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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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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典心]馴漢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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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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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 01:58: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時序入秋,天氣漸漸涼了。
  一大早,晨霧都還沒散,三輛馬車停在方府前,織姨穿了件厚絨衣裳,從側門走出來。被蒙面盜匪搶了後,她休養一陣子,恢復精神後,就整裝準備再度前往錦繡城。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閨女,那些盜匪可沒嚇倒她,浣紗城的綾羅綢緞,還要靠她跟胡商們斡旋呢!
  「人都齊了?」
  「回織姨,一行十二人,都到了。」馬伕回答道。
  她點頭,提起裙角,踏上馬車的階,還沒坐進去,一道纖細的身影從側門奔了出來。
  「織姨!」清脆的聲音喊道,跑得有些急。
  是舞衣。
  織姨詫異地回頭,沒想到她會出現。「這麼早起?」
  「知道你要去錦繡城,特地趕來的。」
  「你把城主扔在床上?」
  舞衣淡淡一笑。「我睡在書房裡,可沒跟他同房。」
  「你還不肯回房?」這對夫妻分房也有一個多月了呢!偏偏兩人都固執,沒人肯低頭,全城都瞪大了眼在關心,卻沒人敢問半句。
  「等他答應不出兵了,我就回去。」她聳聳肩,抬頭望著織姨。「這趟沒押貨,所以不怕搶,讓我跟去吧!」
  織姨倏地臉色一變,用力搖頭。
  「不,你不能去。」雖說不怕搶,但危險還在,她可不能讓舞衣涉險。
  舞衣沒有放棄,握住織姨的手臂,努力說服著。「織姨,貨被劫去,這是大事。楚狂準備興兵,這也是大事,我老留在浣紗城,只怕到時候大事成了錯事。」她認真地說道。
  「為什麼非要去錦繡城?」
  「那裡胡商最多,我要去問問絲綢的流向,看看是否有人拿了咱們的貨在兜售。」
  「你還是懷疑,搶貨的不是山狼?」
  舞衣咬著唇想了一會兒,慎重地點頭。
  「織姨,你沒聽見響箭,對吧?」
  織姨點頭。
  「你找部知道,山狼劫貨,會有三發響箭。」
  「如果不是山狼,那又是誰在九山十八澗裡搶貨?」織姨發問。
  「那就是我要查的。如果貨不是山狼劫的,我不能任楚狂興兵,濫殺無辜。另外,我更想知道,是誰搶了貨,又嫁禍給山狼,想挑起兩方的戰端。」舞衣嚴肅地說道,清澈的眼兒閃亮極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想了許多,愈來愈覺得,山狼該是無辜的。以她對山狼的了解,那個倨傲的男人,是十足十的強盜狂匪,可不是畏首畏尾的雞鳴狗盜之徒,他連搶劫,都敢大剌剌地宣告身份。
  再說,山狼也沒必要搶貨,這些日子以來,山寨裡始終衣食無虞啊!而他更非貪得無饜之人。
  舞衣愈是思考,愈覺得其中有古怪。
  「你還是不許去,況且,你相公可也不會讓你去涉險。」織姨也知道事關重大,卻還是不肯讓步。
  舞衣嫣然一笑,狡詐地眨了眨眼兒。
  「我不去,」她點頭微笑,卻仍繼續往下說。「但,小七去。」
          ☆          ☆          ☆
  約莫一刻之後,三輛馬車出發。隊伍裡不見舞衣的身影,卻多了一人一馬。人是個輕裝打扮的少年,馬是匹高駿的白馬,搭著鞍,卻沒人騎著,只用韁繩綁在馬車後頭。
  少年英姿颯爽,卻比姑娘家還漂亮,用一塊藍巾綁著頭,露出飽滿的額,雙眸明亮,唇紅齒白。
  車隊經過九山十八澗,在中途商站小憩後,趕往錦繡城,一路上安然無事。馬車進了城,就停在浣紗城設在此處的商號前頭,少年率先跳下車來。
  商號裡的管事迎了出來,看見少年時,詫異地瞪大眼。
  「啊--小」
  少年搶著開口。
  「是小七。」他拉長了音,特別強調。
  「是、是。小七少爺。」管事連聲應道,看了織姨一眼。他本以為,今兒個只有織姨要來呢!
  織姨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小七少爺是來查事情的。」她可是攔過了,細功敗垂成。
  管事點了點頭,不敢多問,恭敬地站在一旁。前陣子府裡辦喜事,他許久都不見「小七少爺」出現了,今日特別前來,想必事關重大。
  少年拍著白馬,側過身來,先瞇眼看了商號半晌,才開口。「絲綢販售的情況如何?」
  「好得很,貨一進城,胡商們就搶著下單子。他們聽見風聲,知道浣紗城辟道南方,怕貨少了,個個都爭破頭來收購。」
  少年滿意地點頭,「近三旬的市集日裡,絲綢價格有大變動嗎?」
  「沒有。」
  「知道有哪家大量拋售絲綢嗎?」
  管事想了一會兒,仍是搖頭。
  拍撫白馬的手停了下來,少年側著腦袋。「那麼,可有新賣主?」
  「城南的市集巷裡,是來了幾個生面孔,賣著一些生絲,說是蜀郡山裡來的。」管事答道。
  少年擊掌,微微一笑,解開馬的韁繩,牽在手上。
  「好,咱們先去拜訪一些胡商,接著就去市集巷裡會會那幾個新賣方,看他們賣的,是哪家的生絲。」被劫去的那些貨裡,可有大半都是生絲呢!
  織姨皺著眉頭,開口說話。「我說,舞衣你--」
  少年火速轉過身來,豎起食指擱在唇上,噓了一聲。
  「織姨,在這兒我是方小七。」仔細一聽,那聲調有些不自然,跟一般少年的嗓音不同,還刻意壓低過。
  定睛一瞧,少年的眉目跟舞衣格外相似。其實,不只相似,根本是一模一樣。
  這輕裝打扮的少年,原來是女扮男裝的舞衣。
  為了找出真相,她乾脆改換男裝,進錦繡城裡探查。這兒不比浣紗城,年輕女子在城內走動,總是會招來異樣的眼光。再說,換上男裝,也能讓織姨安心些,畢竟在人群中,一個少年,可比一個姑娘來得安全。
  這真是件荒謬的事,不過就是改變裝扮罷了,竟能有全然不同的待遇。
  舞衣撫了撫頭上的藍巾,確定刻意梳成的少年髮型沒有散開。她回過頭,對著管事吩咐。
  「等會兒去市集巷時,讓織姨坐轎,我就騎馬過去。」這裡人潮群聚,她準備離人群遠一些時再上馬。
  管事點頭,不敢怠慢,立刻去處理了。
  舞衣轉過身,牽著馬往胡商群聚的客棧走去。她沒有察覺,一雙銳利的鷹眸,隔著市集上的人潮,正默默注視她。
  是楚狂。
          ☆          ☆          ☆
  打從舞衣踏出書房,楚狂就醒了。
  晨間府裡安靜,他認得出她的腳步聲。
  他走出臥房,跟在後頭,步履無聲無息,更沒有被舞衣發現。
  只見她跟織姨談了一會兒,露出慧黠的笑,接著就奔回書房裡,一刻後再踏出書房,已經換成少年的打扮。她行色匆匆,先到馬廄牽馬,還順手拿了他擱在牆邊的鞍,接著才跳上等待的馬車。
  楚狂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才策馬離開方府,循著馬車離去的輪痕追去,打算親自瞧瞧,她到底又在玩什麼把戲。
  駿馬狂奔,快如流星,楚狂沒花費多少精神,就跟上舞衣的車隊,遠遠的跟著,一路跟進了錦繡城。
  他將馬拴在兩條街外,暗中跟蹤著舞衣。男裝打扮的她,有著迥異於女裝的靈活矯健,就連牽馬的姿態,都格外熟練,那匹馬兒在她手上既乖又馴。
  跟在她後頭的,是方家的軟轎,織姨坐在上頭,沿路對著鞠躬哈腰的商家們點頭微笑。
  一行人走進一家客棧,胡商立刻熱絡地迎出來,將方家的人請到廂房裡,急著要向織姨下單子買絲綢。舞衣則是坐在一旁靜靜聆聽,偶爾用眼神傳達意見。
  楚狂坐在隱蔽處,要了兩斤白乾,回無表情,照例是仰頭一飲,酒碗就見了底。
  正在客棧裡擺著龍門陣的閒人,看見方家的人馬,立刻轉了話題,舞衣坐得遠,什麼都沒聽見。倒是坐在角落的楚狂,一字不差的全聽進耳裡去了。
  「方家前陣子不是被搶了嗎?」一個藍袍的男人,壓低了聲量說。
  「才三十車的貨,影響得了多少?跟浣紗城整年的貨量比起來,根本是九牛一毛。」另一個黃袍的男人哼笑道。
  「那倒也是。」全桌的人紛紛點頭。
  「那盜匪也笨到家了,不知道方家這會兒可是惹不起的吶!」有人又說。
  「怎麼說?」
  「前不久,方舞衣嫁給了黑衫軍的頭子,幾百名彪形大漢,全成了浣紗城的護衛軍。」
  眾人詫異地低呼,困惑地互望一眼。
  「啊,她嫁的不是南陵王?」
  南陵王?
  這三個字,讓銳利的黑眸瞬間瞇緊。楚狂極為緩慢地偏過頭,眸光掃向鄰桌。
  四個人仍是渾然不覺,兀自閒聊。
  「不,她嫁的是個北方男人,是個蠻子。」
  瞇緊的黑眸裡,迸出火焰。
  「方舞衣怎會拋下南陵王?嫁了個只懂打仗的魯男子?」有人發問,沒發現左方不遠處,一隻握杯的黝黑大手,緩緩的收緊。
  「會不會是逼婚?」
  「不可能,要是能逼,南陵王還用得著耗上這些年嗎?」
  「我倒有聽說,是方肆的意思。」
  「方肆?那傢伙不是嗝了?」那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勾。
  「似乎是留了遺囑。」
  黃袍男人舉起豐,用誇張的手勢,將杯子放下,吸引同伴的注意力。「無論如何,方家有了這新姑爺,真可說是如虎添翼。」
  原本緊抿的薄唇,聽見這句明顯的恭維,才逐漸軟化。黑眸中的慍怒,也淡去幾分。
  如虎添翼?
  楚狂微笑著,對這項讚譽很是滿意。
  那人卻還有下文,繼續補充:「想想,一隻母老虎添了翅膀,多可怕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出現的笑容,又轉為僵硬,連濃眉也摔了起來。
  搞了半天,天下人較矚目的,是他的妻子,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反倒成了附屬品?她到底有什麼能耐,連鄰城的男人提起她,也推崇備至?
  更重要的是,那個該死的南陵王又是誰?
  廂房裡傳來騷動,織姨起身告辭,胡商們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客棧外。
  楚狂不動聲色,默默觀察著舞衣。她始終低著頭,視線不跟四周的人接觸,等到胡商們都離開了,小腦袋才抬了起來,兩道柳眉緊緊蹙著,彷彿正在思考著。
  他隔著窗欞,冷眼望著她。
  舞衣壓根兒沒有察覺,她的腦子努力在轉動,思索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胡商們都說,城內絲綢量沒有增加,更沒有任何人瞧見那些被搶的絲綢。那些貨品,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這就怪了,盜匪搶了絲綢,不拿來販賣,難道全堆在家裡自個兒用?她愈想愈覺得怪異,對山狼的懷疑就更少。
  但是,這些蛛絲馬跡並不足以證明山狼的清白,要是她向楚狂提起,他說不定會更火大,質問她為什麼非要力保一個山賊。
  想起丈夫的固執,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楚狂的確正直、的確剛正不阿,但是有些時候,他烈火般的脾氣還真教人牛氣,那顆石頭腦袋硬極了,簡直是冥頑不靈。她既生氣又無奈,不肯跟他同房,一來是想氣氣他,一來也是知道,他要是再吻她、摸她,她的堅持就會瓦解--
  淡淡的緋色刷上雙頰,讓男裝打扮的舞衣看來更是俊美,幾個路過的姑娘家全看得眼發直,險些要跌跤。
  舞衣裡甩頭,讓腦子冷靜一些。不行,她不能再想他,眼前有正事要辦呢!
  「織姨,你先回商號裡去歇著。」她吩咐道,舉手示意轎夫起轎。
  「你呢?」織姨問,神情中也有幾分倦色。從早奔波到現在,她的確有收累了。
  「我到市集巷裡去看看。」她必須找到證據,才能取信於楚狂,否則他絕不會打消出兵主意。
  舞衣實在不懂,男人為什麼老是愛打仗?很多事情只消用說的就能消弭,根本不需動刀動槍。
  織姨皺眉。「讓管事跟你一塊兒去。」
  「不,人多礙事,別打草驚蛇。」舞衣搖頭。
  「我不放心。」
  舞衣微笑。「織姨,你是怎麼了?市集巷我可是早就摸熟了,哪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織姨點點頭,眉頭仍沒有鬆開。是知道舞衣跟一般女子不同,能保護自己,但是她將舞衣當自個兒孩子,是因為關心,所以擔心,這孩子可是她的心頭肉呢!
  舞衣牽出馬,單膝入鐙,只個動作,就俐落地翻上馬背,略嫌瘦薄的身子在駿馬上坐得穩穩的。
  「管事,你們先走,我一個時辰後就會回去。」她交代著,一面牽起韁繩。馬兒不安地踢著腿,聳動肩膀,她輕拍馬背安撫著。
  「是。」管事點頭,指揮著轎夫往商號走去。
  她目送轎子離去,目光掉向市集巷,身下的白馬勉強走了幾步,高健的身軀卻在蠢動,昂首噴著氣。
  「怎麼了?」舞衣皺眉,拍拍馬鬃,扯起韁繩,命令馬兒繼續前進。
  不知為什麼,白馬今日特別暴躁,跟以往溫馴的性子截然不同,每走上一步,鼻息就重上一分,嘶鳴聲也有些不對勁。她必須費盡力氣,才能勉強握住韁繩。
  會是蹄受了傷,或是蹄鐵間卡進石子嗎?
  這匹白馬受過嚴密的訓練,要不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不會這麼不聽話的。
  她鬆開一邊的韁繩,靈活地側移身子,想看看馬蹄有無異狀,整個人的重量,於是全落在同一邊。就在同一瞬間,她敏感地察覺,有某種東西穿刺過厚厚的馬鞍,頂在她的臀兒跟馬背之間--
  糟糕!
  腦子裡剛閃過這句話,白馬就陡然人立起來,發出高昂的痛嘶,接著就像發了狂似的,撒開四蹄,沒命地往前奔去。
  市集上頓時響起驚叫聲,人人爭相走避,就怕遭殃。被那瘋馬一撞,就算不死也要殘。
  馬兒亂嘶亂蹦,一逕掙扎,韁繩亂甩,纏住舞衣的右手,打了好幾個結,她不論怎麼努力都解不開。
  「停下來!」她高聲喊道,卻徒勞無功。
  風聲在耳邊呼嘯,舞衣咬緊牙關,俯低了身子。
  牆邊突出的梧桐樹,有著極硬的枝芽。馬兒急奔,樹枝刮過她的肩膀,帶來一陣刺痛。
  「啊--」她想壓抑,但實在太痛,低喊還是逸出唇邊。
  速度太快,舞衣繃緊全身的肌肉,攀住馬背。
  白馬盲目亂闖,踐踏錦繡城裡的攤子,只要擋著路的一律被踩得稀巴爛,無一倖免。所經之處,攤主哀鳴聲、咒罵聲四起。
  她的身軀左移,勉強掛在馬鞍邊緣,情勢驚險。劇烈的震盪,撞得她骨頭髮疼,甚至無法呼吸,原本綁在頭上的藍巾早掉了,一頭烏亮的青絲散在風裡,襯得小臉更加白雪。
  喧鬧的聲音驚動了正要離去的織姨,那頂轎子又轉了個方向。眼前的景況,讓她嚇得幾乎昏倒。
  「舞衣,快下馬!」織姨奔出轎子,一面呼喊著,心急如焚,一顆心提到了喉間,只差沒蹦出來。
  以這種速度被扔下馬,舞衣的四肢百骸肯定都要散了,再說,右手被纏住,直要被甩下去,只怕那隻手也要斷了。
  織姨邊跑邊跌,就連見多大風大浪的她,此刻也急得快哭出來。
  天吶!誰來救救她的舞衣啊?!
  在疾馳的馬背上顛得頭暈的舞衣,從靴子裡摸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咬緊牙關,伸直雙臂,用小刀割著皮革,想割開這條要命的繩索。
  過度用力,肌肉從酸麻轉為劇烈疼痛,汗水沿著額間滑落,滴進眼睛裡。
  「斷啊,快斷啊!」她低語著,眼睫顫抖,卻不敢眨眼。
  馬匹亂蹬,一個跳躍之間,左手一滑,刀鋒在手背上劃了道血口子,鮮血迅速湧出。
  痛!
  舞衣全身一緊,疼得冷汗直流。鮮血濕滑,她更難握住刀柄--
  全城的人都束手無策時,急促的馬蹄聲逼進,另一匹更高駿的黑馬奔來,速度奇快無比。只一眨眼的時間,黑馬如風馳電掣,瞬間已趕至前頭,擋住白馬的去路。
  白馬癲狂,前蹄亂踏,對黑馬視若無睹,仍是一味地往前衝。
  全城的人都倒抽一口涼氣,眼睜睜看著那黑馬上的男人,冷眼看著迎面衝來的白馬。
  老天!這要是正面撞上,非兩敗俱傷不可。
  楚狂冷著一雙眼,不閃不躲不避。他緩慢地抽出長劍,神情跟刀鋒一樣冰冷。
  白馬狂奔著,昂首嘶鳴,在即將撞上黑馬的瞬間,氣勢頓減,猛然停住,前蹄驚險地高舉。馬背上的人兒,早已被甩得七葷八素,眼兒緊緊閉著。
  當馬匹人立時,她整個人被甩出馬鞍,只剩細瘦的右手臂還被綁在馬上。
  倏地,銀光一閃。
  楚狂的刀法奇怏,觀了個時機出刀。那一刀,精準地截斷馬韁。
  「啊!」
  驚慌的尖叫聲響起,舞衣像個紙紮的娃娃似的,整個人騰空飛起,被強大的力道甩得老遠。她肺裡的空氣,全被巨大的力量擠得精光。
  唉,真是糟糕,難道才剛新婚,她就要香消玉損了?
  不行不行,那楚狂豈不成了鰥夫?!
  風聲在耳畔呼嘯,舞衣賣力地尖叫,雙眼閉得緊緊的,就等著被摔在堅硬的牆上,或地上--
  咚的一聲,她著地了!
  劇痛沒來報到,炙熱的體溫跟暖暖的氣息倒是把她包得好好的。她腦子轉得快,立刻知道,是有人見義勇為,抱住了她,救了她一條小命。
  「還好嗎?」那人問道,口氣、神情都很冷淡。
  「沒--咳咳--沒事--」她本能地回答,抬頭想瞧瞧救命恩人的真面目。
  呃,這恩公長得跟她家夫君格外相似呢!
