼來賠——哈啾!」將沉甸甸的瑪瑙石遞給她的同時,濕透衣衫的趙罄被湖畔的風吹得直打哆嗦。

    怔怔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猶豫了片刻,她解開身上的薄外褂,想替他披上,卻發現他太高,就算踮高腳尖也顯得吃力。

    打消原有的念頭,她改將薄外褂遞給他,擔憂地道:「你快回客棧換件乾爽的衣衫,染了風寒可不好。」

    訝異一向視他如蛇蠍的她居然會關心他,他內心五味雜陳。

    一直以來,在他身邊的女子,沒有一個不是對他百般依順、溫柔體貼。但他心裡明白,姑娘們貪圖的,除了他的外表,還有他顯赫的身份。

    他想知道,姚素瑩在對他一無所知的狀況下,突然改變態度,對他溫柔關懷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他更想知道,她對他的好,究竟帶著幾分真心。

    「幫我煮碗薑湯祛祛寒吧。」

    她愣了愣。「你……現在是在討賞?」

    若她沒記錯,是他自願潛下湖去,想彌補自己的過錯,現下居然向她討起賞來了?

    「為什麼我得為你煮薑湯?」

    雖然他幫她撿回瑪瑙石,她心存感激,但不代表她會對他改觀。

    況且直覺告訴她,這個趙五爺不好惹,她可不想沒事招惹他,擾得心煩意亂。

    「我孤身在外,無人照料,若染上風寒,很可憐的。」他不惜裝可憐,以達到目的。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但姚素瑩領教過他藏在溫和表相下的惡霸,她無動於衷地冷聲道:「煮薑湯這事你可以吩咐店小二,給足銀子,他還會幫大爺您備好熱水、大夫,一應俱全。」

    沒料到她會拿他之前說過「銀子萬能」的話反堵他,他無奈地淺笑。「呵,你真無情。」

    不知為何,姚素瑩竟覺他說這話時,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孤獨落寞的寂寥,像是不奢求得到,卻又渴望得到。

    暗暗抑下內心詭異的感覺,她勉強擠出一絲聲音,冷聲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好吧!既然姚姑娘不肯,我也不強人所難。」蒼白唇角揚起一抹淡笑,趙罄竟覺心裡的失落,擾得他的頭發昏、發脹。

    訝於他異常消極蒼白的神色,姚素瑩不放心地問:「你還好吧?可以自己回客棧嗎?」

    「若姚姑娘改變主意,我可以不用回客棧。」

    姚素瑩發現,這個男人真有激怒她的本事。

    她用力深吸了口氣,強調道:「雖然是你害我弄掉瑪瑙石的,但我還是得謝謝你……」話未盡,她的眼神落在他肩上,震懾得無法移開。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趙罄發現,他的傷口裂開了,流出的鮮血染濕了寬肩。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覺一陣暈眩襲來,眼前一黑,他昏了過去。



【第二章】

    夜已深,客棧廂房被燭火映得一片通明。

    在大夫及小二離開後,僅剩她與趙五爺在房裡,房中除了他略重的吐息聲,再無其它聲響。

    姚素瑩坐在離榻最近的椅上,定定凝視著他連睡著也緊揪著的眉頭,無法移開視線。

    她與趙五爺非親非故,按理說來,孤男寡女是不該共處一室的,但她卻無法不管他。

    他是為了替她撿瑪瑙石才跳下湖,於情於理,她都不能對他置之不理。

    再者,方才大夫也說了,他肩上的傷雖然是普通劍傷,沒什麼大礙,但許是因為帶傷潛入湖裡,受了寒氣才會暈倒。再加上他的身體過度疲憊,是需要多花些時日靜養。

    他會變成這樣,她多多少少得負點責任,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為什麼會受劍傷?

    姚素瑩看著沉睡的男子,對他充滿了好奇。

    突然,一聲粗嘎不堪的聲嗓響起。

    「你……姚姑娘?」

    匆匆回過神,迎向他疲倦的眼神,姚素瑩放軟聲嗓問:「你醒了?想喝水或吃點東西嗎?」

    感覺她待他的溫柔,趙罄一時間居然分不清眼前的女子是出自想像,又或者真實存在著。

    他疲憊地抹了抹臉,把她的溫柔當成是夢,逕自又合上眼。

    瞧他虛弱的模樣,姚素瑩喃著。「怪了,難道發燒了嗎?」

    感覺她一雙柔軟的小手貼上寬額,接著耳底落入她透著濃濃擔心的低喃,他睜開眼,一把抓住那雙手。

    突然被抓住手,姚素瑩心一顫。「你、你做什麼?」

    「你不是夢……」

    她擰起眉,被他恍惚的言語給弄糊塗了。「你、你胡說什麼?」

    趙罄虛弱地揚起唇,無力地笑了笑。「我以為你是夢,否則怎麼會突然轉了性子,待我這麼溫柔?」

    驚訝地看著他依舊憔悴的臉色,姚素瑩臉一熱,白皙的臉龐浮現淡淡紅暈。

    「若不是五爺的手總不安分,我犯得著對你板著一張臉嗎?」

    他明明看起來那麼虛弱,怎麼還是有辦法用一句話就把她給惹惱呢?

    「看在我這般狼狽的分上,姚姑娘就允許我不安分一會兒吧!」捨不得放開手中的小手,他悠悠開口。

    她的手雖沒有姑娘家該有的細緻,但卻柔軟得讓他愛不釋手。

    姚素瑩毫不留情地抽回手,無情地道:「你這個人縱不得,餵你喝完藥,我就得走了。」

    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愈想避開他,卻與他牽扯愈深。

    「你……要走了?」他有氣無力地開口,看向她的眼神,透露著難掩的失落。

    看著他不經意流露出的神情,姚素瑩只覺心一顫,心中湧出不忍。

    每每瞧他露出那樣清寂落寞的神情,她的心便無端發軟,有種想順從他的話的衝動。

    見她擰著眉,不知想什麼,趙罄開口喚了喚。「姚姑娘……」

    「別說了,能為你做到這地步,我算是仁至義盡了。」避開他落寞的神情,她不自在地轉過身子倒藥。

    趙罄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纖雅的身影,不難發現,她實際上是個刀子口、豆腐心的善心姑娘。

    從認識以來,她對他的態度始終冷冷清清,更稱不上和善,但知道他有難,她還是留下來照顧他。

    這樣的她,讓他興起了想深入瞭解她的衝動。

    見他直勾勾瞅著自己,姚素瑩冷聲開口:「起來把藥喝了。」

    「你要餵我嗎?」

    她不敢置信地怒嗔了他一眼。「趙五爺,你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

    趙罄自討沒趣地揚了揚唇,吃力地起身接過藥碗,將藥一口飲盡。

    盯著他喝完藥,姚素瑩淡淡地說:「喝完藥,你可以繼續躺回去歇著,我得走了。」

    「你要走了?」

    「要不呢?」她覺得他這話問得好笑。

    兩人非親非故,她留下才奇怪。

    聞言,他扯動唇角,露出了一抹悲涼的苦笑。「我以為你會多陪我一會兒。」

    也許是身子不舒服,讓他強抑在心底的落寞竄出了心頭,左右他的情緒。

    這時候,他真的不想一個人。

    瞧他一副落寞的可憐樣,姚素瑩惱聲問:「你到底想怎樣?」

    雖然總被眼前的男子氣得直跳腳,但她卻無法硬下心腸不管他。

    看透她的心軟,吃定她不會甩都不甩他的轉身離去,他厚著臉皮央求。「你就留下來多陪我一會兒,若無聊,咱們可以再談談合作的可能。」

    「你居然還有精神和我談合作?」她冷哼了聲,表情十分不以為然。

    「說來也奇怪,只要見著你,我的精神便好了起來。」

    若不是他的臉色太蒼白,她絕對會以為他是扮可憐博取同情。

    「我都說了,不接你的生意。」她冷聲應,不把他輕率的言語當一回事。

    「我知道。不過姑娘應該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不會忘了,為了那一袋瑪瑙石,我做了多大的犧牲。」

    這男人不止得寸進尺,還很懂得順著竿兒往上爬。

    若真要細究起來,那一袋瑪瑙石會掉進湖裡,還不都是他害的?

    她不得不佩服他曲解事實的功力。

    「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她瞇起美眸,冷聲問。

    「別說威脅這麼難聽,其實你幫我燒瓷,是百利而無一害的生意,我想不透,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答應。」他納悶地揚了揚蒼白的唇。

    「你就是那一害。」也不怕他發火,她答得很坦白。

    她坦白的回答,讓他忍不住失笑出聲。

    或許這就是他喜歡逗她的原因。

    遇上不利自己的狀況,她會予以反擊,反應很有趣,不似一般大家閨秀柔柔順順的。

    不過幾次交手下來,趙罄發現,姚素瑩似乎非常不喜歡他以吊兒郎當的態度來談生意。

    若再這麼拖下去,決計是趕不上爹親的生辰。

    衡量了利害關係,他斂下輕率,緊抿著蒼白的唇,正色道:「我真的很需要姑娘的幫忙,這也是我來汝州的目的。」

    見他也有正經八百的一面,姚素瑩淡諷問:「原來五爺在我面前,一直都在裝瘋賣傻嗎?」

    「若能達到目的,輕輕鬆鬆的就好,何必拘謹呢?」他答得理所當然。

    實在拿這個男人沒辦法,她沒好氣道:「如果五爺早拿出誠意,不就好了。」

    他一愕。「那你的意思是……願意接我的生意了嗎?」

    「我的確打算用那一袋瑪瑙石來燒新瓷,但不一定能成功。」她語帶保留。

    「我等你,只要你研燒成功,就把第一批新瓷賣給我。這段期間你需要什麼儘管開口,我會盡我所能幫你。」

    相較於他先前狂妄自負的態度,這時的他語氣雖強勢,可態度討喜多了。但相對的,姚素瑩不由得想,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有幾面?

    看似輕浮、狂傲的公子爺兒,也有沉穩篤定的一面。還有,那不時流露出的落寞又是為何?

    見她又不知想什麼想得出了神,趙罄開口又問:「姚姑娘,你願意接受我的提議嗎?」

    「距離你爹的生辰,還有多久?」

    「三個月。」

    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姚素瑩點頭應允。「如果順利,不出三個月,應該就可以讓你把新瓷帶回京去。」

    訝於她會答應,趙罄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我以為姚姑娘會再拒絕我一次呢。」

    「雖然是你害我弄丟瑪瑙石,但若沒有你,同樣找不回這袋瑪瑙石。」

    她大可斷然拒絕,但看著他毅然決然跳進湖的那一刻,她對他的厭惡早已少了幾分。

    「所以……我這算是因禍得福?」

    她聳肩,不回應他的話。

    「你想送什麼器物給你爹?回去我會由我三妹那兒,選些特別的賀壽繪樣,開窯時我會通知你。」

    三妹姚絮青平時除了繪瓷,偶也會繪些造型特殊、風格獨特的器物,她覺得有趣,總會揀幾樣特別的按樣燒製。

    而這些造型特殊的器物,在保守的行家看來雖不倫不類,卻大大滿足喜愛收藏新奇事物的人,算是為美人鋪另辟了條財路。

    「我爹好飲茶,你可否先燒一組茶碗給我。」能說服她為他開窯燒瓷,趙罄大大鬆了口氣,寬了心。

    「好。我想在新瓷裡加入瑪瑙石末,若能燒成,應該會挺特別才是。」

    她說著,那雙水澈的眸子因為提及喜歡的事物,閃爍著醉人的光采。

    趙罄凝視著她眸底的光采以及發亮的臉兒,不自覺又出了神。

    發現他出神的凝視,她不自在地道:「我……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天色這麼晚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看著他仍顯蒼白的臉色,姚素瑩低笑出聲。

    「你要送我?別了吧!你在湖畔邊暈倒時,我是請路人幫忙扛你回客棧的。這麼晚了,若你又暈了,我可不想再折騰一回。」

    聞言,他跟著失笑出聲,溫文朝她抱拳一揖。「今日有勞你了,謝謝。」

    他的道謝讓她再一次感到訝異,看來那一日的惹她厭的自大男子,已不復存在了。

    「保重。」她淡淡地一笑,搖了搖頭沒多說什麼,替他關上門後,轉身離去。

    這一刻,兩人心中有著相同的感覺。

    未來他們之間的相處,應該不會如初見時的針鋒相對了!

    回到鋪子後,姚素瑩顧不得夜已深,著手開始為研燒新瓷做準備。

    連試了幾個日夜,姚素瑩燒壞了百來件器物。在第十日晨曦破曉的那一剎那,她意外發現,窯中器物居然隨著溫度不同,產生神秘的色澤變化。

    和著瑪瑙碎石的器物,隨著顏色的變化,出現清潤典雅的特殊色澤。

    怔怔看著眼前剛出窯的茶碗,姚素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造型典雅的茶碗釉層勻淨,色澤豐潤如玉,美得讓她讚歎不已。

    突然,一聲沉嗓介入。「姚姑娘,你完成了?!」

    旋身迎向來者,姚素瑩驚呼出聲。「你是怎麼進來的?」

    「翻牆。」他揚唇坦承。

    時辰尚早,鋪子未開,勉強臥榻休養了幾天,他迫不及待想與她談燒瓷的事。因為不得其門而入,最後只能用這種方法進來。

    訝於儒雅的他會做出如此失禮的舉動,她沒好氣道:「若讓我妹夫瞧見,你準會被當成小賊,痛打一頓。」

    「顯然我很幸運。」

    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她苦口婆心勸道:「才過沒幾天,你肩上的傷口應該還沒癒合,安分些比較好。」

    自從上一回替她下湖撿瑪瑙石後,她待他的態度不再疏遠冷淡,這改變讓他深覺這些苦沒白捱。

    「躺了幾天,骨頭都硬了,再躺下去可不成。」

    「若傷口真的又裂開了,你就別再叫苦、裝可憐,硬要討人同情。」

    她說得很無情,但他明白,她是刀子口、豆腐心,她施予他的同情恰如其分,讓他備感溫暖。

    拿起她擱在一旁的茶碗,趙罄聰明地轉移話題,真心讚美道:「這茶碗真的很美。」

    天青色的茶碗色澤瑩潤,釉面呈現薄如蟬翼的細碎冰裂紋,清雅莊重、風格獨特,他可以肯定,這是最特別的生辰禮。

    聽出他語氣裡真摯的讚歎,與看著茶碗的專注眸光,姚素瑩的心莫名失了控。

    明明他的眼神是落在茶碗上,她卻覺得那眸光像是落在自己身上。

    驚覺自己詭譎的想法,她深吸了口氣,抑下內心莫名的怦動,柔聲道:「我沒想到燒出來的效果會這麼好。」

    「姚姑娘,謝謝你,我想這會是給我爹最特別的生辰禮。」小心翼翼地放下茶碗,他側眸看著她道。

    「你要這一組茶碗?」

    他挑眉問:「不行嗎?」

    她晃了晃首解釋道:「這組畢竟是第一次燒成的,時間還算充裕,我可以再燒個幾件,讓你挑更好的成品。」

    「不!我就要它。」他堅持。

    他的堅持讓姚素瑩感到意外。「你那麼重視你爹,我以為你會希望拿最好的成品當生辰禮。」

    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略顯疲憊的臉,他由衷道:「若加上你費在上頭的心思,這組茶碗便是無價之寶了。天底下還有比這個更貴重的禮物嗎?」

    他的話深深打動她的心。姚素瑩怎麼也沒想到,當初那個想拿錢砸她、把她氣得要死的公子爺,居然會說出如此深得她心的話。

    更萬萬沒想到,與她分享這一刻的,居然會是他。

    暗暗抑下心裡的波動,她羞澀地瞋了他一眼。「你還真懂得如何吹捧人。」

    被她嬌媚媚的眼兒一睞,趙罄的眼神根本無法由她臉上移開。

    「不是吹捧,是實話。」

    「謝謝。」

    真心的讚賞讓她綻開笑靨,那笑,為她平時清冷高雅的形象添了一絲柔軟,更讓趙罄的心無法抑制的為她悸動著。

    「這幾天你都沒好好歇息吧?」

    在見著她的第一眼時,他就發現,她清瘦、憔悴了幾分。

    那雙漂亮的杏眸下,有著睡眠不足的疲累暗影,讓他瞧得心疼。

    不知他心疼著自己,姚素瑩逕自說著。「是啊!我就是這樣,一旦專心投入,可以忘記吃飯、睡覺,以前我爹就說我對這事太癡迷……」

    「別這樣。」

    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被他天外飛來的一句話弄糊塗了。「什麼?」

    「這樣對身體不好,別這樣!」抑不住內心對她的憐愛,他衝動地開口。

    聽到他充滿關心的話語,姚素瑩有些不知所措。

    瞬時,兩人間的氣氛有些曖昧詭譎。

    沉默了片刻,趙罄不容她多想,一把便拉著她往外走。「我肚子餓了,你請我用早膳。」

    毫無預警地被他拉住小手,姚素瑩不知該先掙開,或是該反駁他莫名其妙的請求。

    待她回過神,兩人已步出美人鋪,往熱鬧的大街徐行而去。

    時辰雖尚早,但許多賣早食的人家,已經開門做起生意。

    清晨薄霧中,依稀可見人來人往的繁忙熱絡。

    她在汝州雖住得不久,但因為在大街上做生意,街坊鄰居都已識得她,紛紛向她問早。

    當看見人們瞥向趙罄的眼神,姚素瑩猛地驚覺,她和他「手牽著手」!

    莫怪人們要拿奇怪的眼神瞧她,黃花大閨女和個男人牽手逛大街,傳出去還能聽嗎?

    意識到這一點,她趕緊抽出被男人緊握的小手,警告道:「以後不准你隨便拉我的手,還有,為什麼要我要請你用早膳?」

    語落,順道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以示清白。

    瞧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動作,趙罄失笑出聲,掌心因她突然掙脫掌握的小手,莫名升起一股悵然若失的空虛。

    暗暗抑下心底的感覺,他揚唇笑道:「放心,我不會佔你便宜,這次你請我,下次我請你,有來有往,誰也不欠誰。」

    姚素瑩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這擺明了是你強逼我同你用早膳的伎倆。」

    他低笑兩聲後,大方坦承。「就算是這樣,姚姑娘也不吃虧,你終究得用早膳的,不是嗎?」

    她不以為然地睞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

    就在這一刻,姚素瑩才發現,這個趙五爺心機頗重。

    許是知道自己有張氣質溫雅的俊俏面皮,這男人耍霸道耍得理所當然,把她給吃得死死的。

    天色漸亮,薄霧散去,大街上喧囂的聲浪更加沸騰。

    小販的吆喝伴隨著不斷飄來的食物香味,引得兩人的肚皮不爭氣地咕嚕作響。

    趙罄見狀,先是買了剛出爐的肉餅、甜餅、香糕、百餡包,接著又買了兩碗甜豆汁,準備選個人少風景美的地方享用早膳。

    姚素瑩瞧他誇張的行徑,忍不住問:「你會不會買太多了?」

    「每一樣看起來都很好吃,索性就一樣買一個,咱們一起分著吃。」

    以往他的膳食全由下人張羅好,滿滿一桌來自各地的精緻巧食,偏偏激不起他更多的食慾。

    這一次有她在身邊伴著,就算只是平民百姓的吃食,卻讓他食慾大開,每一種都想嘗鮮。

    趙罄驚覺自己的想法,在心裡暗暗諷笑。

    身在富家卻想擁有平凡,他可以說是最不知足的人啊!

    不知他自我調侃著,姚素瑩暗暗瞧他那模樣,一時間竟分不清他此時是什麼心情。

    他說話時眸底散發著興奮光采,卻又透著股淡淡的落寞。

    到底他現在是歡喜?還是憂傷?

