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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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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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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7 23:54:32 |只看該作者
二十

  從那以後,鶴子再也沒有就三枝子的親事來找過御木。大概是三枝子斬釘截鐵地回絕了鶴子的緣故。
  啟一的出租車送他們回家的那天晚上,彌生挑唆三枝子,讓她第二天叫出住在東京旅館裡的鶴子,把話說說清楚。鶴子大概一定認為是御木、好太郎、彌生他們挑唆的吧。御木想,鶴子今後生活中的重大計劃就此毀了,她少不得會深深怨恨吧。
  御木瞧著放在書房壁龕裡三枝子送的薔薇花,有些擔心起來。拒絕提親當然是三枝子自己不願意;但御木和彌生,也許真的過分打攪了鶴子與三枝子恢復母女關係。薔蔽花好幾天都沒有凋謝。御木把掉了一兩片花瓣的花先摘下來,丟進書桌邊的廢紙簍裡。於是,一枝一枝地減少,現在只剩下五枝在壁龕裡了。御木書房裡調換花的差事,大致上都是彌生負責的。
  自那以後,彌生再也沒有提起過啟一。不僅是彌生,順子、芳子也從不提起啟一的名字。
  「做父親的也該為彌生的事考慮考慮了。」順子常常對御木說。
  「什麼呀,沒那麼著急吧。」
  御木只是若無其事地回答,彌生的婚事自己從沒有出過力。也許是不想出力吧。
  「是在等著誰帶來好消息嗎?」
  「沒有等的道理嘛。」
  「彌生她自己是怎樣想的呢?」
  「這陣子沒有對象,可能什麼也不想吧。」
  「沒有那回事喲。」
  「啟一變成那副樣子……」御木一起頭,「還好沒和他結婚呀。」順子就接上口:「啟一啦,千代啦,你淨撿些怪人來看護。」
  順子和千代子的關係,御木沒有向順子挑明。直到現在,順子都不知道千代子是石村的女兒。而且,石村一死,千代子來投奔御木家時,比起御木,倒是順子先攪了一把毛巾給千代子,然後把她留下的呀。順子似乎忘了這一茬。
  「那個啟一說過,千代子不懷好意,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千代子也有者讓人捉摸不透的時候。」
  「把三枝子當成眼中釘……」
  「就算是嫉妒,也是品質不好呀。」
  「像啟一那樣神經顛狂的話,也許是種奇怪的感覺衝動吧。」
  御木不做聲了。
  啟一用自己的出租車載著千代子和一個年輕男子來御木家,是在一個半月以後。
  千代子一個月休息兩天。那天正好她休息,千代子早晨9點就離開了家。
  千代子一下車,立刻就從小邊門跑進女傭屋子。啟一帶著個年輕男子站在大門口,說是要見見御木,芳子前來報告。
  「客廳裡怕不行。他會想起扎自己手腕的事來吧。沒關係吧。」御木說著,從桌前站了起來,「那男的是怎麼回事?」
  「啟一他只說要見一見父親,實在搞不清楚,不會是千代的什麼人吧。」
  御木一打開客廳的門,啟一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帶來的那個男人也站起來,低著頭。那人比啟一個頭矮,微胖,鼻子大得很顯眼。
  「突然來打攪……這位是若山。千代子的……」啟一閉口了。
  「好啦,都坐下吧。」
  「啊,事情是這樣的:我正駕車往人形町去,千代子和這個人正好從電影院裡出來,我就對他們說,請上車吧。」
  「千代子像是嚇了一跳逃走了。我趕快開車追上去,讓他們坐上車。」
  御木懷疑,啟一是不是還有點不正常。
  「在車裡一問他們,千代子上先生家來以前,就和這個若山嘛,像是定過婚了。」
  「是嘛?」
  御木想起有一次在八重洲出入口看到千代子野性背影的事。那時和千代子在一起的就是這個男子吧。
  「可是,自從讓先生家收去後,千代子對若山像是變得冷淡了。若山是這麼說的。」
  啟一囉囉嗦嗦說個不停,御木只顧聽著。他實在搞不清啟一把這個叫做若山的人帶來的目的是什麼。千代子對若山冷淡,他也沒有認為是御木家的責任,沒有跑來抗議的道理。
  「我覺得千代子有了若山這樣的人,您家再把她藏起來沒什麼好處,還是讓若山自己來看一回的好。我說的是吧。」
  「是啊。」御木含含糊糊地漫應了一句,掃視了一下啟一和若山的臉。若山不知是羞恥還是困惑,一個勁兒地低著頭。