  滴溜溜的眼兒,從那不羈的黑髮,看到嚴酷的俊臉,接著落在那雙緊皺的濃眉上,來回瞧了幾次。
  啊,不是相似,這人根本就是楚狂啊,她認得他皺眉的模樣,那是他最常對她露出的表情--
  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的轉為驚恐。舞衣心兒狂跳,沒勇氣看他,小腦袋垂到胸口,不敢問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織姨氣喘吁吁地奔來,撲向楚狂懷裡的舞衣,臉色十分蒼白。
  「舞衣!舞衣!」她連聲呼喚,握住舞衣的雙手不斷顫抖著,被先前的意外嚇壞了。
  「織姨,我沒事了。」舞衣輕聲說道,從楚狂的懷中滑下,用力擁抱織姨,想起方纔的驚險,兩人都忍不住顫抖,餘悸猶存。
  「那匹該死的畜牲,竟瘋癲了,我非讓人宰了它不可!」織姨恨恨地說道,拿出絲絹,仔細地為舞衣包紮止血。
  好在楚狂及時出現,否則舞衣非死即傷。剛剛情況太驚險,全錦繡城只怕也沒人有膽量出手相救,就算有那膽量,也肯定沒那身手。
  舞衣又抱了織姨一會兒,才回頭看向白馬。
  打從她被甩下馬背後,馬兒立刻轉為溫馴,不再撒蹄狂奔,反倒停在一旁,垂著頭直喘氣,細瘦的四肢都在顫抖著。
  「有問題。」楚狂淡淡地說道。
  舞衣眨了眨眼兒。「什麼?」
  「它的背。」
  她的視線瞟了過去,瞬間倒抽一口氣。只見馬背上的皮鞍半斜,露出赤裸的馬背,上頭佈滿了血跡,血肉模糊,令人慘不忍睹。
  這就是馬兒發狂的原因嗎?那些傷口都好嚴重,難以想像,它是在承受著什麼樣的疼痛。
  楚狂大步走了過去,拍撫恐懼不已的馬兒,接著在模糊的傷處,挑出一枚沾著血的黑色物體。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問道,直覺的知道,這東西肯定跟馬匹的暴動脫離不了關係。
  「是鐵芒刺。」他回答,從容收起「證物」。
  「交給我。」
  「不。」
  舞衣蹙起眉頭。
  「為什麼?」她急著想知道,鐵芒刺為何會出現在馬鞍內,他卻表現得不慌不忙。
  「你有別的事要忙。」楚狂簡單地說道,住自個兒的黑馬走去。
  她亦步亦趨,懷疑他表面看似冷靜,其實已經被嚇傻了。要不,他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她聽得一頭霧水。
  「我有什麼事情要忙?」她耐著性子問道,克制著去搶那鐵芒刺的衝動。一來,她不想讓錦繡城的人看笑話;二來,她也心知肚明,知道自個兒搶不過他。
  他走到了黑馬旁,才緩緩轉過身來,直視著身後的小女人,嘴角揚起危險的弧度,那模樣十分猙獰,只有她才知道,他正極力壓抑著胸中的狂怒。
  「你必須忙著給我許多解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眼中迸出凶狠的光芒。
  舞衣看入那雙冷戾陰鸞的黑眸,嚇得連退數步,腦子一片空白,只浮現兩個斗大的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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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0-11-1 01:58: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馬蹄聲先在大門前停下,接著細碎的腳步聲,一路從門前響到門內,還伴隨急促的喘息聲。
  身為方家前任小姐、現任夫人的舞衣,一臉驚慌地逃竄著。她跳下馬,不敢回頭看楚狂,立刻奔跑進內院,穿過迴廊,快得像身後有惡鬼在追。
  他在錦繡城放過她,並不代表不再追究,而是打算回方府後,再好好的「逼供」。
  因為自知理虧,她跑得特別快。不敢妄想能逃得掉,但至少讓她當一會兒的縮頭烏龜,躲一時算一時。她雖然愛看他生氣時的俊臉,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可不是「生氣」兩字能形容的。
  想也知道,楚狂肯定是氣炸了。先前共乘一騎時,她抬頭偷瞄了一眼,發現他的表情猙獰極了。
  她邊跑邊喘,跑向書房時,剛好看見喜姨站在迴廊上,手中提著藥箱。
  「喜姨,救我!」舞衣高聲嚷著,腳步不停地奔進書房裡,用顫抖的手把門鎖上。
  老天,這個鎖能擋得了他多久?
  只是一晃眼的時間,腳步聲伴隨著巨大的吼叫聲響起。
  「方舞衣!」楚狂咆哮著,吼著她的閨名,忘了替她冠夫姓。
  他大步踱到房前,瞪著擋路的女人。
  「她不想見你。」喜姨謹守托付,纖瘦的身子擋在門前,毫不畏懼地仰頭瞪回去。
  「讓開!」他不耐地吼道。
  「不。」喜姨冷眼看著他。「你可以打我,打到我傷了、死了都行,不過我不會離開。」
  「我不打女人。」他沉下臉來。
  「那就別想過去。」她冷笑,存心讓他進退兩難。
  楚狂瞇起眼睛,瞪著眼前的美麗婦人。半晌之後,他才開口。
  「烈叔。」他沒有回頭,口吻平淡。
  一陣風捲進門廊,伴隨黑色身影。北海烈像鬼魅般突然出現,站立在門廊上,跟楚狂同樣高大懾人。
  「交給我。」北海烈淡淡地說道,視線盯著喜姨。
  楚狂點頭,繞步經過婦人。
  「你--不准--啊!」喜姨想踏步上前,阻止楚狂進書房,但雙腳還沒踏出去,她整個人就陡然騰空,被巨大的力量往後拖去。
  她被揣進一個寬闊的胸膛,灼熱的溫度,包圍了她的背,那人的手臂,圈住她的腰--
  北海烈竟然抱住她!
  少了擋路者的楚狂提掌運勁,只是一揮手,就震碎整扇門,上好的杉木震成碎片,木屑亂飛。他跨步進門時,舞衣的高聲尖叫從裡頭傳來。
  「喜姨,喜姨,快救我,快--啊--」舞衣一邊尖叫,一邊在屋子裡亂繞亂跑。
  門外的喜姨、心急如焚,卻自顧不暇,被北海烈抱得牢牢的。
  「放開我,你--你--放開我--」她連聲說道,雙手握拳,不斷地打著這高大的男人,直到雙手都發疼了,他卻還文風不動。
  「我不放。」北海烈說道,單手環住她的腰。「別去打擾,他們有事要談。」他的黑眸明亮,靠得她好近好近。
  那樣的目光,打從他入城後,總是追逐著她,像獵人般想把她逼到角落。她咬緊了牙,不肯看他,卻沒辦法阻止他看她。
  喜姨握起雙拳,偏過頭去。
  屋裡又傳來尖叫聲,還伴隨著桌椅被踹翻的聲音。
  「過來!」楚狂的吼叫,即使隔著門,聲量還是那麼驚人。
  喜姨全身緊繃。「放開我,我不能讓他打舞衣。」她掙扎著。
  「他不打女人。」
  「謊言!那都是謊言,他一定會打她的。」她不能讓楚狂打舞衣,那會好痛好痛,男人的拳,那麼的重,就算不能致命,也會受重傷--
  北海烈注視她半晌,面無表情,只有雙眸變得陰鷥黝暗。
  「哪個男人這麼打過你?」他輕聲問道,眼中閃過暴戾的殺氣。一想到有人曾經打過她,憤怒立刻像野火般旺盛燃燒著。即使在戰場上,他都不曾這麼想殺死一個人。
  喜姨臉色一白,咬緊紅唇,用力推開北海烈。她沒有回答,匆促地逃開,腳步凌亂,甚至不敢回頭,壓根兒把舞衣的事給忘了。
  北海烈沒有遲疑,銳利的視線沒有移開,望著那秀麗的背影,跨步追了上去。
          ☆          ☆          ☆
  屋內,一片凌亂。
  一男一女,隔著一張桌子在繞圈圈。
  「過來!」楚狂吼道,伸手要抓她。
  舞衣手腳靈活,像頭小鹿兒,見他伸出手,立刻拔腿就閃,繞到圓桌的另一邊。
  楚狂怒不可遏,又要抓她。但隔著圓桌,他往左,她就繞到右邊;他往右,她就溜到左邊。
  「不許動!你給我站住。」他咆哮道。
  「不要。」她小聲地回答。
  「為什麼?」
  「你在生氣。」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從一默數到十。「我沒有。」
  「說謊。」她指控。還說沒生氣,他頭頂都快冒煙了。
  楚狂臉色一沉。
  「說謊的人不是我。」他意有所指,銳利的視線溜過她一身凌亂的男裝。她的男裝扮相雖然巧妙,卻壓根兒沒瞞過他的眼睛。
  女人很難欺騙丈夫,畢竟,他對舞衣的身體太過熟悉,就算她改換男裝,欺瞞所有人,他還是能一眼看穿。
  「為什麼要穿男裝出城?」楚狂質問。
  「我想去調查絲綢的流向。」她說道,只瞧見他的眉頭愈鎖愈緊。
  「為什麼不讓方小七去?」他記得,貨量方面的監控,是由方家的老么負責。
  「唔--他--」小腦袋愈垂愈低,聲音也愈來愈小。
  舞衣的心兒七上八下的,手心也直冒汗,話都含在嘴裡,好難說出口。遲早都必須坦白,但她沒想到,坦承欺騙了他,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
  被逮著男裝的模樣,就已注定她必須吐實。否則,以他的精明,也能很快揭穿她那一層又一層的計謀。
  要是讓他自個兒猜出來,她的欺「君」之罪就更重了!
  「他人呢?」楚狂雙手插腰,瞪著她的頭頂。
  她咬咬唇,深吸一口氣。
  好,豁出去了!
  「呃,其實,我娘還沒生。」
  好大聲的抽氣聲。
  楚狂全身僵凝,連呼吸都停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緩慢地開口。
  「什麼意思?」他輕柔地問。
  她縮著脖子,不敢看他。「其實,我、我、嗯--其實,我沒有弟弟。」她慢吞吞地說道。
  黑眸瞇了起來,問動危險的光芒。
  「沒有弟弟?」他的聲音更輕柔了。
  「呃,沒有。」
  他瞇著眼睛,思索了一會兒。
  「方小七其實就是你假扮的?你假扮男裝,去跟胡商談判、去規劃商道,甚至去山寨裡送食物?!」他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最後那幾個字,已是驚人的咆哮。
  「基本上--嗯--其實--嗯--那都是我--」舞衣小小聲地承認。
  這次,咆哮聲差點把屋頂掀了。
  她站在原地,被他吼得耳朵有些疼。其實,她心裡好想逃走,卻又不得不懷疑,這會兒就算是躲進地底去,楚狂也會把她挖出來,堅持問個清楚。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幹起這類事情的?」楚狂握緊拳頭,克制著搖晃妻子的沖動。看樣子,這次肯定不是初犯,她的膽大妄為由來已久,說不定三不五時就會改換男裝,出城去管閒事。
  「唔。」她想了一會兒。「好幾年前就開始了。」
  黑霧在楚狂眼前飄動,他懷疑,自已是不是要昏厥了。
  「你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他一字一句地問,聲音從牙縫間擠出來。
  該死!這笨女人難道不知道,這舉止有多危險嗎?
  舞衣縮了縮脖子,仍沒有抬頭。
  「我也是無可奈何的,誰教城外的男人們只肯跟男人談生意,方家這一代就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沒有男丁。為了城民的生計,我只能出此下策。」無論如何,她絕不讓自個兒的城民餓肚子!
  他濃眉一皺,張口又想罵人--
  等等!
  沒有男丁?!
  一抹靈光閃過腦海,穿透了憤怒,像記響雷似的,轟的打在腦子裡。他頓時瞪大雙眼,先是全身僵硬,接著所有的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嘎嘎作響。
  沒有男丁?!
  天啊--
  「那也是你。」他喃喃說道。驚嚇過度,他甚至忘了要生氣。
  她抬起頭來,不明白楚狂為何突然臉色蒼白,像是遭受重大打擊。如雷的咆哮聲消失,高大的身軀此刻搖搖欲墜。
  「你怎麼了?」她立刻繞過桌子,扶他坐下,還體貼地拿起《孫子兵法》替他扇風。
  黝黑深暗的雙眸,掉回她臉上,仔細地搜尋再搜尋,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似的。
  舞衣眨了眨眼兒,不知該看哪裡。他的目光那麼專注,她被看得有些羞赧,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怎麼了?」她問,不明白他的怒火為何突然滅了。
  楚狂注視著她,雙手握住那纖細的肩膀。「根本沒有什麼哥哥,那也是你。」
  他極為緩慢地說道,所有蛛絲馬跡全部串連起來,謎團全解開了!
  方肆沒死!
  不、不,該說,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方肆這個人。
  那全是舞衣,不論是上戰場的方肆,或是跟胡商談判的方小七,全都是她假扮的,為了應付那些不把女人當一回事的男人,於是她女扮男裝。
  難怪墓是空的、難怪祠堂裡沒有方肆的牌位、難怪她並沒有哀傷、難怪浣紗城死了個城主,卻半點也不受影響。方肆像是平空消失了般,因為,他壓根兒就不曾存在過。
  舞衣眨了眨眼睛,一聲不吭,直接默認。
  震驚還沒過去,楚狂隨即想起更可怕的事。
  「你上戰場去?!」他高聲咆哮。
  她很慢很慢地點了一下頭。
  他想掐死她。
  楚狂發誓,只要雙手停止顫抖,他就要掐死她!
  難怪,他總是覺得,這個美麗的小妻子似乎藏著某些秘密,她優雅清麗,卻有著連男人都自歎弗如的勇氣,半點不讓鬚眉。她先前就見過他,所以當他趕來浣紗城時,她能輕易地認出他。
  黑眸緊閉了半晌,努力想接受這令人驚愕的事實,一會兒後才又睜開。
  「那封信呢?是誰寄出的?」他問道。
  「我寫好,請人重謄過的。」舞衣據實以告,不再隱瞞。
  楚狂注視著她,黑眸閃耀如星。
  「為什麼是我?」她擁有美貌、財富,甚至還有著過度優秀的才能,憑這些條件,她能夠選擇更優秀的男人。
  他是個軍人,只懂帶兵打仗,除了戰爭之外,什麼都不懂。兩人的差距猶如一天一地,她為什麼選擇了他?
  她粉臉一紅,卻仍注視著他,沒有轉移視線。
  「你在戰場上救過我。」舞衣清晰地說道,筆直地看入他的雙眼。
  戰爭期間,她假扮方肆入軍營,貢獻出不少計謀,全軍沒多久就對她倚重有加。但樹大招風,每次戰役時,蠻族們揮舞著刀,全爭著要砍她的腦袋。
  驚險的戰爭期間,楚狂不止一次救過她,有好幾次甚至還為了她而受傷。
  在那時,她的心就已悄悄偏向他,卻還必須苦苦壓抑,怕他誤會,以為「方肆」有斷袖之癖。
  「就因為這樣?」楚狂皺起眉頭。那對他來說,可不算個理由。
  「這樣就足夠了。你的言行已讓我知道,你是良將,是好人。」那些方肆的言論,其實都是她的真心話。
  他看著她,一言不發,濃眉深鎖著。
  這場婚姻不是兄長的主意,而是舞衣自己決定的。
  姑娘家自個兒擇婿,這傳出去可是禮法不容的醜事,但他卻該死的高興,她選擇了他。
  「你就不怕錯看了我?」楚狂問道。
  「我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打從出生就被鎖在家中的女人,我有能力分辨,哪個人對我而言是特別的。」她的粉臉嫣紅,縱然膽識過人,但到底臉皮薄了些,對他說出這些話,可費了她不少勇氣。
  二十年前,父親去世後,款紗城就由女人當家。舞衣是在一群女人的教導下長大的,那些女人教導她、呵護她,不讓世俗的偏見蠶食她的自尊。
  她跟其他女人都不同,從小所受的教育,讓她勇敢而不怯懦,不以身為女人為恥。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更懂得去全力爭取。
  就連丈夫,也是她自個兒挑的。
  楚狂緩慢地伸出手,扣住她的下顎,目光在小臉上遊走著,銳利的眼神,在看著她時逐漸軟化。
  「你生氣了嗎?」她開口問道。
  他搖頭。
  對於舞衣的欺騙,他只是震驚,並不是憤怒。她的獨特,反倒跟以往一樣,取悅了他。
  這就是她需索公平的原因嗎?除了身為女子,她的才智跟能力,全令人刮目相看。甚至就因為她是個女人,他更不得不承認,她比其他男人更值得他敬佩。
  他的舞衣、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的不同!
  「過來。」他淡淡地說道。
  她睜大清澈的眼兒,毫不懷疑地走過去。離那偉岸的身軀還差幾步路時,腰間一緊,纖足陡然騰空--
  楚狂單手一提,輕易就將她抱進懷裡。
  「啊!」她低呼一聲,連忙伸出雙手圈住他的頸子,嬌小的身子安穩地坐在他大腿上,兩人靠得好近。
  「我該為了你的欺騙,好好地懲罰你。」他低頭嘶聲說道,熱燙的氣息吹拂過她的髮梢。
  「你說過不打女人的。」舞衣的雙手玩弄著他的發尾,察覺到他不再生氣,她也鬆懈下來,紅唇上噙著笑。
  濃眉一揚,他覷著她,眼中火焰燎原。
  「懲罰你,有其他的方法。」他傾下身,黑眸注視著她,張口咬住她的一綹發,輕輕啃著,眸光深幽黝亮。
  舞衣心口一熱,連忙轉過頭去,壓根兒不敢問,他打算用什麼方法「懲罰」她。僅是他的目光,就讓她酥軟不已,倘若他真的動手,她--
  「那麼,你願意將山狼的事情交給我處理嗎?」她急著改變話題。
  他挑眉。「你還是想插手?」
  「你知道我有能力插手。」她打賭,他不會拒絕。
  他太過剛正不阿,一旦承認她的能力後,是無法拒絕她插手的。她挑的男人沒有錯,他的確懂得何謂「公平」。
  「你打算怎麼做?」楚狂皺起眉頭,嘗試跟她討論,不再立刻否定她。
  「先派人明察暗訪,看看在錦繡城裡賣生絲的人,跟搶案有無關連。另外,也派些人去九山十八澗,探探山狼最近的行徑。」她仔細地說道,早將細節全盤計劃妥當。
  他瞇起眼睛,看著那張發亮的小臉蛋。
  她的思慮周詳,就算他想阻止,只怕她也會化明為暗,偷偷進行。
  唉,他是娶了個什麼樣的女人?
  「如果我答應,你會讓我掌握你的行動?」楚狂問道。與其讓她偷偷摸摸地進行,發生類似今日的驚險狀況,不如點頭答應,也好時時盯著她。
  舞衣用力點頭,露出絕美的笑容,看著一臉凝重的丈夫。
  「當然。」
  「一有危險,記得交由我處理。」他叮囑。
  「好。」
  「不許私自行動。」他又說。
  「好。」她再度爽快地答應,然後看著他,等著他再開出其他條件。
  他想不出別的理由了。
  舞衣笑得更美,伸手輕撫著他方正的下顎,嬌悄地啄吻著他。「那麼,夫君同意,將所有事情先交給我處理?」她靠在他頸邊,重溫耳鬢廝磨的親暱。
  楚狂看著她,一聲不吭,首次有著束手無策的感覺。
  他無法拒絕她。
          ☆          ☆          ☆
  楚狂凝重的表情,一直維持到晚膳時分。
  當春步端上一盆淡薄如水的清粥時,他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巨掌掄拳,重重往桌上敲去。砰的一聲巨響,桌上碗筷被震得叮噹作響。
  大廳裡除了城主夫婦,周退坐著秦不換、夏家兄弟等人,以及十二帳帳主,唯獨少了北海烈的身影。
  「這是什麼鬼東西?!」楚狂的吼叫聲傳遍方府,春步習以為常,放下清粥後立刻閃人。
  「清粥啊,夫君都喝了個把月了,難道還不知道?」舞衣面帶微笑。
  在書房內達成協議後,她答應搬回臥房。楚狂原本想跟著她回房,但秦不換臨時來找人,要商量派人去接他妹妹的事情。他臭著一張臉,不情願地放開她,這才離開。
  她回房裡沐浴,綰起青絲,換回女裝。手腕上有著擦傷,她差人去向喜姨討些藥膏,那人在府內繞了一圈,卻回來通報,說是到處都找不著喜姨。
  舞衣無暇多想,換好衣裳後就直奔廚房,忙著打點今晚的事。
  但,楚狂可不管她下午時忙了啥事情。此刻他坐在那兒,握緊拳頭,正對著那盆清粥橫眉豎眼。
  「為什麼今晚吃的還是這些東西?」他慍怒地問,視線掃過花生米跟幾條瘦小的醬菜,火氣更旺。
  本以為達成協議後,清粥小菜就此絕跡,哪裡知道今晚在餐桌上又讓他遇上了,一肚子的饞蟲失望得狂叫不已。
  舞衣好整以暇,保持微笑。「夫君還沒親口允諾,在我查出實情前,不對九山十八澗出兵。」
  他瞪著她,冷冷地開口。
  「那件事,我已經說過了。」
  「舞衣記得,但茲事體大,不能你我私下討論了事,總要大夥兒聽見了,才能算數。」她一臉無辜,眨動清澈的眼兒。早知道他應允了,但她就是要逼著他,在眾人面前說出承諾。
  她必須讓黑衫軍們知道,楚狂是真的決定按兵不動,也讓這些男人們知道,楚狂願意尊重她的意願。
  秦不換同情地看著老大,感歎地搖頭。「古人說得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瞧瞧這小女子,狠心讓他們餓肚子呢!
  舞衣回過頭來,笑得好甜美。
  「沒有女子,哪來你這個小人?石頭裡蹦出來的?還是你爹天賦異稟,自個兒生的?」
  啊,孔老夫子說錯了,該是唯女子與小人難惹也。
  秦不換不再作聲,大廳內一片死寂,幾十雙眼睛全盯著夫妻二人。他們不敢插嘴,卻在心裡哀嚎著,懇求楚狂快些開口同意。舞衣連日來的小計謀,已經整得他們四肢發軟,哪裡還顧得了是誰在下令。
  嗚嗚,老大,您就同意吧,不然大夥兒都要餓暈了啊!