    正當她猶豫著想問他時,他斂去眸底落寞,露出誇張的惶恐表情。「別一副想拽我耳朵的模樣。你挑喜歡吃的吃,剩下的由我負責吃完。」

    她一愣,下意識摸了摸臉,不覺得自己有露出那樣凶巴巴的表情。

    「我哪有……」她開口想辯駁,他卻撕了一塊甜餅,順勢丟進她口中。

    未盡的話跟著不得不閉上的嘴沒入,那瞬間,蜜糖與芝麻餅皮的香氣充斥在口中。

    「好吃嗎?」他問。

    她還來不及嚥下,趙罄已經解決甜餅,又掰開百餡包,把餡最多的一角,塞進她口中。

    頓時留著淡香甜味的口中,多了鹹香鮮美的肉餡味,各種味道混在一起,教她嘗不出真正的滋味。

    她想叫他緩一些,別猛塞食物給她,趙罄已意猶未盡地解決一顆百餡包,準備朝下一個食物進攻。

    瞧他的動作,她趕緊摀住嘴,不讓他有機會再把東西塞進她口中。

    趙罄正準備大啖肉餅,瞧她鼓著腮幫子,忍不住好奇地笑問:「你偷吃什麼?把臉撐得鼓鼓的,活像是小栗鼠……」

    姚素瑩被他一取笑,惱得瞪著他,勉強道:「唔……別再餵我了!」

    聞言,他恍然大悟,接著朗聲大笑。

    他顧著要和她分享好味道,壓根忘了姑娘的嘴小,無法負擔他一口接著一口的分享。

    被他一取笑,她燒紅著臉,把他拉到人較少的小巷口,就怕他誇張的笑聲會引人注目。

    他任由她拉著,直到定下腳步,他才輕拍她的背。「快喝口甜豆汁潤潤喉。」

    終於吞下滿嘴食物,她吁了口氣,接過甜豆汁時,還不忘賞他一記白眼。

    「別惱,是我一時疏忽,對不住。」

    他這話雖說得嬉皮笑臉,但可以聽得出誠意,她勉為其難原諒了他。

    她喝了口甜豆汁,卻不經意發現他嘴角沾了粒黑芝麻,她不假思索地伸長手替他揩去。

    「這麼大個人,吃東西也不注意,成了花臉大貓……」

    感覺她溫柔的指輕輕落在唇邊,他垂眸深深望著她,因為她小小的動作,心中泛起圈圈漣漪。

    他突地握住她的手,彷彿只要緊緊抓著她,就能把她對他的關懷留在身邊。

    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她驚慌得想要抽回手,卻怎麼也敵不過他的力道。「你抓著我做什麼?」

    「姚姑娘,你真是個善良的好姑娘。」他說著,凝視著她的目光十分專注。

    姚素瑩被他專注的眼神看得心兒怦怦亂跳、粉頰嫣紅,表情有些無助、有些懊惱。

    唉!許是照顧妹妹們久了,面對他,她居然也擺出大姐風範,伸手替他揩嘴。

    她這舉動用在男人身上,實在大大不妥。

    這會兒兩人間的氣氛有些曖昧、有點尷尬,正當她懊惱著該怎麼打破這詭異的氣氛時,有個挑著菜的阿婆突然從小巷中走出。

    「小心!」

    深怕扁擔會打著姚素瑩,趙罄直覺將她輕輕攬進懷裡,不讓扁擔打到她。

    知道趙罄這個舉動是為了保護她,但靠在他堅實的懷抱裡,她雙頰還是忍不住燙紅了起來,僵在他懷裡不敢動。

    他的懷抱很溫暖,她的鼻息間充斥著屬於他的熱息,惹得她的心臟怦跳得像是要跳出胸口。

    「喂!你……可不可以放開我了?」她怯聲問。

    她一開口,回應她的是男人吃痛的低嗤聲。

    聞聲,姚素瑩驚聲問:「怎麼了?你被打到了嗎?」

    趙罄垂眸望向她,表情無奈。「我的傷口似乎裂開了……」

    聞言,她急著想看他肩上的傷口,無奈他比她高上許多,加深了她查看的困難度。

    略思索了一會兒,她索性拽著他的手,拉著他往人少的湖畔走去。

    訝於她主動拉住他的手,以及急著想看他傷口的急切,趙罄心裡充斥著一股說不出的暖意。

    兀自沉浸在這股暖意當中,他任她拉著走了好一會兒,直到她定下腳步,強迫他坐下。

    「你要幫我看傷口嗎?」

    渾然不覺自己的反應已不經意洩露出過分的關心,她輕擰著柳眉道:「你不坐下,我沒法兒幫你看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趙罄好脾氣地任她擺佈著,半晌才道:「姚姑娘,你確定要在這邊扒開我的上衫嗎?」

    他曖昧的用詞,讓她的動作猛地一僵。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拉著他的舉動有多唐突,湖邊人雖不多,但反而讓兩人更引人注目。

    「能被你扒光是我的榮幸,我不介意,你繼續吧!」

    見他還有心情同她開玩笑,她忍不住瞋了他一眼。

    「好吧!那咱們找個隱密的地方,別讓人瞧見你打算扒光我。」完全不在意被瞪,他故意逗著她。

    「你這人真的很壞,我不理你!」被他調侃得粉臉染霞,她惱得推開他,轉身就要走開。

    她羞惱的模樣逗得他更開心,嘴角漾開的笑,讓他那雙深眸跟著染上笑意。

    但一瞧見她真的走開,他連忙起身,跟在她身後。「別走,你不是要幫我瞧瞧傷口嗎?」

    「不看了。」

    成天被他逗著玩,她覺得自己像傻瓜。

    「別這麼小氣,幫我看看吧!」

    「街上有的是醫館,不怕沒大夫替你瞧。」

    他朝她靠近一步,仗著身高優勢,覷著一臉不悅的她。「真的生氣了?」

    被他的深眸專注瞅著,她心中的惱意被怦怦的心跳給取代,最後,無法承受地撇開臉不去看他。

    「哼!誰有那閒功夫和你生氣。」她強自鎮定地開口。

    聞言,他大鬆了口氣,很自然的又握住了她的手。「那好,我知道有處隱密的地方,咱們就到那兒去。」

    不讓她有半點遲疑、反駁的機會,這會兒又換成他拽著她走。

    垂眸凝視著兩人交握的大手與小手,姚素瑩心裡閃過一絲懊惱。

    他和她之間的牽扯,似乎有種愈扯愈亂的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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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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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12: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原來他所謂很隱密的地方,便是湖邊的竹林。

    隨著他的腳步,兩人並肩走進涼意沁人的綠意盎然中。

    也許是被竹林中的悠然與寧靜所感染,這一回姚素瑩並沒嚷著要他趕緊放開她的手。

    仰首看著天光被竹葉篩落,被風拂過成為細碎的光影,姚素瑩若有所思地道:「我不知道這裡有這麼安靜的地方。」

    這幾年來,有太多事情發生,帶著家人來到汝州定居後,又忙著燒瓷,她根本沒太多空閒時間,可以探訪這個美麗的小鎮。

    此時竹林裡充斥著風拂過的沙沙聲,閉眼傾聽,凡塵俗事像在瞬間被拂散,舒心平靜極了。

    定眸凝視著她享受的神情,他沉聲道:「你的確需要留些時間給自己。」

    他的話惹得姚素瑩輕笑出聲。

    走入這片讓人心曠神怡的幽靜當中,他性子裡比較外放的一面又藏了起來,變得溫文而感性。

    「笑什麼?」

    「我發現你似乎有很多面,我都快弄不清楚哪個才是真正的你了。」

    自嘲地揚了揚唇,趙罄黯然低語,「其實有時連我自己也弄不清……」

    自小生長的環境充滿危機,一個行差踏錯,便有可能落得「重新轉世為人」的地步。

    若不是爹親對他寄予厚望,逼得他不得不走上它己不願走的那條路,或許他會活得自在、真實些。

    姚素瑩驚愕的望向他,因為他的話,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無視她驚訝的神情,趙罄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岔開話題,「先幫我看看傷口吧!」

    肩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懷疑剛剛那個挑著扁擔的阿婆和他有仇。

    感覺他有意避開話題,姚素瑩細思了一會兒才開口:「你究竟和什麼人結怨?大夫說你肩上的傷口很深,為什麼對方會下這麼重的手?」

    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起,他一怔,俊雅的臉瞬時黯淡了幾分。

    「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他略帶感傷地喃著,不想把自己可悲的人生坦露在她面前。

    頭一次見他露出如此哀傷的神情,姚素瑩的心莫名緊揪成團。

    他不論由外表或言行舉止看來,都讓人可以約略猜出,值應該是出身良好的富貴人家。

    這樣的他,為什麼會露出如此黯然哀傷的神情?

    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敢再往下問,只是輕聲喚了喚。「你……還好吧?」

    他抑下內心的痛楚,苦澀地揚了揚唇,啞聲應道:「我沒事。」

    察覺他有意隱藏心緒,姚素瑩心裡雖好奇,卻不敢問,只好把心思放在他的傷口上。

    「我幫你瞧瞧傷口吧!」

    「麻煩你了。」動作俐落地解開衣衫,他露出結實強壯的肩膀。

    視線怔怔落在他赤裸裸的結實身軀上,姚素瑩情難自禁地赧紅了臉。

    除了爹以外,她沒見過其他年輕男子袒胸露背的模樣。

    她不知道,原來年輕男子的身體線條可以這麼俐落、健美、寬闊,讓她怎麼也移不開視線。

    好笑地看著她怔怔然的模樣,他勾起唇淺笑道:「別露出這樣的表情。」

    回神瞥了他一眼,她彆扭地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態。「我、我哪有露出什麼表情啊……」

    「害羞,像是想看又不敢看。」他笑著開口,笑裡帶著一絲調侃,愛極她生氣時的嬌怒模樣。

    她倏地臉蛋爆紅,羞惱地捶了他一下。

    「晤……」她的拳一落下,他隨即痛得齜牙咧嘴。

    瞧他臉色發白的模樣,姚素瑩驚惶不已地蹲在他身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打你傷口的,你還好吧?」

    瞅著她焦急愧疚的神情,他一瞬間失了神,再次被她的關切撩動了心。

    「趙五爺……」

    心動得難以克制,他一把將她帶進懷裡,俯首吻住她柔軟如花瓣的唇。

    這一切來得極為突然,姚素瑩不知所措地僵在他懷裡,所有知覺全落在彼此相銜的唇瓣上。

    感覺男人有力的薄唇貼著她的,溫熱的呼息與她的呼吸交纏著。

    瞬間,彼此間產生出一種說不出的奇妙感受,讓她震撼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她知道她該推開他,甚至狠狠甩他一巴掌,但所有的氣力在他熱情的吮吻下,彷彿被抽空似的。

    她非但沒能推開他,甚至還無助地攀著他,任他輕薄著。

    彼此太過投入,她再度不經意壓到了他的傷口,他吃痛出聲。

    姚素瑩頓時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放縱的行為,倏地跳離他身邊。

    「你、你怎麼能……」她紅著臉指控,卻因為太過激動,結結巴巴語不成句。

    趙罄凝著她被自己吻腫的唇,眼底笑意閃爍。「你的唇把我身上的痛,全都吻走了。」

    他的神智很清明,對她的渴望不言而喻。因為這個吻,他冷寂的心感到無比溫暖。

    他不後悔自己順應內心想吻她的衝動。

    不敢相信他竟毫無悔意,姚素瑩羞惱得直跳腳。「可惡!不准你這麼說!」

    雖然、雖然……她沒拒絕他的吻,但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若讓旁人瞧見了,還以為她是輕浮、不知羞的姑娘,那她還有臉見人嗎?

    「姚姑娘,我是真的喜歡你,絕沒有半分輕薄你的意思。」不似她氣呼呼的模樣,他目光溫柔地說出內心的想法。

    「那是輕薄!」瞠著慍怒的眸,她聲嗓委屈的斥責一聲。

    「好吧!你認為是輕薄就是輕薄。」他聳肩,語氣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明白方纔的舉止不合宜,但他實在難掩對姚素瑩的喜愛。

    再加上一再由她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想親近她、擁抱她,成了情不自禁的自然反應。

    即便他的身份有可能連累她,讓她置身危險之中,他依舊難以克制情感。

    想著,他暗暗低笑出聲。

    原來生長在那樣的「大家庭」裡,他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同化,成為唯我獨尊的自私男子。

    聽他那聲歎息,彷彿對她的指控有多不滿似的,她杏眸冒火,恨不得在他身上燒出兩個火洞。

    見她氣惱的模樣,他不禁壓柔著聲嗓問:「姚姑娘,你不會因為這樣就討厭我吧?」

    他突如其來的詢問,讓姚索瑩有些措手不及。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侷促地問。

    「我很喜歡你。」

    接觸到他狂熾如火的眸光,姚索瑩眨了眨眸,愣了一下,心跳陡地加快幾拍,說不出話來。

    知道自己唐突的示愛嚇到她,但他卻又忍不住勾揚薄唇問:「你呢?你喜歡我嗎?」

    迎向他認真的語氣與眼神,姚素瑩故作鎮定道:「我、我要回去忙了。」

    瞧她急欲擺脫他,掩飾內心的驚慌,趙罄略頓,故意壓低聲嗓說:「不是要幫我看傷口?你走了,誰幫我?」

    這混蛋,擺明了又想逗她!

    姚素瑩磨著貝齒,回眸瞪了他一眼後,重重踩了他的腳,接著頭也不回地跑出竹林。

    沒料到她真會用十足的力道踩他,趙罄吃痛出聲。

    就在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看似清冷高雅的姚素瑩,居然也有如此火爆的一面。

    心頭為她掀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悸動,趙罄知道,他是真真正正被她給迷惑、失了心魂吶!


    因為趙罄突如其來的告白,姚素瑩總覺得這幾日的心跳又猛又烈,像是要跳出胸口似的。

    她還是想不明白,為何他總愛逗她?

    這一回更誇張,兩人才相識多久,他居然說他喜歡她?

    接著幾天,他安分的沒來騷擾她,她的心卻因為他表明心意的舉動,被擾得無一刻清明。

    「壞傢伙……」她正平撫著內心因他而起的悸動,便見鋪子裡打雜的夥計阿德朝她奔來。

    「大姑娘……」

    瞧阿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急聲問:「怎麼跑得這麼急?」

    「大姑娘……呼呼……」阿德大口喘著氣。「龐家莊的大少爺到鋪子裡來,說是、說是要找你買瓷。」

    一聽到是龐家大少爺,姚素瑩輕蹙起柳眉問:「大掌櫃不在鋪子裡嗎?」

    在美人鋪漸漸打出名號後,龐家大少爺便是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之一。

    他那見色心喜、恨不得馬上撲倒她的模樣,讓她避之唯恐不及。

    有好幾回,都是妹夫白若儼出面替她解圍。

    「大姑娘忘了大掌櫃今兒個去泉州嗎?」

    經阿德這一提點,她才想起,白若儼一年中有幾個月,得至各地商號談買賣,今早應該已經離開汝州了。

    見主子恍然,阿德神情忐忑地望著她。「大姑娘,龐大少爺沒瞧見你,可能會把鋪子給砸了……」

    抑下內心的惶恐與厭惡,姚素瑩莫可奈何道:「走吧!」

    她知道龐威武見不著她,可能真會把鋪子給砸了,她逃避也沒用,因為遲早總是得面對。


    姚素瑩一走進鋪子,便瞧見龐家那自命風流的大少爺,張揚的在裡頭候著她,而看顧鋪子的李叔則僵著臉杵在一旁。

    眼底映入龐威武緊盯著她的狂妄視線,她的心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她不喜歡他看著她時露出的眼神,那讓她覺得自己像獵物,只能無助地等待他的掠奪。

    「龐爺,您今兒個起得真早。」

    乍見姚素瑩那張清冷雅致的容顏,龐威武倏地收起折扇,起身抱拳回禮。「姚姑娘早。」

    「龐爺今兒個想看鋪子裡哪樣瓷具?」她不帶半分情緒地冷聲招呼。

    太習慣姚素瑩不搭理他的冷淡,龐威武神態悠閒地笑道:「沒啥買瓷的雅興,倒是想約姑娘遊湖。」

    聞言,姚素瑩馬上拒絕。「我沒空,龐爺想遊湖,還是找別的姑娘陪您吧!」

    「我就想要你陪。」他語氣霸道。

    姚素瑩無奈地瞥了他一眼。「龐爺就算再問一百次,我也不會改變心意,恕不奉陪。」

    早料到她會拒絕,他惱怒地抓住她的手臂。「怎麼話還沒說完就想走呢?」

    「你做什麼?放手!」整個人身不由己地被拖著走,她大叫。

    龐威武不理會她的反抗,拖著她大步往外走。

    不知是這陣子被趙五爺騷擾出心得,抑或是龐威武的氣力不比趙五爺,她手腕一個巧勁,輕而易舉便掙脫他的束縛。

    龐威武早就覬覦美人鋪的大姑娘很久了,偏偏她不識相,一再踐踏他的尊嚴。

    今日她居然還當眾甩開他的手,讓他難看。沒有女人膽敢如此對他!

    龐威武愈想生氣,粗暴的揮手打掉鋪裡的瓷器,怒聲斥責道:「本爺要你走就走,再囉嗦,我讓我爹派人封了你的鋪子。」

    他擺出凶神惡煞的臉孔,威脅著她,讓她心火大起。「龐爺若是條漢子,就別老是搬出官老爺欺壓百姓!」

    「你說我欺壓百姓?」他霸道的指扣住她柔美的下顎,強迫她美麗的容顏正視自己,咬牙問:「在場有誰能證明?」

    瞠眸怒看著在一旁指指點點的百姓,龐威武惡聲問。

    圍觀的百姓哪裡不知道龐威武的惡名,一聽到他惡狠狠的詢問,無不低頭快步走過美人鋪,遠離禍端。

    根本不奢望有人挺身仗義執言,姚素瑩惱聲嚷嚷,「龐爺,請你放開我!」

    話落的那一瞬間,她腦中不經意閃過趙五深情款款的俊顏。

    突然間,她渴望他能出現,幫她解決眼前這惡霸。

    當思緒轉至此時,她哀傷的將那一股想望狠狠壓下。

    雖然趙五爺對她頻頻示好,但遇上龐威武這號人物,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哪還會幫她……

    「你惹惱本大爺了,竟然故意讓我難堪,今天不給你一點教訓,我龐威武在汝州還抬得起頭做人嗎?」

    看不慣龐威武仗著有個為官的老爹,作威作福的模樣,看鋪的老李哀聲求道:「龐少爺,您就行行好,放過我們家大姑娘吧。!」

    「死老頭,這裡沒你說話的餘地,滾一邊去。」他毫不猶豫地抬高腳,踹開老人。

    看見鋪裡的李叔被他踹得倒在一旁,姚素瑩心頭驀地一驚,想衝上前看他的狀況。「李叔!」

    猛地拉回她的身子,龐威武貪婪地將鼻子湊過去,嗅聞她身上飄散出的淡雅香氣,低聲在她耳畔曖昧低語,「別管那個死老頭,讓我帶你去做些更有趣的事。」

    真不知這娘兒們是對他施了什麼法,讓他對她念念不忘,恨不得馬上要了她。

    感覺他濃重的鼻息撲在頰側,她厭惡地怒聲低斥,「無恥!快放開我!」

    「放?」龐威武不以為懼地冷嗤了一聲,「怎麼能放?我等大掌櫃出遠門已經等很久了,我還想對你做更多無恥的事呢……」

    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她用未被制住的那一隻手,狠甩了他一巴掌,「下流!」

    龐威武是汝州縣令的獨子,更是龐家九代單傳的一脈香火,打出生沒吃過苦,更別說挨人巴掌。

    這會兒突然挨了一巴掌,他臉色陡沉,不假思索地回賞了她一巴掌。「賤貨,你向天皇老子借膽了,居然敢打我!」

    姚素瑩一介女流,怎堪他盛怒的一巴掌,那一巴掌力氣之大,讓她嬌弱的身子倏地飛跌至鋪外。

    「大姑娘!」

    阿德見狀,三步並成兩步跑了過去,想攙起她,龐威武卻一把推開阿德。「滾開!」

    「不准你碰大姑娘!」阿德被推開,卻仍不死心地撲上前,抓住他的腳,對著姚素瑩嚷嚷。「大姑娘你快走!」

    沒料到年方十五歲的阿德,會有如此勇敢的舉動,姚素瑩感動得熱淚盈眶。

    在家人皆不在府中的狀況下,她根本不奢望會有人幫她,卻沒想到阿德會做出讓她這般感動的舉止。

    被阿德這一阻撓,龐威武大怒,更加不留情地猛踹著他。「臭小子,想在本大爺面前逞英雄,先掂掂自己有幾兩重,省得丟了命、丟了臉吶!」

    沒足夠的氣力阻止龐威武,阿德蜷縮著身子任他踢踹。

    見阿德被龐威武踹得都快吐血了,姚素瑩急急開口制止,「別打他,求你別再打他了!」

    頓不動作,龐威武鐵青著臉,挑眉覷了她一眼。「怎麼?我修理他,讓你心疼了?」

    揚袖抹去嘴角的血,她仰首憤怒地瞪著他的肆無忌憚,心酸地道:「你要做什麼都依你,這總成了吧?」

    她心裡明自,龐威武有意為難她,若她不點頭應了他的要求,不知又會惹出什麼事來。

    她不想讓鋪子的夥計們,因為她受到牽連。

    「早點聽話,就不用把場面搞得這麼難看了。」他的嘴角揚起一抹不懷好意的邪笑,伸手想拉起她。不料,一股凜風劃過,尚不及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手背倏地傳來一陣劇痛。

    龐威武直覺望向痛處,只見手背嵌著一片柳葉,鮮血由傷口冒出,滴答滑下,心不由得一悚。

    「是哪個混蛋……」

    他的話才到嘴邊,趙罄玩弄著指間的另一片柳葉,朝他做出噤聲動作。「噓!再多說一句,這片柳葉會讓你一輩子無法開口說話。」

    龐威武聞言,恐懼之色溢於言表。

    「你、你是誰?」他顫抖著聲問,腳步驚懼地大退數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趙罄抱拳,朝他有禮一揖。「在下趙五。」

    趙五爺?姚素瑩驚愕地循聲望去,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龐威武暗暗打量著眼前一派從容的溫雅男子,問道:「小子!你、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趙罄冷冷地挑起眉,薄唇噙著一抹嘲弄的箋弧。「我知道。你爹是汝州縣令,而你是汝州惡霸。」

    從未有人敢當著他的面稱他惡霸,龐威武怒聲大吼道;「你說什麼?」

    絲毫不畏他的大嗓門,趙罄唇角的笑意加深。「我想單獨與龐少爺您談談。」

    龐威武警戒地挑高眉,用不可一世的語氣問:「談?咱們素昧平生,有什麼好談的。」

    對方武功不俗,光用一片柳葉便能傷人,可見內力不凡。他說想「單獨」與他談談,會不會是欲取他性命的幌子?