  「來接受先生的祝福不是挺好的嘛。」
  御木聽了啟一一本正經的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你要和千代子結婚嗎?」他剛能和若山說上話就問了一句。
  「是啊。想那樣做,可我貧窮,最近又讓她不滿……」若山膽怯地抬起眼睛說。
  「你在哪裡工作了嗎?」
  「工作的。」
  「幾歲了?」
  「23了。」
  「你也好,千代子也好,結婚還嫌太年輕了。」
  「年輕,我覺得沒關係。」若山說。
  「先生,把千代子也叫到這裡來,怎麼樣?」啟一插進嘴來。
  「不,我這就告辭了。」
  若山像是很難呆得住似的,站了起來,斷然甩開啟一伸出來的想要攔住他的手。御木連大門口也懶得去送。啟一大概在大門口和若山站著說話吧,也許就這樣回去了吧,御木有些心神不定了。
  啟一把苦山帶來,看起來像多管閒事;但御木能夠體會出他其實十分關心御木一家。
  「先生,先生。」啟一對著客廳的窗叫了兩三聲,朝大門那邊繞過去。他大概就站在那邊了吧;御木下到房門處,打開房門。啟一兩手耷拉著;無力的手和想入非非的眼睛,保持不住均衡,讓御木感到了不安。
  「先生,若山君興高采烈地回去了。說是沒想到能和御木先生見面。真謝謝您。」說著,啟一低下了頭。
  「什麼見面不見面的,都是你帶來讓我和他見面的。」
  「先生您看,若山那人到底怎麼樣。」
  「怎麼說呢。像是挺老實的,他幹什麼的?」
  「聽說是陶瓷店的店員。說是陶瓷店,其實是日本橋那裡很大一個店呢。」
  「是嗎?」
  啟一沒有要走的意思,御木又回到了客廳。
  「您把千代子叫來問問看怎麼樣?」啟一說。
  「嗯,問什麼呢?」御木覺得啟一那強制的口吻有些奇怪,正面過來的勢頭,讓他不便多嘴。
  「好機會喲。先生,借這個機會把千代子趕出去不是正好嗎?」
  「呃?」
  御木大吃一驚,望著啟一的臉。
  「你不是懷著好意才把他們弄到家裡來的呀?」
  「那當然囉,可與這個沒關係。千代子他們出電影院,正好我的車子開過去,像是逃脫不了的命運。」
  「這就是你的好意嗎?」
  「是啊。一看到千代子,我就想到要用這車子去拉她。比我的想像還要早,車子自然地先停下來了。和在街上兜圈子拉座的時候,客人一招手車就停下來一樣,很自然。」
  後來,啟一為什麼要把來御木家的事告訴和千代子在一起的若山呢。
  「後來,你是硬把他們拖來的吧?」
  「哪裡會。兩個人不接受先生的祝福不得過吧。」
  「你不是說祝福兩個人,再把千代趕出去嗎?」
  「我要是不在人形町碰到他們,先生一家大概還不知道千代子還有個若山吧?!」
  御木可不再想和啟一有什麼瓜葛了。御木盤算著怎樣才能既不掃啟一的興,又能讓他閉嘴的方法,一時間,他沒做聲。
  「若山也特地跑來問候,千代子的想法最好也仔細聽一聽吧。」
  「好吧,過一會兒再好好問問吧。」
  「過一會兒嗎?」啟一像是有些不服,「不早早說,千代子也難以呆下去,我覺得最好不要把她放在你們家裡。」
  對啟一毫無根據的話,御木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這又是你的老調子。」
  「是啊。」啟一點點頭,「我第一次看到千代子,是她鬼鬼祟祟在府上前面走來走去的樣子。從那時起我就感到她是個不吉利的姑娘,我還讓她趕出來過,先生難道就不記得了嗎?」
  御木是還記得。是因啟一自己的瘋狂舉動,這才記得更清楚的。啟一在這個客廳裡刺傷自己的左腕,送到醫院去;正是啟一第一次見到千代子充當御木家女傭的那一天。御木一想起這些,便疑惑起來:啟一和千代子之間應該沒有什麼直接的聯繫,可兩人之間像是潛藏著什麼不祥的聯繫似的。至少眼前出人御木家的人當中,啟一和千代子是持有許多病態的人。而且,兩個人從一開始就互相排斥,都把對方想像成危險的人物,這可真有些不可思議。
  以前啟一曾經刺傷自己,這行為,大概不會重演;但啟一開著出租車回來,大概晚上又要開著車上街兜生意去吧,御木想想就擔心。
  這種場合御木不會去叫對啟一清楚地表現出冷酷的妻子。當然,也不會去叫彌生來。兩人都起不了讓啟一冷靜下來的作用。最近,彌生從銀座坐上啟一兜生意的車回家以後,也許表現過對啟一的同情,但不能想像她會給啟一平安。順子更不可能。
  啟一回去時,御木直把他送到大門外,目送著車子動起來開著走了。從後面看,車子還是走得到挺穩當的;可剛才啟一坐上駕駛台,握住方向盤之前,右手曾在左腕肘部揉了三四次,給御木留下了不安。
  御木回到了茶室,芳子和彌生坐著,像要打聽什麼似的往上瞧著。