  楚狂瞇起黑眸,靠在她耳邊,嘶聲低問:「你非要爭出個輪嬴嗎?」
  他並不愚昧,早已看出,這個聰明的小女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舞衣微笑。
  「這事無所謂輸贏,我只是請夫君重複那些承諾。」她輕聲說道,垂眼斂眉,紅唇上噙著笑,看起來溫馴可人。
  他又瞪著她,抿緊薄唇,表情嚴酷得極為可怕。屋內死寂,沒人敢吭聲,偶爾只聽得見幾聲餓鳴。
  半晌之後,楚狂深吸一口氣,猛的一捶桌子。
  「該死,你贏了!聽到沒有?你贏了,食物,把食物拿出來!」他咆哮道,為了肚皮著想,只能犧牲男性尊嚴。
  舞衣唇上綻出笑容,舉手擊掌。「春步、秋意,快把好酒好菜端上來。」她吩咐道。
  這話剛說出口,大廳內就爆出一陣歡呼。男人們欣喜若狂,差點沒抱頭痛哭,比打勝仗更高興。
  「拿來,全拿來!」男人們吼道,光聞到食物的香味,就已餓得手腳發軟。
  像是早就準備好的,幾個丫鬟僕人走進大廳,端著數盤好菜就往桌上擱。盤子還沒擺好,桌邊的黑衫軍早已一擁而上,狼吞虎嚥地吃著。
  舞衣將筷子擦拭乾淨,體貼地布菜,將佳餚挾進丈夫的碗碟裡,一面還忙著解說。
  「這道是燴鴨掌,用的是高郵的鴨,佐以春季時醃的韭菜;這道是魚肉紅油抄手,用的是蜀川的上好花椒;另外,還有北方的烤牛肋。」她一道一道地介紹著,說出每道的菜名,讓人渴望得口水直流。
  筷子在桌上繞了一圈,轉往最後一道菜。她姿態曼妙,笑靨如花,比美食還要誘人。
  「當然,我沒忘了夫君最愛的酥炙野鴿。」舞衣微笑著說道,挾起香酥的鴿塊。
  既然他都認輸了,她自然必須寬宏大量些,用美食彌補他自尊心上所受的傷害,她可是親自到廚房裡忙了半日,才準備出這些好菜呢!
  「夠了。」他揚起手,制止她說話。聽了半天,耳朵飽了,肚子卻還空得很!
  楚狂握住她的手,懶得拿筷子,就著她的手進食。當佳餚入口,他幾乎要滿足的歎息。
  這段時間漫長極了,她淨拿那些清粥打發他,夜裡還不肯回房,雙重的飢渴,讓他萬分焦躁。餐桌上的清粥小菜根本填不飽肚子,他鎮日腹中打鼓,幾乎要餓得神智不清,此刻能填飽肚子,他滿足得想歎息。
  而最讓他渴望的,是她在他身下,嬌吟承歡的模樣,今夜--
  他注視她,目光黝暗深沈,有著一絲邪氣。
  舞衣不知大禍臨頭,還面帶微笑,慇勤地詢問:「夫君,再來道涼拌黃瓜去去油膩如何?」
  聽見「黃瓜」二字,男人們的反應格外激烈。
  「嗯嘔--嘔--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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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 01:59: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開關南方商道的籌備,終於大致完成。
  舞衣找到一個嚮導,此人去過南方鄰國,對那座人口百萬的大城瞭若指掌。她先派一批人去探路,接著開始盤算,該送那些貨,又該送多少貨去南方。為了安排護送商隊的士兵,她要求楚狂,每次商討時都必須到場。
  他坐在一旁,看著她運籌帷喔,處理她所謂的「小事」。高大的身軀坐在雅致的書房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那雙修長的腿,擱在織毯上,在腳踝處交疊,經過的人都要小心翼翼,怕被城主絆著。
  楚狂始終很沉默,只有在發現南方鄰國與浣紗城之間的距離,比她當初在桌巾上繪出的距離,還要遠上許多時;濃眉往上一揚,黑眸中迸出光芒。
  舞衣又批完一份卷宗,吩咐織姨,到倉庫裡領出淘汰的舊花樣絲綢,先送到南方。此舉一來能出清存貨,也能分擔風險,試探鄰國對絲綢的接受度。
  「士兵們可以配合出隊的日子嗎?」她突然想到,抬頭向他詢問。
  「大多數都行。」楚狂點頭,面無表情。
  「哪些人不行?」她又問。
  「虎帳帳主去接卿卿了。」楚狂回答。
  卿卿堅持要來浣紗城看兄嫂,一日之間連送了十二隻的飛鴿,催促楚狂快些派人去接她。她還不知道,那十二隻倒楣的飛鴿,早全進了夏家兄弟的肚子。
  「她什麼時候到?」舞衣好奇地問道。秦不換等人,都說楚卿卿生得花容月貌,兼而慧黠靈巧,是個絕美的北方姑娘,楚家對這掌上明珠,可是寵愛有加,就連嚴酷的楚狂,對這妹妹也愛護得很。
  「大概還要一旬的時間。」
  「那我得讓人去整理一間院落,好安排她住下。」
  香姨從門外走了進來,對著兩人福身。「午膳備妥了,要設席在哪裡?」
  「都端來這兒吧!」舞衣回答,伸手輕槌著肩膀,略微伸展筋骨。處理了一整早的事,她有些倦了。
  最近不知怎麼的,特別容易累,早晨時全身慵懶,又困又累,像是如何都睡不夠。是最近太忙,還是楚狂在夜裡纏了她太久,耗去她太多體力?
  想到夜裡的歡愛景況,粉臉立即染上三分暈色。她不敢看他,怕臉兒會更紅。
  僕人們送上飯菜,楚狂率先直起身子,坐到桌前,斟了一杯好酒。
  「絲綢流向查得如何?」他問。
  「那些販售生絲的,的確是蜀地的人,賣的全是蜀絲。」舞衣回答,蹙起柳眉。這幾日裡,她也為這件事煩惱著,苦無線索可查。
  「派人去山寨看過了?」
  「還沒有。」
  銳利的目光掃了過來。
  「你不許去。」他嚴厲地聲明。他日日盯著她,就是怕她又女扮男裝,自個兒上山寨去調查。
  她彎唇一笑,優雅地站起身來。「我知--」一陣暈眩陡然襲來,頃刻間,書房的擺設在她眼前旋轉。
  在僕人的驚呼聲中,楚狂身形恍如鬼魅,迅速趕來。眾人尚未眨眼,他已抱住舞衣癱軟的身子。
  「她怎麼了?」香姨急切地問。
  「昏了。」他濃眉緊皺,關心顯露無遺。
  香姨焦急得不得了,整個人都慌了。昏了?怎麼會?舞衣從小就身強體健,可從不曾昏倒過。
  「去找大夫來。」他抱起妻子,放到書房的小床上。這陣子她總容易累,午間需要小憩,書房裡的床褥剛好派上用場。
  她緊閉著雙眼,躺在床褥上,小臉蒼白。他伸出手,輕撫著蒼白的粉頰,嚴酷的俊臉上,浮現前所未有的焦慮。
  門外很快的響起腳步聲,阿姨們全都趕來了,像窩蜜蜂似的,闖進書房裡。
  「大夫呢?」他慍怒地問,對著幾個女人皺眉。
  喜姨拿出藥箱,毫不畏懼地走上前。「我就是大夫。」她答道,審視著床上的小女人。
  舞衣已經清醒,紅唇間逸出低吟。她睜開眼兒,困惑地眨了眨,一時間還不能明白,為何房內突然冒出這麼多人。
  「躺好,別動。」喜姨吩咐,接著轉頭看向楚狂。「你先出去。」
  「不。」他粗聲拒絕,不願離開。
  「想要她安然無恙,你就給我到外頭去待著,別妨礙我診療。」喜姨瞪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說道。
  楚狂握緊雙拳,額間的青筋抽動著,卻沒再吭聲,當真走到書房外去等著。為了舞衣的安危,狂傲如他,竟也肯讓步。
  香姨挑起眉頭,很是詫異。沒想到楚狂會肯聽女人的話,看來這段日子裡,舞衣的確馴夫有術。
  「感覺如何?」喜姨問道,將藥箱擱在一旁沒去動。
  「沒事,大概是太累了。」舞衣回答,半躺在床上。雪姨拿了一床錦被,蓋住她腰下,防止她著涼。
  「來,先吃些東西。」香姨說道,端來一盅香鹵梅花羹。
  食物還沒端近,舞衣就臉色一白,原本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此刻卻讓她胃部翻攪不已,陣陣酸水湧上喉嚨,她雙手一揮,連忙將食物推開,偏過頭去乾嘔。
  女人們一陣沉默,全都瞪著她。
  瞧她這模樣,哪裡還需喜姨診斷?這種症狀,可是每個女人家都一清二楚的。
  半晌之後,喜姨才開口。「你這情形有多久了?」她一臉蒼白,震驚得很。
  「半個月左右。」
  雪姨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找了張椅子,自個兒坐下。「你自個兒心裡有數嗎?」她問。
  舞衣點點頭。
  「月信有來嗎?」織姨問得很直接。
  她垂下小腦袋.粉臉嬌紅。「沒有。」
  那麼,就該是受孕了。那男人的「能耐」真是驚人,手腳迅速,這麼快就讓舞衣懷了身孕。
  「真的是有孕了。」雪姨喃喃說道。她才剛適應舞衣已婚,這會兒又必須忙著適應舞衣要當娘的事實。
  只有香姨笑得合不攏嘴,打從舞衣籌備下嫁楚狂,她就期待著,想要抱抱小娃兒。「太好了,我得去廚房煮盅雞湯,好讓你補補身子。」她三步並作兩步地離開,上廚房忙去了。
  香姨前腳剛走,門就被推開。砰的一聲巨響,那扇門重重地撞在牆上。楚狂等不下去了。
  「她沒事吧?」他問。
  女人們望著他,表情複雜,全都不說話。
  「她沒事吧?」語氣逐漸不耐。
  喜姨看了他一眼,一面收起藥箱。「有事。」她睨了一他眼。「還是因為你才有事的。」
  他不言不語,臉色卻瞬間轉為蒼白。
  「喜姨,別胡說。」舞衣噴道,對著楚狂伸出手。「我沒事。」
  他不信,深邃的眸子直視著她,好多火焰在其中跳躍。「為什麼昏倒?」
  粉臉浮現紅暈,她咬咬唇,羞窘地低下頭來。
  真是的,他就這麼心急,非要逼得她在眾人面前說出來嗎?她本想在兩人獨處時,再靠在他耳邊,跟他分享這個美好的消息。
  「我--我只是有孕了。」她的雙手擱在小腹上,笑得羞怯卻甜美。這是他們的孩子,是兩人一起孕育的小生命呢!
  她的宣佈,沒讓他鬆懈,俊臉反倒更加蒼白。他一言不發,大步跨了過來,一伸手就將她攬進懷裡,緊緊抱住。
  舞衣想抬頭看他,楚狂卻不允許,將她的小臉壓在胸前。她能感覺到,他無比慎重的,在她發間印下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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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這個女人在愚弄他。
  楚狂花了一段時間,才確認這件事。除了女扮男裝外,舞衣在言行上也有著諸多小詭計。他習慣直來直往,她卻老是帶著他兜圈子。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適用於她。她總是表面溫馴,對他畢恭畢敬,再拿一堆話誤導他。再不,就是曲解他的原意,讓一切煞有其事,彷彿就是他先前所應允的。
  她刻意讓全城的人以為,開闢南方商道是他的主意,為的是替他建立聲望,讓城民信服,心甘情願接納新城主。她用這類小把戲,輕易解決不少難題。
  楚狂最初只是察覺到不對勁,卻沒看出端倪,她太聰明,而那張無辜的臉兒,成了最好的偽裝。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舞衣小聲地問,不可思議地眨著雙眸。
  早就知道他並不愚昧,但她沒想到,他竟會這麼早就看穿她。糟糕,她原本以為,還可以騙他四、五年左右呢!
  「在我知道你們兄妹有多麼『親密』之後。」他淡淡地說道。知道她並非尋常女子時,他才恍然大悟,洞悉她這些詭計。
  「噢。」他比她想像中還敏銳呢!
  夫妻之間的啞謎,南陵王沒興趣插嘴。一再被忽視,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把賀禮搬進來。」他拍手擊掌道。
  數名大漢扛著禮箱,往大廳裡一擱,來回搬了十來趟才把禮物搬完,隨行的僕役將箱蓋打開。箱內裝滿金銀珠寶、珊瑚、瑪瑙、珍珠、琥珀等等,分別裝滿好幾個箱子。
  「王爺,這禮物太貴重了。」舞衣搖頭,不肯收禮。
  「只是一些薄禮,聊表心意罷了,我千里迢迢的扛來,總不能再讓我扛回去吧?!」南陵王豪爽地說道, 一擲千金, 卻毫不吝嗇。他瞄了一眼楚狂,諷刺地一扭唇。「就不知道,楚將軍當初下聘時,是送上了什麼?」
  聽見這尖銳的問話,始終站在一旁的娘子軍們紛紛皺眉,開始慶幸舞衣沒嫁給南陵王。
  這些年來,南陵王總是溫文有禮,對舞衣體貼得不得了。哪裡知道,眼見美人被搶了,本性就流露無遺,她們先前都沒發現,這男人的器量這麼狹小,還卑劣到仗富欺人。
  有更多的人,悄悄將心中那把秤的砣,撥往楚狂那一方。
  還是舞衣小姐有眼光,她早說了:楚狂跟南陵王是不同!
  他連眼也不抬,回答得極為簡單。
  「我沒聘金,給舞衣的,只是我一條命。」
  娘子軍中響起一陣欣賞的歎息,對這回答滿意極了。
  南陵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找不到話來反駁。他氣得全身發抖,瞪了女人們一眼,手中握緊絲絹扇,那倒楣的扇骨,發出一陣嘎嘎慘叫。
  氣氛僵得很,舞衣連忙出來打圓場。她實在擔心,南陵王再這麼不識相下去,楚狂會失去理智,動手把客人扔出城去,那可是藐視皇族的大罪。
  「既然王爺盛情,舞衣只能收下。敢問,這些金銀珠寶,是否就全憑我處理?」
  南陵王點頭,深吸幾口氣,才重拾冷靜。
  他可是皇親國戚,出身高貴,怎麼能被個莽漢氣昏頭?再者這莽漢要得意,也只有現在了,等到他在舞衣面前揭穿這傢伙的秘密,到時候--
  一抹惡毒的笑,染上南陵王的嘴角。
  他重新打開絲絹扇,徐徐搖動,先前的怒氣一掃而空。
  舞衣沒察覺到那抹古怪的笑容,她示意香姨找些僕人來,將禮箱搬下去。
  香姨領了指示,迅速奔到門口,喊了人來搬禮箱,又迅速奔了回來,深怕錯過了什麼。她迫不及待想看看,舞衣跟楚狂,會怎麼對付這個傢伙。
  「前些日子江北水患,災民流離失所,飢寒交迫,舞衣就以王爺的名義,將這些金銀都捐出去賑災。相信那些災民們,會將王爺的大恩銘記在心。」她四兩撥千斤,為南陵王做足面子,也解決了這份過於貴重的賀禮。
  南陵王眉頭一皺,雖然不太滿意,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總不好當場反悔,只能不甘願的點了個頭。
  站在一旁的雪姨走上前來,手裡抱著幾疊書冊。
  「這是南陵王從宮裡找來的書。」她將書擱在桌上。
  南陵王見到那些書,挽起袖子,伸手一推,將書全都推到楚狂面前。他笑容可掬,那笑容卻讓人看了不舒服。
  「這是我特地搜集的鄰國資料,對浣紗城的南方商道,想必很有益處,請楚將軍笑納。」他看著楚狂,笑意更深。
  「多謝王爺。」舞衣福身行禮,眼兒發亮地盯著那些書。
  皇宮內藏書豐富,資料詳盡,是民間難以比擬的。她雖然已找到嚮導,但事前準備,是再怎麼也不嫌多的,有了這些書,她可以更瞭解鄰國,更快掌握商機。
  「先別謝我,那些金銀珠寶已經給了你。至於這些書,是我送給楚將軍的禮物。」他又伸手,把書往前推了幾寸,已經抵到楚狂的面前。
  楚狂皺起眉頭,仍是冷鷥淡漠,但額上的青筋,隱隱地一抽。
  南陵王覷著他的表情,用修長的十指,體貼地翻開書頁,還將書壓好。
  「楚將軍且看看,這些書合用不合用?」他慇勤地問。
  楚狂面無表情,沒有點頭,甚至沒有低頭看看書上的文字。
  室內一片死寂,任何人都察覺到情況有異,這會兒氣氛極僵,活像南陵王推到楚狂面前的不是一本書,而是一把刀。
  「本王拿來的書,你連看都不肯看一眼嗎?」南陵工好整以暇地說道,眼中滿惡意。
  舞衣若無其事地走來,伸手探向書冊。
  「能讓我看看嗎?」她問。
  還沒碰到書,絲絹扇就伸了過來,壓制住她的小手,南陵王搖了搖頭,不許她插手,又把書推給楚狂,她甚至沒能瞧見書上寫了些什麼。
  「別忙,我還要請楚將軍幫我唸唸呢!」他微笑說道,目光卻像最惡毒的蛇,緊盯著楚狂。
  「王爺--」舞衣還想說話。
  「本王心意已決。」他舉起手,不讓她往下說。「楚將軍,請。」他端起茶碗,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
  楚狂一動也不動,像尊石像。
  「莫非,楚將軍連這分薄面也不給?」
  舞衣表面上維持著微笑,心中卻冷汗直流。
  「王爺,不如由我來念。」她說道。
  這種場面,任何人都看得出有問題,她向來聰慧的腦子,也不由得有些慌了,只能盡力佯裝無事,想轉移南陵王的注意力。
  偏偏,這人就是惡毒,還要步步進逼,不肯鬆懈。
  「不,我就是非要他念。」他挑明了說道,嘴角揚起諷刺的笑,搖晃那柄絲絹扇。
  始終在一旁看著的春步,憂慮地看著舞衣,接著鼓起勇氣上前。「午膳已經備妥,請王爺先用膳,容小婢將這些書撤下。」她伸手想抱走書冊。
  倏地,南陵王的表情,瞬間轉為猙獰。
  「滾開!」他吼道,巨大的聲量,嚇得春步雙手一鬆,險些要哭出來。
  只是一瞬間,南陵王又恢復笑容,只是笑意沒到達眼裡,他笑得不懷好意。
  「別逼我生氣,我不過要楚將軍唸唸書罷了,這只是樁小事啊!」他伸出手,翻動書頁,湊到楚狂面前。「這麼吧,本王來幫你。」
  他怎能罷休?!這可是經高人指點,才擬出的妙計,絕對能讓這蠻子顏面盡失!
  「拿開。」楚狂冷冷地說道,厭煩地一拂袖,無法再顧及舞衣顏面,掉頭就要離開。
  南陵王不怒反笑,閃身擋住他的去路。
  兩人站在一起,更顯得出身形上的差距,楚狂高大魁梧,猶如戰神,而南陵王瘦而略矮,非要舉高雙手,才能將書冊舉到楚狂眼前。
  「滾。」楚狂吐出這個字,視線比臘月的風更冷,讓人不寒而慄。
  南陵王臉色微微一變,在那凌厲的目光下,也不禁有些畏縮。他抓緊書冊,沒有鬆手。
  「就算不念,你只消看一眼,點個頭就行。」他堅持道,不肯放棄。「這是介紹鄰國的書冊,對吧?」他問。
  站在一旁的舞衣,陡然感到全身冰涼。她張開口,正想制止,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
  她沒有回答,小手在絲裙內握成拳頭。她不敢看楚狂,好怕自己會哭出來。他那麼驕傲,卻被人當面揭穿最不願被她知悉的秘密。
  早就知道南陵王並非善類,但萬萬想不到,這人竟如此惡毒,用這種方式,在眾人面前羞辱楚狂--
  「怎麼不說話?你嚇壞了嗎-」南陵王還在說著,神情愉快地湊過來。
  哪個知書達禮的好人家姑娘,願意嫁給一個文盲?她如今肯定極為後悔。雖說她已經嫁給楚狂,被那蠻子拔了頭籌,不再是完璧之身。但是看在浣紗城的財富上,他倒能勉為其難,收她為妾。
  他愈想愈覺得此法可行,當舞衣緩慢地走過來時,他慷慨地張開雙臂,等著迎接她。
  「到本王這裡來,我替你作主,先休了這男人,然後--」一個重重的拳頭,打歪了他的鼻樑,那些自認寬厚的宣言,轉眼成了殺雞似的慘叫。
  他的鼻子紅腫,疼得像是斷了,眼淚流個不停。蓄滿淚水的眼睛睜得好大,不敢置信地瞪著率先開打的那個人。
  對方掄起拳頭,預備再賞他幾拳,表情則是殺氣騰騰,彷彿恨不得將他剁成十八塊,骨頭劈了當柴燒。
  揍人的不是備受羞辱的楚狂,而是舞衣。
          ☆          ☆          ☆
  到頭來,把南陵王踹出浣紗城的竟是舞衣。
  短短幾刻鐘內,她的「待客之道」由禮貌轉為粗暴。她先掄拳揍得南陵王鼻青臉腫,接著拿著托盤,劈頭亂打,用力痛扁對方。最後還不罷休,提起繡花絲裙,不客氣地蹬踹。
  「閉嘴!不准你再羞辱他!」舞衣喊叫著,眼中怒火亂迸,用盡全身力氣又踹又打。
  南陵王嚇傻了,他壓根兒想不到,先發飆的人竟是方舞衣。一直以為,她是個千金小姐,除了溫馴羞怯外,不會有別的情緒,哪裡知道,羞辱楚狂的舉止,竟激怒了她。
  他狼狽地閃躲著,仍躲不開那些攻擊,髮冠歪了、扇子掉了,衣服也破了好幾處,掛綵的情形愈來愈嚴重。
  堂堂一個王爺,面對危機時,也只能哀聲求饒。
  「住、住手--我--」話還沒說完,托盤迎面飛來,正中面門。
  咚的一聲,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在地上痛嚎不已。
  老天,這女人的力道可不輕!