    龐威武還沒想清楚,趙罄又開口道:「咱們的確素昧平生。只是一旦扯上姚姑娘,那咱們可有得談了。」

    他依舊笑容滿面,但溫和的沉嗓因為提及姚素瑩,隱穩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僳的威嚴。

    龐威武怔忡地望著他,心裡暗忖著。

    他……到底與姚素瑩是什麼關係?

    「什麼意思?不說清楚,我不和你單獨談話。」不明白對方的意圖,龐威武謹慎地堅持道。

    趙罄陰鷙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半晌才悠悠道:「放心,我趙五保證,絕不會動你一根寒毛。」

    不待龐威武反應,趙罄暗施內力,扣著他的肩頭提醒他,若不配合,想與他硬碰硬,他是絕對討不到半分好處。

    清楚感受到趙五警告意味甚濃的舉動,龐威武被迫與他走進偏廳。

    姚素瑩擔憂地喚道:「五爺……你當真要管這件事?」

    龐威武仗著自己的爹是地方父母官,沒有人敢得罪,她不希望趙五爺為了她惹上麻煩。

    看似溫和的眸光閃過一絲銳利,他沉冷著聲嗓,徐緩道:「待我和龐大少爺談完,我也得與你好好『談談』。」

    聽出他語氣裡的怒意,姚素瑩不解地眨了眨眼。

    她做錯什麼了嗎?為什麼趙五爺看起來似乎很生氣?

    「和我談什麼……」她一臉困惑地問。

    「我和龐大少爺談話時,不准任何人靠近。」不理會她滿是不解的模樣,趙罄押著龐威武走進偏廳。

    怔怔杵在原地,看著那對他發號施令的霸氣男子,姚素瑩被他奇怪的行為舉止給弄混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



【第四章】

    片刻,龐威武臉色一片慘淡,跟著趙罄走出美人鋪偏廳。

    姚素瑩尚不及開口,龐威武馬上鞠躬哈腰陪不是,「姚姑娘,在下無禮冒犯,多有得罪,還請海涵。鋪子裡的損失就由在下全權負責,這一錠小小的金元寶,代表小人微不足道的歉意。」

    話一說完,他由懷裡掏出一錠金元寶,恭敬地遞給她。

    姚素瑩怔怔看著手中那一錠金元寶,恍恍地道:「龐爺,這似乎太多了……」

    「不多、不多,其餘的讓李大叔和夥計看大夫去,若不夠,請姚姑娘派人到龐府管事那兒拿。」

    眾人對於龐威武突然轉了性的模樣十分好奇,視線不約而同落在趙罄身上。

    不知趙罄到底和龐威武這地方惡霸說了什麼,又或者做了什麼,為什麼他會嚇得沒了原有的囂張跋扈?

    暫且抑下內心的疑惑,姚素瑩忐忑地問:「龐爺,那關於封鋪的事……」

    聽她突然提起封鋪的事,龐威武的心猛地一窒,大抽了一口氣。「封鋪?呵、呵呵,那是玩笑話、玩笑話,姚姑娘可別放在心上啊!」

    話一說完,他一雙眼忍不住又停在姚素瑩清雅的面容上,捨不得移開。

    龐威武突如其來的癡迷眼神,讓姚素瑩下意識地朝趙罄靠近了幾分。

    趙罄敏銳地發現他黏在姚素瑩身上的眼神,溫雅的俊臉滿是陰鷙。

    「龐大少爺,你最好收斂一下你的視線。」感覺她的依賴,趙罄心裡的不悅稍稍減了幾分。

    他以為他已經傳達得夠清楚了,沒想到龐威武這見色心喜的傢伙,一瞧見姚素瑩,那雙眼還是忍不住黏了上去。

    龐威武一感覺到趙罄不怒而威的懾人氣勢,迅速地移開視線,不敢再多看佳人一眼。

    「若沒別的事,小的可以離開了嗎?」擠出恭敬的笑臉,龐威武問。

    「既然是誤會,就不與你追究了,你可以走了。」

    「那小的先走了!」龐威武如釋重負地大大鬆了一口氣,恨不得立刻消失在這些人面前。

    趙罄稍稍揚起眉,厲聲提醒,「不過龐大少爺可別忘了,你答應過什麼。」

    「記得、記得!」他一副狗腿樣的迭聲應和,臉上卻難掩急著想擺脫、遠離趙罄的神態。

    眾人看著龐威武令人發噱的窩囊神情,差一點沒大笑出聲。

    姚素瑩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的疑惑像雪球,愈滾愈大。

    今兒個遇上龐威武這個惡霸,她又看到趙五爺不同於往常的另一面。

    他面對龐威武時的一言一行,有著威嚴與掌控一切的氣勢,她不由得懷疑,他真的只是一般富貴人家的公子爺嗎?

    看著龐威武離開,姚素瑩緊繃的身子稍稍鬆懈,這時趙罄卻開口了,「輪到你了。」

    她一怔,還來不及反應,趙罄兀自拉著她往內堂走。

    看著李叔及夥計因為他的動作,驚訝地瞠大眼,姚素瑩只能開口道:「李叔,鋪子就麻煩你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人已跟著趙罄穿堂過院。

    這一路他拉著她不說話。姚素瑩跟在人高腿長的他身後,顯得有些吃力,得小跑步才能跟得上他的腳步。

    「你……五爺,你拉著我上哪去?慢點,我、我跟不上你的腳步啊!」

    趙罄壓根不理會她,維持原有的步伐,繼續往前走。

    得不到他的回應,腳步也跟不上他,姚素瑩喘著氣,惱聲嚷嚷。「你現在到底想怎樣?」

    真不知道她是招誰惹誰了,怎麼老遇到霸氣的男人呢?

    眼前這一個雖不若龐威武下流,但霸道的程度簡直不相上下。

    「叫我趙罄!」他不改腳步,語氣滿是慍意。

    一直以來他自稱趙五,還沒跟她說過自己的名字。

    今兒個一瞧見來搗亂的男人,再聽見她生疏的喊自己趙五爺,他的心不舒服到了極點。

    「趙、趙罄?」她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這時,他突然停下腳步,悻悻然問道:「為什麼不派人來找我?」』

    當他看到她被龐威武打得飛出去的那一刻,他有種心跳就要停止的錯覺。

    他無法想像,若不是他及時趕到,龐威武會怎麼對她?光想,他便覺得全身寒毛直立。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他才明白,原來在不自覺中,他對姚素瑩的珍視,已超過自己所能想像。

    看著他下顎繃得死緊的模樣,她吶吶地問:「五爺,你、你是為了這件事生氣嗎?」

    「不要叫我五爺!叫我的名字!」他惱聲提醒。

    真不知道這男人究竟在生什麼氣,她彆扭地喊不出來。

    他歎了口氣,暫且不與她計較。「你知道上哪去找我,為什麼不派人來找我幫忙?」

    她無瑕玉顏上的掌印以及唇角的瘀血,讓他嚴厲的語氣微顫,洩露藏不住的心疼。

    他憐惜的語氣,在她心中激起了一陣漣漪。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來……」她垂著眸,無奈地低聲囁嚅。

    她不確定的語氣,讓他深邃的黑眸燃起熊熊怒火。

    這些日子以來,他毫不掩飾對她的喜愛,甚至還情難自禁地吻了她,難不成她真以為他吃飽撐著,沒事以逗她為樂嗎?

    他朝那不識相的女人湊近了些,咬牙問道;「知道你有危險,你以為我能坐視不理?」

    「在汝州,沒有人敢惹龐威武。」

    「而你該死的直接把我歸為不敢惹事的人?」他鐵青著臉,語氣惡劣地怒聲質問。

    「要不呢?我能怎麼以為呢?」她仰起臉望著他,一臉茫然地問。

    短短的相處,她對他的瞭解其實不深,她又怎麼能肯定他願意為她得罪高官權貴?

    趙罄瞇起黑眸,定定打量著她充滿不安的神情,心裡對她油然而生的憐惜,滿滿的充斥在胸口。

    他輕吁了口氣,語氣緩和了許多,「唉!顯然你不把我平常對你的騷擾當一回事。」

    「什、什麼意思?」不敢妄自揣測他的想法,她不解地問。

    他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我不是登徒子,若不是傾慕你、喜歡你,又怎麼會難以自制地想親近你?而你若不喜歡我,又何必忍受我的騷擾?」

    想不透,這麼簡單的道理她為什麼不懂?

    其實她怎麼會不懂趙五爺對她做的一切,是因為喜歡她,她只是不知道該不該任由自己的心淪陷。

    無奈,縱使理智告訴她,被一層迷霧籠罩、充滿神秘的趙五爺很危險,但她卻情不自禁被他吸引,既而動了心。

    處在該與不該的矛盾當中,最終,她還是不爭氣地拒絕不了他的甜言蜜語……

    她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無奈、矛盾,茫然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以你……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玩笑?」

    趙罄曲起手指,敲了她一記,張臂將她攬進懷裡。「傻子!你怎麼會笨成這樣呢?」

    她已經讓他不顧一切,只想讓她成為他的女人,而她還傻乎乎的像個局外人。

    被他寬大有力的懷抱緊緊抱住,姚素瑩心裡的感覺有些不真實。

    在初見他的那一天,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會在還弄不清楚他的來歷的情況下,就接受這個來自京城的富家公子爺!

    趙罄一心懸在她的傷勢上,壓根沒察覺到她內心的掙扎,一放開她,立刻拉著她在作坊外的涼亭坐下。

    「讓我看看你的傷。」

    「我沒受傷……」

    「確定沒受傷?」他挑眉睞了她一眼,伸指點了點她的嫩頰,不悅道:「這兩處不是傷嗎?」

    「我沒那麼嬌弱……噢……」話還沒說完,她因為他的碰觸,吃痛的躲開他的手指。

    他掐住她的下顎、招住她的臉,不讓她別開。「要當我的女人,就不許你身上出現半點傷。」

    「誰、誰要當你的女人。」

    被他露骨的話惹得臉紅,她羞得拉開兩人的距離。

    一察覺她的意圖,趙罄重新將她拉回懷裡。「不許走,我還沒擦藥呢!」

    渾然不將她反抗的舉動放在眼裡,他由腰間掏出一瓶扁平藥罐,沾著膏藥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紅腫的傷處塗上膏藥。

    分不清是他滿是呵寵的動作太溫柔,抑或是膏藥帶來的效果,她原本疼痛紅腫的頰,頓時舒緩了許多。

    「趙——」

    在他一記凶狠的目光下,她怯怯地喚。「罄……那是什麼?」

    趙罄聽到她羞怯地喚他的名字,微揚的嘴角帶著大大的滿足。

    「是治疑難雜症的百用膏藥。」他避重就輕帶過。

    姚素瑩聞言一驚。「不會是從走江湖的賣藝人那裡,胡亂買來的膏藥吧?」

    瞧她緊張的模樣,趙罄忍不住低笑出聲。「放心,我用過,保證不是來路不明的膏藥,就算塗了,真不幸讓你毀了容,我也會負責的。

    威脅一解除,那個渾身散發著王者氣勢的男子不復見,在她眼前的,是愛逗她的趙五爺。

    「你就會耍嘴皮子欺負我。」她嬌嗔道,語氣不滿。

    「誰教你就生得一副讓我想逗的模樣。」他邊替她抹藥邊說著,興味十足地笑道。

    姚素瑩由他柔軟溫雅的臉部線條可以看出,他此時的好心情跟方才相比,有如天淵之別。

    「你——」她揚手想推他,卻被他一把抓住。

    「我過幾天要回京城,你就別再和我鬧脾氣了。」

    不讓她有機會大發嬌嗔,他俯下頭,寬闊飽滿的額親暱的抵著她的額,沉嗓溫厚柔軟,帶著蠱惑人的聲調。

    他這話說得突然,姚素瑩怔了怔,問:「你要回去了?這麼快……」

    除了訝異,心裡竄出前所未有的惶恐。

    他要回京城了,那……他還會再回來嗎?

    「怎麼?捨不得我走,是嗎?」他黑眸閃著戲謔的興味,得意地問。

    姚素瑩斜睨了他一眼,不願順他的意,硬說著反話。

    「哼!誰捨不得你來著,你快點回去、省得老是惹我心煩。」

    趙罄哪裡聽不出她話裡真正的意思,唇角揚起一抹瞭然的笑,他斂下玩笑的心思,握著她的手正經道:「我是時候該啟程回京了。」

    猶豫了片刻,姚素瑩期期艾艾地開口問:「你……還會再回來嗎?」

    「我被你給迷了心魂,怕是還沒回京,就又忍不住折回來找你。」大手眷戀地撫著她的臉,他無限深情地坦言道。

    粉頰因為他的話,倏地緋紅一片。

    「我會一直留在這裡,不會離開。」

    聽懂她話裡的涵意,趙罄只覺心裡有著說不出的蜜味。「我比較想把你拴在身邊,帶你一起回去……」

    「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

    雖然她很想更進一步瞭解他,但她身上背負著的責任,讓她無法輕言放棄,追隨他的腳步離開汝州。

    「我知道,美人鋪需要你。」

    「罄,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等我從京城回來後,我有些事要告訴你。」

    她微惱,語氣充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麼得等你從京城回來再說?」

    「關於我的情況,有些……複雜,我希望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慢慢跟你說……」

    若她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他不知道她是否肯接受他。

    再者,他已做好娶她的打算,既是如此,他更得好好處理與「他」的關係,避免讓她被牽扯進他們的恩怨當中。

    姚素瑩愈聽愈糊塗,深深覺得這只是他的推托之辭。

    「你不會再回來了吧……」

    她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或許她只是他在汝州排遣寂寞的對象,若要再想得卑劣些,他可能只是為了要她幫忙燒瓷,說盡甜言蜜語。

    「為什麼這麼說?」

    「我對你的瞭解實在少得可憐,怎麼能確定你究竟帶著幾分真心?」

    「我要怎麼做,你才會相信我?」

    避開他熾熱的凝視,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到底和龐大少爺說了什麼,為什麼他嚇成那副模樣?」

    「這件事……等我從京城回來後,再一併給你答案。」

    她氣惱地擰眉,美麗的容顏染上薄怒。「你這個人真的很壞……」罵人的話還沒說完,他已傾身,溫柔地銜住她嬌嫩嫩的誘人軟唇。

    突然被吻住,感覺他有力的薄唇在唇上肆虐,她縮了縮身子,躲開他的吻。「晤,會痛……」

    因為他霸氣貪婪的吸吮,扯痛了她唇角的傷。

    「好,我會溫柔。」

    說著,他狡猾的舌靈活的鑽進她口中,竭盡所能地品嚐她的甜美,與她的丁香小舌糾纏著。

    她被他吻得臉紅心跳、意亂情迷,壓根感覺不到唇上微微的痛……

    心裡的疑問,也因為這個溫柔的吻而忘得徹底。


    在離開汝州前,趙罄半刻也不願浪費,幾乎是天天到美人鋪報到。

    李叔與阿德見著他,一個是慇勤招呼,另一個則是一臉敬畏崇拜,可見他趕走龐威武的舉動,已收買了他們的心。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了兩句後,他轉身進作坊,立即瞧見姚素瑩坐在木盤前制胚。

    趙罄眼底映入她纖雅的身影,以及墨睫半覆星眸的專注,心裡湧現一股悸動。

    心念一動,他情難自禁的自她身後,展臂圈抱住她。

    「啊!」突然被抱住,她驚呼出聲,拿著刀正在旋削表面的手一滑,瓷器光潔的外表,硬生生留下一道瑕疵。

    「別怕,是我。」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姚素瑩忍不住想給他一記拐子。可他健壯的手臂蠻橫地扣著她的腰,教她動彈不得。

    「你害我弄壞了一件瓷器!」

    「沒關係,我賠你。」

    以往若聽他這用銀子打發一切的口吻,她—定惱得不理他。

    但離別在即,再加上他的語氣有著濃濃的落寞,她哪還捨得不理他。

    同時,她心裡充斥著滿滿的疑惑與好奇。

    他說該回京了,卻天天往美人鋪跑,一天拖過一天,似乎一點也不想回家。

    她偏過臉兒,柔聲問:「五爺,你家裡兄弟姐妹很多嗎?」

    她側過的臉兒正巧抵住他的挺鼻,他蹭了蹭她的頰,將臉靠在她的頸窩問:「為什麼這麼問?」

    親密的貼觸讓他聞到姚素瑩身上一股自然清雅的香息,他捨不得放開,想一輩子窩在她軟香的懷抱裡。

    感覺他磨蹭、依偎的動作,以及粗重的男人鼻息,她心裡興起一陣騷動。

    這一刻她才明白,為何三妹與妹婿總愛黏在一塊,總有說不完的話。原來,情人間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那麼令人眷戀、悸動。

    「瞧你似乎不怎麼想回去,怎麼?你家住了洪水猛獸不成。」

    洪水猛獸……的確是啊!趙罄在心裡暗諷附和。

    「就說是被你迷了心魂,不想走了……」抑下五味雜陳的心思,趙罄含笑的眼眸緊瞅著她,痞痞的給了不正經的答案。

    「趙罄!別跟我打哈哈。」她不滿地輕斥出聲,一顆心卻還是忍不住因為他的話,柔軟了幾分。

    沉默了片刻,他神色複雜地扯了扯嘴角。「能不談這些嗎?」

    感覺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緊繃,她大發慈悲地放過他。「算了,你不想談,咱們就別談。」

    他悶悶的低應了一聲,彷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這男人,讓她益發想不透,卻也挑起她想更深入瞭解他的渴望。

    抬了抬纖肩頂開他,姚素瑩問:「你準備賴在我身上多久?要帶回京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雖然他的懷抱很溫暖,但讓他蹲久了,起身後腳鐵定酸麻。

    不知她體貼的心思,這話聽在趙罄耳裡卻礙耳極了。

    「這麼不喜歡我抱著你?」他語氣不悅。

    聽出他語調裡隱藏的怒意,她沒好氣道:「這麼蹲著不會不舒服嗎?我怕你蹲得腳麻了,到時還要人幫你捶腳。」

    聞言,趙罄挑高了眉,黑眸中儘是得意,他挺直腰桿,站起身。「你對我這麼好,看來不娶你是不行了。」

    雙頰泛起了赧紅,她嗔道:「真的不能給你一點甜頭,一嘗著蜜,連說話都失了分寸。」

    經過家裡的變故,她深深體會世事無常這句話。

    近來趙罄總把人生大事掛在嘴邊,反倒讓她更加不安。

    未來的事誰知道呢?而趙罄回京城後,真的會再回來嗎?