  「車上裝來的男人,是千代子的什麼人吧。千代子躲進女傭房就不出來了,叫也叫不應。」芳子說。
  「聽啟一說,像是訂婚的對象。也許是他自己推斷的。說是千代子沒來我家以前就知道了。」
  「真沒羞喲,不還只有17歲嗎?」
  「好好問一次千代,怎麼樣?」
  「讓我來問嗎?」
  晚飯的準備千代子也來幫忙,低著頭走來走去,避開任何人的眼光。
  第二天的早上,千代子離家出走了。
  御木並不認為見過的若山會立即將千代子帶走。
  「一定是到那人的地方去了吧。」不知道是不是正如芳子所說的那樣。
  說不定,千代子即無家可歸,又無處可去。想到若山處去打聽一下,可誰也不知道他的地址。啟一也不知道吧。
  御木全家不知如何善後,只留下不踏實的責任感。好太郎說,還是早點向警察報個案的好。
  「無論如何,我去找找日本橋附近那家陶瓷店裡那個叫若山的人。大陶器商店沒有幾家,馬上能找到。」
  「是啊。」御木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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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27 23:55:01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一

  啟一的車會不會撞在千代子身上發生事故呢,一種奇怪的狂想襲擊著御木,那是因為無法知道千代子的行蹤而引起的。
  好太郎去了日本橋,跑了好幾個大的陶瓷店,都說沒有叫若山的店員。
  「什麼陶瓷店,該不是吹牛吧。」御木說。
  找不到若山,那麼,千代子去了若山處的預想照例說不該消失,但御木反而不安起來。沒有任何線索。警察方面也沒來什麼通知。
  御木的不安拖著尾巴,啟一和千代子在御木的腦海裡忽地連在了一起。這才引起了狂想。啟一兜生意的車,又會在什麼地方偶然地遇到千代子吧。御木甚至覺得這種偶然其實不是偶然,像是一種必然。而且它還被狂想成事故的形態。啟一和千代子病態的東西,也許已經毒化了御木的頭腦吧。也許御木自己的身體裡,有了對於兩人的病態想像吧。
  啟一的車載著千代子,兩人一起發生事故了吧,或者是千代子走著,啟一的車撞上去發生了事故。總之,兩人相遇是以事故形式出現的這種狂想,讓御木覺得很煩悶。
  御木覺得這種想法是由於擔憂兩人的安危的心理動盪才產生的,確實如此;但他又怎麼也不能排除它是不是一種詛咒的疑慮。
  啟一也好,千代子也好,都是遙遠過去的因緣,一時流入御木生活中來的。御木直到現在才想到,那因緣是陰暗的東西。舊因緣中,有沒有凶兆呢?啟一的父親道田,千代子的父親石村,這些人自身的存在,是不是人群中凶兆般的生涯呢?
  而且,遙遠的過去,兩個人的一生與御木的接觸點,是御木近五十年生涯中的陰影。這舊的陰影在御木新的歲月裡,可以說沒有必要讓它再甦醒。
  就是說,御木和道田的緣分,在學生時代道田自殺的時候,已經切斷了。那時候,與其說道回想把嬰兒啟一的將來托付給御木,不如說,他是抱著敵意與憎惡死去的。九州碰到老友出水時聽到的那番話,當然有第三者記憶多年以來誇張的成分,但絕不能說是全無根據的杜撰吧。大概常常忘卻過去,不鑽牛角尖的性質也變成世俗樂天派的一個要素吧,這個御木從道田兒子的成長過程中,感到了眷戀過去的喜悅,他沒有什麼深深的警惕,不僅資助啟一學費,還把他作為「家庭的朋友」迎進門來。
  妻子順子對這種人際關係已經習慣了,並不在意;但九州回程時在京都旅館過的那晚,聽到了出水關於因緣的故事,從那以後她就開始注意起啟一來了;而御木卻說「因緣」和「緣故」是兩碼事。
  當啟一意識到自己腦子有毛病時,他對於御木不用說充滿了感謝之意;他從彌生身邊乾乾淨淨地離開,還要趕出千代子,都是想趕走打攪這家生活安寧的惡魔吧。
  至於千代子的父親,比起啟一的父親道田來,和御木沒有直接的關係;如果硬要算有,那麼那是御木結婚前,讓順子蒙受痛苦的災禍;御木和順子一起的生活裡,石村女兒的接近顯然不是什麼好事吧。
  決定讓千代子留在自己家裡,御木夫婦的心理與其說是天真,不如說是無力。很少拒絕人的順子,不知道千代子是石村的女兒,只把她看做與自己一樣毫無瓜葛、志願來當女傭的人。他們只不過是任隨當時情況的自然發展,所以御木應該有責任。
  御木讓家庭平安無事的氣氛弄習慣了,簡直到了門戶大開的地步。像個健康的人忘記了攝生一樣。不管是否有過去的壞因緣,甚至反而因此將啟一和千代子引到家中,給他們許多照顧。這看上去是一種美德,但對人生,也許是一種傲慢。連同御木平俗的作風,他的生活不也是弛緩的證據嗎?