  「現在要我住手了?」舞衣雙手插腰,已經氣昏頭了。「你剛剛怎麼不住口?」她狠狠地補踹上一腳。
  南陵王又痛又委屈,心裡納悶極了。「我、我是要解救你啊,那個草包--」一個重擊,讓他再度哀嚎出聲。
  「他不是草包!」舞衣咬牙切齒地喊道,不知從哪裡摸來一個花瓶,用力扔過去。
  南陵王痛得哭了,他滿屋子亂爬,卻逃不過舞衣的攻擊。嗚嗚,這女人怎麼說變就變?以往溫馴可人,如今卻換了個模樣,追著他狂打。
  娘子軍們站在一旁,沒阻止舞衣追打客人,甚至還拍手助興,紛紛擊掌叫好。南陵王的僕人們想上前搶救,反倒先被娘子軍們踹出大廳,這些羞辱主人的傢伙,全被打得鼻青臉腫。
  到最後,是楚狂抱起激動不已的舞衣,制止她再追打南陵王,才讓對方乘機開溜,連滾帶爬,狼狽地逃離浣紗城。
  香姨先恢復鎮定,指揮著僕人們收拾大廳,還請楚狂帶舞衣回房。她猜想,這對夫妻需要獨處,好好的談談。
  回房的路上,兩人始終沉默著。她靠在他胸膛上,不敢看他的表情。
  南陵王的羞辱,肯定讓他很不好過。而她被氣昏頭,像個潑婦似的又打又罵,是不是更讓他顏面盡失?
  但是,她是真的壓抑不住憤怒,才會動手打人啊!那個傢伙,竟那樣羞辱她的丈夫--
  回到臥房,楚狂將她放回繡榻,接著雙手交疊在胸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良久沒有說話。
  「你知道了。」半晌之後,他平靜地開口,注視著她。這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舞衣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她沒有否認,緩緩點頭。
  「什麼時候就知道我不識字的?」南陵王當眾揭穿他不識字的事實,舞衣的表情不是震驚,而是震怒。
  被如此羞辱,的確不是件好受的事,但他的憤怒,早就全由舞衣替他發洩得一乾二淨。她的反應那麼激烈,對著南陵王拳打腳踢,像是他遭受侮辱,是她最無法忍受的事。
  想到先前發生的事,楚狂的表情是莞爾,而非憤怒。
  她的舉止,讓他心中的憤怒瞬間消散。這個小女人,並不在乎他識不識字,反倒在乎他的尊嚴--
  她的反應,讓他如釋重負。
  舞衣低著頭,回答他的詢問。「成親前。」
  「你沒表現出來。」
  「我想,你大概不希望我知道。」
  楚狂想了一會兒,接著點頭。「從哪裡看出來的?」
  他十歲才被楚家收養,矯健的身手,讓他立刻被朝中武將相中,招攬入軍。以往在軍中,有秦不換處理文書軍務。到方府後,他總要舞衣唸書給他聽,一來是愛聽她嬌脆的聲音,二來,是他其實目不識丁。
  舞衣抬起頭,清澈的眼兒眨動著。
  「記得我初次搬簡冊給你過目,你看得不耐,要我去張羅酒菜的事嗎?」她問道,仰頭看著他。
  楚狂實在太高大,這種姿勢讓她頸子好酸。她伸出手,將他拉回繡榻上,軟軟的身子偎進他懷裡,找到最熟悉的位子,舒服地窩著。
  「記得。」低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我再度回到書房時,你面前堆滿了書。」
  他再度點頭。
  舞衣深吸一口氣,才又開口。
  「那些全不是帳冊,而是淫書。春步故意到藏書樓裡,把禁書全搬了來,而你卻沒有發現。」春步這麼做,是暗諷楚狂不想看簡冊,那就只配看這些淫書,卻意外的讓舞衣知悉他的秘密。
  為了這樁惡作劇,她懲罰春步,要小丫鬟頂著水盆,罰站了三個時辰,還要小丫鬟保守秘密,不可以對外聲張。
  今日,大概是想彌補先前的惡意,春步才會冒險上前,想替楚狂解圍。
  「看來,我跟淫書似乎很有緣。」他淡淡地說道,嘴角微揚。
  那輕鬆的語氣,讓舞衣抬起頭來。她眨著眼睛,詫異地瞪著他。
  「你不生氣?」她低聲地問,伸手覆在他胸前。她原本以為,他會好憤怒、好難過,已經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正要安慰他呢!
  楚狂搖頭。
  「為什麼?」
  「不需要生氣。」
  「喔?」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寬宏大量了?
  薄唇一扯,露出猙獰的笑。「出兵剿了他的城時,我會很享受的。」南陵王羞辱了他,就必須付出代價。
  「不行!」她倒抽一口氣,連忙喊道。這男人,竟然出兵去報仇,那南陵王好歹是個皇親國戚啊!
  舞衣完全忘了,她剛剛才把那個皇親國戚打得哭爹喊娘。
  他瞪了她一眼,不準備退讓。「這是男人的事。」
  「你又想吃黃瓜了?」她雙手插腰,質問著丈夫。
  濃眉立刻皺了起來,想起先前的折磨,他全身血液都涼了。
  舞衣繼續勸說:「不出兵,一樣可以報仇,把這件事交給我,好嗎?」
  她軟言軟語地勸著,心裡猜想著,往後的日子裡,只怕她三不五時就要軟硬兼施,打消他那股想打仗的野蠻念頭。
  他冷哼一聲,也不知是同意了,還是不以為然。
  她戳著他的胸膛,懲罰他的態度,但他的胸膛好硬,戳得她食指發疼。難道他全身上下,都像鋼鐵般堅硬嗎?
  「從前,我不知道男人能這麼堅硬。」她刻意轉移話題,小手溜到他的背後,調皮地往下摸去,享受妻子特有的權利。
  他的手也伸來,在她的粉臀上摸了一把。「我也不知道,女人能這麼柔軟。」
  舞衣輕叫一聲,連忙推開他。
  「你--你--」她的臉兒燙紅,咬著唇瞪他。
  「女人能做,男人也能。公平,記得嗎?這是你的遊戲。」他揚起濃眉,看著她又羞又怒。
  可惡!他學得太好,立刻將兵法用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甚至沒辦法罵他。
  舞衣嘟著唇,想要下床。但挪不到幾寸,腰間一緊,又讓楚狂拖回懷裡了。
  「後悔選了我這個不識字的男人嗎?」他靠在她耳邊,低聲問道。南陵王說對了一些事,跟她的知書達禮相較,他的確像個蠻子。
  她緩慢轉過身,筆直地望進那雙黑眸裡。他的眼神裡,有某種慎重,讓她感動得想哭。
  他不在意羞辱,卻在意她的回答嗎?原來,他是這麼的在乎她。
  舞衣抬起手,輕撫著那如刀鑿劍刻的眉目,輕輕開口。
  「是啊,你不識字呢!」清澈的眼裡,跳躍著調皮的光彩。
  簡單幾個字,已讓楚狂全身僵硬。
  她偏著頭,紅唇上噙著笑。
  「幾年前,那位詩名滿天下的青蓮公子來過浣紗城,他在此地逗留數月,還曾贈詩給我。」那名仗劍任俠的詩人,可毫不隱瞞對她的愛慕。
  他瞇起眼睛,把這個名字牢牢記下。
  舞衣繼續說道:「你很窮,甚至把戰袍都當了。」
  「你怎麼知道?」
  「那件戰袍,被我贖回來了。」她輕笑。
  楚狂皺著眉頭瞪著她,下顎一束肌肉抽動著。
  數落卻還沒結束。
  「你很霸道。」她又列出一條罪狀。
  「住口!」他咆哮道,不想再聽下去。
  舞衣先用手搗住耳朵,等他吼完了,才鬆開手。她沒有聽話,紅唇再度輕啟。
  「你還很粗魯。」她認真地說道。
  火炬在黑眸中點燃,楚狂抱起她,抵住她的額頭,對著那張含笑的小臉低吼。「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他狠狠地說道,用力抱緊她,暗暗發誓,今生絕不讓她離開他身邊。
  該死!就算是她反悔了,他也不放開她,她對他而言,已經太過重要--
  她的笑意更深,沒被他凶狠的樣子嚇著,纖柔的小手,在他眉目間滑動,雙眼裡溢了滿滿的溫柔。
  「我沒有後悔,從來沒有,自始至終,我要的人只有你。」她靠在楚狂耳邊,很輕很輕地說道。每說一個字,那僵硬的高大身軀,就一點一滴的放鬆。
  舞衣伸出手,擁抱著他,笑得好甜。
  她不後悔,絕不後悔。楚狂是她選的人,是她今生唯一想嫁的男人。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什麼?」他問。
  「我很慶幸,我選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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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 02:00: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方府裡熱鬧依舊,不識相的南陵王,雖然揭穿了那件令人詫異的秘密。但舞衣壓根兒不在意,眾人的態度,也從最初的詫異,轉為平靜。
  縱使新城主真的不識字,但他們早已看出他的優秀超群,這小小的缺點,並不能減少人們對楚狂的忠誠。
  現在,舞衣這個小妻子,還兼而當起夫子,教著他識字。兩人待在書房的時間,比以往多了些,她很有耐心,一筆一劃地教著他。
  楚狂很聰明,幾乎是一學就會,但是耐性明顯不足,往往寫不了幾張宣紙,就扔筆不寫了。
  當威脅利誘都無效後,她索性告訴楚狂,沒寫到一定的份量,晚膳時就罰他吃黃瓜果腹。用這招對付他,一向有效得很。
  果不其然,銳利的黑眸瞇了起來,迸射出濃濃的不悅。偶爾,他會乖乖的再拾起筆,用笨拙的姿態繼續寫字;偶爾,當她這個夫子表現得太囂張時,他就會撲過來,用熱吻封緘那張聒噪的小嘴--
  書房角落的床褥,再度發揮了作用。
  這對夫妻間的恩愛,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的。
  舞衣照舊負責處理城內大小諸事,她坐在大廳中,檢視著絲綢花樣,一面跟織姨討論出貨的事宜。
  絲綢的事,楚狂不想插手。他向舞衣提起,要領著黑衫軍,到浣紗湖邊修築堤防。
  他願意幫忙築堤,她是再高興不過了。連城主都親自動手築堤,城民們哪敢鬆懈,個個都卯足了勁,築堤的進度比預期快上許多。
  這日,舞衣正在大廳裡看著當季的絲綢。有織工做出了新樣絲綢,花色輕柔,像是隔著一層煙霧。
  「好美的花樣。」她撫著一塊塊涼潤的絲綢,愛不釋手。
  織姨也滿意極了,笑得合不攏嘴。「這花樣取名為『霧裡花』,才出了樣品,還沒大量生產,胡商們已經搶著下單了。」
  舞衣點頭,拾起絲綢對著日光看著。「這料子比尋常的絲綢還要輕軟。」
  「用在夏季的衣物上,該是最合適的了。」香姨倒著茶,一面也側頭來端詳那幾疋新絲綢。「對了,照日子推算,孩子該是生在夏季吧?」她看向喜姨。
  始終低頭擦拭著銀針的女人,緩緩點了個頭。最近,不知為什麼,她變得很沉默,那些抗議的嚷嚷,早已消失得一乾二淨。
  「那好,不如就用這些料子,替孩子做幾件娃娃衣。」香姨說道。
  兩個丫鬟連連點頭,開始埋頭替還未出世的小主人挑選料子。兩人嘰嘰喳喳的吵著,爭論該用哪一種花樣。
  「吵什麼,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舞衣失笑,擱下絲綢,一手輕撫著仍平坦的小腹。
  喜姨這陣子總用食物幫她調理,加上她身子健壯,孕婦該有的害喜症狀,全減到了最低。她除了貪睡、食量略增外,並不覺得難受。
  據說,再過幾個月,這孩子就會在她肚子裡,伸手蹬腿。她時常在想,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春步跟秋意不再討論絲綢,開始猜測孩子的性別。
  「希望是個女娃兒。」春步說。
  秋意搖頭。「未必。」
  「但是雪姨說,生了個男孩,要是像城主,那不野翻天了?」春步有些煩惱。男孩女孩都好,但是她希望夫人的第一胎是個小姐,她」定把小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香姨瞟了兩丫鬟一眼。
  「要是生了個像舞衣的女娃兒,只怕會更野。」她可是過來人,清楚的記得,二十幾年前,那小女娃是怎麼折騰一群大人的。
  舞衣皺起眉頭,不太明白,話題怎會轉回自個兒身上。她放下絲綢,視線在屋繞了一圈,柳眉輕輕蹙起。
  「怎麼沒有瞧見雪姨?」她問。
  「中秋快到了,雪姨待在房裡,計算著今年中秋潮來的時辰。她交代過,不許打擾,膳食都擱在房門口就行了。」春步回答。
  每年中秋潮來,可是浣紗城的大事。潮時計算得精準,能讓四方遊客都觀賞到壯觀的奇景,城內也能做好準備,防止潮水過猛,倒灌進城內的渠道。
  這件大事,一向是由雪姨負責的,她對於水道方固的知識,可說是無人能及。
  「別讓她太累,要是太久沒見著她,就來跟我說,我去挖她出房。」舞衣說道,仔細叮囑著,擔憂雪姨太專注,反倒忘了要顧好身子。
  春步福了個身,點頭答應。
  女人家們正在討論著,今年中秋觀潮的宴席,該要怎麼安排時,高大的身形踏步走入大廳。
  「城主。」女人們站起身來,福身為禮。
  楚狂點點頭,筆直地朝舞衣走來。
  他穿著黑色長衫,上頭還沾著不少污泥,一頭黑髮也散在肩頭,襯著那雙銳利的鷹眸,更顯得囂張狂妄;他這模樣,看來不像個城主,倒像個盜匪。
  她詫異地挑起眉頭,眨了眨眼兒。她早上又貪睡,睜開眼睛時,他早已離府,領著一票男人幹活去了。
  原本以為,他到日落時才會回來,她本想在中午時,親自送午膳過去,讓他驚喜一番。哪裡知道,還不到正午,他倒先回來了。
  「怎麼突然回來了?出了什麼事嗎?」她關切地問,牽住他的大手,視線在高壯的身軀上轉了好幾圈。想起前一次,他險些被石板砸進浣紗湖裡,擔憂就悄悄爬上心頭。
  「沒事。」楚狂簡單地說道。
  語音未落,他已經俯下身來,薄唇精準地找到水嫩嫩的紅唇,熱燙的舌探入她口中。
  舞衣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他結實地吻住,嬌小的身子也被攬進他的懷裡。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毫不保留的吻她,這個吻熱辣而徹底。他啃吻著花瓣似的唇,攪弄著滑嫩的丁香小舌,徹底享用妻子的芳澤。
  大廳裡的女人們先是呆愣,接著紛紛露出微笑,禮貌地轉開視線,等著夫妻兩人結束熱吻。
  半晌之後,楚狂才抬起頭。黑眸不再銳利,卻依舊熱燙如火,粗糙的男性指掌輕撫著她被吻得微腫的紅唇。
  她被吻得迷迷糊糊的,眼兒朦朧,只能呆呆望著他,瞬間忘了兩人身在何處。
  「我只是想你。」他簡潔地說道,又在她唇上重重地啄吻一下,然後鬆開手,跨著大步離開大廳。他乍來乍去,簡直像一陣風,令人措手不及。
  過了好一會兒,舞衣才恢復過來。眾人的目光,讓她羞得想挖個地洞,把自個兒埋起來。
  「他專程趕回來,就是為了吻你?」香姨驚愕地問,視線掉向門口,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織姨啜著茶,雖不發表意見,但嘴角始終噙著笑。
  也只有楚狂這種完全不將禮教看在眼裡的人,才做得出這種事,光天化日下執吻妻子,半點都不害躁。不過話說回來,娘子軍們對他這突然的舉止,可是欣賞得很。
  舞衣低著頭,小腦袋埋進絲綢樣本裡,臉兒燙得像是著了火。一想到剛剛的吻,她又羞又窘,幾乎要呻吟出聲。
  噢,他怎能那樣吻她?彷彿他們正獨處,而他熱烈的想要她--
  那個吻,讓她心兒怦怦亂跳,腦子裡滿滿的都是楚狂的身影,根本無法冷靜下來。真糟啊,她也有飛奔到堤防上,抱住他熱吻的衝動。
  舞衣粉頰上的排暈,一直到了正午時,都還沒褪去。
          ☆          ☆          ☆
  秋季的風,難得有著幾分的暖意。
  中秋近了,浣紗城內的糕餅師傅,將剛烘好的月餅送進方府裡,甜甜的香氣飄散四周。
  築堤的工程進行得頗為順利,黑衫軍們也順利適應城內生活。在浣紗城內的每次工程,都會撥給士兵們銀兩,這些漂泊的戰士,生活寬裕後也動起成家的念頭,有不少小伙子,追城內姑娘追得頗勤。
  別的不提,就連夏家那對兄弟,也老愛跟在春步、秋意後頭打轉。兩個小丫鬟又躲又避,卻又不時紅著臉,笑得羞怯甜美。
  時值秋天,浣紗城裡卻有些反常,顯得春意濃濃。
  夜裡,楚狂從水泉處浴罷回房。他只穿著一件長褲,精壯的胸膛赤裸著,潮濕的長髮滾落水珠,順著那黝黑糾結的肌肉直往下淌。
  才一回房,舞衣就連忙拿了長衫奔過來。「快穿上,可別著涼了。」她嚷道。
  秋夜露冷,他沐浴後卻老愛裸著上身回房,不論她說了幾遍,他還是依然故我。現在還是秋天,等入了冬、下了雪,他非凍出病來不可。
  楚狂拿起棉巾,擦拭身上的水滴。
  「我不冷。」他回答,認為她在大驚小怪。
  他出生在北方,早被訓練出一身不畏酷寒的筋骨,就連下著大雪的寒冬,也能跳進冰冷的江水裡泅水,可不像南方男人,吹一點寒風就禁受不住。
  她懶得跟他爭辯,抓起棉巾,用力地擦拭他的肌膚。
  「先暖起來要緊。」她小手忙個不停,盡力摩擦著。
  巨掌伸了過來,抬起漂亮的小臉。他俯下身,對著她勾起嘴角。
  「要溫暖身子,有更好的辦法。」他的眸光轉濃轉熱,熱燙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肌膚。
  舞衣卻一反常態,沒為他的暗示羞紅臉兒,視線盯著他的手腕。那兒有著一處新傷,已不再流血,似乎是前不久才添上的。
  「怎麼弄的?」她連忙握住他的手,低下小腦袋,仔細地端詳著。傷口不深,但面積可不小,有她半個手掌大。
  他聳聳肩,不當一回事。「在堤防上,一個不留神,讓繩索給絞傷了。」
  「怎麼沒告訴我?」清澈的眼兒裡堆滿憤怒,她簡直想向他尖叫,再用力的搖晃他,希望能在那顆石頭腦袋裡搖出一些謹慎。
  「只是小傷。」要是她不提,他早將這小傷給忘了。
  這回,她真的尖叫出聲了。
  「小傷?!」
  楚狂挑眉,發現小妻子已經失去理智了。
  「我不痛了。」他補充一句。
  她深吸一口氣,考慮該尖叫,還是大聲罵他。半晌之後,她決定放棄那兩種選擇。
  尖叫跟咒罵都於事無補,她抓住他受傷的那隻手,走到櫥櫃旁找金創藥,打算為他敷藥。但是翻了老半天,整個櫥櫃都翻遍了,還是不見金創藥的蹤跡。
  「藥沒了,我去跟喜姨討一些。」她說道,技起薄襖後才往外走。
  楚狂亦步亦趨,跟著站起身來,打算陪著她出門,不讓她在夜裡單獨行動。
  她在門前回過頭來,大眼瞪著他。「把衣服穿上。」她警告地說道,表情很嚴肅。
  他沒有爭辯,只是聳聳肩膀,隨意抓起一件長衫披在肩上。他已有足夠的經驗,知道這個小女人有多固執。
  兩人穿過迴廊,經過幾處院落。今夜月兒明亮,庭院裡的桂花樹都開滿了花,香氣濃郁,經過時都會染了一身的香味。
  來到喜姨的院落,才發現紗窗後一片漆黑,裡頭已經熄了燈。但仔細一聽,卻又隱約可以聽見某些聲響。咦,喜姨是剛睡嗎?