    她不敢多想,只希望把握兩人僅有的相處時光。

    見她輕蹙著眉,恍然失神好半晌,他問:「想什麼?」

    「沒什麼。」為了掩飾突如其來的失落心情。她伸手撿起方才掉在地上的刀,卻不小心撞倒擱在一旁的鐵製刻刀。

    注意到刀子落下,趙罄一把抓住姚素瑩的手,驚呼出聲。「小心!」

    他的動作雖快,卻沒能避開刀子。

    銳利的刀面先是劃過她的腕,再順勢劃過他的虎口。留下一道相連且沁出血珠的傷口。

    「你怎麼樣?」

    「你沒事吧?」

    那一道帶血的傷口不深,瞧來卻礙眼得很。

    在彼此眼底,同時印入那一道帶血的口子,兩人不約而同地著急問起對方的傷勢。

    耳底落入對方急切的聲嗓,他們極具默契的看向彼此,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看來咱們倆真的愈來愈有默契了。」趙罄苦笑道。

    「受這種皮肉之苦,哪算什麼默契?」她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由懷裡掏出手絹,壓住他的傷口。

    沒手絹替她壓住傷口,他執起她的手,以嘴溫柔吮去傷口上的血。

    驚見他近似獸類的療傷舉止,姚素瑩驀然僵住,感覺一陣炙人的溫度從她的手腕,迅速直達心窩。

    「你、你做什麼?」她心慌意亂地問。

    壞壞地朝她勾唇一笑,他沙嘎道:「瑩瑩,這是老天賜給咱們的相思印記。」

    他們一起受傷、一起留下的印記……

    她把他的話當成甜言蜜語,瞠了他一眼。「什麼相思印記……」

    她的話還未說盡,熱燙的男性唇瓣倏地吻住她粉嫩的唇。

    被他火熱熱的唇舌糾纏、勾誘著,她嘗到唇齒交融間漫著股淡淡的血腥味,心怦動得像是要跳出胸口。

    「等我回來。」

    即將分離的難捨情緒,讓他恨不得在她身上烙下更多屬於他的印記。

    姚素瑩任他纏著她、吻著她,愛戀無比地汲取她口中的甜蜜。

    半晌,當他眷戀不捨的離開她的唇後,他取下腰間的玉珮,遞給她。

    感覺雕工精緻、透著股涼意的玉貼在掌心,姚素瑩不解地問:「為什麼給我這個?」

    「這塊玉珮是我爹在我出生時送給我、自小不離身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當作是我給你的訂情信物。」

    「訂、訂情信物?」

    驚愕地擰起眉,姚素瑩的心因為他慎重的舉動,更加混亂了。

    她到底該不該信他……

    「我一定會回來找你!」趙罄握住她的手和那塊刻著團龍祥雲的玉珮,堅定地說。

    他堅定的語氣及手勁,將她緊緊包覆,那瞬間,姚素瑩的心亂了,亂得只能迎向他的擁抱,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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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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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12:2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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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入夜,瑩白月光灑在金黃色的琉璃瓦上,卻教四周張燈結綵的明亮給搶去了風采。

    今日是皇帝大壽,也是文武百官、王公子孫最忐忑的一夜。

    為了皇帝聖壽,眾人無不花費心思準備賀壽禮,只為博得君王青睞。

    在諸多稀奇珍貴的壽禮紛紛呈上後,皇帝被五兒子獻上的禮物給吸引了目光。

    兩隻擱在紅色錦布上的瓷杯,有著潤玉般的完美色澤。在燈火映照下,以瑪瑙為釉的瓷杯更是折射出燦若星辰的光彩,教皇帝為之驚艷。

    愛瓷成癡的皇帝如獲珍寶,小心翼翼地拿起造型典雅的杯子,打量了許久,才問:「罄兒,你說這兩隻瓷杯,叫什麼來著?」

    登基後皇帝不減風雅,在政事繁忙之餘不忘喜瓷玩陶,多年來他亦看過不少珍品,卻遠不如眼前這兩隻瓷杯帶給他的震撼與驚艷。

    「笑嫣然。」當腦中掠過姚素瑩巧笑倩兮的模樣,趙罄自然而然脫口應道。

    難掩眸底對瓷杯的喜愛,皇帝揚聲讚歎:「笑嫣然……好個絕世美人啦!」

    「罄兒,你上哪找到這燒瓷的工匠?」

    趙罄鉅細靡遺交代尋獲美人鋪的經過。

    知曉手中這兩隻瓷杯是來自汝州的新瓷,皇帝龍心大悅,於是將美人鋪的窯場指定為皇家窯,民間不得私造。

    監看之事,交由趙罄全權負責。

    趙罄領了聖旨,心裡充斥著滿滿的喜悅,恨不得背後長出一對翅膀,帶著他立刻飛回汝州,告訴心愛女子這天大的好消息。

    他甚至揣想,能以這個名義,在汝州住下,與心愛女子過著平凡的日子。

    宴散,趙罄正準備回寢宮,九弟趙翌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乍見到個性偏執的皇弟,他的腳步一頓,面無表情地淡問:「晚了,九弟還不回宮歇息嗎?」

    倚在欄柱上,趙翌低聲開口:「為什麼……為什麼你的運氣總是比我好?」

    「為兄靠的不是運氣。」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趙罄簡扼道,內心厭惡的感覺不斷湧現。

    生在皇家,親手足為爭寵而水火不容的先例不少。

    他與兄弟們亦是如此。

    所以那日當姚素瑩問他是否有許多兄弟姐妹時,他心頭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回答。

    生在這樣的環境中,絕對沒有一般平凡百姓所謂兄友弟恭的和樂,有的只是波濤暗湧,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爭奪。

    趙翌聞言譏諷一笑。「是嗎?既不是靠運氣,皇兄又是如何知道美人鋪這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鋪?竟有本事燒出讓父皇讚不絕口的絕世新瓷。」

    他不懂,為何同樣身為龍子,他的運氣就不如皇兄?永遠追趕不上兄長,永遠跟在他身後,冀望他身上的光采能分一點給自己。

    「為了父皇的生辰禮,我費了不少心力。」懶得多費唇舌,趙罄勉強抑下心裡的厭惡,淡聲應道。

    「是嗎?」望著兄長臉上淡得讓至親之人也無法窺探的神情,趙翌皮笑肉不笑地問:「怎麼皇兄回到宮裡,反而顯得冷情?」

    他意有所指的話讓趙罄微微一凜。

    愈長他愈能感受宮裡的爾虞我詐,為了在宮中生存下去,他不得不將真實性情隱藏起來,用矜淡冷漠的一面待人。

    「皇弟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翌意味深長的揚了揚唇。「汝州地靈人傑,是適合修身養性的地方,或許皇兄可以向父皇提出長居監窯的請求。」

    他沒想到,一向冷情的五皇兄只是走了一趟汝州,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竟然對女人起了興趣。那熱情的一面,完全不像他在宮裡待人的模樣。

    這對一直步步為營、想坐上皇位的他來說,是一件好事。若除不去皇兄這個障礙,至少掌握了可以牽制他的籌碼。

    九皇弟的話,證實了趙罄內心長久以來的疑懼、揣測。

    若他沒猜錯,一直監視著自己,以及在汝州出現欲奪他性命的黑衣人,應該都是他的九皇弟所為。

    果然,在宮裡,誰要礙著誰的路,就算是親手足,同樣殘忍無情。

    「長居監窯……或許是不錯的打算。」弄憧九皇弟的意思,趙罄認真思忖這個可能性。

    多年來,不難看出父皇對他的冀望頗深,心中早已做了將皇位傳給他的打算。

    可惜他對當皇帝沒啥興趣,始終抱著可當可不當的心態。

    但因為他從不顯露真性情,再加上父皇無意中的推波助瀾,也因此讓他在手足間樹敵,莫名捲入皇儲之爭的激流當中。

    聞言,趙翌難掩興奮之情,激動問:「皇兄真的願意長居汝州監窯?」

    短短一句便道出九皇弟心裡的私慾,趙罄意味深長地揚了揚唇。「我累了,若皇弟不介意,讓我好好歇息一番再與你深談。」

    因為兄長淡漠的回應,趙翌臉色微沉,他擰起眉,訕訕道:「那……皇兄早點歇下吧!」話一落,他腳步頗不甘願地旋身離開。

    定定望著九皇弟漸漸融入茫茫夜色中的身影,趙罄移動腳步,走過被宮燈點亮的長廊,感覺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重與孤獨,無聲逼近。

    下意識垂眸看著虎口那道已結痂的傷口,趙罄想回汝州的渴望更多了幾分。

    他對宮裡勾心鬥角的算計,已感到厭倦……


    一個月後,趙罄帶著聖旨回到汝州。

    在他當眾宣了皇帝旨意後,美人鋪上上下下陷入一片沉寂,不敢相信美人鋪的窯場即將一躍成為皇家御用窯場。

    這不僅代表美人鋪所燒製的瓷器,得到皇室的認同,更意味著姚家三姐妹為姚家瓷所做的努力沒有白費。

    姚素瑩怔怔杵在原地,不敢相信趙罄闊別大半年後,帶回的居然是如此震撼人心的消息。

    讓她更難以置信的是,趙罄的真實身份,居然會是如此高不可攀的皇爺……

    處在一波波震撼當中,姚素瑩怔怔看著趙罄,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更沒有姚家瓷重見天日的欣喜若狂,她的思緒始終處在渾渾噩噩當中。

    見她深蹙柳眉,心事重重的模樣,趙罄問:「怎麼了?聽到我帶回來的消息,見到我,你不開心嗎?」

    「開心……」若有所思地揚了揚唇,她疑惑地看著趙罄。「在離開汝州前,你說再回來時要對我說的事,指的就是這件事嗎?」

    聽懂她輕淡語氣裡暗藏著的情緒,趙罄溫聲問:「你……怪我沒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是皇子嗎?」

    「為什麼不說?」

    他如約定回到汝州,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心裡的不安落地踏實,但卻為她帶來另一種衝擊與顧慮。

    他是當今聖上最器重,最有可能繼承帝位的五皇爺啊!

    若早知道他的身份如此尊貴,她不會任自己這麼放縱?把自己的心給了他。

    「在當時,我不認為坦承身份,對我請求你燒瓷有任何幫助。」

    姚素瑩不是個會向權勢低頭的女子,他相信就算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她也不一定會接他的生意。

    「其實你有很多機會可以說。」

    她不喜歡被欺騙的感覺,但真正讓她卻步的,是他顯赫尊貴的身份。

    她只是一個出生在燒瓷世家的平凡女子,如何能匹配得上可能當上皇帝的他?

    如果他不是這樣的身份,或許她可以歡歡喜喜、坦然接受他。

    但事與願違吶……

    頭一回遇到這情況,趙罄揚唇苦笑。說他愛上個奇怪的姑娘,也不為過。

    以往,哪個姑娘知道他的身份後,不是恨不得能撲上他、黏著他,哪像她的反應,淡淡的表情似乎還隱藏著怒意,讓他瞧得心發慌,深怕她真會因此不理他。

    趙罄斟酌著言詞,「在遇襲那一次,我便深刻明白,接近我的人,很有可能會被我扯進相同的危機當中。萬萬沒料到的是,我還是喜歡上你了,還是把你牽扯進我的世界……」

    她抿了抿紅潤的唇,冷著嗓問:「所以你隱瞞身份的真正原因,只是為了保護我?」

    「對。」

    聽他毫不猶豫的堅定回答,姚素瑩的心興起波瀾。

    她想回應他對她的感情,但理智告訴她,是時候該斬斷兩人本就不該發展的情愫。

    沉默片刻,她繼續說道:「沒問過我便一味地幫我決定,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的想法?罄,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沒料到她會如此氣惱,他愣了愣。「我以為這樣做,對你比較好。」

    「我的想法、我的意願,並不是你「覺得」便可以決定的。」費了好大的勁,抑下內心的痛楚,她硬著嗓道。

    聽著她僵硬的語氣,趙罄這才發現,他真的喜歡上一個十分特別的女子,不願被他保護,也不屑他尊貴的身份。

    深吸了口氣,平緩內心的震撼,他耐著性子徐聲道:「倘若我重新問過你,那你還願意接受我嗎?就算有可能因為我的身份,讓你遭遇到危險。」。

    「不願意。」藏在袖下的粉拳握得死緊,她看似平靜地搖了搖頭,語氣十分篤定。

    「不、不願意?」頓時,滿腔激動的情緒在瞬間凍結,他震驚的看著她,久久無法言語。

    這個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為什麼?」

    「我只是一個喜歡玩泥、燒瓷的平凡女子,實在配不上您。」

    要割捨對他的情感,她萬分捨不得,但她卻不得不說出內心的想法。

    門不當、戶不對,她若真嫁他,便是名副其實的「高攀」。

    聞言,趙罄臉色驟變,溫雅的面容已不復見。

    「配不上?」他咬牙擠出這三個字。

    姚素瑩拿出藏在懷裡的玉珮,遞還給他。「這塊玉珮……還是還給你吧!」

    她哽著嗓,極盡所能不讓心裡的痛苦,呈現在他面前。

    趙罄大受打擊地看著她手中的玉珮,幾乎要以為,眼前冷情的她,只是他的一場惡夢。

    在他毫無保留付出自己的心時,她居然毫不留情地踐踏他心中所期待的美好。

    他以為回到汝州,她會歡歡喜喜接受他的情意,與他一同慶賀美人鋪受封為皇家窯的喜悅。

    他以為她會為他可能久居汝州監窯而開心,一起去看座好宅第……

    這一切所有的以為,卻因為她的決定,在一瞬間,成為泡影。

    他用力深吸一口氣,語氣冷硬,「我送出去的東西,絕不收回。」

    定定看著他難看到極點的臉色,姚素瑩赫然驚覺,她的決定刺傷了他的心,頓時,說不出的愧疚,緩緩在心頭蔓延。

    突然,他心灰意冷地歎了口氣,「如果你不要,就把它丟了。」

    「這是你很重要的東西,我不會丟!」她淡淡開口,語氣有著說不出的堅定。

    「那麼,要丟要留隨便你。」趙罄心頭湧上疲憊,無力再與她多說什麼。

    聽他用滿不在乎的態度,任她處置那麼珍貴的玉珮,姚素瑩進退兩難地僵杵在原地,不知該如何處置手中的玉珮。

    備受打擊的他感受不到她內心的掙扎,突然道:「確定成為皇家窯後,美人鋪裡所有瓷器皆需送進宮,所有買賣也必須中止,往後燒製的瓷器,也全都要運進宮裡。」

    整了整心緒,她勉強應了聲,「好,那就麻煩你了。」

    「倘若窯工不夠,或有任何需求,再差人告訴我。」

    「好。」

    她的話聲一落,氣氛立即陷入一片死寂。

    趙罄握緊拳,忍住心痛,憤然轉身離開。

    怔怔望著他隱忍著怒氣的背影,姚素瑩的心像被誰狠狠揪住似的,灼人的眼淚跟著滾落。

    原來,一直處於矛盾當中的心情,早在不自覺中悄悄起了變化。

    原來,在半年的等待下,她已無法自拔的愛上那個謎樣的男人,毫無理智可言。

    愈想心益發難受,她揚手狼狽地拭去眼淚,暗斥著自己。

    沒有道理啊!這是自己的決定,哭什麼呢?


    在姚家窯場晉陞為皇家窯的消息一傳出後,美人鋪裡賀客盈門。

    上門恭賀的客人除了街坊鄰居,更多了不知由哪兒覷得消息,想攀交情的達官貴人,把美人鋪擠得水洩不通。

    應付不了這場面的姚素瑩,在接連幾日的疲勞轟炸下,被擾得頭暈目眩,最後全交由美人鋪的大掌櫃出面應對。

    沒了煩人的應酬,姚素瑩一回到寢房,便被屋子裡過分沉寂的氣氛給攫住。

    一靜下來,那日與趙罄分別的畫面在腦海中一一浮現。

    自己的絕情、趙罄清寂孤單的背影,像海水一般向她襲來,把她的腦子灌得快爆炸了。

    在她就要忍不住尖叫出聲時,便見三妹端著碗藥湯,徐徐走進她房裡。

    「你的消息會不會太靈通了?」

    她進屋不過半刻,三妹居然就找上門來,可見為人妻後,三妹的心思細膩了不少。

    「儼哥哥說你的臉色不太好,要我進來瞧瞧你。」

    「你端的是什麼?」姚素瑩敏銳地皺起鼻子,發現懸在空氣中的異味。

    「是大夫開的藥湯,可以解勞、強身健體,男女皆可飲用。」

    自從丈夫成為美人鋪大掌櫃後忙碌許多,為了他的身體著想,她會煎好藥,只要覷著機會,便會逼他喝上一碗。

    嗅聞著那味兒,姚素瑩輕蹙起柳眉。「那味道不怎麼好聞。」

    「大姐最近太過操勞,為了身子骨著想,也只能勉為其難喝光它嘍!」她的語氣溫柔,卻暗藏著不容抗拒的威脅。

    看妹妹一副打算盯著她喝完的模樣,她認分地接過湯碗,微微皺了下眉頭,一口一口喝下。

    等著姐姐喝藥的同時,姚絮青劈頭就問:「大姐,最近怎麼都不見五皇爺來鋪子裡?」

    她大半時間都待在畫坊,但不時還是會聽到李叔與夥計們談論著五皇爺。

    再加上大姐不同以往的冷情,儼然是一副沉醉在濃情密意的愛戀當中的甜蜜模樣,讓她也不由得八卦了起來。

    「也許……趙罄根忙吧!」她狀似不經意地道。

    這幾天她刻意不去想他,沒想到他烙在她心中的身影不僅沒有消除,反而讓心情更加煩亂迷惑。

    「是嗎……」姚絮青低吟了片刻,接著很故意地道:「也是,聽阿德說五皇爺最近忙著找大宅院,許是被這件事給絆住,才沒法兒過來。」

    渾然不覺自己被三妹的話給牽著走,她驚聲問:「大宅院?他在汝州找大宅院做什麼?」

    「聽阿德說,五皇爺準備要長期留在汝州監窯,所以得盡快找個落腳處。」

    見大姐好不容易有了喜愛的男子,以為過不久,府裡就要辦喜事,卻不知兩人鬧著什麼彆扭,對彼此不聞不問,教眾人驚愕極了。

    聽三妹左一句「阿德說」,右一句「阿德說」,姚素瑩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阿德不是鋪子裡的夥計嗎?什麼時候成了他的小廝了?」

    「沒辦法,阿德崇拜五皇爺崇拜得要命,能幫上五皇爺的忙,他可樂著呢!」

    說完,她忍不住瞄了姚素瑩一眼,卻不小心被逮了個正著。

    「三妹,你打什麼壞主意?」

    被識破了意圖,姚絮青俏皮地吐了吐舌,開門見山問:「大姐,你為什麼和五皇爺鬧彆扭?」

    「鬧彆扭?誰和他鬧彆扭!」她急聲否認,卻掩不住臉上不經意流露出的落寞與低落。

    明明離開他,是她的決定,但詭異的是,她卻因為無法見到他而感到寂寞。

    抱著要讓兩人盡快和好的想法,姚絮青接著又說:「那可怪了,聽阿德說,五皇爺成天不是失魂落魄,便是板著一張臉,這症狀……和大姐很像啦。」

    聞言,她的心驀地一揪,充斥著股說不出的滋味。

    她幾乎可以想像趙罄那陰鬱不樂的模樣,而她自己……似乎比預期中,更在乎趙罄啊!

    觀察著大姐臉上的情緒轉變,姚絮青斟酌了一會,開口又問:「大姐,為什麼不接受五皇爺呢?我們都可以看得出來,他對你是真心的。」

    「是他要你來當說客嗎?」

    「不、不!五皇爺現在火氣正大,誰靠近他誰遭殃。」她敬謝不敏的開口。

    姚素瑩沒好氣地睨了三妹誇張的模樣一眼,才悶悶地打破沉默。「絮兒,咱們高攀不上趙罄。他或許會繼承大片江山,成為一國之君,而我雖然喜歡他,卻無法放棄姚家瓷,跟著他進宮享受榮華富貴。還是趁早切斷彼此的愛戀,會實際些。」

    真正割捨後,她才發現,她是如此思念趙罄。

    心裡的煎熬,遠超過她所能承受!

    「那五皇爺知道你的想法嗎?」

    「知道又如何?那只會把他逼到難以抉擇的絕境當中。」輕咬唇,她低歎了口氣。「他是天生龍子,理該要飛上天的。我不想將他困在我的小小世界裡,當個平凡的老百姓。」

    終於明白大姐的顧忌,姚絮青心裡湧上一股說不出的苦澀。

    她從不知道,原來大姐獨自承受著痛苦,為的便是成就趙罄的未來。

    突然間,她有些好奇,若趙罄知道大姐的難處,他會做怎樣的抉擇?要江山或美人?

    略思索後,她將手緊緊地貼在大姐的手背上,說出心中想法。「就算是真心為他打算,也該讓他知道。這樣不明不白的分開,讓生來尊貴的他,如何嚥得下這口氣?說不准過兩天,他就要纏上你討個明白。」

    三妹的話猶如醍醐灌頂,她怎麼沒想到,趙罄事後有可能再來找她清算這場情債呢?

    依他的霸道,想通後,絕對會找上門的。

    再說,她一個勁的為他著想,與他當時為了保護她而隱瞞自己的身份。有什麼不同呢?

    思及此,姚素瑩不由得扯出一抹極淡的笑。「依他的個性,是有這個可能。」

    「所以嘍!去找他說個清楚,明明白白的問他,是要江山,還是美人!」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三妹的話雖然誇張了些,卻讓她不得不正視啊!

    江山或美人……若趙罄真的選擇了她,她要得起他嗎?



【第六章】

    風穿過樓閣、長廊,發出呼呼聲響,落滿地的枯葉隨風四飛,為偌大的宅院增添了一股蕭瑟。

    趙罄杵在宅院大門口,怔怔看著眼前的淒冷情景,倏然低笑出聲,笑裡儘是自嘲。

    他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選這麼大的宅院做什麼?

    沒有心愛的女子相伴,他也不想花銀子請僕役、丫頭入府打理雜事,幽靜寬敞的大宅院顯得空蕩蕩的。

    蕭颯冷風迎面撲來,一股難以言說的寒冷,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不住地歎氣搖頭,想他堂堂一個皇子,怎麼會淪落到如此淒涼的地步?

    他想了想,是該把阿德找來,請他再幫忙留意小一點的宅院才是。

    思緒才轉過,他正準備離去,身後一聲熟悉的輕喚,讓他猛地頓住腳步。

    「趙罄!」

    他緊握拳,感覺五指深深陷入掌心的痛,確認那聲嗓不是出自幻覺,他才緩緩回過身,望向她。

    看見彼此的瞬間,兩人皆是一震。

    他看來憔悴,而她纖雅的身形,明顯清瘦了幾分。

    「聽說你買了座大宅院。所以我特地代美人鋪送上入厝賀禮。」拚命壓抑內心的波動,她以平靜的口吻道。

    靜靜聽著她過分平靜的語調,他的呼吸沉重,心臟像被誰緊緊掐住似的,狠狠絞痛著。

    為何她能表現得這麼無所謂?彷彿他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彷彿兩人就此形同陌路人也無妨……

    他深吸一口氣,壓抑心裡無言的痛,勉強打起精神回道:「這禮送得太早了,我正準備退掉這宅院。」

    「為什麼?」她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

    聽阿德說他對這座宅院很滿意,很快便與宅院的主人談好買賣。

    她想藉著送入厝賀禮的機會來見他,他卻告訴她,他要退掉剛買下的宅院?