  御木在安全地帶,他將啟一和千代子也迎進了安全地帶,可他們卻並不安全。
  而且,女兒彌生也因為御木的欠考慮,被啟一弄得傷透了心。應該說,啟一也受了傷吧。當時,要把千代子留在家裡的時候,彌生也曾表現出來自某種不安預感的反對。
  千代子離家出走後,御木覺得安全地帶動搖了,再追溯到啟一,更覺得對女兒有愧,對自己的生活他覺得有必要重新反省。
  可是當時既然把千代子留在家裡,就不可能再去瞭解她的來龍去脈。
  「請三枝子來一趟,讓她查一查放在我們家的櫃子裡的東西有沒有少了。」彌生說出了讓御木意想不到的話,「不是懷疑千代子拿了什麼,可她畢竟是不知跑到哪裡去的人嘛……」
  「櫃子上了鎖沒有?」
  「鎖是上了,只是看一看喲。讓風過一次也好嘛。」
  「鑰匙放在彌生你手裡吧。」
  「是放在我這裡,怎麼啦?」
  「假如少了什麼東西可讓人心煩。」說著,御木的眼光暗淡了下來,「你懷疑出走的千代子嗎?」
  「不是那麼回事。」
  「以前有過好太郎用掉三枝子存款的事情,真為難吶。」說著,御木盯著彌生望了好一會兒,「你覺得有什麼少了嗎?」
  「我們家有什麼少了嗎?」
  「上回有過薔薇花的事情。」
  「那可不能算是一種偷竊。」
  「千代子對三枝子不知是嫉妒還是憎惡,老把三枝子曬著的衣服給狗咬,爸爸不知道的事可多呢。」
  「還有什麼事?」
  「三枝子去洗澡的時候,敲碎她手錶上的玻璃啦,把她的耳環扔到院子裡去啦,這樣的小事接連不斷地有哇。」
  「……」
  「還偷過三枝子的照片呢。」
  「照片?三枝子小姐太漂亮了,是羨慕和嫉妒吧。」
  「也許是吧,可讓人不舒服。」
  「那薔薇花也很奇怪。除了照片,三枝子的其他東西也……」
  「那可不知道哇。像爸爸你說的那樣,薔薇花和照片什麼的,偷了後也許不要了,可還偷過哥哥的東西呢。鞋拔子啦、手絹啦,千代子這個人吶,真是沒辦法。哥哥的手絹,嫂子洗了,還要燙平吧。千代子就把它拿到自己的屋裡去,說怪是怪,難道還不能清楚地說算是偷嗎?」
  「不能這麼說。」
  「千代子苦戀著哥哥,還給誰寫信說過這事呢。正是這樣的胡思亂想,哥哥只要一和三枝子講話,她就會豎起耳朵來偷聽呢。爸爸,這些事您都知道嗎?」
  「不。」
  「可奇怪的是,她不吃嫂子的醋,盡把三枝子小姐看成眼中釘。」
  彌生說的事,御木並不是一點沒有感覺到,只是他想裝作不知道而已。
  「給三枝子打個電話,讓她下個星期天來一趟吧。」
  「好吧。」
  彌生立刻站起來去了。電話長長的。
  「我說讓她星期六晚上就來。」彌生臉上亮堂堂的,回到了御木的書房。
  彌生還是老樣子,星期六去公司接三枝子,三人一起回家來。
  「今天三枝子小姐又給爸爸帶花來了。」
  三枝子臉紅著:
  「說不上是花……」
  塑料袋裡露出的是白色的菊花。三枝子取過口袋,花像活著似的動起來,花與花的間隔拉開了。
  御木忽然感到奇怪:現在這時候難道還有白菊花嗎?可仔細一想,似乎一年四季花店裡都有白菊花似的。
  「彌生,插在信樂花瓶裡吧。」御木說。
  彌生往那花瓶裡灌上水,放到三枝子的跟前,像是說,請吧。三枝子似乎以為彌生會把花插進瓶裡似的,雙膝併攏,看著花瓶,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三枝子小姐。」彌生催促了一聲。
  「我嗎?」
  三枝子仰起臉望著彌生,稍有些疑惑地說:
  「只是插進去就行了吧。反正都是相同的花嘛。」說著,她把花莖自下方攏起,兩手捧著花插進去,說:
  「葉子太多了吧。」
  她打掉了些葉子,還把花形稍微整了整。白菊花有二十幾朵。
  「可以了吧。」彌生稍微從花瓶邊離開一點,端詳著花,「把它放到書房裡去吧。」她回頭對御木說。
  御木的家裡,不單單是彌生,芳子也會插花,但書房壁龕裡的花,則是彌生專門負責的。御木不收藏古書畫什麼的,這種東西要是掛在壁龕裡的話,自己寫的東西就像要被它攝去似的,他不喜歡;可花是不斷的。壁龕裡沒有掛字畫,只有花。彌生老是把精力放在那些花上,讓它們常新常鮮。彌生從書房撤下的花,芳子捨不得扔掉,把一兩朵放在廚房裡、廁所裡。
  「再也不會被偷走了。」彌生嘴裡嘟噥著,離開了茶室。
  「實在謝謝了。今天又是什麼『換心』?」
  御木半開玩笑地表示了感謝,忽地產生了一個疑問:說三枝子今天的花也是送給御木的,會不會是彌生一個人自作主張呢?上回的薔薇花不說,今天的白菊花大概是為御木全家買的,不像是特為御木一個人買的。不拿到書房去,就是裝飾在茶室裡的餐桌上,不是也挺好嗎?