  楚狂凝神傾聽,濃眉一揚。
  「回去。」他握住舞衣的手,轉身就要離開。
  「別拉我,喜姨該是還沒睡。」她不肯回去,堅持要拿到金創藥。「喜姨,我是舞衣,請您開門。」她喊道,身子卻被他的蠻力拖得不斷往後退。
  才剛喊完,屋內就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呼,接著是一陣乒乓亂響,傢具胡亂碰撞的聲音,裡頭似乎熱鬧得很。
  舞衣瞪大眼睛,開始覺得不對勁。喜姨愛安靜,始終是獨居,但從那聲音判斷,這會兒屋子裡明明就還有著其他人。
  「回來,別理她。」男人的聲音從紗窗裡透出來,很低很沉,在夜裡格外清晰。
  男人?!
  舞衣的眼睛瞪得更大。
  「不行。」喜姨焦急地低語著,聲音有些兒喘,還伴隨唏窣的布料摩擦聲。
  燭火沒點亮,門就被急忙打開!站在門前的女子烏絲半散,水眸朦朧。
  「有事嗎?」喜姨拉緊衣襟,力持鎮定,臉兒卻還是嫣紅的。
  「呃,我--」舞衣完全傻了。
  呃,她不曾見過喜姨這副模樣--
  另外,她也不曾見過喜姨穿男裝--
  大概是忙中有錯,屋裡一片漆黑,喜姨又急著來開門,所以胡亂抓了衣服就穿上。
  這會兒,她雖然衣著整齊,但穿的卻是男裝;仔細一看,還是件寬大得不像話的男裝,一向心思細膩的喜姨竟連這點都沒發現,可見方才屋裡情況有多「緊急」。
  兩個女人尷尬地看著彼此,一時之間誰也沒開口,氣氛有些僵。
  條地,一張男性臉龐出現在喜姨背後,那人上身赤裸,單手一扯,就將喜姨拉進懷裡。
  舞衣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個兒沒看錯。
  那男人是烈叔吶!
  「放手!」喜姨連忙喊道,又羞又急,那語氣是舞衣從不曾聽過的。
  「你穿了我的衣服。」北海烈淡淡地說道。
  喜姨微微一愣,接著發出羞窘至極的喘息,昔日冷若冰霜的神態,跟她此刻的模樣,可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始終不發一語的楚狂,挑著眉頭淺笑。
  「打擾了。」他點點頭,抓起過度震驚的妻子,掉頭離開院落。
  北海烈回以一笑,抱起懷中的女子,反手將門關上。燈仍是沒點上,唏窣的聲音再度響起,可以想見,那件被穿錯的衣裳,大概沒三兩下就被褪下來了。
  走了百來步後,掛在楚狂懷裡的舞衣才有辦法開口。
  「天啊!」她最先吐出的,是震驚的歎息。「真的是喜姨?真的是烈叔?他們真的--」
  「真的。」楚狂回答,證實剛剛的場面,不是一場夢境。
  他的口氣,讓她狐疑地抬起頭。「你早知道了?」
  「隱約有猜到。」楚狂聳聳肩。烈叔看那女人的眼神,類似於他看舞衣的。
  她蹙起柳眉,有些兒不高興。這麼大的一樁事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而她竟沒注意到。
  「為什麼我沒有察覺?」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又是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呢?噢,她好好奇!
  他再度聳肩,沒有回答,扛著她回房裡。
  驚訝的情緒淡去,舞衣再度陷入沉默,模樣很嚴肅。她撐著下顎,坐在桌邊思索著。
  娘曾經說過,幾位阿姨都受過男人的苦,才會遠離家鄉,逃來浣紗城。喜姨是被男人打得只剩一口氣,拋在山澗裡,幾乎要喪命,恰巧娘送貨經過,才救了起來。
  黑衫軍進城,喜姨反對得最是厲害,她對男人的態度,與其說是厭惡,不如該說是恐懼。其實,褪去那層冰霜後,喜姨可是個很美很好的女人啊!只要有人願意好好待她,消弭她心上的恐懼--
  看來,烈叔辦到了。
  許久之後,她抬起頭來望著丈夫,慎重地開口。
  「烈叔會好好待她的,對吧?」她問。
  他看著她,同樣嚴肅。「我信得過他。」
  烈叔是個重情義的漢子,這麼多年來,楚狂還是頭一次見到,烈叔對女人動情。這種男人,一生往往只動心一次,認定了,就是一輩子。
  舞衣笑開了,也願意相信烈叔。現在,她只衷心希望,喜姨也能得到幸福。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她喃喃說道,伸手擁抱楚狂,水嫩紅唇貼上他的頸項。她的心好滿好燙,充斥著好多的幸福。 紗窗後,兩人的身影纏成了一塊兒,秋夜裡的春意,更濃了。
          ☆          ☆          ☆
  晌午,急促的警鑼聲驚破岑寂。
  在書房裡的舞衣扔下帳冊,急忙奔了出來,春步、秋意,以及一票阿姨們照例在後頭追著。
  「夫人夫人,不要跑得那麼快。」春步在後頭喘著,追不上行動快捷的舞衣。
  香姨也追得緊。「舞衣,別跑,留心孩子啊!」她忙叫著,難以想像舞衣懷著身孕,還能跑得那麼快。
  她沒有聽話,仍是提著衣裙,往大廳奔去。警鑼一響,必有變故,她擔憂極了,一路上都在猜測,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雪姨,發生什麼事了?」她氣喘吁吁地奔到大廳前,恰巧看見雪姨,她抓住婦人的手臂,劈頭就問。
  婦人看了她一眼,凝重地歎氣。「遇狼了。」她輕聲說道。
  山狼?!
  舞衣一凜,往大廳內看去,裡頭的景象讓她瞬間血液冰涼。
  地上處處血跡,門檻上、織毯上、傢具上,處處猩紅一片,看來怵目驚心。前不久去迎接楚卿卿的虎帳帳主,倒臥在地上,鮮血正從他胸前的一處黝黑大洞,緩慢的淌出來。
  楚狂等人,站在虎帳帳主的身邊,個個表情凝重。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人傷勢太重,撐不了多久的。他皺著眉頭,緊閉著眼睛,正虛弱地呻吟著--
  淚水瞬間湧入眼眶,舞衣奔上前去。「你們在做什麼?」老天,他們怎能不管他,放任他在呻吟痛呼?傷口那麼深,他一定好痛好痛--
  才走了幾步,楚狂拉住她,將她滿是淚痕的小臉按在他肩上。他不讓她看。
  「別干預,讓他好好的去。」楚狂徐緩說道,五官僵硬,黑眸深邃。
  「他在痛--」
  「男人不會痛。」
  「他在痛!」她用力捶打丈夫,眼裡蓄滿淚水,視線都變得朦朧。這是什麼古怪的道理?她不相信,那人一定好痛的--
  廳內只聽得見傷者的呻吟,以及舞衣的啜泣。戰士們也知道夥伴正在承受煎熬,他也是尋常血肉,哪有可能不疼?那些強硬的說法,說穿了,都只是為了保護尊嚴。
  戰士們低頭,看著渾身是傷的同伴,眼中都蘊滿傷痛。對男人而言,尊嚴比什麼都重要,他們盡力在維持同伴最後的尊嚴。
  「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弄成這樣?」舞衣低聲問,珠淚不停從粉頰滴落,她沒有辦法止住哭泣。
  「他去迎接卿卿,在九山十八澗遇襲,虎帳弟兄們全軍覆沒,只有他一人拖著半條命逃回來。」秦不換用冷硬的語調說道,視線不與舞衣接觸,斯文的態度,如今全轉為冷漠。「另外,卿卿也被擄,下落不明。」他補上一句。
  舞衣低呼一聲,用手搗著唇,她既震驚又不知所措,腦子裡一片混亂。
  接連兩次在九山十八澗裡遇襲,楚狂等人已認定了,山狼就是罪魁禍首。前一回損失了貨品,她還能勉強大事化小,但這回死傷眾多,連楚卿卿也被擄走,她再也無法開口,辯稱山狼的無辜。
  門外又走入一個纖細的身影。喜姨輕聲低呼,筆直地朝傷者走過去。北海烈想攔她,她卻輕輕搖頭,將他推開。
  「你們袖手旁觀,打算冷眼看他斷氣?」她不敢置信地問,眉間閃過一絲難過的神色。她伸出手,察看傷口,眼中的希望火苗逐漸減去。
  銳利的兵器貫穿了虎帳帳主的胸膛,就連醫術如神的她,也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因失血而更加虛弱。這青年能活著回到方府,已經算是項奇跡了。
  「我們還能做什麼?」有人粗聲地問。
  「至少,你們能讓他好過些。」喜姨輕歎一口氣。她費盡力氣,抱起重傷的男人,將他的頭抱在胸前,輕輕拍撫著。
  低聲輕語從她口中流洩,她喃喃念著某些安撫的話,一句又一句,有著濃濃的溫柔。她的確曾恐懼過、痛恨過這些男人,但是醫者父母心,她不是冷血無情的人。
  再者,已有人化去她心上的恐懼,以言行告訴她,並非每個男人都會殘忍的欺凌女人,她的心不再被仇恨蒙蔽--
  始終站在廳外的女人,紛紛走上前來。她們蹲下身來,伸出雙手輕輕撫著戰士的傷處,輕念著最溫柔的話,氣氛嚴肅卻也溫柔,讓人想落淚。
  男人們站在一旁,被眼前的畫面震懾,無法動彈。
  只見那對因血跡而糾結的眉,在低語與溫柔的撫觸下,緩緩的鬆開。
  「娘--」他喘息著,閉著眼睛,低低喊道,被撕裂的嘴角,浮現很淡很淡的笑。
  「噓,沒事了,沒事了。」喜姨說道,撫著他的臉,聲音有些哽咽。她擠出微笑,一滴淚從眼角滑下,落在他臉上。
  虎帳帳主微笑,喘息,然後全身僵硬,腦袋一偏。
  舞衣以顫抖的小手搗住嘴,克制著不哭出聲來,眼淚卻不聽話,紛紛滾落,濡濕了丈夫的衣衫。
  那戰士是帶著笑容死去的。
  喜姨仍抱著那人,很久很久後,當屍首開始冰冷,她才鬆開手,起身離開。
  北海烈走上前來,撕下長袍下擺,為她擦去手上的鮮血。她想躲開,他卻不肯鬆手,反倒長手一伸,用力將她扯入懷中,堅持提供安慰。她只是掙扎一會兒,便順從了他,靠在寬闊的胸膛上,無聲的流淚。
  「血債血還--」有人低語,聲若蚊嗚。
  「血債血還。」附議聲響起。
  舞衣抬起頭來,淚眼朦朧,滿臉錯愕。
  戰士的死,喚醒了這些人的憤怒,她花費好長一段時間,勸楚狂打消興兵的念頭,而一名戰士的死,讓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費。他再也等不及調查的結果,他們全急著要見血!
  他們怒不可抑,已經聽不下任何解釋,憤怒會成巨浪,勢不可擋。她再怎麼聰慧,也無法阻擋這些人復仇的渴望。
  憤怒的咆哮聲,在大廳中凝聚,終於破牆而出,響徹雲霄。
  「血債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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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整座浣紗城,籠罩在凝重的氣氛中。
  書房裡,舞衣握著硃筆,批閱著帳冊,日光透過窗紗,映上嬌美的花容。她的目光在帳冊上,心思卻亂得很,每批完一筆帳目,清澈的眼兒就望向窗外。
  昨日虎帳弟兄覆沒後,楚狂的態度丕變,銳利的黑眸中,只剩嚴厲與無情,令人不敢接近。黑衫軍們更是神情漠然,充滿戰意的呼喝,迴盪在操練場上。
  慘劇發生至今,他甚至不曾跟她說過一句話--
  木門被推開,香姨走了進來,將餐點擱在桌上。
  「舞衣。」她喚了一聲。
  「怎麼了?」舞衣沒有抬頭,繼續審閱帳本。
  香姨偏頭!看著角落那副床褥,神態有些憂慮。
  「你昨夜又睡書房了?」唉,這對夫妻,怎麼動不動就愛分房睡?
  帳簿上的硃筆一頓,舞衣彎起紅唇,無奈的一笑。
  「楚狂知道我會想插手,一等我止了哭,就不再搭理我,現在他滿腦子,只想著要去復仇與救人。」她擱下筆,倚靠在木椅上,柳眉輕蹙。
  他這回倒學聰明了,不讓她有干預的餘地,將她撇到一旁,徹底地漠視她的意見跟她的人。
  香姨歎了一口氣,想起慘死的那些青年,心裡也不禁揪緊。
  「這回,只怕是誰也攔不住城主了。」
  「未必。」舞衣搖頭。「只要找得到證據,還是能阻止一場戰爭。」
  「事到如今,你還站在山狼那邊?」
  「香姨,事關重大,要上門興師問罪,也該有證據。」舞衣語重心長地說道,視線飄向窗外,她的手擱在絲裙上,捏成小拳頭。
  接連兩次在九山十八澗遇襲,不只是黑衫軍,就連城民們都群情激憤,先前對山狼的信任,早已煙消雲散。他們如今同仇敵愾,急著要入山去,剿了山狼洩憤。
  全浣紗城,就只剩舞衣堅持先找證據,再討論興兵與否。畢竟事關多條人命,輕忽不得,再說,她心中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香姨抿著唇,看著舞衣,知道她絕不會袖手旁觀。
  「你打算怎麼做?」她問。
  「先前派去九山十八澗的人,還沒能回來通報,就發生虎帳被減、卿卿被擄的事情。眼下情況危急,我臨時追派了個人,要那人快去快回。」舞衣回答,柳眉間的結沒有鬆開。
  出兵前總還需要個三五天籌備,要是能趕在這段時間內,找到有力的證據,或許楚狂會願意聽她的勸說--
  無論如何,她不願意楚狂與山狼正面交鋒。楚狂的能耐毋庸置疑,但山狼可也不是普通男人,他的驍勇善戰,僅憑一手響箭,就驅逐了流匪,九山十八澗內,除了山狼的夥伴外,不曾再有其他匪寇。
  一想起楚狂要跟這樣的男人交手,她就心煩意亂,擔憂的情緒縈繞不去--
  但是,要是她提起,阻止他興兵,也是為了他的安危著想,那個男人肯定會震怒,以為她質疑他的身手。
  可惡!他為什麼那麼固執?
  擱在絲裙上的小手,捏得更緊了。
  「呃,那,你派去的人回來了沒有?」香姨小心翼翼地問,腦袋轉向窗外。
  「還沒。」
  舞衣的回答,讓香姨表情變得更凝重了些。「舞衣,我想,你必須知道,城主已經決定出兵--」她的口氣更小心了。
  「我知道,但他總得籌備個一段時日,才能--」香姨搖頭的動作,讓她錯愕得住了嘴,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緊張地傾身向前。
  香姨咬著唇,陷入兩難中,過了一會兒才鼓足勇氣開口。
  「事實上,早在兩個時辰前,城主已經領兵前往九山十八澗了。」為免節外生枝,城主還特別交代過,不能走漏消息,但是事關重大,實在不能瞞住舞衣啊!
  精緻絕美的小臉,轉瞬間變得極為蒼白,她雙手一抓,宣紙全被揉成一團。
  「出兵了?他出兵了?」舞衣喃喃低語,清澈的大眼裡,盈滿了憤怒的火焰。「他出兵,而我竟然不知道?」她僵硬的身子,因為怒氣而顫抖。
  他敢!他竟敢瞞著她出兵?!
  香姨連忙上前,想安撫舞衣。
  「城主也是怕你操心太多,所以才--」
  話還沒說完,舞衣已經提起繡裙,飛箭似的往門外竄去。她奔過迴廊,急促地往馬廄跑去,全身充斥憤怒的火焰。
  「舞衣,你要去哪裡?」香姨追在後頭喊著。
  她沒有回頭,明眸中閃爍著無人可以撼動的決心,腳步奔得更快了。
  「阻止他。」
          ☆          ☆          ☆
  九山十八澗。
  這是一處險峻的山峽,兩旁高聳的山崖間,夾著一道清澈溪流,而兩旁的群山中均有山澗流過,匯入溪流。此處地勢複雜,藏有重重疊疊山,曲曲環環路,潺潺涓涓泉,高高下下樹,普通人進入此處地界,肯定迷路。
  第一匹馬踏入山峽的瞬間,鳥語蟲鳴悉數消失,馬蹄涉水的聲音迴盪在峽谷之間,隨著人數的增加,那股聲音變得轟隆有聲,宛若雷嗚。
  數百名黑衫軍身著戰袍,左手臂上都綁著白麻,悼念死去的弟兄。他們持刀握劍,神色森然,迫不及待想以仇敵的血,奠祭死者。
  山峽路徑漫長!愈走愈是深幽,長達十來里的溪道間,只看得見兩旁峭壁,以及參天的巨木,濃蔭落在他們的身上,山峽內的低溫,讓人全身冰涼。
  秦不換策馬上前,來到楚狂身邊,表情嚴肅,俊美絕倫的臉上凝聚濃濃戒慎。
  「不對勁。」他說道。
  楚狂點頭,側首看向四周,簡單地回答。
  「有人。」
  夏家兄弟瞪大眼睛,四下張望著。
  「哪來的人?」打從踏進這鬼地方,就沒看見任何飛禽走獸,更別提是人跡。要不是浣紗城的人指證歷歷,他們還真要懷疑,大夥兒是不是跑錯地方了。
  「在山崖上頭。」楚狂提醒道,瞇起鷹眸,銳利的目光掃過山崖的邊緣。
  崖上有許多視線,從黑衫軍一進入山峽,就緊盯著不放,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些人不是沒發覺大軍壓境,只是選擇按兵不動,躲在高處觀察。
  秦不換勒緊韁繩,順著楚狂的目光看去,他看了半晌,修長的眉勾起,嘴角浮現冷笑。
  「他們在等什麼?」
  「等著我們更深入他們的地盤。」北海烈答道,一面舉起手中長劍,全體戰士立刻停步,全神戒備。
  楚狂一踢馬腹,往前十來步,勒馬停駐。
  他仰天提氣,而後發出一聲充滿戰意的長嘯,巨大的聲音撞擊山壁,無限地增幅,震得所有人耳膜發疼。
  不消片刻,山崖上射出了一支響箭,其聲嗚嗚,甚為淒厲。
  接著隆隆的憤怒咆哮響起,比起楚狂的長嘯毫不遜色,兩股聲量的餘音迴盪碰撞。山林間綠葉顫動,整座山峽均被驚動,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
  無數的人馬,隨著那聲咆哮而出現,站立在陡峭的山崖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黑衫軍們。他們的首領,是個身穿皮氅,右手持刀,背著長弓的男人,他的黑髮在風中飄蕩,眼神比刀劍還凌厲。
  是山狼。
  響箭就是警告,第一箭示警,第二箭更不警,第三箭射殺。
  據說,從沒人有勇氣待到第三箭。
  他一扯韁繩,馬的前蹄已經踏在山崖的邊緣,跟筆直的峭壁只有一步之隔。
  「帶著你的兵馬,滾出我的地界。」山狼朗聲吼道,聲似雷嗚。他瞪著楚狂,面露不耐。
  回答很簡單,只有一個字。
  「不。」
  山狼的眼睛瞇起。
  「你是來戰鬥的?」他問。
  「不,我是來復仇。」
  「為什麼?」
  「你殺了我的弟兄。」楚狂吼道。
  山狼搖頭,耐心漸失。「我沒有。」
  「懦夫,你甚至沒膽子承認嗎?」
  這句話是最嚴重的侮辱,沒有一個男人能坐視不理。山崖上的男人們,因為領袖被人辱罵,紛紛發出憤怒的吼叫,舉起手中刀劍揮舞,崖上刀光劍影,閃耀而刺眼。
  「你必須為這句話付出代價。」山狼開口,語氣陰惻。
  他呼嘯一聲,再度射出一支響箭,接著雙腿一踢,以足以摔斷脖子的速度,猛地往山澗俯衝而下。
  同一瞬間,崖上所有的人馬同時動作,數百騎兵馬奔騰俯衝,密密麻麻覆蓋了兩旁山壁,聲勢石破天驚,連地面都為之震動。
  僅從這些舉止,就可以知道,這些人不是毫無紀律的山賊,而是一批訓練有素的軍隊。因為生長於山間,他們策馬的技術,比楚狂見過的任何軍隊都還要精良。
  也就只有這種隊伍,才有能耐滅了虎帳!
  「血債血還!」楚狂吼道,露出猙獰的冷笑,舉起長劍,率先迎戰。
  黑衫軍們發出呼嘯,揮舞著刀劍,迎向衝下山崖的人馬,一時之間兵器相擊的聲音、吼叫聲、馬嘶聲交織成一片。
  兩軍交鋒,一邊是因血海深仇,一邊是為首領被辱,憤怒讓他們均喪失理智,戰意像燎原大火,席捲每一個人。
  無數的人朝楚狂蜂擁而去,他舉起長劍,一揮一砍,如入無人之境,靠近他的馬匹全被斷了頸子,應聲倒地,鮮紅的血染紅了溪流,傷兵在亂蹄間哀嚎,勉強抵御著。
  「山狼!」楚狂吼道,看見那猶如鶴立雞群的高大男人,山狼手中的那柄刀,也掛了他不少弟兄。
  這男人就是山狼?