    他一雙深眸放肆地凝視著她,毫不掩飾對她的思念,說出滿腔沉鬱。「這座宅院太大了,獨自寡居在此,感覺像是硬把自己塞進一座寬大的牢籠似的。」

    他意有所指的落寞以及暗藏著傷心的語氣,緊緊揪住她的心。

    她知道,他的孤單是她所造成。

    「除了送上入厝賀禮,還有別的事嗎?」從她優雅的清冷面容,看不出她的想法,趙罄感覺一陣怒意佔據心頭。

    他有股想質問她的衝動,想問問她,為何她能這麼鐵石心腸,對他的感情能這麼無動於衷。

    無奈想歸想,理智讓他硬生生壓下那股衝動。

    顯然他對她投注了太深的情感,就算被「拋棄」的是他,他還是戒不掉想保護她、呵護她的渴望。

    他忍不住嘲笑著自己,天知道堂堂一個皇爺,怎麼會落得如此窩囊的下場。

    「第一批瓷燒好了,想請你過去看看。」

    「就這樣?沒別的事了?」

    他的語氣惡劣,可以聽得出來心情很不好。

    她深深看他一眼,緩緩開口:「其實我有些話想問你。」

    沒料到她還有話想說,他一愣,遲疑了好片刻,才問:「你想問我什麼?」

    「如果要在江山和我之間做抉擇,你如何選擇?」

    那天與三妹聊過後,這句話一直在她腦中迴盪。

    無論他的答案為何,趙罄都有一半的機會,成為她準備攜手共度一生的男子。

    她不該擅自為兩人的未來做決定。

    「為什麼這麼問?」他很故意地問,陰鬱的心情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問話,意外的注入一絲曙光。

    就目前狀況看來,至少她對他不是無動於衷。

    她望著他的眼神有著無限感慨,「因為我發現自己,犯了和你相同的錯。」

    「相同的錯?」他挑起濃眉,表情疑惑。

    「惱你隱瞞身份,不過是個借口,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怕自己會成為你當上皇帝的阻礙。」

    好不容易說出一直藏在心裡的話,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的話讓他沉鬱許久的心情,豁然開朗。

    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拒絕他的原因,居然是怕自己成為他當上皇帝的阻礙。

    剎時,他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既然當初不問,為何現在又想問?」

    目光須臾不離地定定凝視著她的眼,他想由她的眼,探進她的心,清楚看清她的話帶有幾分真心。

    迎上他的視線,她堅定地說出內心話,「我不想讓自己後悔,不想放棄有一半可以得到你的……」

    不待她將話說完,趙罄掩不住心裡的激動,一把將她帶進懷裡,用力的、狠狠的吻住她的唇。

    「晤,你還沒告訴我答案……怎麼能……」

    冷不防被吻住,她一時措手不及,由被封住的唇瓣擠出話,掄起的秀拳氣惱地捶打著他的寬肩。

    任她嗚咽著做無謂的掙扎,他不允她躲避,嘴唇貼著她的唇瓣,邊吻邊說:「你這存心折磨人的壞姑娘,若早點問我,咱們就不必平白受這些苦。」

    被他溫柔卻霸道地吻著,姚素瑩心想,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是?

    「你——」

    不讓她有機會說話,他熾熱的舌順勢鑽進她口中,企圖勾起她的回應,與他一起融化在彼此的吻中。

    由他的吻中,姚素瑩可以感覺他對她壓抑的情感,有多熾熱狂野。

    在她以為這個吻永遠不會結束時,他的唇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唇,寬額抵著她的額,氣息微紊。

    「瑩瑩,你還不懂我的答案嗎?」他以略啞的嗓音低低說道。

    「你……的選擇是我?」她的嗓音微顫,語氣充滿了不確定。

    只見眼前那雙水眸流轉著慌亂的眸光,櫻唇被他吻得紅腫濕潤,誘得他忍不住想再吻她一次。

    他壓下內心想吻她的渴望,伸手把她拉進懷裡。「傻瓜,我當然要你。兄弟中想當皇帝的不少,我沒必要再去淌渾水。」

    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那……你父皇對你的期望?」

    「在還沒遇到你之前,對於當皇帝,我抱著可當可不當的心態。」

    「我……不知道……」她哽咽地說,覺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與不安,於是更加用力地抱住她。「沒關係,幸好你沒讓我氣太久。」

    那幾天雖然難熬,但畢竟過去了。

    此時兩人這麼親密,近到讓她幾乎要以為,兩人之間未曾有過爭吵、分離。

    緊緊抱著彼此,兩人細細咀嚼著風雨過後的小小幸福。

    可惜,美好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一聲驚呼破壞了這一份美好。

    「大姑娘,不……啊、啊……」撞見如此火熱的場景,阿德摀住眼、轉過身,啊啊大叫。

    瞧阿德那誇張的模樣,趙罄忍不住在心裡嘀咕,恨不得掐死這個不識趣、搞破壞的小伙子。

    迅速拉開彼此的距離,姚素瑩尷尬地清了清喉問:「什麼事?」

    「第二批瓷好像產生了奇怪的變化,三姑娘要你回去看看。」

    姚素瑩聞言一驚。「奇怪的變化?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阿德為難地撓了撓頭,不知該怎麼形容。

    「先回鋪子再說。」見阿德說不出個所以然,趙罄當機立斷,拉著姚素瑩匆匆趕回鋪子。


    窯裡發生前所未見的異狀,眾人等著姚素瑩回來處理,不敢輕舉妄動。

    等了約莫一盞茶,終於見著姚素瑩與趙罄。

    姚絮青趕緊迎上前去。「大姐,你快進窯裡看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本她想進窯房選幾件瓷器來繪,卻發現窯裡燒製的青瓷,竟然全都產生赤紅色的斑點。

    她從沒遇過這種情況,於是驚慌的要阿德趕緊把姚素瑩找回來。

    看過窯裡的狀況,姚素瑩臉色一變,語氣跟著沉重了起來。「窯變。」

    「窯變?」

    「所謂窯變指的是瓷器在燒製時產生神秘變異,使瓷器不同於一般燒出來的品質,這變化有可能是變形、變色或變質。」

    她的話太專業,趙罄聽得一頭霧水。「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不知道,但各家的窯都有遇上窯變的可能,如果幸運些,窯變出來的瓷器很可能成為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只是至今仍無人能掌握,在窯變時,會發生怎樣變形、變色或變質的狀況。」

    「那這一批青瓷不就成了稀世珍寶?」

    「不!這批瓷器要全部銷毀。」

    「全部銷毀?為什麼?」

    美人鋪出品的瓷器向來有口皆碑,成為官窯後對品質更加講究,製作精湛、釉藥渾厚、光澤柔和,連在釉面上的裝飾也獨具特色。

    若要全部處理掉,勢必無法將朝廷指定的數量,如期呈進皇宮。

    姚素瑩望向三妹問:「絮兒,你還記得「雲破集」裡記載著關於「熒惑守心」的事嗎?」

    心陡地一窒,姚絮青變了臉色。「不會這麼邪門吧?」

    聽著姐妹倆的對話,趙罄不解地插嘴,「等等,你們把我弄混了,窯變與熒惑守心有什麼關係?」

    他在宮裡也聽過關於熒惑守心的傳說,聽說只要熒惑星一出現,便是意謂著即將發生亡國、皇帝駕崩以及丞相下台等朝野大變,是顆不祥的凶兆星。

    「在姚家先祖傳下的寶書裡寫著,如果窯變,瓷器產生紅色斑點,極有可能是受天上的熒惑星影響,不久後必能觀察到「熒惑守心」的天象。若這批窯變的瓷器落入有心人手裡,穿鑿附會,恐怕會引起事端。」

    尤其,趙罄的身份又這麼敏感。

    聽大姐這麼一說,姚絮青不安的望著趙罄問:「五皇爺,皇上迷信嗎?」

    「或許熒惑星只是以訛傳訛的迷信說法,但世間哪有人不怕死,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怕熒惑星這顆凶兆星帶來的災禍。」語落,他扯了扯嘴角,無奈地朝她露出苦笑。

    一時之間,氣氛陷入莫名的沉重當中。

    「我看先把這些瓷器打碎,你的身份太特殊,瓷器若流了出去,說不準會為你惹來麻煩。」白若儼當機立斷,做了決定。

    「對、對,打碎埋起來就成了,這事沒幾個人知道,不會有事的。」姚絮青認同丈夫的說法,爽快應和。

    趙罄略思索了片刻,立即做了決定,「為求安心,我看這段時間先停幾日窯,若再產生異變,光要打碎那些瓷器,也得費不少時間。」

    「這樣要給朝廷的瓷器數量,會銳減一大半……」

    頭一回與朝廷合作便產生這詭異的狀況,姚素瑩隱隱覺得心頭有一股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

    趙罄見她沮喪的模樣,緊緊握著她微顫的手,安慰道:「不足的數量,我會想辦法,你不必擔心。」

    姚絮青暗暗打量著兩人間的互動,心中有著無限欣慰與喜悅。

    「儼哥哥,你說咱們家是不是要辦喜事了?可惜二姐人還在礦區,要不可熱鬧了。」姚絮青甜膩膩地望著丈夫說。

    張口結舌地望著三妹,姚素瑩赧紅著臉嗔道:「絮兒,你胡說什麼呢?」

    「哪是胡說。」她很故意的看著趙罄,迭聲問:「五皇爺,你娶我大姐,需不需要跟你的皇帝爹爹報備?他會反對嗎?」

    「絮兒!」聽三妹愈問愈白,姚素瑩羞得面紅耳赤。

    趙罄直截了當地回答姚絮青的疑問。「娶妻自然是得稟明,至於他同不同意,都不能阻止我的決定。」

    趙罄堅定的答案,獲得姚家人的肯定。

    白若儼夫婦先行離開後,趙罄神色憂慮地問:「你還好嗎?」

    當姚素瑩說完「熒惑守心」的傳說後,他便覺得她的表情怪怪的。

    黯然地垂下眼,她猶疑了許久,才喃聲開口:「罄……我很怕。」

    他們好不容易看清彼此的心,她不希望「熒惑守心」的傳說破壞她的幸福,帶走她心愛的男人。

    他疑惑地挑眉。「怕什麼?」

    「怕『熒惑守心』的傳說會害了你。」心頭無端的恐懼讓她不安。

    聞言,趙罄忍不住點了點她的俏鼻,附在她耳邊低語,「那些窯變的瓷器,很可能成為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呢!」

    「我不會留下那些瓷器!」她毫不留戀地開口,語氣堅決。

    心一熱,趙罄輕輕地將她納入懷裡,感動地道:「我知道,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兩人相知相惜,他知道姚素瑩無比珍視她燒出的瓷器。不管滿意與否,她都不會輕言毀去。因為她始終相信,每件瓷器有專屬於它的緣分,只要遇上對的人,便會綻放屬於它的光采。

    今日,她卻為了他,要毀去這一批瓷器,他心裡的感動不言而喻。

    「就算毀了它又如何?我根本不知道是不是能讓你免於災禍。「她顫著嗓,語氣中有著自責。

    趙罄收緊雙臂,讓彼此更加貼近。「唉!說到底我的身份還是帶給你壓力與不安了,是吧?」

    她將臉悶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卻怎麼也甩不開那籠罩著她的不安。

    這一刻,她不是堅毅的姚素瑩,而是為了心愛男子的安危擔心、完全失了主意的脆弱女子。

    見她悶聲不語,他柔聲輕哄道:「你幾時變得這麼悲觀了?為什麼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呢?」

    明知道他的話,安慰的成分居多,但她的心卻因此平靜了不少。

    突然,猛地一個想法掠過,姚素瑩在他耳邊輕輕地、羞澀地問:「你要了我好不好?」

    他們早已認定彼此,若有了名副其實的關係,多了牽掛,他便不會讓自己輕易死去。

    或許這想法有些傻氣,但這會兒她被「熒惑守心」擾得思緒紛亂,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讓她安心一些。

    趙罄失笑出聲。「都定下你了,還不算……」他一怔,突然意識到她的「要」

    指的是——

    趙罄驚愕地瞥向她,只見她嫩白雙頰染上淡淡紅暈,含羞帶怯地垂下眸,不敢看他。

    她嬌怯的模樣,印證他內心的想法。

    雖然他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但依目前的形勢,他不會允許自己放縱情慾要了她。

    倘若他不幸成為帝位之爭的犧牲品,那她還可以嫁給別人,不必履行他們之間的約定。

    他沒將內心的擔憂說出。

    他啼笑皆非地望了她一眼,柔聲問:「傻姑娘,你這是哪門子的想法?」

    「我要讓你明白,我已經認定你了,你心中多了我這個牽掛,便會為我保重自己。「說著,她的鼻頭一酸,眼眶一下子濕了。

    趙罄聽她滿腔難以抑制的情感.一顆心悸動翻騰著。

    從小他便因為得不到平凡的親情而感到失落,如今,他在姚素瑩身上、在姚家得到了他渴望一輩子的愛。

    因為珍視她,所以在還不確定能給她幸福前,他絕不會輕易要了她!

    確定心裡想法後,他柔聲強調,「何必刻意用肉體牽絆彼此的關係,只要明白你的心意,我便會為你保重自己。」

    語落,他忍不住暗歎了口氣。

    他怎麼會愛上想法這麼單純的女子呢?若是遇上存心佔她便宜,卻不肯負責的男子,她不就吃了大虧。

    腦中無奈地轉著這些想法,他卻捨不得責備她。

    換個角度來想,她這天真的想法是因為在乎他才做出的決定,他應該感到歡欣才是!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嘍?」

    不同於他的想法,姚素瑩被拒絕,可傷心得很哪。

    當他吻她時,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濃烈情意,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每一寸肌肉緊繃的程度。

    雖然她是不經人事的黃花閨女,但偶爾會與已為人妻的三妹,在閨房中說起男女之事。

    她知道,他對她有著強烈的慾望。

    趙罄那一雙深沉的幽眸打量了她許久,才伸出手,拂去她悄然滑落的眼淚,心疼地喃著:「我當然想好好疼寵你,但我希望這件事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他的話讓姚素瑩深深感覺,自己是被他珍惜疼寵著。

    她想,這一輩子,她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了。

    「希望所有的不安,只是我的胡思亂想……」

    「絕對是胡思亂想!」他誇張地歎了口氣,才道:「看來我的身份,真的給你太大的壓力。」

    她認同地用力頷首,「我多希望你只是個平凡的老百姓。」

    「會的!為了你,我遲早會成為平凡百姓。」緊緊擁著懷裡的姑娘,他用堅定的語氣道。

    與她在一起後,他想過簡單幸福的日子的渴望更加強烈。因此這次回京覆命交瓷時,他決定向父皇稟明娶妻之事。

    心滿意足地枕靠在心愛男子懷裡,姚素瑩被濃濃的幸福感包圍著,根本沒留意趙罄那句「遲早會成為平凡百姓」,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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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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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12:4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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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姚素瑩準備將帶著赤紅色斑點的瓷器全數銷毀那一夜,趙罄慌慌張張地趕到美人鋪。

    他一進到後堂,瞧見作坊的燈火大亮,猜想他們應該已著手銷毀所有產生窯變的瓷器。

    一瞧見趙罄跑得滿頭大汗的模樣,姚素瑩掏出手絹,替他拭去寬額上的汗水,問;「怎麼來了?還急成這副模樣?」

    沒心思享受她的柔聲關切,趙罄扣住她的手腕,神情緊張地問道:「銷毀多少了?」

    他的手勁好大,將她細瘦的手腕捏得好痛,他臉上肅穆的神情,讓姚素瑩跟著提心吊膽。「約莫還有十來件。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因為事關重大,因此所有要銷毀的瓷器,全由姚家人親自動手,進度不算快。

    「還有十來件……」趙罄擰眉酌量著。

    隱隱察覺趙罄臉色有異,姚素瑩的心跟著一跳。「罄……出了什麼事嗎?」

    「京城那邊傳來消息,我父皇相信『熒惑守心』的傳說,下旨將美人鋪相關人等全打入天牢。」

    一收到在京城的心腹捎來的急信,趙罄顧不得天色已晚,立即直奔美人鋪。

    聞言,姚素瑩眨眨眼,有點不敢置信,「怎麼可能?知道窯變消息的人,全知道這事傳出去的後果,消息應該不會走漏才是。」

    「窯變的消息是如何走漏我不知道,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相信,今天父皇的旨意,是我九皇弟煽風點火的結果。」

    是他硬把她拉扯進他的生命裡,但他不想連累姚素瑩一家人為他受罪。

    眾人面面相覷,這突來的禍事,讓週遭的氣氛跟著凝重了起來。

    「五皇爺,你有什麼打算?」白若儼臉色凝重地問。

    「我已經安排好馬車,今晚你們得馬上離開,連同那幾件來不及銷毀的瓷器也一併帶走。」

    知道他已做好安排,姚素瑩思緒混亂,思索了片刻才沉聲問:「走?這不是違抗聖旨嗎?皇上會不會以為我們畏罪潛逃?」

    「是啊!再說這麼匆匆忙忙的,我們上哪去?」姚絮青驚惶地開口,沒料到好不容易平靜的日子,居然又起了風波。

    「事到如今,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這件事一定是我九皇弟在暗中搞鬼,若你們被他的手下抓到了,扣上莫須有的罪名……我不敢保證可以救出你們所有人。」

    「我們走了,那你怎麼辦?」

    「我得回宮一趟。」

    姚素瑩完全呆掉了,腦中一片空白。「你現在回去,不等於是送死嗎?」

    「我得回宮去查明一切。」

    「太危險了!」

    若這一切是九皇子的有意栽贓,那他更有可能痛下殺手,殺了親兄弟。

    他神色鄭重地凝視著她道:「你放心,事情一結束,我便會去找你,與你們會合。」

    「五皇爺,你還是跟我們走吧!若九皇爺真的想害你,至少我們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不!」趙罄神色凜然地拒絕。「我跟你們一起走,只會拖累你們。」

    今日一別,誰都不能斷定是否能再見面。

    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成為勾心鬥角的犧牲者,姚素瑩的手不禁死死地握住他的,不肯放開。

    白若儼暗暗覷著姚素瑩的反應,無奈地點出事實。「其實五皇爺說得對,他若跟我們一起走,只會讓目標更明顯。」

    見大局已定,姚素瑩心頭一緊,淚水幾要奪眶而出。

    趙罄看著她熱淚盈眶的模樣,心被緊緊揪扯著,恨不得拋下一切顧忌,跟著他們一塊兒離開。

    但他知道,他絕對不能與他們一起走!

    他不想讓她擔心,只能緊緊反握住她冰涼的雙手,安慰道:「瑩瑩,相信我,我一定會平安回到你身邊。」

    淚眼汪汪的望著眼前俊雅的臉孔,姚素瑩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她不願放手、捨不得放手啊!

    一旦放了手,任他離開,那……心猛地一窒,她狠狠打住那念頭,告訴自己,他不會有事,他不會死!

    彷彿聽到她心裡的吶喊,他顧不得有其他人在場,情難自禁地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相銜的唇嘗到彼此的淚,嘗到了淡淡的鹹味,當那味道苦澀地竄進口中,同時擰痛了兩顆心。

    就算唇舌交纏嘗到的,儘是痛心的苦澀,兩人卻還是不想分開,難分難捨地親密糾纏著。

    許久過後,他啞著嗓子,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不要掛心我,這一路你要萬事小心。」

    驀地,淚水再次湧上她的眼眶。

    「該萬事小心的是你,不是我!」她輕斥。

    他露出苦笑。「好。為了你,我也會萬事小心。」

    見難分難捨的兩人結束了對話,白若儼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她們。」

    「大掌櫃,那就拜託你了。」

    不讓姚素瑩楚楚可憐的神情左右他,趙罄冷靜果決地做了決定,衷心希望每個人都能平安無事。

    況且,白若儼的武功很好,有他帶著她們,他並不擔心。

    「我想帶她們回我的老家——幽雲谷,如果你處理好一切,就到那兒去接大姑娘吧!」

    在他們話別之時,他與妻子已迅速討論出即將前往的落腳之處。

    至於二姑娘姚沁悠還在瑪瑙礦區,瑪瑙霸主身份特殊,有他在,他們並不擔心姚沁悠的安危。

    「幽雲谷……地方隱密嗎?」

    為防隔牆有耳,白若儼附在趙罄耳邊。大略交代了幽雲谷的地理位置。

    於是,在一夜之間,天地變了色。

    姚家人在天色尚未破曉之際,坐上了趙罄安排的馬車,離開了汝州。

    趙罄給了美人鋪夥計一筆豐厚的銀子,確定每一個人的生活無虞後,跟著啟程回京城。


    在喀嚏、喀嚏的單調車輪轉動聲中,姚家人拋棄了一切,離開生活了好幾年的家。

    姚素瑩掀起簾子,看著汝州的一街一景,漸漸消失在眼際,心裡五味雜陳。

    想當年,為了躲避江湖人士對祖傳制瓷寶書「雲破集」的覬覦,他們離開老家杏陽城,在千里之外的汝州落腳。

    沒想到安定的日子過沒多久,風波再起。

    難道姚家人真的不得碰瓷嗎?