  彌生擔當著書房裡換花的任務,所以一有花來,馬上就自認為是給父親的,當著三枝子的面這麼說,三枝子也不好意思否定,彌生真是難為了別人的一片好心啊。
  三枝子和父子倆留在茶室裡,面對這個優雅、抒情的姑娘,御木感到有些拘謹。
  好太郎也在旁邊,取過一張晚報在看著,一言不發。對這個美麗的客人,現在,他已經無動於衷了。
  順子和芳子去廚房準備晚飯了。
  「那以後,你媽媽什麼也沒有對你說嗎?」御木問三枝子。
  「是啊。」
  「她死心了吧。我和彌生給攪的……」
  「不,是我自己拒絕的。」
  「可無論如何,三枝子小姐和你母親之間,因這回的事,表面上也許會變得疏遠一些。」
  「我也這樣想過。不過,母親改嫁的時候,我想,我已經離開我母親了。」
  「可是,親子之緣分是斬不斷的,兩人今後的路還長著呢,不知幾時,什麼地方,也許會有讓你吃驚的接近。」
  年過花甲、站在第二任丈夫的跟前成了老太太的鶴子,特地來央求三枝子去將來的婚家,也許只是為了守護兒孫們吧。御木連這些都想了進去。
  「即使不是一家人,緣分這種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回來的。過去認識的那一半,不管變得好起來,或是變得壞了,總能從哪一邊想起來的。」
  「是嗎?」
  「千代子離家出走的事,聽彌生說了吧。」
  「聽說了。」
  「你怎麼考慮的?」
  「千代子的事嗎?」三枝子的回答含糊起來,「聽好太郎說去找過了呀。」她慌慌張張逃了過去。
  「三枝子小姐讓那孩子弄得很煩惱吧。我家裡,彌生嘛,也是從一開始像不喜歡毛毛蟲似的,對這奇怪的姑娘有一種直覺的警惕。可是,已經來了我家,沒想到會弄了個行跡蹤不明。一本小說的末尾這麼寫著:發生一次的事,不管何時都會繼續下去的。就是說,世上沒有絕對能收拾乾淨的東西。」
  御木斷章取義地引用了小說裡的一個句子,稍嫌過於跳躍,三枝子像是有些難以理解。
  御木還在想著千代子出走的事。千代子無理地闖入御木的家庭,又忽地逃走了,還對非親非故的三枝子抱著莫名其妙的惡意。御木覺得:千代子作為女人,她生涯的真正危險,還是從這次離家出走才開始的。
  彌生只是把花搬到書房裡去,不一會兒就又回到茶室裡來了。御木、三枝子已經把腿伸直地坐在鋪席上了。御木就這樣理解了彌生對父親的愛意。
  「吃過晚飯,查一下三枝子小姐的櫃子吧。」彌生漫不經心地說。
  「好了,明天再查不好嗎?」御木對彌生說,「回房的時候,別再說個不停,讓三枝子小姐早點睡吧。」
  星期日上午,御木還是照例在工作時間面朝書桌,可聽到打開三枝子櫃子的兩個姑娘的說笑聲,他精神就集中不起來,自己也站起來去了。
  「有爸爸過去的書呀。是以前送給三枝子父親的。」
  彌生從櫃子上方拿出四五本書,遞給了御木。
  「哦。」
  那是御木初出茅廬時送給屜原的簽名本。
  「真少見吶。都是我們家裡已經沒有了的書呀。」御木說。
  書在家裡沒有了,這些書中的許多作品,與其說讓世人忘記了,不如說完全消失了。
  「這樣的書,怎麼還鄭重其事地收在櫃子裡啊。」
  御木難為情了;但寫著亡父名字的贈本,三枝子鄭重其事可是理所當然的。御木寄上這些小說集的時候,不用說,屜原和鶴子還生活在一起,三枝子還小,那個叫廣子的女人還沒有出現。也許可以從這些書本裡回憶起三枝子小時候的幸福日子吧。
  三枝子的母親再婚時,寫著前夫名字的書不能拿過去,就送給女兒了。
  御木把書還到櫃子裡去時,剩了一冊在手中:
  「這是處女作集,它可是彌生生出來之前出的書呀。我家裡已經沒有了,彌生沒見過吧。」他戀戀不捨地瞧著那本書。
  「沒有了的話,你拿去吧……」
  「不,算了。」御木把那本書放回了櫃子。
  處女集中有御木第一次成功的長篇小說,那正是結婚前,聽了順子失去貞潔的坦白後,忍受住打擊寫的小說。這是御木和順子的戀愛小說,而且還寫了順子坦白的場面。這本書可說是御木的處女作。而且,現在到處還是把它作為御木的代表作在世間流通。年輕時的作品,只有這篇小說出了普及本,繼續流傳。
  順子一開始幾乎一點沒注意過這個作品,而御木卻永遠覺得討厭。他討厭順子坦白的場面。實際上順子並沒有失去過純潔,作者試著寫到普及本的後記裡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御木也就沒有寫上。
  青春的戀愛和痛苦,昇華成為御木的才能和純樸;這份才能和純樸也因其後人們的浪費,在這部作品裡明顯表現了遙遠過去磨滅了的證據。
  「櫃子裡少了什麼東西嗎?」御木問彌生。