  這山賊比他想像中年輕,也比他想像中驍勇。舞衣處心積慮想插手,就是為了阻止他向這男人興兵?她在袒護山狼?
  除了仇恨之外,某種令楚狂陌生的情緒,充塞在胸口中,令他更加憤怒。他舉起長劍,雙眼迸出寒光,殺意更甚。
  聽見那聲嘶吼,山狼回頭,晶亮如黑水晶的眼眸掃來。
  「讓開!」他吼道,一刀劈開眼前交戰的人們,筆直地撲來。
  楚狂狂嘯一聲,舉起長劍,兩人迅速接近,身形皆快若流星。
  當!
  刀劍相擊,迸出點點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兩人虎口發疼。沒人鬆手,他們同時握緊兵器,向對方怒目而視。
  「你要為做過的事付出代價。」楚狂吼道,抽劍劈向山狼。
  又是一聲巨響,山狼以刀格開攻擊,還以一記剌殺。
  「你必須為羞辱我付出性命。」他冷笑著,一繒黑髮落在深邃的黑眸前,神態狂野不羈,彷彿享受極了這場廝殺。
  刀光劍影間,兩人各拆了百餘招,高大的身軀均已掛綵,連戰馬都不支倒地,卻始終分不出勝負。而山峽間也已是傷兵無數,這一場混戰,也難以分辨到底是哪方佔了上風。
  楚狂在喘息的瞬間,望向四周,心中一凜。他沒有料想到,這群山賊竟有著足以與黑衫軍匹敵的戰力。
  樣的詫異神情,出現在山狼的臉龐上,他扔下刀刃已然翻捲的武器,從背後抽出響箭。當他一有動作,戰況就立即有了變化,那些戰鬥中的山賊們也拋下武器,抽出羽箭,搭弓上弦。
  響箭一發,示警。
  響箭二發,再示警。
  第三支響箭搭在弦上,山狼瞄準了楚狂,所有的人都瞄準了楚狂,氣氛冷凝,就等著那支響箭一發,就能將楚狂萬箭穿心。
  即便是他再神勇,也不可能避得過這數百支的羽箭--
  「住手!」山崖上響起一聲嬌呼。
  那聲呼喝,讓所有人都僵住,雙方不分敵我,全抬起頭來,錯愕地瞪大眼睛。他們只差沒伸手揉揉雙眼,確定眼前所見的,是不是激戰過久而產生的幻象。
  一個嬌小的人兒騎乘一匹栗馬,高立在山崖上,就在眾人的目瞪口呆間,她循著山狼先前奔下來的路徑,策馬奔來。
  認出那個不要命的女人,就是自個兒的妻子時,楚狂的心臟幾乎被嚇得停止跳動,他無法呼吸,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路俯衝。
  或者,該說是一路摔下來。
  舞衣的騎術絕對稱得上精湛,但仍不足以應付陡峭的山壁,她盡力控制馬匹,但滑行不到半路,馬蹄已打滑,一人一馬以驚險的速度摔下山澗。
  「舞衣--」巨大的吼叫驚破岑寂,楚狂衝向山崖,臉色蒼白到極點,在妻子摔落堅硬的地面前,及時趕到。
  他伸出雙臂,飛身撲往巖壁,牢牢抱住舞衣下墜的身子。劇烈的摩擦,在他臂膀、胸膛上都擦出傷痕,鮮血從傷口湧出,迅速濡濕衣衫。
  她雖沒摔疼,但一顆腦袋被這趟驚險旅程震得七葷八素,眼前金星亂冒,胃中酸水直冒,幾乎就要當場嘔吐。
  半晌之後,當她稍微鎮定下來時,可怕的咆哮聲響起。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楚狂吼叫著,克制著抓住她用力搖晃的衝動。
  這個該死的女人,她懷著身孕啊!竟還敢用那種速度策馬俯衝。方才要是稍有個閃失,或是他沒接住她,只怕她跟孩子都已一命嗚呼了。
  老天,他肯定會被她嚇得減少好幾年的壽命!
  「誰教你要瞞著我出兵。」舞衣抬起小臉,瞪著那張憤怒俊臉。她也知道,自己的舉止有多冒險,但是當她看見山狼的響箭已瞄準楚狂,她腦子就瞬間失去功能,當她再回過神來時,已連人帶馬一股腦兒地往下衝去。
  謝天謝地,讓她趕上了。要是再慢個一步,山狼手中的響箭一發,楚狂非成刺蝟不可。
  確認她平安無事後,他把她住後推,轉身又想去作戰。「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吩咐。
  舞衣卻拒絕被漠視,嬌小的身子甩開上前的士兵,又奔到丈夫面前。「別想甩開我!!」她吼叫著,用食指戳他的胸膛。
  「帶她走。」
  「不!」她雙手插腰,瞪著那些人,看看哪個傢伙敢碰她。
  「你只是個女人。」在戰場上,她只是個累贅!
  「我是你的妻子,該站在你身邊,而不是背後。」她高聲說道,卻發現楚狂的臉正在她眼前晃啊晃,連波的暈眩,讓她好不舒服。
  「我說過,不許你插手。」他對著那張倔強的臉兒咆哮,視線瞄見她手臂上,被樹枝劃破的傷口時,聲量再度拔高。「你受傷了!」他指控地說道。
  她不當一回事,甚至沒偏頭去察看傷口。
  「我不能看你濫殺無辜。」舞衣忍著暈眩感,打起精神面對暴跳如雷的丈夫。
  楚狂深吸一口氣,考慮是否該當場掐死她。
  「他們不是無辜的。」她不要命的跑來,就是為了聲明這些山賊的無辜。
  「你有證據嗎?」她問。
  「他們殺了虎帳的弟兄,還擄走卿卿!」
  「未必是他們做的。」
  舞衣的堅持,讓楚狂更為光火。
  「你還要維護那個男人到什麼時候?!」他瞪著她,面目猙獰。
  她楞了一下,視線轉向山狼,再慢吞吞地掉回來。等等,她沒聽錯吧?楚狂不是在氣憤她干預戰事,而是在氣她護著山狼?
  呃,他這是在吃醋嗎?
  某種甜甜暖暖的液體流過心間,她必須好用力克制,才沒對他露出微笑。好吧,看在他還懂得吃醋的分上,她可以寬宏大量收,不為他出兵的事生氣。
  看清她的模樣後,山狼微瞇的眼中迸出光亮,但弓弦仍是緊繃著。只要一鬆手,數百支響箭就會貫穿他們二人。
  「我認得你。」他說道,上下打量著舞衣。
  他記得這張臉。這幾年來,這人總不時送食物上山寨,讓他的夥伴們即使在荒年,也得以溫飽。
  舞衣想走上前,楚狂卻拉住她,把她住自個兒身後扯。她費盡力氣,才從他寬闊的背後冒出個小腦袋來。
  「山狼,他是我丈夫。」她嚷道,嚴肅地看著對方。
  扣住弓弦的指,先是僵住,接著極為緩慢地鬆開。山狼挑起濃眉,殺氣逐漸從眉宇間斂去,高大的身軀不再緊繃如石。
  「為了你,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下不為例。」他宣佈道,扯住身旁一匹駿馬的韁繩,以俐落矯健的身手翻身上馬,馬蹄溯溪進入山林間,踏出無數水花。
  緊接著,一聲呼嘯震動四周,山狼的人馬像潮水般,在最短的時間內退去,消失在莽莽山林間。
  楚狂低咒一聲,拿起掉落的兵器,提步預備再追。
  「不許去。」嬌小的身子閃到黑衫軍前,小臉抬得高高的,硬是擋住他們的追敵之路。她瞪著所有人,看有誰敢越過她去追人。
  「讓開!」他吼道。
  她回答得很乾脆。
  「除非我死。」
  黑眸裡跳躍著憤怒,卻又無能為力。
  「給我回城裡去。」他咆哮道,眼看山賊們已經逃逸無蹤。
  「不行,我回不去。」她慢吞吞地說道,小腦袋逐漸往下垂。危機解除,緊繃的情緒鬆懈,全身像是突然被抽乾力氣。
  她的語氣讓他起了疑心。
  「為什麼?」他打量著她,發現那纖瘦的身子正在左搖右晃,重心極度不穩。
  她張開口,深呼吸幾次,之後才能說話。「因為我好昏--」話還沒說完,她眼前已經一片漆黑。
  舞衣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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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 02:01: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曙色方褪,她悠悠醒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繡帷飄帶,以及精雕細琢的床梁。
  朦朧大眼先是眨了眨,四下滴溜溜的轉了一圈,確定自個兒正躺在方府的臥房裡,迷惑的神采,隨著她的清醒而消失。
  她想起九山十八澗、想起山狼!
  「楚狂--」慌亂呼喊的尾音,因為突然湧現的抽疼,迅速轉為呻吟。
  才稍微有動作,針刺般的痛楚,就從骨子裡竄出。不只如此,就連她的肌肉也酸痛不堪,虛弱得像剛出生的嬰兒,完全使不上力。
  她也想起,自己差點摔斷脖子的「壯舉」。如今,全身的筋骨,都為她先前的莽撞而付出慘痛代價。
  「好痛。」舞衣低聲嘟嚷著,極為困難地挪動四肢,試圖離開床鋪,急著去找楚狂,確定他安然無恙。
  她昏倒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是楚狂抱著她回來的嗎?
  酸痛的肌肉,根本不聽她的命令,她只是行走幾步,雙腿就抖得站不住,必須在桌邊坐下休息,才能繼續往門口挪動。她看著那扇門,連連深呼吸,準備凝聚力氣,再接再厲。
  還沒能站起來,門倒先打開了。
  楚狂站在門前,面無表情地瞪著她,高大的身軀幾乎佔滿了門框。他的衣衫又破又髒,沾滿了血跡,就連傷口也尚未處理,方正的下顎滲著一片鬍渣,看來十分狼狽。
  他無言地走過來,一把抱起她,將她帶回繡榻上。
  「你的傷怎麼還沒處理?」舞衣劈頭就問,揪著他的衣服直瞧,每發現一處傷口,柳眉就蹙得更緊。
  沉默。
  她抬起頭,困惑地看著他。
  「楚狂?」她喚道,發現他全身好僵硬,臉色也緊繃得嚇人,深邃的黑眸注視著她,直勾勾的,像是怕看得不仔細,她就會消失似的。
  沒反應,他瞪著她不說話。
  「你還在生氣嗎?嗯?你氣我干預你的戰役?」舞衣詢問道,表情卻是一點都不愧疚。對於插手戰事,她半點都不懊悔,興兵之事本來就該有她參與決定,是他不該隱瞞她。
  仍是沉默。
  難道,他不是生氣?
  她困惑地偏著頭,審視楚狂的表情。她愈看愈覺得,他的臉色似乎蒼白了些。
  纖細的小手伸了出來,輕輕覆蓋在剛稜的俊臉上,指下的肌膚涼得讓她詫異。只有病人,或是受傷失血的人,才會有那麼冰冷的體溫。
  「我的天,你是受了重傷嗎?」舞衣急切地拉起他的衣服,在黝黑的身軀上察看。「快告訴我你傷在哪裡,你別不吭聲,說啊!」她叫嚷著,急得快哭了。
  在九山十八澗裡,她只注意到山狼,以為只要擋下響箭,楚狂就能安全。但是在她還沒趕到之前.山狼是否已經傷害了他?
  她愈想愈慌,急著要去找救兵。她捧著那張蒼白的俊臉,慎重地吩咐:「你先別動,我去找喜姨來。」話才說完,她就想跳下床去。
  倏地,楚狂收緊手臂,勒緊她的纖腰,她沒能跳下床,反倒被抱進他懷裡,全身都被他圈得緊緊的。
  「呃你--別--」他抱得好緊,她喘不過氣來了。
  熱燙的氣息吹進發間,她感覺到,楚狂以唇抵著她的黑髮,狂亂地摩擦印吻,用最原始的接觸,確定她好好的待在他懷裡。
  「該死!該死!該死!!」他低聲吐出連串咒罵,聲音中帶著破碎的抖音,就連高大的身軀也顫抖著,連帶著被抱得緊緊的她,也跟著抖個不停。
  壓力愈來愈大,他抱得那麼緊,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裡。她發出低低的呻吟,在他懷中掙扎。
  「楚狂,你弄痛我了。」舞衣輕聲抱怨,察覺到他立刻放鬆雙手。
  力道雖然減輕,卻仍堅持將她留在懷裡。
  他緩慢地抬起頭來,注視著懷裡的小女人,黑眸明亮得有點異樣。
  「這是我這輩子,頭一次想打女人。」他嘶聲說道,額頭抵著她,口吻粗暴。「該死,你竟敢對我做出那種事!」
  原本以為,只要不理會她,就能將她隔絕在這場戰役之外。她卻冒險跑來,不顧性命安危地闖入戰場,然後昏厥在他面前。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她死了。
  難以遏止的痛楚在胸口爆發,他完全陷入瘋狂,抱著她不斷顫抖,幾乎要以為,自己也會在同一刻死去。
  直到北海烈痛揍了他好幾拳,將理智打回他腦中,他確定舞衣只是昏厥,顫抖才逐漸和緩下來。
  他抱著她回府裡,即使喜姨要施診,也不肯鬆開手。
  舞衣昏迷了兩天,他就坐在床邊,緊盯著她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地確認她安然無恙。只有這樣,那股撕裂心肺的痛楚,才會逐漸消失。
  該死的,她竟讓他經歷這些!
  該死的,她竟對他做出那種事!
  該死的,她竟讓他這麼在乎她!
  他的狂亂低語,洩漏了太多真摯的溫柔。她沒有被粗暴的言語嚇著,反倒從每句破碎的低喊間,拼湊出端倪。
  她嚇到他了。
  這個男人是那麼在乎她,她的生死安危,竟能左右他的恐懼,讓他顫抖。她原本以為,他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事實讓舞衣心兒狂跳,她伸出雙手擁抱丈夫,感受著他熱燙的體溫。
  「抱歉。」她低聲說道,以粉頰輕貼著他的臉龐,徐緩地揉擦著,水嫩的唇在他肌膚上流連,印下一個又一個細碎的吻。
  舞衣從不期待,能從楚狂嘴裡,聽見他說愛她。但是他的言行,早已經將那三個字表現得那麼徹底。
  「絕對不許再那樣對我,知道嗎?」楚狂粗唳地說道,握緊她的手,深幽的黑眸牢牢鎖著她。
  她輕咬著紅唇,緩緩地點頭。她的手被握得好疼,但這股疼痛,跟她此刻感受到的喜悅比較,卻是那麼微不足道。
  「不會了。」他的真情流露,讓她心軟。
  黑眸閃過一抹光,慎重地凝望她。
  「你會聽話?」
  「我--我考慮--」舞衣低聲說道。
  「考慮?」他瞇起眼睛。
  「嗯--那,我偶爾聽你的話。」
  楚狂看著她,眉頭沒有鬆開。
  「或許我該考慮,在孩子出生前,都把你綁在床上。」他的心臟,無法再負荷更多的刺激。
  舞衣咬著唇,為他的霸道懊惱極了,卻又無法生氣。
  她歎了一口氣,小腦袋擱回楚狂的胸膛上。「要把我綁在床上也行,但是,你也得留在上頭陪我。」她低聲說道,臉兒嫣紅。
  那些霸道的行徑下,都掩飾著對她的關心,他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澎湃的情意。她逐漸懂得,在他看似粗魯的言行下,找尋他愛她的蛛絲馬跡--
  愛情呵,未曾說出口,卻是那麼顯而易見,存在於每一個眼神、每一下碰觸。
  暖風入羅帳,帳內人兒擁抱彼此,許久沒有分開。
          ☆          ☆          ☆
  兩天不到的時間,浣紗城出了好幾件大事。
  先是虎帳被減、卿卿被劫。接著楚狂興兵攻打山狼,妹子沒救回來,被抱回府裡的,卻是昏迷不醒的妻子。
  等到舞衣清醒,一個意料之外的歸客,在此時回到方府。
  虎帳弟兄裡,竟有人沒死!
  這個消息傳遍澱紗城,黑衫軍群情激動,摟著歷劫歸來的弟兄狂吼著,興奮到極點了。那個全身纏滿紗布的傷者,在經過同袍們無數個熱情擁抱後,才被送進府裡。
  夏家兄弟湊到他身旁,七嘴八舌地搶著說話,想要追問細節。不只是他們,就連幾個阿姨,也圍在一旁,急著想知道詳情。
  「別忙,等老大來,我再一併說了。」傷者的語氣有些虛弱。他受了重傷,還沒恢復呢!
  楚狂高大的身影,選在這時跨進大廳,懷中還抱著嬌小的舞衣。她身子剛剛恢復,他堅持不讓她自個兒行走,出入都必須由他抱著,小心翼翼的態度,彷彿把她當成了瓷娃娃。
  他抱著她,擱在主位上,才轉過身來。
  「那麼,你可以開始說了。」他看著死裡逃生的弟兄,表面上不動聲色,黑眸中卻翻騰著激動的情緒,只有站在他身旁的舞衣,才知道他其實欣喜若狂。
  「老大,對不起,沒能保住卿卿姑娘--」
  「先說虎帳弟兄們的事。」楚狂說道,下顎一束肌肉抽動著。「你們是遇上了什麼事?」
  傷者點點頭。「三天前,我們護著卿卿姑娘的轎子,準備回浣紗城。但有一群人埋伏在山林裡,我們還沒進入九山十八澗,就遭到伏擊。」
  室內一片岑寂,眾人交換了個目光,卻沒有開口。
  「說下去。」楚狂下令。
  「我們盡力抵抗,但對方兵馬眾多--」
  北海烈插話。「有多少人?」
  「起碼好幾百人。」那人停頓了一會兒,回憶慘烈的戰況。「我們本以為,他們是劫匪,但一交手才發現,他們壓根兒只想殺人。」他愈是回想,臉色愈蒼白。
  秦不換走上前來,一隻手臂按在對方肩上,輕拍了兩下。
  「難為你了。」他說道,知道重述那場戰役,是件極為困難的事。
  「是我命大,被砍成重傷,還能勉強逃進山林裡。」他被路過的民家救起,因重傷而昏迷兩天兩夜,一清醒後就急忙趕回來。
  始終沈默不語的舞衣,慎重地開口。
  「你有聽見響箭的聲音嗎?」她問道,雙手緊握著,掌心滲滿冷汗。這件事十分重要,關係著楚狂是否會再興兵攻打山狼。
  在眾人的注視下,傷者搖頭。
  「他們拿的是刀劍,沒人用弓。」
  「全蒙著面?」她記得,搶奪絲綢的那群盜匪,也是蒙面行搶的。
  「是的。」
  舞衣不再追問,她抬起頭,注視著楚狂的側臉。
  他表情陰惻,濃眉深鎖,早在殘兵的回答中聽出端倪。
  「老大,事情不對勁。」秦不換也察覺事有蹊蹺,俊美的臉龐,如今轉為青白。
  這不只是屠殺,還是一樁精心設計的詭計。有人躲在幕後,刻意挑起兩方戰端,處心積慮要讓黑衫軍跟山狼互相殘殺。因為弟兄們被殺,他們全失去理智,就只有舞衣還頭腦清晰,堅持要先行尋找證據。
  要不是有她的阻止,他們老早就全中計了!
  大廳內無人開口,每個人均是神情凝重。傷者困惑地看著眾人,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伸手在已被砍得破爛的戰袍裡亂掏。
  「對戰時,有個被我斬死的傢伙,懷裡滾出這個東西。」他從袍裡掏出一塊沾了血的令牌,慎重地擱在桌上。
  瞬間,目光全投注在那塊鐵鑄的令牌上,雖然沾滿血污,但是上頭的鏤印仍清晰可辨。眾人的表情從困惑,逐漸轉為憤怒--
  那塊令牌上,清楚地鏤著一個「南」字,證實了那群殺人不眨眼的匪徒,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南陵王。
          ☆          ☆          ☆
  大略交代完畢後,人們魚貫離開,大廳內只剩楚狂與舞衣。
  他緊皺著濃眉,沒有說話。而她就坐在一旁陪著他沉默,知道他需要時間接納這項事實。
  半晌之後,銳利的視線轉向她,眸光極為複雜。
  「不是山狼。」舞衣輕聲說道,表情認真。
  他緩緩點頭。「你對了。」
  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影響他的判斷。但當線索一一浮現,他重拾冷靜後,整樁事件的枝微末節全都凝聚在一起。
  倘若他的猜測沒錯,那麼,事實不只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怕也超過舞衣所能承受的--
  舞衣點頭,小心地指向桌上的令牌,不願意碰著。「是南陵王在幕後操控一切。」
  仔細推想,南陵工的確是最有動機的人,他垂涎浣紗城許久,前幾年還能保持溫文的假象,想動之以情,費盡力氣追求舞衣。但當她跟楚狂成親,面具就瞬間崩裂,他立即露出歹毒的本性。
  那個男人不只仗勢凌人,甚至還使出這麼惡毒的計謀。她再度慶幸,自己當初選擇的是楚狂。
  楚狂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肩膀,筆直地看入那雙清澈的眼兒裡。
  「不只是他。」
  「還有同夥?」舞衣問道,努力思索著是哪方人馬會與南陵王聯手。
  是那些流兵嗎?她曾經聽說,南陵王招募大批匪徒,聚集了龐大的兵力。還是京城裡,那些蠢蠢欲動的奸臣嗎?據說,這些年來,南陵王也勤於跟那些人走動,似乎在籌擬著什麼--
  楚狂神情極為嚴肅,緩緩地開口。
  「記得《孫子兵法》第十三卷嗎?」
  她俏臉愀然而變,聲音沙啞。「用間。」
  間諜!