    思緒恍恍幽幽轉著,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湖畔的竹林上。

    當眼底映入一片盎然的綠意時,姚素瑩不由得想起趙罄第一次吻她的情形。

    當時她雖然惱、雖然一再告誡自己別接近他,別被他給迷惑,但沒法兒,她還是傻乎乎的栽進他的懷裡。

    思及此,她不得不承認,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的確是挺奇妙的,並不是不要,便可以輕易割捨……

    他與她不過才分別不到幾個時辰,她居然已經開始想他了。

    在她陷入濃濃離愁當中時,白若儼卻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大姑娘。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姚素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記得你爹在臨終前,對我說過的話嗎?」

    當年姚老爺子心恐詛咒會應驗,於是讓白若儼帶著「雲破集」離開姚家。

    因而讓他們誤以為,守護姚家的白若儼偷走「雲破集」,背叛姚家。

    這一段往事牽扯著三妹與白若儼的情緣,她記得相當清楚。

    姚素瑩頷首。「我記得,只是……詛咒——」她頓了下,恍然大悟地望著他。

    「當時白氏先知說,若是注定該發生的,遲早都會應驗。我一直以為雲瑟讓窯房爆炸的意外就是詛咒應驗了,現在想起來,『熒惑守心』與『窯變』,才是雲破集裡所說的,可能導致姚家滅門的厄運。」

    她一愕,臉色驟變。「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能躲過這一劫嗎?」

    「我不知道……」

    這時,枕在丈夫肩頭上的姚絮青低聲道:「是福是禍,一切由天……最差的狀況頂多是,大夥兒死在一塊罷了。」

    「胡說八道。」白若儼沒好氣的捏了捏妻子的鼻,施以小懲。

    無心理會兩夫妻的打鬧,姚素瑩的視線恍恍落在窗外。

    馬車愈走愈遠,舒心的盎然綠意早已不復見,向前望去,只見前方那一片灰濛濛的天色,有一股風雨欲來的詭異氣息。

    白若儼的話,讓她不由得想,乍看像是趙罄的身份,把他們牽扯進他的儲位之爭,但反過來看,很有可能是姚家的詛咒害了他。

    意識到這一點,姚素瑩的心像被誰拿著刀子割著似的,臉色在瞬間慘白若紙。

    就在她處在萬分自責的情緒當中時,姚絮青突然握住她的手道:「大姐,別想那麼多,你合上眼歇一會,我們誰也不能倒下!」

    姚素瑩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勉強揚起一抹淡笑。

    自從三妹成親,與丈夫經歷過諸多考驗後,她長大了,連想法也成熟了不少,不再是需要她呵護的小姑娘了。

    反觀自己,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擾得混亂無措。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

    姚素瑩感動地回握三妹的手,強逼自己暫且放下沉甸甸的心情,定下心神好好歇息。

    事情才剛開始,會拖多久沒人知道,幾時能重回汝州也沒人知道。

    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快藏好自己,別成為趙罄的負擔!


    趙罄處理好汝州的一切後,立刻快馬趕回京城。

    沿途,關於汝州姚家為幫助五皇子登上帝位,預謀弒君奪位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

    後來趙罄留意到,各州、各省傳言內容不盡相同,即便如此,也與他假設的狀況相去不遠,擺明了是想利用蜚短流長,定了他謀反的罪名。

    因此當他駕馬進城門,守在城門口的侍衛立即跪地將他請下馬,往刑部大牢的方向去時,他並不意外。

    「本皇爺不能馬上面見聖上嗎?」

    「九皇爺有令,請您在牢裡稍作歇息,候令面聖。」

    在牢裡稍作歇息?趙罄挑眉,冷嗤了一聲。

    他若就這麼順了九皇弟的意,還能有機會走出刑部大牢嗎?

    「本皇爺要立刻見皇上!」

    「五皇爺……您、您別為難卑職……」侍衛為難地說著。

    趙罄緩緩勾起唇角,口氣極輕地問:「本皇爺要立刻面見聖上,誰敢攔阻?」

    侍衛的背脊不由得一涼。

    趙罄雖然背負謀反罪名,但未定罪,在這之前,依舊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侍衛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拂逆他的意思,更不敢攔他。

    於是,趙罄擺出皇子架勢,昂首闊步走向那巍峨宮闕。

    一個時辰後,他順利來到御書房。

    皇帝一見到自己疼寵有加,卻犯下滔天大罪的愛子時,先是一愕,接著憤然大怒,抽起寶劍指向他。

    「孽子,你居然還敢回來送死!」皇帝怒不可遏地斥道。

    「父皇,兒臣無罪。」感覺森冷劍氣抵著喉頭,趙罄篤定沉穩地開口。

    見愛子俊雅的臉上不帶半分懼色,皇帝勃然大怒,「難道你不怕朕一劍取了你的命嗎?」

    「怕!」無奈地扯了扯唇,趙罄語氣哀傷,坦然應聲。

    他是抱著可能被囚、被殺的決心,做了回京的決定,賭的便是父皇對他的寵愛與期望。

    若他的父皇夠瞭解他,便不會相信他預謀弒君奪帝位。

    「怕?朕看不出你有半點害怕的模樣。」怒視著愛子,皇帝恨恨地問:「你就這麼篤定朕不會殺你?」

    抬起頭來凝視著寵愛他的父皇,趙罄誠摯地說道:「兒臣明白父皇是個明是非之君,絕不會因為一個以訛傳訛的傳說,便定了兒臣的罪。」

    「以訛傳訛的傳說?」擲下一片帶著赤紅色斑點的碎瓷,皇帝忿忿地望著他,悲傷憤怒的問:「那這是什麼?」

    由九皇兒推舉入宮的卜相師,不但觀測出天現凶星,更由汝州姚家的一片碎瓷預言將發生叛亂之事。

    汝州姚家由五皇兒監控,叛亂的罪名立即扣在他身上。

    為此,皇帝心痛無比,卻不得不下令徹查。

    目光落在那一片碎瓷上,趙罄力持鎮定道:「那只是一片碎瓷。」

    「皇兒,你當父皇真不知道那是什麼嗎?」

    「在兒臣眼裡看來,那只是一片不具任何意義的碎瓷。」趙罄不改原意,堅定的眼神有著不容懷疑的坦蕩。

    「真的不具任何意義?」

    「只要父皇給兒臣一點時間,兒臣便可以證明,姚家與兒臣,並無半點謀反之心。」

    皇帝怔怔看著五皇兒坦蕩沉穩的神態,原本心寒、怒極的心情,在瞬間少了幾分。

    「朕……能相信你嗎?」

    感覺到父皇的情緒轉變,趙罄立即跪地伏首,「兒臣絕不會辜負父皇對兒臣的信任。」

    皇帝聽到他這句話,心裡的怒意在瞬間蕩然無存。

    唉,罷了罷了。也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天生得他的緣,縱使明白他「可能」犯下滔天大錯,他還是寧願選擇相信他,無法責怪他。

    皇帝沉吟了片刻,才收劍入鞘。「好,朕就信你,只要你有辦法證明你與姚家無謀反之心,朕就赦免你們的罪。」

    「父皇英明!叩謝父皇聖恩!」趙罄激動地叩頭謝恩,一顆忐忑的心終於落了地。

    事情比他想像中順利,得到父皇的允許,他可以到幽雲谷與姚素瑩商議,一起找出化解「熒惑守心」傳言的方法。

    離開御書房後,趙罄因為順利過了關,情緒處在激盪起伏當中。

    此時此刻,他所有的心思全落在心愛的姑娘身上。

    這時她應該已經和家人抵達幽雲谷了吧?

    她是否掛念著他?

    趙罄恨不得馬上回到她身邊。

    他完全沒注意到,暗處那一雙落在他身上、夾帶著怨怒的目光,有多凜冽。



【第八章】

    離開御書房後,趙罄轉進九曲長廊,思忖著下一步該怎麼走,忽地,一股勁風劃頰掠過。

    他定眸一看,只見一柄綁著紙條的銀鏢,嵌進身側的紅柱上。

    城郊百里坡永敘亭見,有要事商議。趙翌。

    趙翌沒事約他到百里坡做什麼?有什麼事不能在宮中說的嗎?

    摸不清他究竟意欲為何,趙罄決定走一趟。

    再休息個幾日,他便會離開皇宮,啟程前往幽雲谷與姚家人會合。為兔後患無窮,他希望能讓趙翌明白,他決定放棄帝位。

    思緒一定,趙罄快步轉出長廊,準備出宮。

    待他來到城郊的百里坡,已是黃昏時分,落日前的餘暉閃爍著讓人無法逼視的絢麗光芒。

    趙罄微瞇眸,直視著眼前絢麗的日光,不由得想起「笑嫣然」在月光下散發的令人驚艷的光采。

    在父皇壽宴那一日,他從父皇眼中看到驚喜。

    他相信,父皇眸中那光采,絕對如他初見到姚素瑩的心情是一樣的。

    想起她的瞬間,他的目光滿是眷戀,心中沒來由湧上一股惆悵……

    忽地,一股勁風隨著刀光由腦後襲來。

    敏銳地察覺腦後不尋常的氣息,他俐落的側身一閃,卻還是硬生生被利刀削下一截發。

    心一凜,趙罄不假思索地由腰間抽出護身軟劍,接了來者數招,對方不敵,踉蹌倒地。

    劍勢一收,他定足立在男子身側,手中軟劍抵著男子喉頭,以苦澀寒心的聲嗓問:「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罷休?」

    由身形、武功招式看來,他已猜出覆面者是誰。

    趙翌的身份一被拆穿,立即憤然拉下覆面布巾,狂吼道:「你早該知道,咱們之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根本沒所謂放不放過。」

    他好不容易覷得良機,給趙罄永不得翻身的致命一擊,卻萬萬沒想到,在御書房短短不到一個時辰,兄長便得到父皇的諒解。

    為此,他更加確信,趙罄是他的阻礙,非除不可!

    趙罄收劍,靜靜看著他激動猙獰的神情,悲涼地歎了口氣,「兄弟間為何要搞到兵戎相見的地步?」

    「廢話少說!」趙翌殺氣騰騰地怒視著他,五官因為對他的憎恨而扭曲。「今日不是你死,便是——」

    「讓給你。」淡淡打斷他的話,趙罄堅定道。

    「什麼?」

    「停止一切。此次離開後,我不會再回宮。」

    在趙翌憤恨的臉上,他已感覺不到半點親情。看透了一切,他更加確信自己只想與心愛的女子,過平凡的生活。

    趙翌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在這之前,我想確定一件事,父皇斷定我與姚家可能謀反叛變,是你煽動的吧?」

    「可惜棋差一著,居然還是讓你得到了消息。」他不諱言地坦承道。

    對於他的坦承,趙罄並不感到意外。擰眉酌量了片刻,他問:「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交易?」趙翌挑眉,不懂他這時想談什麼交易。

    「只要你說服父皇,讓他相信我與姚家無心叛變,我便實現離開皇宮、退出皇位之爭的諾言。」

    定定凝視著他,趙翌思忖著他退出皇位之爭的可能性。

    「我要讓你明白,這些年來,我無意與你為敵。」朝他伸出手,趙罄誠摯地想以行動證明自己的心。

    趙翌默不作聲地盯著兄長良久,揚了揚唇,將手交到他手中。

    見他的態度軟化,趙罄不疑有他的緊握著他的手。

    在趙翌起身的那一瞬間,趙罄耳底落入一聲異響,他低下頭,看著插入肚腹的匕首,怔然地說不出話。「你、你……」

    他沒想到……沒想到趙翌居然會這麼對他。

    狠狠地抽出插入趙罄肚腹的匕首,趙翌朝他殘佞一笑。「皇兄,既然要退讓,就退讓得徹底些。別怪我狠心,你要怪,就怪父皇一心偏向你,不除掉你,我心頭難安啊!」

    當匕首抽出的那一瞬間,趙罄痛喊出聲,由腰間傷口不斷冒出的溫熱鮮血,染濕了他的衣衫。

    「你……你不怕殺了我,父、父皇會追究……」

    那把穿透肚腹的利刃不止刺痛了肉體,更狠狠刺痛他的心。

    「只要你一死,沒有人會知道是我親自下的手。」趙翌不帶絲毫溫度的冷冷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兄長,無情地說著。

    他的殘忍、絕情,讓趙罄心寒無比,他勾起嘲諷的笑,嘲笑自己的有情有義,原來只是愚昧與天真。

    他真的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會死在親手足的手裡。

    而他居然還傻傻的相信,只要表明自己的想法,或許兄弟間的手足親情還可以維持……

    無視他備受打擊的模樣,趙翌神情平靜地由衣角撕下一塊布,將沾滿鮮血的利刀抹淨後,不帶感情地喃著:「五皇兄,我欠你的,下輩子再還吧!」

    為了成就自己的野心,他不得不狠下毒手,就算是自己的兄長也不能放過!

    話一落,他一腳將趙罄踢下山坡。

    趙罄感覺到身體順坡滾落,伸手想抓住什麼穩住身軀,卻什麼也抓不住,直往下墜。他力不從心,再加上失血過多,意識逐漸模糊、視線朦朧,最後眼前一黑,陷入無止盡的黑暗當中。

    趙翌站在坡頂,冷冷地看著被鮮血染紅的趙罄順坡滾落,消失在他眼前。

    風揚,他的衣袂翻飛,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腥甜的血腥味。

    他暗暗想著,那股味兒會引來豺狼虎豹,他連屍體的問題都不必擔心。

    思緒一定,他揚了揚唇,轉身離去。


    四周霧氣繚繞,伸手不見五指,空氣裡充斥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晤……」

    隱隱約約中,一聲聲負傷的痛吟落入姚素瑩耳底,教她聽得心驚膽顫。「誰?是誰在那裡?」

    四周除了她的聲音,沒有其他聲響。

    在她幾乎要以為那哀鳴出於自己的錯覺時,痛苦的低吟再次落入耳底。

    「瑩瑩……對、對不起……」

    聽到那熟悉的聲嗓,姚素瑩一震,身子無法抑制的顫抖了起來。

    是趙罄?那是趙罄的聲音?

    「罄……是你嗎?」

    她屏著氣,小心翼翼地開口,腳步朝著聲音來源奔去。

    無奈四周的霧又大又濃,在一陣毫無頭緒的胡闖下,她終於瞧見那心中掛念的人。

    她驚喜交加地朝他奔去,可詭異的是,只要她靠近一分,杵在她前方的身影,便往後退一分。

    她不死心,加快腳步往前追。

    就在她因為疲憊而踉蹌跌倒時,趙罄的聲音再度幽幽傳來。

    「瑩瑩……對、對不起……」

    聽到他哀切的聲嗓,姚素瑩充滿疑惑地喊著:「不!不要……不要說對不起!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瑩瑩……對、對不起……」

    那聲音反覆在幽靜的空間迴盪著。

    「不!不要再說對不起!我要你回來!」

    她失聲怒吼,在那一瞬間,眼前的身影清晰的映在眸底,卻讓她惡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只見眼前的男子依舊一身錦衣玉袍,但袍上卻沾滿鮮血,觸目驚心的血紅,刺眼地映入眸底。

    「為什麼?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神情哀傷地看著她,靜默不語。

    「罄!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嚥著嗓問,伸出手想擦去他俊頰上的血漬,他卻倏地往後退。

    瞬間,兩人的距離加大。

    「不!別走,我要你回來——」

    姚素瑩慌忙地奔上前去,卻感覺到眼前的霧更濃,她只能在濃霧中勉強看見他依舊存在的身影。

    漸漸的,趙罄哀傷的臉消失在眼前,她閉上眼,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染濕了衣衫。

    一股說不出的絕望湧上心頭——趙罄不會回來了……

    她愣怔在原地,直到一抹急切的嗓音落下——

    「大姐、大姐,你還好嗎?」

    在那急聲頻喚下,姚素瑩幽幽恍恍地睜開眼,尚尋不著焦距的眸底,茫茫然望著眼前的人。

    瞧她恍然的模樣,姚絮青憂心忡忡地拍了拍她的臉問:「大姐,你怎麼哭了?又做惡夢了嗎?」

    「惡夢……」雙手按住怦怦跳的心口,姚素瑩不確定地喃著。「是惡夢嗎?」

    趙罄渾身浴血的模樣太真實,真實到她彷彿能感覺到他的痛。

    真的只是夢嗎?

    姚素瑩下意識握住手上那道隱隱作痛的疤痕,滿心驚懼,無法把才纔的一切當作是夢。

    瞧大姐被惡夢嚇得六神無主的模樣,姚絮青輕柔地拍撫她的背,柔聲安慰。「大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不!我知道那不是夢,我感覺得出來,他凶多吉少……可能、可能真的出事了。」她噙著淚水,哽咽地打斷她的話。

    來到幽雲谷兩個多月了,趙罄依然音信杳然。

    這兩個月來,她白天心神不寧,晚上無法合眼睡覺,終日提心吊膽,根本安不下心。

    今晚夢到他淒慘的模樣,她無法說服自己,趙罄沒事。

    姚絮青看著大姐淚眼婆娑的痛苦模樣,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早在幾天前,丈夫便探得消息。五皇爺失足墜崖身亡的消息,已傳遍大江南北。

    連朝廷都將貼上訃聞,宣告天下這個惡耗。

    但在皇帝年歲漸高,皇子爭帝位爭得益發激烈的狀況下,人人都猜得出,備受皇帝寵愛的五皇爺,或許死得不單純。

    由丈夫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向大姐說這個惡耗,更不知道大姐是不是能承受得了失去心愛男子的打擊。

    夜漸深,在宛如仙境的幽雲谷,透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寂靜氣息。

    此時,那股靜謐卻重重的壓在兩姐妹心頭。


    當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趙罄因為四周寒涼的空氣,以及失血過多,拚命打著哆嗦。

    意識愈來愈模糊,他感覺身體愈來愈冷、越來越僵硬,接著,在迷迷濛濛中,他好像看到了姚素瑩含淚擔憂地望著他。

    他想舉起手為她擦淚,想開口安慰她,卻怎麼也無法拉近彼此的距離,只能遠遠的、哀傷的看著她。

    看她為他傷心的憔悴模樣,他心如刀割,不禁吐出滿心愧疚。「瑩瑩……對不起……」

    因為他錯信皇家親情,繼而送上性命,違背了當初對她的承諾。

    當父皇給他機會證明他們並無謀反之心時,他恨不得馬上回到她身邊,告訴她這個消息。

    無奈,事與願違。

    他無法守護她,無法與她過著平凡、簡單的生活。

    心中有著無限遺憾,他苦澀地任絕望將他拉進無止盡的黑暗深淵,直到一道怒嗓,狠狠地將他的思緒拉回——

    「不!不要再說對不起!我要你回來!回來……」

    沒有往日清冷靜雅的模樣,他聽到姚素瑩哀痛至極地朝他吼著。

    她滿是傷心的咽嗓和著淚,揪得他的心生疼。

    在這人世間,她是他唯一留戀不捨的人,他不希望看到她的淚,捨不得讓她難過。

    「別哭……瑩瑩別哭……」

    他安撫著她,她卻彷彿聽不到他的聲音。

    濃濃的霧成為彼此間的阻礙,兩人就像被牽制住似的,怎麼也碰觸不到對方,直到彼此消失在對方的眸底。

    失去她身影的那一瞬間,他心痛地大喊,跟著醒來。

    當意識回籠,他才緩緩憶起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他被冷酷無情的皇弟捅了一刀後,推下山坡……還來不及感傷,便聽到野獸的低咆。

    頓時,恐懼襲來,他驚覺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處境。

    百里坡位在城郊,附近一帶蒼松古柏遍佈成林,山林中一向罕見人煙,因此更最危機四伏。

    他若待在山坳中,身上的血腥味可能引來餓狼饞虎,讓他成為野獸腹中物,又或者因為失血過多而死,暴屍荒野。

    諸多可怕的推想,讓他不得不緊咬著下唇,強撐著意識,不允自己再次暈厥。

    因為他明白,這一次若閉上眼,他很有可能再也醒不來了。

    於是,他睜開眼,不讓意識渙散,費盡全身力氣,勉強撐起身子,爬出山坳。

    他咬牙忍著肉體帶來的痛楚,告訴自己,他不能放棄,只要遠離山坳一步,他便更靠近姚素瑩一步。

    每走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便縮短一步。

    無奈他傷得太重,每爬一步,腰腹間劇烈的疼痛火速蔓延至全身,他咬著牙忍住劇痛。

    血不斷由傷口冒出,他感覺動作愈來愈困難、眼皮愈來愈沉重。

    趙罄哀傷的想,他就快死了吧?

    他永遠爬不回心愛女子身邊了吧?

    驀地,一陣痛入心扉的痛楚襲來,他痛得暈厥過去。

    在他承受不住地閉上眼、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間,朦朧的視線忽地倒映出兩道身影。

    心猛地一振,他不假思索地扯住其中一人的褲腳,無意識地反覆喊著。「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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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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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2 23:13:1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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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晃眼冬天過了,春天的腳步近了,雪漸融,漫山遍野被早綻的春梨取代,一夜白了山頭。

    姚素瑩坐在梨樹下,百無聊賴地看著隨風翩落的梨花,思緒恍恍幽幽。

    為了避難,他們來到猶如世外桃源的幽雲谷。

    她整個人處在清幽的環境中,卻因為憂心趙罄的安危,心思更加混亂。

    多年來燒製瓷器一直是她的生活重心,但趙罄闖入她的心,擾亂了她平靜的生活。

    與日俱增的思念,讓她孤單的受著苦,困在思念趙罄的牢籠裡。

    即便大家不說,但她感覺得出來,或許……趙罄已經死了。

    她假裝不知道,讓無邊無盡的寂寞與等待持續著,不願承認他已不在人世的事實,不願面對蝕心痛楚。

    連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接受趙罄已死的事實。

    他的身影早已一寸一寸烙進心頭,成為不可磨滅的痕跡。

    她漸漸發覺,只要一想起他,就犯心痛的毛病,於是她索性什麼都不想地放空思緒,讓心少受折磨,恍恍惚惚的一日度過一日,任時間在她眼前流逝。

    在她放空著思緒,定定凝視著眼前素白、嬌弱的梨花時,耳底卻霍地落入一陣窸窣聲響。

    那聲音像風拂過梨花時,一團團、一簇簇綴滿枝頭的花瓣相碰,發出的細微聲音。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抹穿著藏青色衣衫的高大身影,立在其間。

    潔白的梨花多得驚人,她根本沒辦法瞧清楚,梨花後的身影是誰。

    在她怔忡之際,來者撥開擋在身前的梨花,露出面容,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僵杵在原地的她,與她的眼神交會。

    姚素瑩將目光定在眼前男子的臉上,喉嚨似被什麼哽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卻在瞬間湧出。

    「罄……」

    她還來不及開口,憔悴又消瘦的男人已踏著蹣跚的腳步,激動得一把將她緊緊擁進懷裡。

    「我……我終於回到你身邊了……」

    幾個月前,他幸運被一對獵戶夫妻所救,休養不到十日,便不顧恩人的反對,啟程往幽雲谷的方向而去。

    他知道自己拖了太久的時間,因為急著趕到幽雲谷,根本沒想到這一路上的奔波,會讓他身上的傷口得不到妥善的照顧,一直沒辦法癒合。

    他走過千山萬水,強撐著未癒的傷口,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筋疲力盡,卻有種就算在此時死去也無妨的念頭。

    姚素瑩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撲簌簌落下。

    「趙罄,我終於等到你……」她靠在男子久違的寬闊胸膛,好半晌才哽咽地吐出一句話來。

    姚素瑩的話還沒說完,便感覺到他腰腹間一股濕熱湧出,染濕她的衣裙。

    她想由趙罄的懷抱抽離,卻發現他的力氣彷彿在瞬間被抽空似的,身體重重的壓在她身上。

    「趙罄!」

    姚素瑩支撐不了他突然靠上來的重量,往後倒在落滿梨花的泥地上。

    被風吹落的潔白梨花上,染上觸目驚心的血色。

    她迅速推開壓在身上的男子,瞧見他腰腹間那個不斷冒出血的傷口。

    她失聲喊著:「不!不要再這樣對我……不要……」

    垂眸凝視著他蒼白若紙的俊顏,她感覺鑽心入骨的痛,讓她再度陷入混沌的絕望中。

    為什麼又要讓她夢到如此可怕的事?