  「什麼也沒少,太好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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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發表於 2010-10-27 23:55:40 |只看該作者
二十二

  孩子都長大了不再套手腳以後,順子腿腳慵懶起來,很少和御木兩人一起出門散步。在東京都市內兩人一起兜圈子的次數,遠遠少於正月裡或暑假中,兩人結伴出去旅行的次數。
  公子的母親從福岡來到東京,邀請御木和順子夫婦倆一起吃飯。臨出門時,夫婦倆無意中互相對視了一下,哦,兩人已很久沒有結伴外出了,這意思不說也心領神會。
  來到芝泉寺上的日本菜館,只見大裡夫婦兩人等著,順子像是有些意外,寒暄還未完,就來不及似的問:
  「公子他們呢?」
  「哦,他們今天不過來。」
  「啊,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們會在一起呢。」
  礦山公司在東京有分公司,大裡常常來東京;太太呢,御木夫婦媒灼旅行時,在福岡分手後,沒再見過面;順子先以為波川和公子也會被叫來的。
  大裡半開玩笑地說:
  「其實是想多聽聽那兩人的壞話呀,耍了個小小的陰謀……」
  「什麼?」
  順子有些不安地望著御木。
  「而且呢,我覺得還得拿出謝禮來呢。」
  「謝禮已經收了許多。」順子受寵若驚地說。
  「不。作為對證婚人的謝禮,這回我們能不能充當一回媒人呢?」
  原來是給彌生提親。這是御木始料而不及的。他忽然有些結結巴巴起來:
  「這……這可是……」
  可現在,最先到來的感覺是女兒從自己身邊離去的寂寞。
  「令愛不願意媒的婚姻嗎?」
  「不,怎麼啦?」
  「那小伙子可有些躊躇,說什麼小說家的千金嘛,我怕是駕不住之類的話;可我看到過令愛,我的印象呢……」
  「大裡先生看到我家彌生?」
  「是啊。給公子請媒時,我到您家去過兩三回呢,那時見過的。」
  「啊,是啊。說是小說家的女兒,也沒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我覺得『有』可是好事情喲。」
  「是啊。」
  其後的話一直繼續著,御木只有聽的份兒。從菜館回家的路上,御木也還是默默無言。順子在車裡,就來不及似的打開大裡遞過來的照片:
  「真是個帥氣的小哥子呀。和誰很像吧?」
  「你說誰,像誰?」
  「大裡先生特意親切地推薦,一副熱心起勁的樣子,你倒好,連聲謝謝都沒說。」
  「說了的喲。」
  提親的對象是大裡朋友的兒子,在一個建築公司工作,說是個有才能的設計家。這兒子想找年輕的女朋友,大裡為了讓人能參考想像,特地拿來了那人設計的新形住宅的相集。
  「這個青年呀,公子可是最清楚了,請你們向她瞭解瞭解。」大裡說。
  大裡熱心地推薦,說不定,大裡曾打算讓自己的女兒嫁給這個設計家吧,可公子和貧窮的學生波川在一起了,於是就衝著彌生來了吧,御木滿腦子胡思亂想。說那人的父親是某建築公司的頭頭,這青年的生活絕對不成問題之類的,御木聽了,心裡有些不愉快。
  「你不覺得他和誰很像嗎?」順子把照片遞給了御木。
  「嗯。」
  御木幾乎毫無意義地瞧著這個既沒見過又沒有聽說過的青年的照片。而且,他心裡的什麼地方似乎也在想,這個男的可能會和自己的女兒結婚的。
  「慢點對彌生說。先聽聽公子小姐怎麼說。公子很熟悉他,可怎麼會不喜歡他,反而喜歡波川君呢?真有些蹊蹺。」
  「這可是你多心了,她和波川在一個學校唸書,每天碰頭;波川君會拚命進攻的呀。我們家的彌生不也是喜歡上了神經錯亂的啟一嗎?」
  「沒有神經錯亂喲。至少在訂婚約的時候沒有。」
  「要我說的話,和波川比起來,這照片上的人可要好得多了。」
  順子從御木手裡要回了照片,又瞧起來:
  「說是媒妁婚姻,可眼下都是好好交往一段以後才定下的吧。」
  「那當然囉。」
  御木回到家裡,立刻給公子寫了封快信。本想再坐來的車去寄快信,可車是大裡的車,不好意思隨便使用。
  御木回家後連外套都沒脫,就拿著信出門了。夜色漸深,近處的三等小郵局早已經關門了,從這兒到大郵局去,非得坐上什麼交通工具才能到達。
  一走到街上,御木就開始覺得有些猶豫不決了。用快信去把公子叫來,還要連夜出去遞快信,有這樣爭分奪秒的急迫嗎?快信上寫著,有些想當面問問的事情,希望你能快來,很簡單的幾句。彌生提親對象的情況,儘管大裡囑咐去問問公子,可是和大裡剛分手回到家裡,自己就立刻慌裡慌張地要去發快信,連御木自己也稍微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時,正好一輛空車來到身旁,他招手叫車停下,乘了上去。