  楚狂的意思很明顯。方府內,有南陵王的內奸。
  「不可能。」舞衣握緊雙拳,用力搖頭,嬌小的身軀緊繃著。
  他點頭。
  「不!」她嘶聲喊道,全力反駁。
  他看著她,不言不語,目光中透著憐惜。
  那樣的眼神,讓舞衣的心更加冰涼。
  不,她不相信!他怎麼可以質疑她的親人?!
  「不會的……不會的……」她輕搖著頭,反覆說道,語氣卻愈來愈弱。
  楚狂克制著不忍,狠著心逼她正視那些事實。這對她來說,的確太過殘酷,但眼前危機四伏,他強迫她正視一切。
  不只是他,就連聰慧過人的舞衣,也有著盲點。
  那樁詭計,就是靠著他們的盲點,悄悄進行到現在。
  「這是唯一的可能。」他沉聲說道
  「不會是我的人,絕對不是!」舞衣雙手搗住耳朵,不肯聽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盈滿淚水。
  「那麼,南陵王如何知道出貨時間?又是怎麼查出虎帳弟兄的行蹤?」他緩慢地說道,注視著她。「他又是如何得知,我並不識字?」
  她啞口無言。
  「迎接卿卿的事情,只有極少數的人知情,倘若襲擊是有預謀的,肯定是有人事先通知了南陵王。」
  一句又一句的例證,讓舞衣臉色轉為慘白,她低下頭,緊閉著雙眼,唇兒顫抖著,卻無法吐出隻字片語,只能不斷搖頭,拒絕那些事實如潮水般席捲她的理智。
  他不肯放鬆。
  「這些事全都有跡可尋。在浣紗湖上,石板崩塌並非只是意外,而是一項警告。」
  她驚愕地抬頭,痛楚地望著他。
  「不……」
  他脊背一緊,一咬牙,狠下心腸。
  「之後在錦繡城,是你誤拿了我的馬鞍,才會遭遇危險。事實很明顯,那人的目標是我。」
  舞衣不斷顫抖著,像是被人投進冰冷的水池裡,濃重的寒意,從體內流竄而出。她的心好疼好痛!幾乎要被他的話撕裂!
  「事情發生後,我要屬下們調查,但對方太狡猾,一發現形跡可能洩漏,就立即停止行動。」他注視著她,緩緩說道。「只有內神,才能通外鬼。」
  她更加劇烈地顫抖著--
  有人要殺楚狂;有人不贊同她跟楚狂的婚事,即使在兩人成親後,仍不死心的要拆散他們。這些縝密的詭計,全是為了除掉楚狂。
  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她身旁最親密的人--
  「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一定是你誤會了……一定是……」舞衣聲音微弱,不肯放棄,她緊握著他的衣衫,用力到指節泛白,淚眼欲滴,幾近懇求,迫切地道:「再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去調查,就像我能證明山狼的無辜,我一定也能證明--」
  楚狂看著她,濃眉深鎖。
  「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對吧?」
  「我的親人跟那些詭計沒有關係……」她辯解著,口吻卻變得十分軟弱。
  「你只是不願意去承認。」他淡淡地說道。
  舞衣臉色刷白,猛地推開他。過多的衝擊,逐漸匯成憤怒的情緒,她緊握雙拳,怒瞪著他,全身充斥著奔騰的怒氣,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她沒有不承認,她不要懷疑任何人,那些都是她的親人,絕對不可能做出那麼殘酷的事!
  「難道還有其他的可能?」他冷酷地逼問。
  舞衣回答不出來,憤怒讓她失去理智,這一刻她只迫切地想遠遠逃開,不願看見他。那些溫柔的情緒,全都蕩然無存,她整顆心好亂好亂。
  當他走來,伸手想碰觸她時,她像被火燙著般,踉蹌退了兩步。
  楚狂站在原處,沒再上前,黝暗的目光鎖著她。
  那樣的目光讓她無法忍受。「不,不可能,你冤枉我的親人,我不信你。」她激烈地喊道。「我要休了你!」
  此話一出,兩人同時一震,室內一片死寂。
  她喉中一梗,淚眼閃著複雜的情緒,小手輕搗著嘴,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楚狂一動也不動的,一臉漠然。
  舞衣腳跟一旋,倉皇奔出大廳,沒有發現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
  他僵立在原處,緊握著雙拳,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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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 02:01: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中秋將近,以往這時候,人們總忙著準備賞潮過節。但今年卻一反常態,人人意興闌珊。
  城主夫婦的情緒,影響了整座浣紗城。
  自從那場激烈爭吵後,舞衣始終愁眉不展,絕美的小臉上再也看不見笑容,讓每個瞧見的人,都不由得心疼。
  爭吵過後沒幾日,急促的警鐘在初更時分響起。舞衣才剛睡下,一聽見警鐘的聲音,披了一件襖袍,立刻就奪門而出。
  來到城牆上時,楚狂已先行趕到。他站在城牆邊緣,黑眸眺望遠方,神色陰鷙嚴酷,當他回過頭瞧見她時,表情變得更加難看。
  「下去。」他說道。
  舞衣抬高小臉。「不。」
  「這裡太危險。」粗暴的口氣中,隱藏著對她的關心。
  她不理會他的命令,轉頭看著城牆最高處,揚聲喊道:「報告情況。」
  守門者應了一聲,視線還凝在遠方。他的臉色發白,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有大軍來犯。」他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
  這個答案讓舞衣皺起眉頭。
  「哪個方向?」
  守門者遲疑更久。「四面都有,整座城都被包圍了。」
  舞衣大驚失色,連忙奔到城牆邊緣,雙手攀住石牆。等到親眼瞧見四周的景況,美麗的小臉,瞬間只剩一片慘白。
  夜色之中有著數以萬計的火炬,累多的兵馬,以精良的陣行圍住浣紗城,守得滴水不漏。這群軍隊明顯是有備而來,士兵們披著戰甲,持著兵器,在隊伍的最前方,還有著數車的火藥。
  那不是盜匪,而是官方的軍隊。他們趁著夜色,偃旗息鼓,直到包圍了浣紗城,才舉起火炬。
  「他想攻城。」楚狂走到她背後,徐緩地說道,如鷹的雙眸,即使隔著濃濃夜色,也能眺見遠方的南陵王旗幟。
  大概是畏懼黑衫軍的聲威,南陵王集結了上萬兵馬,才敢進犯浣紗城,準備以人海戰術,攻進城來。
  「別出城,兩方人數相差太懸殊了。」她抬起頭。
  楚狂考慮半晌,才緩緩點頭。無疑的,在守城方面,舞衣的經驗遠比他豐富。
  「我把護衛隊跟黑衫軍們都調上城牆。」他低下頭,銳利的黑眸掃過她的小臉,有某種激烈的情緒一閃而過。
  那炙熱的目光,讓她心頭紛亂,她知道,他在等著她開口。
  其實,舞衣不得不承認,楚狂的說法幾乎無懈可擊。雖然堅稱親人無辜,但她不敢去調查,深怕結果不是證實親人的無辜,反倒是印證了他的推論。
  從小累積出的信任,在一夕之間被他摧毀,她從不曾這麼慌亂過。
  但楚狂用話語將她逼到絕境,讓她心給大亂,無法思考,才會一時意氣用事,對他喊出那句話。
  我要休了你!
  幾乎是一說出那句話,舞衣就後悔了。
  這幾日來,她總是在擔憂著,不斷猜測他會是憤怒、還是傷心?她躲進書房裡,不敢見他,不敢去知道,自己究竟傷害他有多深--
  舞衣凝聚勇氣,抬起頭來望著他,想要道歉,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她甚至有一些感謝今晚的大軍壓境,至少他們的到來,暫時打破她與楚狂的僵局。
  「老大。」有聲音在城下喊道。
  他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掉轉視線。
  秦不換躍上城牆,臉色凝重。
  「出事了。」
  「怎麼回事?」舞衣追問,心中浮現不祥預感。
  「弟兄們的晚膳被下了藥,有七個帳的人全癱了,喜姨看過,說是被下了軟筋散。」秦不換說道,瞇眼察看前方軍情,斯文的氣質盡褪,取而代之的是戰士的殺氣。
  舞衣全身一震,沉穩的情緒變得騷動不安。她的信心,開始動搖。
  「喜姨能以藥解毒的。」大軍壓境之際,黑衫軍卻癱了一半,這場戰還能打嗎?!
  「不行,倒下的人太多,就算來得及做解藥,等到藥效發作,南陵王也攻進城了。」楚狂伸出手,扶住她嬌小的身子,黝暗的視線落在她眼中。「我們中計了。」他徐緩地說道。
  她咬著紅唇,握住他寬厚的掌,卻刻意掉開視線,不敢看那雙眼睛。
  只有內神,才能通外鬼。
  楚狂的推論是正確的,有人為南陵王做內應,在暗處動了手腳。
  「能調動的人有多少?」他問,握緊她的肩膀,無言地提供支持。
  「連同城內的護衛隊,大概只有一千多人左右。」
  銳利的雙眸,再度掉向遠方,南陵王的軍隊已逐漸逼攏,戰鼓的聲音傳了過來,聲勢驚人,連地面都為之動搖。幾萬的軍隊整裝,預備在最短的時間內,就攻下浣紗城。
  無數的兵器,在火光下發出銀光,看來怵目驚心。
  倘若弟兄們沒事,聚合護衛隊後,硬拚起來,兩方勝負還很難說,但城內百姓眾多,必須先考慮他們的安全。保護一座城,跟軍隊單打獨鬥不同,城民的性命比勝敗重要。
  他飛快地思考著,濃眉擰皺。握住舞衣雙肩的手,緩緩地將她轉了過來。
  「城牆受得住火藥嗎?」
  舞衣的視線拉不回來,凝望著那幾車火藥,身軀不禁竄過一陣顫抖。
  浣紗城雖然固若金湯,但畢竟是石砌,並非鐵鑄,無法抵禦火藥的轟炸,南陵王早有準備,調來大量的火藥,準備一舉炸開城門。
  「回答我!」楚狂搖晃著她的肩膀。
  舞衣搖頭,連指尖都冰冷了。她有能力應付軍隊,卻無法對付火藥。
  他咬牙,當機立斷。
  「通知所有人,我們撤。」楚狂說道。
  撤?
  她錯愕地抬起頭來。「難道不迎戰?」
  楚狂看著她,表情漠然,說出的話卻讓她全身顫抖。
  「一旦城破,他們會屠城。」南陵王的意圖很明顯,他根本不在乎人命,一心只想攻下浣紗城。
  血腥的畫面在舞衣腦中一閃而過,她努力忍住那陣欲嘔的衝動。她瞭解楚狂的犧牲有多大,他為了城民,甚至願意放棄決一死戰的機會,那對戰士而言,等於是拋棄了尊嚴--
  「你曾經提過,城下有水道,先讓城民們從那裡撤退。」他盡速吩咐著,視線如火,在她臉上來回巡視,表情複雜。半晌之後,他一咬牙,將她推開,俊臉上只剩嚴酷與絕情。
  「要留下多少弟兄?」秦不換問,模樣冷靜。
  「派兩帳黑衫軍上來,我暫時擋住他們,等城民撤完,我再走。」他沒有回頭,語氣嚴厲。「你也先撤。」他匆促地說道。
  舞衣咬緊紅唇,克制著反駁的衝動。倘若她在此刻堅持留下,他說不定會打昏她,將她送走。
  她沒有回答,轉頭就往城下衝,決定先保護城民的安全。
  「撤城!老弱婦孺先走,男人們殿後。」她行動快捷,沿路奔喊,一面努力壓抑心中的擔憂。她不敢回頭,不敢看楚狂,怕一旦看見他的表情,就會衝動地奔回他懷裡。
  城內一片喧鬧,原本預備迎戰的城民,一聽見撒城的消息,雖然極為錯愕,卻也立刻遵守指示,拋下所有家當,盡速在指揮下集結撤退。
  「讓城民分散,從不同水道離開,一等人們走完,就放下水道中的阻水銅門,將水道封住。」她吩咐著。
  浣紗城下有著密如蛛網的水道,城民們撤退得極為迅速,轉眼間城內已經空了大半,只剩方府還有燈火。
  織姨臉色蒼白,迅速走了進來。「舞衣,你必須先走。」她堅持道。
  「不,」舞衣搖頭,已經下定決心。「我要等他。」方府內還留有一條水道,她要等著楚狂回來,一起離開。
  他不回來,她就不走。她還沒能告訴他,自己好後悔對他說出那句話--
  所有的女人同時搖頭。
  「不行,太危險了。」織姨喊道,擔憂地看著城門。她不斷聽見巨大的聲音,在城外響起,龐大的軍隊已經兵臨城下,狂吼叫囂著。
  情況太危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香姨也扯著她,拚了力氣要將舞衣拉進水道。
  「南陵王的目標是你,一旦城破,你是最--」話還沒說完,城牆處就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整座浣紗城都為之震動。
  城門被火藥炸開了!
  無數的士兵,像潮水般湧入,他們個個面容猙獰,持著刀劍吼叫著。當他們發現,整座城早已變得空蕩蕩,人們像蒸發般全都消失時,憤怒的咆哮此起彼落。
  有一部分幫助城民撤退的黑衫軍們蜇返,跟城牆上的楚狂會合,在敵人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所經之處,血霧飛散。
  火炬逼近,照耀在浣紗城的街道上,氣氛顯得更加肅殺。
  「不許殺他,抓活的!」站在戰輦上的南陵王下令道,瞪視著浴血奮戰,卻仍矯健如雄獅的楚狂,表情惡毒。
  黑衫軍驍勇善戰,但雙方人數畢竟相差懸殊,長達三刻廝殺下來,不少戰士已經掛綵,全身浴在血裡。敵人卻前仆後繼,不斷湧上來,他們的力氣逐漸消褪,情況更形危急。
  「老大,回方府去,夫人還在等著。」鷹帳帳主吼道,抽刀掛了一個士兵。
  楚狂回過頭來,戰袍早已殘破,連不羈的長髮上也沾了血。
  「她怎麼沒走?」他咆哮著,血液發涼。
  該死的,他早該料到,舞衣不會舍下城民先走!
  「夫人在等你。」秦不換說道,揮動長劍,又解決了三個騎兵。他的肩膀上也受了傷,鮮血染紅白了袍。
  長劍停頓,楚狂揚起一道濃眉,表情複雜。末了,他發出一聲呼嘯,砍盡四周的士兵,往方府大步奔去。
  幾名黑衫軍先行趕到,在花圃的井旁發現舞衣等人,除了她們之外,府內的僕役們也早已撤離。
  「井下有水道,讓她們先走。」舞衣持著火炬,對黑衫軍們說道。
  織姨還想作最後努力。「舞衣--」
  「這是命令!」她厲聲說道,雙眸圓瞪,背後有著熊熊火光,衣裙沾了血,在風中撩亂飛舞,那模樣有著令人震懾的權威。
  秦不換在這時趕到,俊容上略顯疲憊,衣衫凌亂,看來卻仍是俊美無儔。
  「所有人都撤盡了,走!」他催促道,沒有說出,南陵王的士兵已經群聚在方府四周,而老大堅持殿後,正在應付多如螻蟻的敵人。
  黑衫軍們點頭,背著阿姨們下井。他們在井底看見一條通道,用厚磚築成,很是堅固,但空間狹小,勉強能讓一人通過。通道裡水深及膝,沒有什麼光線,能通到浣紗湖的另一端。
  行走數十步後,有一扇巨大的銅門,已經有數十年的歷史,上頭佈滿銅銹。
  這些水道,是由前代主母設計的水道系統,以地面與地下兩路,分散過多浣紗江的江水。要是江水氾濫,無法阻擋時,就必須從內部將銅門放下,防止江水倒灌。
  又是一聲轟隆巨響,南陵王搬來火藥,炸了方府的大門。
  戰輦在大批士兵的護衛下,在漫天煙硝中抬進方府。他坐在華麗的輦車上,喝著隨從奉上的好酒,氣定神閒地張望,享受勝利的快感。
  數萬的軍隊,以及安排好的內應,讓他穩操勝算。這座富庶的浣紗城,轉眼已是他的囊中物。
  楚狂咬緊牙根,邊打邊退,眾多士兵包圍他,一塊兒擁入方府。
  一聲嬌叱從後方傳來,嬌小的身影躍入戰局,姿態輕盈,銀光亂閃,撂倒無數士兵,沒人近得了她的身,一一落敗。
  得到援助,他非但沒有高興,反倒氣急敗壞。
  「你怎麼還沒離開?」他對著妻子吼道。
  「你不走,我就不走。」她堅定地回答,雙眸閃亮。
  南陵王挑起眉頭,看著圍困在花圃中的兩人。「兩個都別想走,給本王留下。」他冷冷地說道。
  自從那日屈辱地被驅離,他就心懷怨恨,迫不及待想擒住這對夫妻,將先前受過的屈辱,連本帶利地還給他們。
  士兵愈聚愈多,將兩人因在其中,他們手中的劍,在幾次輪攻後,刀刃早已翻卷,再也無法退敵。
  舞衣劍法精湛,但畢竟體力有限,禁不住長時間的戰鬥,楚狂一心掛念著她,根本也無法再戰鬥。
  正在危急的時候,一聲呼喝打斷戰鬥。
  「住手!」女人的呼喊,伴隨著一陣濃烈的火藥味。雪姨左手持著火藥,另一手握著火炬,赫然出現在戰局間。
  同一瞬間,舞衣手中的長劍被打落。她驚愕地抬頭,沒有想到,除了她與楚狂外,方府內還有人尚未離開。
  楚狂瞇起眼睛,迅速將舞衣拉到身後。他看著雪姨,表情仍舊嚴酷,並沒有放松。
  士兵們全都僵住了,瞪視著雪姨手中的火藥,暫時止住攻擊,不敢妄動。
  雪姨抬起頭。「南陵王,你答應過我的。」她緩慢地說道。
  「我答應過什麼?」南陵王仍是好整以暇,啜著美酒。
  「你承諾過,不會傷害舞衣,會迎娶她做妻子,在你們成親後,浣紗城還是由她統轄。」
  簡單幾句對話,讓舞衣全身冰涼,她目瞪口呆,只覺得頭皮發麻,視線凝在雪姨的臉上無法移開。
  不會的,不會是雪姨--雪姨絕對不會--
  腦子裡殘存的理智,輕聲的低語,掩蓋在雙眼前的薄紗,此刻才被揭開,她終於看清了事實。
  雪姨知道絲綢何時出貨;雪姨知道,虎帳的人何時去迎接卿卿;雪姨知道,楚狂並不識字。就連石板崩塌的那時,雪姨也在堤防上--
  一雙大手按住她的肩膀,沉默地安慰她。
  雪姨的話,引得南陵王大笑不已。他伸出手,指著一臉蒼白的雪姨,笑著問道:「跟女人說的話,怎麼能算數?」
  「你想背信?」她的臉色更加蒼白,握著火藥的手有些顫抖。
  「我只跟男人講信用。」他回答,對躲在不遠處的弓箭手使了個眼色。
  倏地,一支羽箭破空襲來,不偏不倚地貫穿雪姨胸膛。她全身一震,頹然倒地。
  「雪姨!」舞衣喊道,撲上前來。
  即使知道雪姨就是內奸,她還是無法恨她。她是背叛了浣紗城、背叛了所有人,連累城民們必須連夜撤城,但她終究還是她親人,是最疼她的雪姨。
  腦子裡不斷閃過片段的畫面。雪姨教她寫字、雪姨教她唸書、雪姨教她繪製運河圖、雪姨為她及笄、雪姨為她梳發……
  舞衣趕到雪姨身邊,眼淚再也不受控制,紛紛滾落粉頰。
  「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你能過得更好--」年長的女人艱難地說道,聲音斷斷續續,胸前的羽箭顫動,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
  她只是希望舞衣有更好的歸宿,楚狂只是個武將,根本配不上她的舞衣。
  比起愛情,她更相信權勢。
  她的過去,讓她已對情愛二字絕望,她於是相信,有權有勢的南陵王,才能讓舞衣安穩地度過一生。
  原本以為,為了整城的財富,南陵王會信守承諾,只是將楚狂驅逐出城。於是她洩漏情報,嫁禍給山狼,甚至還在入夜時,在黑衫軍的飯菜內下了藥,一心想引兵入城,趕走楚狂。
  結果,她錯信了南陵王,男人還是不可信的。
  她的所作所為,未了竟讓舞衣身陷險境。
  雪姨看向楚狂,嘴角浮現一絲歉然的笑,視線接著回到舞衣臉上。
  「別哭,我的舞衣,不會有事的,你會平安的--」她低聲說道,奮力推開舞衣。「進井裡去,走!」她喊道,撐著最後一分力氣,衝向南陵王的戰輦。
  始終被她握在手中的那把火藥,在此時點燃。
  轟隆一聲,四周霎時亂成一團。
  幾乎在同一瞬間,楚狂立即有了動作,他抱起舞衣,翻身躍入井中,避開爆炸引起的碎石。兩人筆直地落入井水中,濺起大量水花。
  「進水道。」他吼道,將她從水中拉起。
  舞衣臉上有著水痕以及淚痕,看來十分狼狽,嬌小的身子被楚狂推著前進。她全身冰冷,雙腳沉重如石,無法遏止的心痛,在胸口翻滾著。
  火藥的力量太強大,雪姨不可能存活。她用她的命,換取寶貴的時間,掩護他們逃走。
  「追!快追!」南陵王嘶吼聲響起。看來,那場爆炸並沒有傷著他,反倒更是激怒了他。
  士兵落水的聲音不斷傳來,追兵很快地趕來,紛紛擠入水道,迅速地逼近。
  「加快腳步。」他吼道,巨大的身軀猛地一震。
  「怎麼了?」舞衣察覺有異,慌忙問道。
  「不要回頭。」他嚴厲地說道,更用力推著她前進。銅門已經在望,只要到了那裡,她就安全了--
  銅門前,秦不換等在那裡。
  「快!」看見兩人趕來時,他放聲喊道。
  舞衣鬆了一口氣,直到此刻才敢回頭。然而,楚狂的模樣,令她驚駭得魂飛魄散。
  不知何時起,他的肩頭已是一片殷紅,鮮血不斷滲出深色的衣衫。
  追兵早已追上他們,是楚狂用龐大的身體阻擋,堵住狹小的通道,不讓那些人上前。而那些刀劍,毫不留情的砍在他的背上,鮮血滴落在水中,染染化開,看來怵目驚心。
  他深吸一口氣,將舞衣推給秦不換。「帶她走,我來關銅門。」原本是該用少量火藥,炸毀這一段水道,但眼下他們沒有火藥,也沒有時間。
  楚狂的宣佈,讓她嚇白了臉,纖細的雙手扯住他的衣衫,堅決不肯放開。
  「走!」他嘶吼,面目猙獰,推開那雙小手。
  「不,我不走!」舞衣聲嘶力竭,拚命搖頭。
  楚狂的血落在水裡,水都被染紅,她的心好痛。
  他怎麼能要她走?這麼危急的時候,她要留在他身邊啊!