    她心痛地放聲尖叫出聲後,眼一黑,跟著暈了過去。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兒。

    那直竄入鼻的刺鼻味兒,讓處在恍然夢境的姚素瑩猛地驚醒。「趙罄!」

    一聽到她的聲音,一抹沉穩的身影朝她步來,並將手中的藥碗遞給她。「把藥喝了。」

    姚素瑩茫茫然地望著幽雲谷裡的大夫,嚅了嚅唇:「晉瑛大夫?」

    「你在梨林裡暈倒了,這藥是安神養氣用的。」

    「梨林……」

    突然,昏沉的腦中浮現趙罄的臉,心瑟縮了下,她急聲問:「趙罄呢?趙罄在哪?」

    她隱隱記得,他流了好多血,身上的血將地上的白色梨花都染紅了。

    晉瑛瞧她驚慌無措的模樣,低聲安撫道:「先不必慌,他就躺在你身邊的長榻上。」

    她側過臉,果然看見這段時間讓她心心唸唸、朝思暮想的男子,正躺在離她不遠的長榻上。

    原來他的出現不是夢……

    「晉瑛大夫,他的傷還好嗎?」她憂心忡忡地問。

    因為失血過多,他俊雅的臉上無一絲血色,連唇色也灰白得嚇人,那蒼白反將他微擰的兩道眉,襯得更加濃黑。

    「不好。」晉瑛毫不隱瞞地坦承.語氣嚴肅。「你們要有心理準備,他的傷勢太重,隨時會沒命。」

    「會……沒命是嗎?」

    「他身上的傷看來有一段時間了,似乎沒好好處理過,惡化的傷口讓他的身體愈來愈虛弱,能撐著來到這裡才倒下,只能說他命大。」

    壓抑下滿腔的驚懼不安,她喉頭緊縮,強忍著心痛,咽聲問:「那……活得下來嗎?」

    她知道,趙罄是為了實現他們之間的約定,努力回來見她,思及此,她整顆心揪痛了起來。

    「我已經仔細處理好他的傷口,但今夜還是有可能因為傷口發炎,導致發燒。這幾天得好生照料著,之後的狀況如何,端看他的造化……」

    壓抑著內心激動情緒的她,頷了頷首,眸光癡癡的落在趙罄身上,堅定道:「這幾天我會好好看著他!」

    「你?」她挑眉,一臉懷疑。

    姚素瑩明白自己的身體可能吃不消,但只要思及趙罄拖著重傷,都要見她一面的心意,她就算再怎麼不濟,也要親自照顧他。

    她絕對不會讓他死!

    既然他回到她身邊了,她就不會輕易讓他死去!

    「無論如何,我都要留在他身邊!」姚素瑩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眼神堅定無比。

    由她堅定的眸光感覺出她的心意,晉瑛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吧!若他的情況有變,再遣個丫頭到醫廬找我,這幾帖藥記得要照三餐煎好,餵他喝下,能減輕傷口的痛楚。還有,若是他半夜發了燒,就餵他喝這碗解熱藥湯……」

    將藥湯擱在榻邊方几上,晉瑛叨叨絮絮的交代完後才離開。

    她一離開,姚素瑩來到趙罄身邊,定定凝視著他蒼白的模樣,不由得湧上一股莫名的心驚。

    他此時的模樣看起來像睡著,但她不確定他是否還有呼吸。

    突來的不安讓她瑟瑟地打了個寒顫,忍不住伸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覺他鼻下的那一絲溫暖,她才鬆口氣,抓著他略涼的手,啞聲喃著。「趙罄,你不能死……若你死了,我一定會恨你一輩子!」

    她那語氣有著深深的哀愁與惶恐,可惜卻沒能得到趙罄的回應。

    他依舊無意識地躺在長榻上,淺淺的呼吸。

    姚素瑩眷戀地將手與他修長的指交纏著,回憶著那雙手曾有力、溫暖的將她緊緊握住。

    想著過去與他相處的點滴,她脆弱的眼淚,終是控制不住地滴滴答答直落。

    在他的頰上輕輕落下一吻,她靠在他耳畔抽抽噎噎低喃著。「趙罄……我知道這一路你很辛苦,所以你儘管睡……若休息夠了,再睜開眼和我說說話,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靠在長榻上睡著了。


    到了半夜,姚素瑩夢到自己被丟入一隻大火爐中,灼燙的感覺讓她猛地由夢境中驚醒。

    睜開眼,她才發現自己睡著了,灼燙的感覺並非做夢,而是源自趙罄身上的溫度。

    瞬間,剛睡醒的茫然陡褪,她耳底落入趙罄粗重、難受的喘息,伸手探了探他額上的溫度,才發現他身上的溫度高得嚇人。

    「罄……你還好嗎?」

    明知道他這時不可能會回應她,她還是忍不住憂心地問。

    突然,他睜開眼看著她。

    姚素瑩情難自禁地摸了摸他的臉,柔聲道:「你在發燒,我得餵你喝藥。」

    他瞅著她的眸光渙散而無神,也不知是否有聽見她說話。

    姚素瑩瞧他那模樣,半晌才意會過來,他應該還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中,就算見著她,說不準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急慌慌想把晉瑛給的退熱藥餵他喝下,他卻一把握住她的手。「瑩瑩……別走……」

    她微愕。「罄,你醒了嗎?」

    「瑩瑩……真的……真的是你嗎?」望著她的黑眸,有著難以言喻的沉鬱。

    她用力頷首,滿是憐惜地輕撫他消瘦的臉頰,柔柔地說:「對!你回到我身邊了。」

    趙罄怔怔凝著她閃動著淚光的清雅臉容,感覺她軟嫩的小手貼在臉上,心頭有著滿腔的激動與不敢置信。

    這一路帶傷奔波,他不止一次想過,自己可能會死在途中,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但此時頰上的溫暖是那樣真切,她就在眼前。

    就算腦子依舊昏昏沉沉,他還是忍不住展臂將她攬進懷裡,讓她溫軟的身子平撫他內心的傷痛。

    倘若不是愛她愛得癡狂,哪來支撐他回到她身邊的毅力?

    他之所以還能苟且活下,是因為她啊!

    感覺他異常激動的舉止,姚素瑩心疼不已地任他抱著。

    半晌,感覺腰間的手沒有鬆開的打算,她以輕軟的語調說:「罄,你在發燒,先讓我餵你喝藥,好讓燒退得快些,好嗎?」

    「別走……」圈住她纖腰的雙臂,下意識又收緊了幾分。

    雖暈得難受,但他寒涼的心被她柔軟的懷抱、關切的溫柔給偎得暖烘烘,蒼白的唇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她的懷抱總能帶給他溫暖與力量,抱著她,他心裡的空虛被她身上每一寸柔軟給填滿,他不想放開、捨不得放開,也不敢放開。

    察覺他的不安,姚素瑩心頭湧上一陣酸楚。「我只是想餵你喝退熱藥,不會離開……」

    趙罄在這段時間裡,一定遭遇了什麼事,但此時並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她得想辦法讓他盡快喝下藥。

    他累了,高燒將他的腦子燒得渾渾噩噩,此時他只想抱緊心愛的姑娘,靜靜睡著。

    她被他纏住,動彈不得,偏又拉不開他的手,只能怔怔望著方几上的藥湯,無奈地苦思。

    苦惱了許久,實在沒辦法,她索性拿起藥碗灌了一口後,扶起他的臉,將藥哺餵進他口中。

    趙罄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熱熱軟軟的東西貼上嘴,他想抬手撥開,雙頰卻被另一股堅定的力量扣住,藥汁順著他微啟的唇滑入喉中。

    順利讓他將碗中的藥喝光,姚素瑩安了心,臉卻紅了。

    兩唇相貼的親密,讓她想起他總是霸道的熱吻……這想法才掠過,男人溫熱的氣息倏地竄入。

    她措手不及的倒抽了口氣,小嘴便被帶著藥味的唇舌攫住。

    「罄……」

    「別走。」

    吻她的美好回憶衝出渾噩思緒,他壓抑不了內心深處的渴望,直覺的、貪婪的攫取她口中的甜蜜,借由親密的接觸,證明她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姚素瑩不知榻上的男人究竟有幾分清醒,但他吻她的動作雖急躁,卻不似以往激狂,藏著綿綿不絕的情意。

    被他溫柔的吻著,她忘情地回應著。

    只是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很久,也許是累了,又或者是退熱藥起了效用,他銜住她的唇,疲憊地合上眼,沉沉睡去。

    怔怔看著他連睡著也緊擰的眉心,她揚指輕輕撫平他的眉,重新握住他的手,守在他身邊。


    轉眼一個月過去,趙罄腰腹上的傷口,因為姚素瑩與晉瑛的細心照料,漸漸癒合。

    唯一讓姚素瑩感到憂心的是,趙罄的身體狀況雖然愈來愈好,但相對的,他的情緒似乎更加低落。

    對於他回京城後的遭遇,他隻字不提。

    白天常常見他倚窗出神,不知想些什麼,一天說不上幾句話,夜裡不經意透露的惡夢囈語,總是讓她聽了心酸。

    她漸漸發現,他的傷雖好了,對她的態度也一如往昔,卻總給她一種說不出的飄忽感。

    每每看著那樣的他,姚素瑩幾乎要以為,在她眼前的只是個失去靈魂的軀殼。

    剛開始,她以為時間久了,趙罄的情況會好轉,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往日的神采卻不復見,整個人被淡淡的憂鬱給籠罩。

    姚素瑩束手無策地看著他異常的沉鬱寡言,總覺得自己似乎從未靠近他的心。

    她不知為何兩人的距離如此近,他的心卻遙遠得讓她碰觸不到……更沒想到,回到她身邊的,竟是一具失去喜怒哀樂的行屍走肉。

    她不喜歡陰鬱的他,不想任他再這麼消沉下去,她得想辦法讓他重振精神!

    姚素瑩一確定內心想法,卻開始頭痛了。

    其實面對這樣的趙罄,她真的感到茫然,不知道該如何幫他。

    她拉回了思緒,正想要找趙罄談談時,卻因為驀地撞入眸底的畫面,猛地倒抽了口氣。

    幽雲谷處在深山之中,參天古柏、奇巖峻崖四處可見。眼前,趙罄修長的身影佇立在崖邊,身上衣衫被崖邊勁風吹得啪啪作響,那模樣讓人有種他隨時會乘風而去的錯覺。

    她勉強抑下內心驚懼,放緩了聲嗓問:「罄,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趙罄彷彿沒聽見她的聲音,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眺著遠方。

    「罄……」胸口怦怦跳,她徐步向前,目光緊緊盯著他,就怕他會在她一個不留神下,跳下崖去。

    聽到她的腳步聲,趙罄恍恍回過神,正想轉過身,卻一個不小心將腳邊幾塊拳頭大的碎石塊,給踢下崖去。

    聽到碎石塊滾落的聲音,一直緊繃著情緒的姚素瑩心頭一凜,誤以為他真的如她所想,就要往下跳。

    「不要!」

    她撲上前想抱住他,也不管是不是會和他一起掉下崖,心想,就算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塊。

    乍見她突然撲上的身影,趙罄一顆心緊張得差點沒跳出喉頭。

    他單臂勾住崖邊古松後,另一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她攬進懷裡。

    「你到底在做什麼?想抱著我一塊跳崖尋死嗎?」

    「我……沒有……」

    耳底落入趙罄沉厲的嗓音,纖腰被男人的力道給勒得發疼,懸空的雙腿感覺到萬丈深淵拂來的涼風,那瞬間,姚素瑩被眼下的狀況給弄混了。

    想尋死的是他不是嗎?

    她沒有半點尋死的念頭,但……此時的狀況似乎是她造成的。

    「你先上去。」

    不待她反應,他施勁先將她送回平地,長腿猛地踢上崖壁,借力蹬了上去,落在她身邊。

    他的腳步一落地,立刻彎身望著她問:「你還好吧?」

    她抬起頭,兩眼直勾勾地瞪著他,顫聲道:「對不住……我聽到落石的聲音,以為……以為你要跳下去……」

    心一凜,他下顎繃得死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所以……你就跟著我跳?」

    「罄,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如果你死了,我沒辦法……沒辦法一個人……」

    怕他離她而去,她一雙手抓著他的手不肯放,眼淚失了控的一顆顆落下。

    她的淚、她的話,深深擰痛他的心。

    他撫著她的臉,憐惜地啞聲道:「傻姑娘,我沒有要丟下你。」

    這一刻他才發現,她的手好冷、臉色蒼白如紙,但追隨他的意志卻那麼堅定,讓他的心撼動不已。

    「有……你不要我了,明明你已經回到我的身邊了,我卻覺得你離我好遠、好遠……你不要我了……」

    她哭得迷迷糊糊,心裡覺得委屈,恨不得把這一段日子以來對他的擔憂,一股腦地說出。

    趙罄定定凝視著眼前那一張哭得楚楚可憐的小臉,心疼不已地將她緊緊抱住。

    「傻姑娘,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

    「你騙我!」

    「沒騙你。」他扯了扯唇,沒好氣地啞聲道;「我從沒想過要輕生,可你那一撞,害咱們差點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她止住淚,帶著濃濃的鼻音問:「所以……是我弄錯了?」

    他點頭,伸指溫柔地替她揩去懸在眼角的淚珠,輕輕地歎氣。「不過,如果不是被你這舉動嚇得險些沒了魂,我都要忘了,還有你在身邊陪著我。」

    「所以……你醒了,不再封閉自己?」

    「對。因為你對我的情意,我醒了。」輕輕捧住她猶帶淚痕的臉兒,他以堅定無比的語氣道。

    「真的?」

    「從此以後,我趙罄不會再惹你傷心。」

    語落,他俯下身,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的嘴,用溫柔的吻回應她同生共死的癡心。

    姚素瑩感覺到他滿是情意的柔吻,嘴角彎起,一顆高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第十章】

    因為深切感受到心愛女子對他的愛,所以他不讓自己再陷入那無止盡的灰暗情緒中。

    他知道,對於那一段過往,他是該釋懷了。

    趙翌沒殺死他,是老天讓他再重新活過一次的恩典,他得感恩惜福!

    他身邊有心愛的女子相伴,沒什麼比她的存在更重要。

    在兩人回房後,他決定向她說出造成他痛苦的原因。

    「瑩瑩……」

    「嗯?」

    「我身上的傷,是趙翌給的。」

    沒料到他願意提起遇襲那天的事,她扶著他坐在床榻上,讓他舒適的靠著,自己則坐在床邊,振了振精神問:「你說的趙翌是……九皇爺?」』

    他頷首,黯然的說出進宮後的一切,以及遇襲之後的經過。

    姚素瑩靜靜的聽著他以艱澀的口吻,娓娓道來那段過往,心不由自主的為他的遭遇感到難受。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為何他傷癒後反而顯得郁都寡歡。

    思緒愈清楚,那被傷害的感覺愈深刻,他的心,早被皇室親情傷得傷痕纍纍。

    「趙罄!」突然,她生氣地喚著他。

    聽出她微惱的語調,他不解地望了她一眼。「怎麼了?」

    「你真的很可惡!」

    她氣他遇到如此讓人傷心的事,竟沒想到要與她訴說內心的傷痛,反而一個人孤獨的承受。

    「我知道,讓你受了這麼多苦,是我的錯。」他誤解了她的意思,修長的指愛戀地撫著她抿唇蹙眉的模樣。

    「我不是說這個!」氣惱地拂開他的指,她心疼地撫上他的臉頰,生氣地說:「你忘了還有我嗎?遇到這麼讓人傷心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雖然我不能幫你出氣,不能幫你報仇,但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的痛苦,讓我分擔你的痛?」

    她沒半點虛假作態的真誠,緊緊扣住他的心弦。

    在她身上,他感覺到真誠與柔情,暖暖的撫慰著他痛苦冰冷的心。

    霎時,他滿心充斥著對她難以言盡的愛意。

    「我沒忘,只是沒辦法擺脫那心痛的感覺,不想讓你跟著我一起陷在那悲傷的情緒裡。」

    姚素瑩在他苦澀無奈的語氣裡,感受到他一心為她的心意。

    似乎打從兩人認識以來,他便是如此一心一意地呵寵著她。

    他的心意讓她感動也感歎,怎麼這男人總學不會尊重她的想法,霸道的要替她決定一切。

    她歎了口氣。「罄,你是不是忘了,我曾因為你為了保護我,而隱瞞身份的事生氣?」

    經由她這一提醒,趙罄這才想起那一段過往。

    「我……」

    她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抓起他的大手,貼在胸口,神情慎重而嚴肅地說:「我不准你再這麼對我,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要尊重我的想法,讓我自己做決定。」

    「好。這一點,我會牢記心頭!」定定看著她認真的模樣,他揚了揚唇承諾。

    其實他早該記住,心愛的女子是個有主見的姑娘。

    聞言,姚素瑩滿意地對著他露出笑容。

    他失神地瞅著她巧笑倩兮的美麗模樣,許久才開口。「瑩瑩,我們成親吧!」

    他突如其來的求親,讓姚素瑩怔住了。

    「你說……」

    「嫁給我,讓我保護你、照顧你,好嗎?」

    「好。」她努力眨去眼眶中的濕熱,哽咽的應允。

    雖然早知道她不會拒絕,但趙罄聽到她的答案,仍激動得緊緊將她擁進懷裡。

    「你認識的那個五皇爺已經死了,在你眼前的,是個無權無勢的平凡百姓趙罄,這樣,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願意!」她迭聲說著,眼尾、眉間儘是滿滿笑意,整個人被幸福給淹沒了。

    她無比堅定地笑迎他的凝視,那美眸中的堅決,讓他動容。

    「很好,那咱們就當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吧!」他捧著她的臉,抵著她的額笑道。

    豈料,他的話才落下,姚素瑩卻被他那一句「平平凡凡的夫妻」給震醒。

    她斂住笑,憂心地問:「罄,你真的決定不當皇帝了嗎?」

    這些事他們雖然早已談過,但當趙罄真的決定時,姚素瑩反倒忐忑。

    趙罄體內留著皇室血,只要沒死,就擁有當皇帝的資格,更何況這一次是要拋棄皇帝對他的期望、拋棄榮華富貴、權勢,當個普通的平民百姓……

    「你想當皇后嗎?」眸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他狀似不經意地問。

    若她答是,那他或許會考慮再回到那爭位漩渦,與皇兄弟們一較輸贏。

    「我才不要!」她露出敬謝不敏的表情。

    她誇張的反應逗得他低笑出聲,笑裡藏著淡淡的哀傷。「我的想法和你一樣,所以才會告訴你,五皇爺已經死了。」

    她定定的望著他,由那看似無所謂的淡笑中,讀出他內心的真正情緒。

    這樣的他,惹得她心疼。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他,想給他安慰,趙罄卻一把將她推開。

    「罄……」她不解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為何拒絕她的擁抱。

    「我、我們……還是先起身再談。」因為她突然貼近的動作,趙罄俊臉浮現尷尬神色。

    姚素瑩由他不自在的神情,不小心發現他身下悄悄起了變化的慾望。

    驀地,她清雅面容迅速染上赧人紅暈。

    在她錯愕、赧然的凝視下,他無奈道:「有些反應是太過靠近你,便自然而然會發生的。」

    「我、我……不是……」

    只要一想起她方才拉他的手擱在胸前,以及突然想擁抱他的動作,在男人的眼裡看來,她的行為與挑逗無異。

    姚素瑩愈想愈羞,愈羞愈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算了。

    發現她因為害羞露出的可愛反應,他心情大好的朗笑出聲。「你這模樣,真的會讓我想把你壓在榻上。」

    直到今日他才發現,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居然能輕而易舉挑起他的慾望,他的自制力不如想像中堅定。

    她驚愕的瞠圓水眸,驚呼出聲。

    「放心,現在不是縱情的時候,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得做。」他愛憐地撫著她紅得發燙的臉兒,輕輕在她頰邊落下一吻,才起身走向門口。

    「什麼重要的事?」怔怔看著他修長結實的背影,她不禁有些迷惑。

    自從趙罄回到幽雲谷後,姚素瑩覺得世上再沒有什麼事能讓她牽掛。

    三妹身邊一直有丈夫的呵護,甚至在回到幽雲谷後,順利懷了第一個孩子;二妹也找到了可以讓她倚靠的男子;而她的歸宿……就在眼前,她還有什麼值得掛心的事呢?