  他偷偷地上郵局去,像是給女兒提親的事已經決定了似的,他感到了做父親的寂寞。
  迎出門的彌生,聽御生說剛才出門去寄快信的話,著實吃了一驚。
  「什麼快信?要父親您親自去……」
  「好事情哇。」
  「是三枝子的事嗎?」
  「不,不是。不是三枝子的事。」這回輪到御木吃驚了,拚命搖著頭。
  御木脫了鞋,從彌生面前走過時,彌生看著父親的臉,然後跟在後面進去。順子在茶室裡,兩人心照不宣;看來順子還沒有把大裡提親的事告訴彌生,還沒有把叫高田的青年設計家的照片拿給彌生看過。
  第二天下午一點以前,公子一個人來了。她還是第一次沒和波川一起來。
  「先生的快信收到了。像是因為什麼要挨罵似的,好怕人吶。」在大門口,她就對彌生大聲說著,茶室裡的御木也聽見了。吃過午飯,御木站起來,把公子帶到了書房。公子像是一個勁兒覺得是跟自己有關連的事。
  「有個叫高田的青年你可知道,搞建築設計的……」御木突然開口。
  「你是說阿直那傢伙吧。」公子用了很親密的稱呼,「這個高田先生,從小就在一起,很熟悉他呀。」
  「是嗎?你媽媽正巧來東京,你肯定碰到了吧。」
  「碰到了。」
  「從父親、母親那兒,沒有聽到關於高田先生的消息?」
  「說我嘛。不,沒什麼……」公子回眸反問。
  「實際上,大裡先生來問把高田先生說給彌生怎麼樣?」
  「真的?」
  「公子你沒聽說過。」
  「是啊,什麼也沒聽說。」
  「你爸爸還說,高田的為人公子最熟悉,讓我求你打聽打聽。」
  「是嘛。」
  公子臉頰緋紅,看著御木微笑起來,那微笑到了一半便停住了似的,但還是給人明朗的感覺。
  「小時候他可喜歡我了,所以,爸爸說我很瞭解他。直吉他真的能和彌生小姐結婚,我可太高興了。」
  「早著呢,什麼都還沒有定下來呢。」
  「對不起。可假如真是直吉的話,我覺得太好了。」
  「研究完畢了嗎?」御木開玩笑地說,公子和波川結婚前後,經常使用「研究波川」的話。
  「就是不研究也……」公子也想起來笑了,「他和波川不一樣,這個高田呀,不研究也是個好人呀。」
  「公子小姐的家裡,沒想過讓公子小姐和高田先生結婚嗎?」
  「想過的喲。」公子一點不遮攔地回答,「我想是有的,儘管不怎麼強烈。我聽母親也說過這樣的話,可也許是青梅竹馬的關係吧,我的心裡就是來不了那種感覺,又被波川抓住了……」
  「對彌生還沒說過,這門親事公子小姐你贊成嗎?」
  「贊成呀。一門好親事嘛。對父親我也說贊成,我可以對高田說彌生小姐的為人哪。」
  「這個高田先生,你不研究也覺得他是好人,怎麼心裡會不來那感覺呢?」
  「我知道得太多了。我知道嫁給這人一定很幸福的,可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種人。他比波川要好得多。彌生小姐一定會很幸福的。」
  御木相信公子聲音裡的善意。
  於是,高田的性格啦,他的家庭啦也就很難問出口了。就是再刨根問底,公子話裡的正確性也有限度,大致的輪廓已經聽公子的父親說過了。
  「彌生小姐已經和高田碰過面了嗎?」公子問了一聲。
  「不,還沒有……」
  「先生您呢?」
  「還沒呢。還不到那種程度呢。實際上,昨晚才讓你父母請了去,聽說了這件事。」
  公子用眼睛表示了首肯,直直盯著御木說:
  「真的是極好的親事喲。我父母親想得可真到家呀。我怎麼就沒想到阿直和彌生小姐是天生的一對呢?真奇怪。也許我還沒到給人搭橋牽線的那份年齡,在先生家裡也很拘束的關係吧。能找到彌生這樣的好人做新娘,真要吃阿直的醋了喲。」
  「吃醋?不吃彌生的醋嗎?」
  公子大概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分了,聲音輕了下來:
  「那個呀……不吃醋啦。只是覺得阿直的運氣好哇。」
  公子開口閉口「阿直」「阿直」地叫,自然是她從小叫慣了的關係吧,可御木聽起來很覺刺耳。
  於是,御木自然地想起兒子好太郎沒有和青梅竹馬的三枝子結婚的事來。看起來是順理成章的,可好太郎為什麼不和三枝子結婚,做父親的御木也確實不明白。看起來並非絕對為了避開三枝子的母親吧。也許御木出面為兩人籌劃締結連理該好得多吧。三枝子的母親也這麼說過。鶴子想讓後夫的兒子和三枝子結婚,來找御木幫助的時候,曾把這話作為責備御木的借口說出來,並不是沒有道理;簡直可以看作是鶴子的真心話,御木心裡深深內疚起來。