  「帶她走!」楚狂又吼,聲音撞擊石壁,發出隆隆回音。
  「不--」
  「夫人!」情況危急,秦不換狠下心來,扯住舞衣的肩膀,非要將她帶開。
  但她不肯走,攀在銅門上,牢牢地抓握,甚至過於用力,指尖都摩擦出傷口,鮮血染上鋼銹,顯得怵目驚心。這道銅門一旦放下,就再也打不開了。
  不,她不要走,她不能扔下他!
  砍在他身上的刀劍有增無減,南陵王的士兵不斷擁入,四周的井水更鮮紅。他注視著她,不洩漏痛楚的表情,黝暗的黑眸裡,有著炙熱的情緒。
  他娶她時無媒無聘,能給她的,只有他這條命。這一次,他用性命換取她的安全。
  「舞衣,你說過會聽話的。」楚狂輕聲說道。他渴望伸手輕撫她,卻又不敢,怕鮮血淋漓的手臂會嚇壞她。
  「不。」她拚命搖頭,泣不成聲,眼淚滴滴答答的落下。
  他怎麼能在這時要求她?要她離開,比殺了她更殘酷。
  「為了孩子,你必須走。」他推開她。即使她沒有身孕,為了他,她也必須走,他不肯讓她受苦!
  「活抓他們!」井口再度傳來南陵王的呼喝。
  兩個男人交換了個眼神,無奈卻又堅決。
  秦不換猛然扯住舞衣,將她住後拉去。成年男人的力量,畢竟不是她所能匹敵,十指瞬間被扯離銅門。
  同一時間,楚狂抽出門閂,銅門轟然掉落,那雙黝暗的黑眸,瞬間消失在銅門後方。
  「不!」舞衣尖叫,掙脫秦不換的箝制,跌跌撞撞地奔上前,用力槌著那扇銅門,哭得肝腸寸斷。
  銅門文風不動,別說是打開,就連聲音都被阻隔。她甚至無法知道,銅門另一端的楚狂,會遭受什麼樣的折磨。
  舞衣的眼淚一滴又一滴,全落在被染紅的井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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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1 02:01: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正午的陽光,照耀著大地。
  時值中秋,日光雖然不強,但長時間烤炙下來,仍舊讓人難以忍受。不知為什麼,天氣格外悶熱,沒有半絲的風,立在城牆上的旗幟動也不動。
  浣紗城的廣場上,躺著一具高大的身軀。
  楚狂被擒後,被推到南陵王面前,慘遭一頓毒打。
  沒有抓著舞衣,讓南陵王極為震怒,他舉著鞭子,不斷抽打著楚狂,用以宣洩憤怒。
  從頭到尾,楚狂沒發出任何聲音,更別提是求饒。他昂首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用最冰冷的眼神注視著南陵王,黑眸中的傲然,沒有因鞭打而減少分毫。
  直到鞭子被打斷,南陵王才氣喘吁吁地停手,下令剝去楚狂的上衣,將他綁在廣場上,讓所有人看見他狼狽的模樣。
  每天三次,南陵王會來到廣場,當著眾人的面鞭打他。
  黝黑的身軀上佈滿無數傷痕,有著刀傷、劍傷,還有著密密麻麻的鞭痕。血凝結,隨著日光烤炙,又被汗水融化,鹽分滲進傷口裡,疼痛與飢餓同時折磨他。
  從被擒到現在,數日的時間裡,南陵王只給他極少量的飲水,用以維持他的性命。
  楚狂閉上雙眼,但日光強烈,他仍覺得眩目。
  四肢的肌肉,因為長時間的捆綁,早已麻木,稍微一動就疼痛不堪。他的口唇乾裂,每一個喘息,都會撕裂乾燥的薄唇,他不時會嘗到血腥的味道。
  午時三刻,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即使沒有睜開眼,楚狂也知道,鞭打又將降臨。
  長鞭亂甩,打在石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然後,那個聲音逐漸靠近。
  「七天了,你還能撐多久?」南陵王冷笑道,俯視著渾身是傷的男人。
  楚狂懶懶地睜開雙眼,黑眸掃過他,隨即又閉上,不再理會,彷彿他只是只無聊的蚊子。
  「你不求饒嗎?要是你肯下跪,本王可以考慮放過你。」
  這一次,那雙黑眸甚至沒有睜開。
  南陵王深吸一口氣,怒極反笑,揚手就是一鞭。
  啪的一聲,皮鞭劃過黝黑的肌膚,鞭出一條血痕,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度綻開。
  「我先前提的交易,你考慮得如何?」他像在閒聊,反手又是一鞭,享受極了鞭笞的快感。
  承受鞭打的男人一動也不動,雙目緊閉,像是已經睡著。
  南陵王握緊長鞭,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回應。他再度吸氣,克制著胸中翻騰的殺意。他不讓楚狂死,起先是為了延長折磨的樂趣,接著是為了拷問。
  「說!方舞衣把庫房建在哪裡?」他喝問,口氣開始變得焦急。
  大費周章地奪得浣紗城,不只是貪戀舞衣的美貌,更是垂涎浣紗城的財富。
  楚狂緩慢地露出微笑。
  「你以為,我會說嗎?」他反問。
  被綁在廣場上的這幾日,他不斷聽見士兵們的抱怨。因為得不到獎賞,不滿的情緒一觸即發。
  南陵王只是一介王爺,沒有實權。朝廷與北方蠻族大戰的幾年間,他的野心蠢動,跟幾個奸臣搭上線,開始私下招兵買馬。攻下浣紗城只是第一步,有了浣紗城的財富,他將擴充軍備,一舉攻回京城。
  說穿了,這個男人是想弒君篡位。
  南陵王咬牙切齒,勉強擠出笑容。
  「你要是識時務,把庫房供出來,本王承諾,立刻就放了你。」他說道。
  能召集這麼多軍隊,是他保證,只要奪下浣紗城,就有無數的金銀錢財。
  如今,城是到手了,但翻遍了城裡的每處地方,就是找不到存放金銀的地方。
  他嚥下對楚狂的厭惡,繼續遊說。
  「何必為方舞衣守密?她可是丟下你,獨自逃了。想想看,為了個女人喪命,多不值得?」
  楚狂睜開眼睛,黑眸中精光四迸,讓人不敢逼視。
  「你錯了,她值得我為她喪命。」他徐緩地說道,薄唇又被扯裂,鮮血湧進嘴裡。
  被擒到現在,他不斷想起舞衣,那情緒是想念而非擔心。
  她聰慧勇敢,壓根兒不需要他操心,即使他不幸死去,她絕對也能安然存活,撫養他們的孩子長大成人。
  想起妻子,他的嘴角浮現淡淡的笑。
  「值得?哼,她不過是個女人。」南陵王啐道。
  楚狂掃了他一眼。
  「你配不上她。」他簡單地說。
  「配不上?」南陵王的聲音高了數階,露出猙獰的笑容。「我配不上,難道你就配得上了?」
  楚狂露出笑容。「她選擇的是我。」
  尖銳的抽氣聲響起,南陵王握緊長鞭,氣得全身顫抖。這男人敢羞辱他,暗示他不如他?
  他用盡力氣,不斷地抽打著楚狂,腰間繫著的金玉環珮亂響,優雅早已蕩然無存,只剩野獸般的凶殘。
  他能感受到,楚狂視線中的鄙夷,彷彿在嘲弄著,他只能仗勢欺人,沒膽子一決勝負--
  直到力氣用盡,南陵王才喘息著,止住鞭子。
  「你不說是吧?無妨,我就把這座城掀了,不信找不著庫房。」他冷笑著,將鞭子扔在地上,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快意。
  楚狂全身繃緊,每寸肌膚都有著火灼般的疼痛。一隻靴子卻猛然踏上他的傷處,以靴底用力且緩慢地蹂蹭,加重他的痛楚。
  「從現在起,不許再給他飲水,我要讓他活活曬死!」南陵王宣佈道,陰惡投下笑容,轉身準備離開。
  他還沒走出幾步,一聲巨大的聲響震動天地,地面也跟著顫抖。
  巨響結束後,四周並未恢復寂靜,地底開始傳來悶悶的轟隆聲響,那聲音從遠方逼近過來。
  「怎麼回事?」南陵王厲聲問道。
  士兵們亂成一團,好半晌後才查出原因。
  「潰堤了。」有人喊道。
  城內渠道的水量,在巨響過後,瞬間高漲起來。
  楚狂睜開眼睛,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他緩緩轉過頭,注視著逐漸洶湧的水流,想起數月前,跟舞衣之間的對話。
  浣紗江東流入海處,跟海潮相擊,以潮高、多變、兇猛而堪稱一絕,八月十五中秋至十八日,可激浪到數丈高。
  城內的水道,也跟浣紗湖相通?
  是的。
  要是上游氾濫,沖潰渠道呢?
  水勢更高,眨眼之間,城內街道也水深及膝。
  他立刻明白,是舞衣炸了堤防。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有士兵倉皇來通報。
  「王爺,囤兵在湖邊的軍隊,全被中秋潮捲進湖裡了。」他渾身濕透,還在滴著水。
  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
  浣紗城特有的中秋潮不只壯觀,所夾帶的力量更是驚人,澎湃的江潮勢不可擋,囤兵在洗紗湖旁的幾千士兵措手不及,全被潮水沖進湖裡,在水中載浮載沉,掙扎求救。
  南陵王臉色煞白,開始察覺不妙。他怎麼也想不到,只是炸毀堤防,就能讓他損去八成的軍隊。
  「守住城門。」他呼喊道,忙亂地指揮士兵。
  但一場潮水,早讓這些人潰不成軍,他們不知水勢會上漲到什麼程度,為了避免成為水底亡魂,正忙著逃命,哪裡還會理會南陵王?
  江水湧入,一匹白馬赫然出現在城門前,無視盛大的水勢,緩步走進浣紗城,後方有兵馬,亦步亦趨,也跟著進城。
  隨著白馬的前進,後方的兵馬逐漸增加,轉眼之間,這群身穿黑衫的軍隊,已有大半進入浣紗城。
  楚狂看著白馬上的人兒,緩緩露出微笑。
  是舞衣。
  她穿著輕便的男裝,背著長弓,高坐在白馬上,統領著黑衫軍與眾多男丁。眼前的她雙眸晶亮,氣勢傲然,比任何男人都還要英姿勃發。
  舞衣舉起手,兵馬戛然而止,不再前進。
  她拿出一塊銘黃色的絲綢,緩緩展開,朗聲讀道:「南陵王數典忘祖,背棄聖恩,意圖謀反,其罪可誅。今令黑衫軍追討叛逆,擒得叛賊後,得以就地正法。」她緩慢放下手中聖旨,注視著南陵王,極為緩慢的吐出最後兩個字。「欽此。」
  這聖旨是舞衣向皇上討來的!
  幾年前的大戰,皇上跟浣紗城調度不少銀兩,至今還沒歸還。如今南陵王叛亂,還奪了浣紗城,舞衣放了飛鴿,逼著皇上下旨,將一切交由她處理。
  南陵王叛亂,本就是朝廷的心頭大患,如今黑衫軍願意請纓討伐叛逆,皇上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拒絕?
  「現在就放了楚狂,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屍。」舞衣冷冷地說道,瞪視著南陵王。
  她不敢看仍被綁在地上的楚狂,怕一看見他所受的痛苦,憤怒爆發,吞噬她的理智。
  七日之前,楚狂在水道中將她推過銅門,被南陵王擒走,她就陷溺在擔憂裡。
  她無法吃、無法睡,全力擬訂計劃攻城救人,直到有消息回報,說南陵王為了逼問庫房地點,暫時不殺楚狂,她懸告已久的心才落了地。
  「你殺不了我的。」南陵王力持鎮定,對著舞衣咬牙。
  「是嗎?!」
  「我們雙方都有軍隊,誰勝誰負還很難料。」他握緊雙拳,還想著要靠招攬來的士兵孤注一擲。
  舞衣挑起柳眉。
  「你的軍隊要是還有能力打仗,我的人馬就不可能進得了城。」她提醒道,城裡城外的叛軍,不是被衝進湖裡,就是被黑衫軍收拾乾淨了。
  簡單一句話,讓南陵王全身顫抖。他臉色一變,迅速從猙獰化為恐懼。
  另一個城門的方向,有上百人馬魚貫而入,為首的男人彎弓,朝天射出一箭,尖銳的聲響傳遍全城,向所有人宣告身份。
  「是山狼!」有人驚慌地喊道。
  山狼策馬接近,來到舞衣面前,面無表情地點了個頭。
  「我欠你人情。」他說道。雖然對楚狂沒有好印象,但舞衣有恩於他,他無法袖手旁觀,只能出兵相助。
  簡單幾個字,已經宣告山狼的動機。南陵王的臉色更蒼白,雙腿抖得幾乎站不住。
  僅是黑衫軍,就足以讓人聞風喪膽,更何況連山狼都領兵來相助,這場仗不必打,早已分出勝負。
  他深吸一口氣,再不敢多加妄想,只想著保命要緊。他掉轉方向,朝廣場的另一方逃去。
  舞衣沒有追上去,她彎弓,拉弦,將弦拉到最滿--
  颼的一聲,羽箭飛竄,轉眼正中南陵王的腿脛,貫穿他的左腿。
  他發出淒厲的慘叫,驚慌地回頭,逐漸逼近的兵馬讓他冷汗直流。他拚命想挪動,盡快逃命去,但左腳被釘在地上,令他無法動彈。
  那雙清冷的明眸,緩慢地接近。
  「舞衣,你別殺我、我--我--」
  「你是怎麼對待雪姨、對楚狂的?你可曾手下留情過?」她冷冷地問,再度抽出一支羽箭,瞄準顫抖不已的南陵王。
  箭還沒離弓,一聲尖銳聲響從耳畔傳來,呼嘯著射向南陵王,山狼的響箭先行貫穿了他的胸口。
  幾乎在同一瞬間,上百支羽箭齊發,全朝著南陵王射去,那些羽箭穿透他全身,巨大的力道將他的身子撞退數步,牢牢釘在一面牆上。
  他甚至沒能發出慘叫,就已經斷了氣。
  舞衣驚訝地回頭,望進山狼深邃的雙眸裡。她沒有想到,山狼會代她出手。
  「他不值得你動手。」山狼沉聲說道。
  接著,他策馬回身,率領著屬下,像來時一般迅速地離去。
  轟隆的馬蹄聲消失後,舞衣連忙回頭,跳下馬背,急促地走近楚狂。
  她伸手扯掉那些繩子,一看見他身上的傷時,原本冷靜的小臉,立刻變得淚眼汪汪。
  「我要殺了那些人。」她恨恨地低語,輕撫著那些傷口,心疼他所受的痛苦。
  楚狂身上的傷太多,她懷疑除了南陵王外,那些該死的士兵們也曾打過他。
  「夫人,早殺光了。」秦不換說道,悠閒地收起刀劍,身後跟著北海烈,以及眾多弟兄。
  幾千名士兵都在湖裡游泳,無暇參戰,而南陵王的親信們,一見主子慘死,早已四竄逃離。那些試圖反抗的,沒三兩下也給解決了。
  「可惡,怎麼不留一個給我?」她跺腳,因為沒報到仇,心裡好不甘願。
  她不喜歡殺人,不過倒是非常樂意,親手掐死欺負她夫君的龜兒子們。
  楚狂的身體虛弱,但強韌的意志力讓他緩慢地站了起來。他注視著妻子,久久沒有開口。
  「你還好嗎?」舞衣關懷地問,看見他蒼白的臉色,又有些預哭了。
  他瞪著她,聲音嘶啞。
  「我該狠狠打你一頓。」
  「因為我回來救你嗎?」她困惑。
  他搖頭,表情複雜。
  「你為什麼沒有照我的吩咐,逃離浣紗城躲避危險?」
  舞衣捧住他的臉,不許他再搖頭,兩人視線交纏著。
  「我是你的妻子、你的夥伴。我要站在你身邊,而不是站在你的身後。」她堅定地告訴他,清澈的雙眸裡閃爍著無人可以撼動的決心。
  自古以來,英雄救美人,該是天經地義的。但他壓根兒也想不到,他這個英雄,反倒讓美人給救了。
  唉,誰教他娶的妻子如此與眾不同?
  舞衣不是只會哭泣顫抖、等著男人營救的弱女子,她有著旁人無法匹敵的勇氣,即使懷著身孕,仍無損她的堅強。必要的時候,她也能挺身保護他。
  楚狂歎息著,終於坦然接受這項事實。他伸出雙臂,將舞衣抱入懷中,用力擁抱她。
  她發出一聲嬌笑,倚偎在丈夫的懷裡。
  「夫君,你還想打我嗎?」她一臉無辜地眨著雙眸,知道他根本打不下手。
  楚狂望著她,伸手輕撫那張美麗的臉兒。
  「處罰你,有其他的方式。」他緩慢說道,俯下身去,封住她的水嫩紅唇。
  他在眾人面前吻她。
  如雷的歡呼聲響起,轟動整座浣紗城。
          ☆          ☆          ☆
  傳說中,南方有一座富庶的大城。
  那座城出產絲綢,每年供應京城、胡商,以及南方鄰國大批的綾羅綢緞,城民不但富有,而且善良。
  最特別的,是那兒的男人與女人,都能得到公平的對待,以及同樣的尊重。
  他們有位驍勇善戰的城主,他統領著黑衫軍,護衛城民的安全。
  他們還有位最美麗的城主夫人,她掌管城務,賞罰分明,聰慧公正,將絲綢生意處理得井井有條,贏得所有人的愛戴。
  那對夫妻十分恩愛,總是形影不離。但他們也時常爭吵,城民們老是可以聽見,城主憤怒地呼吼夫人的閨名。
  爭吵總維持不了多久,過沒幾日,城主又會闖進書房,將夫人扛回臥房,兩人會在屋裡待上大半天,然後和好如初。
  那座城裡,總充斥著歡樂的笑聲。
  南方的風暖暖地吹著,吹拂過浣紗江、吹拂過浣紗湖,也吹拂過每個人臉上的笑容。
  這樁溫柔的傳說,經過多年都不曾消失,在每個人的口中傳頌了許久許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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