    她想著,直到趙罄沉重的語氣打斷她的思緒。

    「向朝廷證明姚家並無叛變之心。」

    他的話讓兩人之間原本甜蜜又羞澀的氣氛驟變。

    「怎麼證明?窯變是事實。」提起那讓她心驚膽跳的窯變,姚素瑩甩開羞怯的女兒家心思,急聲問。

    「我已經想出破解『熒惑守心』傳說的方法。」

    「破解『熒惑守心』傳說的方法……這怎麼可能?」

    趙罄將怔在榻上的她拉下榻。「這事得靠三姑娘幫忙才成。」

    「罄……」她焦慮不安地揚眸望向他,臉上沒有喜悅,只有濃濃的憂心。「我不要你再冒險!」

    趙罄徐聲道:「朝廷緝拿的告示一直未撤下,我不希望你們為了我,活在隨時會被抓走的恐懼當中。」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心中除了被親手足迫害的陰影外,更有對姚家的愧疚與自責。

    若不是他的出現,他們不需要拋棄一切,隱姓埋名躲到幽雲谷過日子。美人鋪的瓷器也可以借由買賣,在大江南北展現獨屬於它的絕美清靈。

    「不!那不是你的錯,是因為姚家的詛咒,才害你淪落到這田地。」

    「瑩瑩……這是我虧欠你們姚家的,合該還的!」

    他們就像兩個互爭誰犯了錯的孩子,搶著擔下責任。

    「總之,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我就是不要你再冒險!」她嚥了嗓,倔強地凝視著他強調。

    趙罄打量她一心為他的神態,心沸騰不已。

    「瑩瑩……」雙手搭在她纖弱的肩上,他正色道:「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擔心受怕,不會再離開你。」

    她咬著唇瓣,淚光盈睫地仰眸望著他問:「真的?」

    「我絕不會騙你!」他心疼地將她納入懷裡,接著說:「我父皇答應過我,只要我可以證明姚家並無叛變之心,他就會撤去你們的罪名。這一次,只要三姑娘幫這個小忙,以後我們就可以安心過屬於我們的日子了。」

    屬於他們的日子……

    姚素瑩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被他話裡的美好遠景給說服了。

    「我要與你安心過屬於我們的日子!」

    「那你可以想想,要幫我生幾個孩子。」

    趙罄微微一笑,說得認真,沒想到換來的是她羞惱地怒瞪了他一眼。

    即便如此,他心頭還是充斥著說不出的蜜味。

    他希望盡快結束一切,與心愛的女子過一輩子!

    ***

    氣氛有些僵凝,廳中一陣靜謐。

    如此氣氛不知持續多久,白若儼開口打破了沉默:「眼下這狀況,似乎有些熟悉呢!」

    猶記不久前的某一個夜晚,他們四人因為朝廷的通緝令,被迫離開汝州、結束美人鋪,回到他生長的世外桃源。

    如今同樣的人再相聚,不免讓人跟著緊繃了起來。

    趙罄苦笑道;「不用擔心,這次是準備結束一切。」

    「那你打算怎麼做?」

    基本上他很能認同趙罄的想法,通緝令一天不撤,他們便一日無法過正常的日子。

    「我打算把那些帶著赤紅色斑點的瓷器,呈給我父皇。」

    其實窯變的瓷器早該全部銷毀,但因為幽雲谷地處隱密、佔地廣大,再加上發生了許多事,根本沒人有心思處理它。

    日子久了,大夥兒都忘了這早該處理掉的窯變瓷器。

    白若儼挑眉覷著他,不懂他冒這個風險的原因。

    趙罄拿出方才找出的窯變瓷器,轉而望向姚絮青問:「三姑娘,這些赤紅色斑點,有辦法添筆成為另一種花紋嗎?」

    「添筆成為另一種花紋?」

    他頷首。「若要穿鑿附會,將瓷器上的斑點說是『熒惑守心』所造成,那就利用三姑娘的巧手,把斑點轉繪成另一種花紋。」

    「可行嗎?」白若儼望向妻子問。

    姚絮青聞言,躍躍欲試。「似乎挺有趣的,可以試試。」

    「是可以試試,但時間會拖多久沒個准……還有,若真試成,要由誰將這批瓷器送進宮?」姚素瑩難掩憂心地問出心中顧慮。

    她被趙罄的事嚇夠了,不想再冒可能失去他的危險。

    趙罄聽出她的憂心,用力握住她的手,不慍不火道:「你放心,我不會進宮,五皇爺既然已死,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任何人面前。至於添筆把斑點轉繪成另一種花紋,只是給我父皇一個相信我並無謀反之心的理由。再說我既已死,所有謀位奪權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趙罄隱含著淡淡悲傷的話語,讓眾人的心跟著沉重了起來。

    「難道沒想過再見你父皇一面嗎?你的死應該讓他十分傷心。」白若儼好奇地問。

    再怎麼心寒,親情畢竟是世上最難以割捨的情感。

    「見了又如何?不過徒增傷悲罷了。若讓他知道,害我的是九皇弟,不是很殘忍嗎?」他扯出一抹淒涼的淡笑,看得透徹。

    在他說話的同時,姚素瑩與他十指交扣的手,默默加了幾分力道。

    「我說過,不會再惹你傷心。等三姑娘把斑點轉繪成另一種花紋後,有人可以幫忙將瓷器送進皇宮。」趙罄感覺到她的手勁,深深地凝視著她道。

    每每被那雙小小的手握住,他會由她的手心,感受到溫暖的力量與充滿幸福的感覺。

    當這溫馨感受湧上心頭時,他心裡總是因她那雙神奇小手,有著無限感動,更慶幸能與她邂逅……

    「誰?會洩露我們的行蹤嗎?」白若儼謹慎地問。

    「當初救我的獵戶夫妻。在我離開後,他們替我立了個塚,並答應將我的遺物送回宮,就當真的失足墜崖。」

    「原來你早已計劃好一切了?」

    白若儼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由得打從心底欽佩他的決心與果斷。

    趙罄不自在的揚了揚唇。「我是鐵了心想和瑩瑩當一對平凡的夫妻,由京城到幽雲谷很遠,遠到足以讓我設想所有狀況。」

    「既是如此,那就照你說的來做吧!」白若儼全心信任眼前可靠的男人,決定配合到底。

    趙罄感激地頷首。「轉繪的事就請三姑娘量力而為,只是三姑娘有了身孕,還是不要操勞過度的好。」

    他這話一說出,白若儼立即露出苦惱的神情。「真讓她拿到畫筆,要量力而為可難了。」

    姚絮青瞠了丈夫一眼,就怕話題又要繞在她懷有身孕這件事上打轉,於是悄悄轉了話題。「大姐夫怎麼還叫我三姑娘呢?是時候改口了哦!」

    雖然兩人還沒成親,但趙罄的貼心很得姚絮青的心,所以這聲大姐夫,是遲早要叫的。

    姚絮青坦率的話,讓兩人同時一愣,姚素瑩白皙的臉兒,更因此染上羞怯的紅暈。

    瞧兩人不自在的模樣,姚絮青勾住丈夫的手,興奮地問:「看來是時候要辦喜事了,細節交給白總管去處理行嗎?」

    「都當娘了,怎麼還像個孩子?」

    白若儼看著妻子控制不住情緒地興奮蹦跳著,沒好氣地用眼神制止,要她安分些。

    為了不讓兩人更加不自在,他提議眼前這對有情人,到他主苑後方的小暖泉泡泡腳、活絡活絡筋骨。

    在兩人離開前,白若儼附在趙罄耳邊,低聲交代了一些事。

    兩個大男人咬耳朵的動作實在可疑,惹得兩姐妹心裡滿腹疑惑,好奇兩人交換了什麼秘密。

    當趙罄拉著姚素瑩往小暖泉走去時,甚至可以聽到姚絮青纏著丈夫要答案的聲音。

    就算彼此已經有一段距離,那夫妻吵嘴的幸福絮語,還是不斷在風中迴盪再迴盪,讓人聽了也忍不住勾起唇角,跟著笑出聲。

    ***

    兩人並肩往白若儼主苑後的小暖泉走去,趙罄突地停下腳步。

    「怎麼了?」

    「我抱你。」白若儼說,通往暖泉的碎石小徑不好走,所以最好抱著姚素瑩走過去,比較妥當些。

    一聽到趙罄要抱她,她羞紅了小臉。「我可以自己走。」

    見她羞窘、不知所措的模樣,他忍不住輕聲取笑她。「怎麼會羞成這樣呢?」

    被他這一逗,她又羞又惱,心裡卻波動不已。

    打從認識以來,他就愛欺負她、愛逗她,所以當他變得憂鬱寡言時,她心裡憂心又慌亂,深怕她所熟悉的趙罄就這樣消失了。

    現在見他恢復她所熟悉的模樣,雖然可惡,但卻讓她的心充滿喜悅。

    她悄悄按捺住內心激動的情緒,發現他眸中戲謔的神情不褪,於是佯怒道;「哼!我自己走,讓你笑個夠。」

    姑娘她很有骨氣,說走就走,誰知道才走了一步,腳卻被不知由哪蹦出來的石子給絆著。

    「就說要抱你了,還逞強,活該!」趙罄見狀,迅速攬住她的纖腰,攔腰將她抱起後,愛憐地捏了捏她的俏鼻。

    她別開臉貼在他頸窩上,順道勾住他的頸,理所當然地享受他身上讓她眷戀的溫暖。

    或許是太喜歡她嬌軟身軀賴在身上的感覺,他放緩了腳步,捨不得太快到達暖泉。

    行進間,趙罄忍不住開口喚了喚:「瑩瑩……」

    「嗯?」他的語氣少了不正經的調笑,讓她不由自主緊繃了起來。

    「短時間裡,你或許不能燒瓷了。」

    他知道燒瓷是姚素瑩生命裡最重要的事,要她割捨,等於剝奪了她的喜好,日子會很難熬。

    「嗯,我知道,這也是沒法兒的事。」

    當初她以為上天待她殘忍,一下子奪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燒瓷與趙罄。

    事實證明,上天待她不薄,至少讓趙罄回到她身邊。

    她不敢再奢望往後的日子,能再投入她最愛的興趣裡,心裡雖悵然若失,但這是無可奈何的決定啊!

    「別難過,這只是暫時的,過些時候你若真的想燒瓷,我會想辦法找個地方讓你繼續燒瓷,讓美人鋪繼續經營下去。」

    她的心因為他的話,激起圈圈漣漪。

    他給她一個十分美好的遠景,讓她因無法燒瓷而沮喪的心,燃起一絲絲期待。

    「有可能嗎?」

    「給我些時間讓我想想,我一定有辦法達成你的心願。」捨不得讓她失望,他允諾。他的允諾讓她的心震顫不已。

    姚素瑩知道,若再讓美人鋪重新開業,他暴露身份的機會便高了些。

    為了他,她可以割捨燒瓷的喜好,全心全意當他的平凡妻。

    「沒關係,我只要有你就好了。」她搖了搖頭,依賴地靠在他的肩頭,故意說得輕鬆。

    聞言,趙罄垂眸深情地凝望著她,低笑出聲。「那就當我自私吧!我喜歡你塑瓷時的專注,好美。雖然早將你的美麗烙進心頭,但我想看著那樣的你。」

    姚素瑩哪裡不知道這是他為了寵她,刻意說出的話。

    她歎了口氣,直覺這男人遲早會把她寵壞。

    「你這樣寵我,我以後會變得很任性哦!」她半威脅半恐嚇地道。

    「像你這樣的姑娘,能任性到哪兒去?」他不以為懼,語氣裡甚至有一絲絲期待。

    霎時,甜蜜的感覺再次因為他的話,漲滿心頭。

    「那麼我精明睿智的未來夫君,我可以相信,你能為我完成這個心願嗎?」唇角悄悄的彎起了幸福的弧度,她問。

    「可以。」語落,趙罄俯首攫住她彎著的唇,烙下他的承諾。

   

【尾聲】

    幾年後。

    除夕,一場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夜後,屋外積了層厚厚的雪。

    天才剛亮,昨夜睡在一起的幾個孩子,被鞭炮聲吵醒,一瞧見屋外白茫茫的一片,興奮得直嚷著要到院子裡玩雪。

    孩子的娘拗不過,只有替孩子們穿上保暖的襖子,領著娃娃軍團出門。

    臨出門前,姚素瑩不放心地替幾個孩子檢查是否穿得夠暖。

    在她正忙碌時,睡眼惺忪的姚沁悠已經忍不住哀歎出聲:「吱吱喳喳、吱吱喳喳……怎麼沒人告訴我一群小娃兒聚在一塊,會這麼吵?」

    「會嗎?儼哥哥說白家人丁單薄,生愈多愈好。」姚絮青在一旁搭腔。

    「天吶!姚絮青你夠了哦,生了三個還不夠嗎?白若儼真把你當母豬了。」

    姚素瑩在一旁聽著妹妹們的對話,忍不住輕笑出聲。「好了,先讓孩子們出去玩,別杵在門口礙著路。」

    當年因為姚絮青將窯變瓷器上的斑點轉繪為騰雲龍紋,凶兆瓷器搖身一變成為吉祥物,博得皇帝大喜,對姚家的通緝令因此撤除。令人惋惜的是,姚家謀反一事雖為誤傳,但美人鋪晉陞官窯一事,也間接被取消,恢復為一般民窯。

    或許外人看來會覺得可惜,但對姚家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之後幾年,姚家姑娘的日子可以說是過得平平順順。

    趙罄實現了她的願望,在通緝令撤去的第二年,他們搬回汝州,讓美人鋪重新開張。

    美人鋪同樣由妹婿白若儼掌權經營,在需要到大江南北四處談生意時,趙罄則會一同出門見習,成為美人鋪的二掌櫃。

    由於二姑娘的丈夫瑪瑙大爺,是汝州一帶瑪瑙礦山的主人,不但有錢得很,也跩得很,挖出的瑪瑙只賣給姚家。

    美人鋪裡的瓷器,因為瑪瑙大爺的霸道做法,所燒出的瓷器依舊是獨一無二的人間極品。

    姚索瑩為趙罄生了個兒子,肚子裡還有一個,三妹的第二胎是雙生子,二妹勉為其難生了一個。

    每年過年,三姐妹聚在一塊時,便是這等熱鬧的情景。

    姚素瑩的話一落下,姚絮青已像個孩子,在一陣笑聲中,跟著孩子衝出屋外玩雪、打雪仗。

    她立在門邊,看著孩子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的熱鬧情景,心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欣慰與滿足。

    在她思緒翻飛之時,那幾個身負除舊迎新任務的男人,在院子旁的涼亭喝酒取暖,不知在何時,也與孩子們玩了起來。

    這一分神,她才發現院子裡獨獨不見丈夫的身影。

    當她悶悶地蹙起柳眉,正準備找人,身後突然多了股暖意襲上。

    「就知道緊張孩子,怎麼自己沒披件暖襖,便跑出來了?」由後攬住妻子,趙罄惱聲問。

    「忘了。況且有你在,我不怕會冷著。」耳底落入丈夫滿是關切的聲嗓,她放心的往後靠在他溫暖的懷抱裡,答得理所當然。

    趙罄一聽到妻子的回答,立即苦命地哀歎了一聲:「看來這些年,我還真是把你寵壞了呢!」

    他是真的愛這個小女人,愛得一塌糊塗,若依姚沁悠的說法,他絕對病得比白若儼還嚴重。

    但趙罄不以為意,依舊故我地以他的方式寵妻子。

    「早警告過你了。」

    猶記當初在幽雲谷時,她就警告過他。

    偏偏這男人像是生來就要寵她似的,把她寵得無法無天,讓她對他依賴極了。

    她常常懷疑,是這男人耍心機讓她習慣他的存在,存心讓她離不開他。

    「怎麼說得好像我自討苦吃似的。」他在妻子耳畔低聲抱怨,唇角卻悄悄揚起一抹笑。

    姚素瑩感覺丈夫溫熱的鼻息在耳邊徘徊,立刻敏感的想掙開他的懷抱。「先放開我啦,讓人瞧見,又要笑話我們了。」

    他不以為意,反而很故意的無視跟前玩成一團的大人小孩,俯下身正準備吻妻子時,一團冷雪突地由後腦勺襲來——

    他一頓,惡狠狠的側眸,想揪出煞風景的傢伙,娃娃軍團卻倏地一湧而上。

    趙罄垂眸望著腳邊的小人兒,惱怒的面容陡地僵住。

    「爹,親親!」兒子朝他伸出小軟手,興奮地蹬跳著。

    「姨丈,你和姨娘在玩親親……」小姑娘睜著大大的眼,仰著圓臉兒,很努力等著看他們怎麼玩親親。

    「親親、親親……」長得讓他分不清面容的小惡魔扯著他的褲子,一臉期待地學著他兒子的動作蹬跳著。

    趙罄想,若他的褲子被扯掉,他一定揪出不知道藏哪兒去的白若儼,讓兒子也扯掉他的褲子。

    姚素瑩瞧這狀況,羞紅了臉,不知該躲哪兒去,只有將臉偎進他溫暖的頸窩,悶聲嬌斥著,「都是你啦!丟臉死了。」

    趙罄無言地翻了翻眼,沉默地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半晌,腦中精光一現,他突地發出一聲低吼,咧嘴露出惡笑道:「決定了!大家一起玩親親!」

    孩子們見著他那模樣,嚇得一哄而散,誰也不敢逗留。

    輕輕鬆鬆清空障礙,他趁機扳過妻子羞紅髮熱的小臉,尋著妻子嬌嫩的唇瓣,深深的、纏綿的享受她口中的甜美。

    那火辣辣的吻,彷彿提醒著眾人——此時是他們夫妻的甜蜜時刻,勿擾!

    全書完



【他的中國風、我的靈感源】

    方文山先生一直是小潔很崇拜、很喜歡的創作者,他的詞很美,充滿濃濃古典風的文字裡,有著美麗的故事。

    每每聽著歌、看著歌詞,腦中會不由自主隨著詞裡的意境,浮現畫面。通常浮現在腦中的畫面,不會是歌詞裡的故事,而是靈感被刺激所激發的新故事。

    這些新的想法,很自然會收進電腦裡,那個未寫的故事檔案夾裡。而這個系列,就是被方文山先生的《青花瓷》歌詞引導刺激,繼而衍生的想法。

    在深入找資料後,才恍然大悟,青花瓷與汝窯的傳世青瓷,同樣被稱為天青色,卻是不同的東西。宋徽宗對汝瓷的讚譽,以及汝窯青瓷在短短二十年間便消失,連關於它的燒製方法,也隨之失傳的傳奇,讓汝窯成為傳世的珍稀之品。

    所以因為「方文山、青花瓷、天青色、曉芳窯、宋徽宗、珍稀之品」這幾個點,觸發小潔寫「心醉神瓷」這個系列曲想法。(新書並未把系列名掛上)

    當然,故事裡關於姚家瓷、美人瓷的由來,是小潔在故事裡摻雜了史實與自己的一些想像,讓故事多了一些不切實際的虛構成分。希望大家喜歡。

    說完故事設定,小潔想來說說最近生活裡的趣事。認識小潔的朋友都知道,我和古兒是黏得很緊的姐妹,不管吃喝玩樂,很多事情我們幾乎都是一起做的。

    最近小潔發現,我和吉兒的二人小團體,多了大侄女和小侄女。可能是住在一起的關係,我們和剛上國一的大侄女沛沛,和小四的小侄女熏熏,感情很好。

    又因為她們漸漸長大的關係,開始想跟著我們出門。我們姑孫四人,第一次一起出門旅行,是去花蓮海洋公園,第一次一起看的電影是《2012》。

    有了幾次一起出門的經驗,之後的機會多得不勝枚舉。每個月總有幾次,我們姑孫四人會一起出門,有時是逛街看電影,有時是去喝下午茶或吃意大利面。

    上一次我和吉兒還和她們去追星,參加楊丞琳的簽唱會。

    因為《2012》,沛沛和熏熏愛上西洋片,每到星期六總會央求我們去租幾支她們沒看過的西洋舊片,四個人窩在房間關上燈,一起看片,再睡在一起。

    然後我和吉兒總會在看完影片後,被迫聽她們姐妹倆比我的小說還複雜的愛情關係……我覺得這樣的感覺好有趣,也好贊。

    當然也有一點小小憂心,她們倆在漸漸受我和吉兒的影響下,會不會步入我們不想結婚的後塵?無論未來會如何,能和小侄女們成為手帕交的發展,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也很珍惜這份情感。

    說到結婚,繼我最愛的小閔編後,還有兩個可愛的編要結婚了。為此小潔努力想著要送什麼結婚禮物才好,並且要獻上最誠心的祝福給你們——親愛的,要幸福唷。

    最近生活有好多煩心的事,希望下半年能更順利,也希望親親們喜歡瑩瑩和趙小罄的故事。

    對了,這是小潔第四十九本書,希望我能一直為大家說關於我腦中的浪漫,希望這份美好能維持長長久久。在小潔的第五十本書,咱們再相會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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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6-10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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