  好太郎和三枝子結婚,或者和芳子結婚,三人的生活定會和現在大不一樣吧。儘管好太郎是好太郎,三枝子是三枝子,芳子是芳子,這是無法改變的;可是,芳子或者三枝子誰作為母親生出的孩子,從一開始,從根起,就完全是兩樣的吧。好太郎和芳子生的孩子,與好太郎和三枝子生的孩子,要說有什麼不一樣,那簡直是無法比較的。這孩子再繁衍子孫下去的話,好太郎和芳子結婚而沒有和三枝子結婚的事,將在今後的人生世界裡蕩起層層漣漪。這片刻的想法,雖然對芳子太不公平了,可御木腦子裡確實浮現了起來。
  公子和高田直吉與好太郎和三枝子的情況有所不同,雖然沒有必要連在一起來考慮,可昨天聽了大裡的一席話,御木胡思亂想的事,竟被猜中了。
  可是,公子像是毫無顧忌似的。
  「讓他們相親嗎?」她爽快地問,「和高田見面,我在場怕不行吧。」
  「不,還沒到可以見面的時候呢。」
  「我把高田帶到這裡來怎麼樣?只是說去御木先生家裡玩玩,談談意大利文學什麼的。」
  「意大利文學嗎?」
  「是啊。高田在意大利留過學,在那邊讀了些意大利文學作品。他拍的意大利建築照片,還在建築雜誌上發表了,他寫的說明文章被評為富有文學性呢。」
  「是嘛,我對意大利文學可不在行呀。」
  「阿直他也不是什麼專業嘛。」公子輕快地接過話題,「我在場同他見面的話,能讓阿直輕輕鬆鬆地說話,大家可以多瞭解高田這個人,彌生也不會尷尬。我能起作用的呀。」
  「還什麼也沒對彌生說起呢。」
  「我覺得還是說說的好。」
  「嗯,是啊。看看照片,是個美男子哇。」
  「是啊。很漂亮的。讀中學時,說他漂亮,不如說他額上閃著秀才的光,我也曾意識到阿直的那種好看,現在還記得呢。」
  「公子小姐是在他留學時結的婚吧。」
  「怎麼。爸爸連這個都說了嗎?真嚇人。」
  「你父親可沒說,只是我自己忽地這麼想來著。」
  「先生,」公子瞧著御木,右手在臉前拂著,「先生有些誤解了吧,真沒勁。我說我不是做阿直新娘的人,這話可是真的喲。」
  御木點點頭說:
  「我可沒有懷疑什麼。是你爸爸說的,高田的事去問問公子……」
  「是嘛。」
  「我在新婚的列車上,忽地有一閃念,阿直這會兒在意大利呀。就這麼一丁點兒。」
  她說她還沒見過從意大利回來的高田呢。也就是說,和波川結婚以後沒有碰見過。可是公子的娘家,大裡和高田的親切交往還在繼續;公子從父親那裡聽到以後有關高田的消息,再把那些消息告訴了御木。和昨夜從大裡那裡聽來的大致相同;可大裡的話裡傳達了一個抽像人物的類型,公子的話裡,卻塑造了一個具體而活生生的叫做高田的青年。
  御木邊聽邊覷著公子的臉,自然而然地綻開了自己的笑臉。公子對於高田那份好感的明朗,讓御木覺得自己也像是喜歡上這青年似的,可他忽地想起來,這不是自己喜歡公子嗎?御木的微笑消失了,換了一副一本正經的臉,以前從沒像今天這樣有過喜歡公子的心思。
  「心裡不痛快嗎,先生。我可是輕率的人哪,得意忘形後會胡亂說的。」
  「不,沒有那回事。公子稱讚人的方法真讓人快活。」
  「很快活,怎麼啦?真難為情哪。」公子有些臉上發燒,露出了害羞的神色。「可是把話歸納起來,真的挺快活的呢。先生肯定會高興的。」
  「話歸納起來?怎麼像是很不過癮似的呢。」御木確實感到公子打算岔開話題,「真的,怎麼就不過癮呢。」
  「您感到寂寞了吧。」說完,公子不做聲了。於是,御木又開口了:
  「我家裡呀,曾住過三枝子,還有過一個奇怪的姑娘,叫千代子。這兩人都不在了,只剩下我們自己一家人,怎麼就感到少了什麼似的,我說咱們去領個孤兒院的孩子來收養吧,卻讓彌生給數落了一番呢。」
  「……」
  「謝謝你,用快信把你叫來真不好意思……」御木像是這才想起,剛剛連聲謝都沒說。
  「彌生容易被人看上,自己容易輕信別人,是啊,在這以前……」
  「阿直可真是福星高照哇。」
  御木和公子談彌生親事的對象,順子想必也知道吧,於是,御木把妻子和女兒叫到了書房。
  彌生膝蓋硬硬地坐了下來,在父母親還沒開口之前,她先說話了:
  「爸爸,剛才在茶室裡聽媽媽說了。」
  「照片也給她看了。」順子接口道。
  「我現在不能考慮結婚的事。」
  彌生壓低了聲音,滿座鴉雀無聲。
  「儘管我不結婚,但這門親事,該去把嫂子也叫來……」
  「是啊。芳子也來。我去叫。」順子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去了。御木目送著她的背影,沒有看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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