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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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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鏡水 ]【我見猶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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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4:26: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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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真是嚇死我了!」

  醫院的病房裡,常雅文拍著胸脯,呼出一口大氣。

  「對不起。」她只是受一點小傷,偏偏駱暘硬是位她來醫院檢查。

  「幹嘛道歉?幸好妳沒什麼事,要是妳真出了什麼岔子,我會覺得那是我害的,老大也不會原諒我的。」佛祖保佑,謝天謝地。

  「他不會的。」孟恩君微笑,「他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會隨便遷怒的。」

  「是啦是啦!」她一擊掌,險些忘了。「我不該在妳面前說他壞話,情人眼裡出西施,是我疏忽。」哈哈!

  「嗄?」不小心地想起先前那個擁抱,她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似地,縮了下肩膀。

  「幹嘛?妳還害羞啊?」

  「不是的……」她只是……只是……好吧,她是害羞。

  不過……也很高興就是了。

  「不對勁:一定發生了什麼好事情對吧?」常雅文朝她紅透的頰眨眼,取笑道:「快快,快點說給我聽:」是親了還是抱了?

  「我……別鬧了……」她拗不過她,結結巴巴她笑。

  「好吧,若他害妳傷心難過了,記得告訴我一聲,我一定曾替妳出氣的:」她掄起袖子,揚著嘴角保證。

  孟恩君瞅著她,陌生的情緒在胸中發酵。

  「……謝謝妳。」肯當她的朋友。

  「欸,說什麼謝:」常雅文哈哈笑兩聲,「我會很尷尬的!」可是表現在臉上的卻儘是得意。

  孟恩君半坐在床上,側著頭,感覺枕頭好柔軟,床墊好舒服。

  幾個月前,她也曾經躺在醫院裡,那時心裡只有恐懼和驚慌,身旁半個熟識的人都沒有,好想逃走,好希望那是在作夢。

  如今,在同樣的地方,但她的心情卻已迥然不同。

  她變得喜歡笑,變得有溫暖,不是只會悲觀的想事情,而是想要更瞭解其它美好的事,還跟熱情的人交上了朋友呢。

  年長的白袍醫師,後面跟著的是駱暘。

  「老大老大!」她開心地招手。

  「這裡是醫院,妳安靜點。」駱暘潑她冷水,順帶又刺她一下:「妳那個蠢男友怎麼還沒來接妳?」

  她不僅不想逃,反而期盼能永遠留下來,不願自己只是件了一場夢。

  本來空洞的心房,如今更住進了一個人。

  貪心也好,不知足也好,就算會天打雷劈,她也不想鬆手,放掉這些幸福。

  她果然氣呼呼地朝他揮拳——「就跟你說那傢伙不是我男朋友!」氣死她也。

  「哦?」是不是都不關他的事。「快點叫他來接妳回家,妳明天給我準時上班。啊,醫生來了。」瞧見有人走了進來,常雅文提醒一聲。

  「啥?」本來是急著想撇清她跟那個死白癡的關係,但聽到後面那一句卻皺起了臉。「我受傷了耶!」她指著自己的小腿控訴。「而且工作室也燒掉了啊!」

  「知道都燒掉了?那更不能休息了。」他淡淡地下命令:「工作的地方我會想辦法總之妳別想偷懶。」

  話落,也不管她在抱怨些什麼,就將注意力放在孟恩君身上。醫生已經替她檢查完畢。

  「妳的胸口最近會痛嗎?」拿下聽診器,看來五、六十歲的醫生慈眉善目的問。

  「嗯……還好。」

  「呼吸的時候會不會有不適的情形?」

  「呃……」才抬眸,就發現駱暘在看她,她低喘了下,喃道:「這……這應該不算吧?」她只是緊張,所以……

  「什麼?」醫生沒聽到。

  「不……」她滿臉通紅,趕緊拉回心思,搖頭又搖手,「我……我的意思是。沒有,沒有不適。」

  「這樣……」醫生拿著筆,在病歷表上寫了些東西,然後轉身朝駱暘道:「請你跟我來一下。」

  駱暘睇了她一眼,才隨著醫生走到有一段距離外的窗邊。

  「請問妳是病人的丈夫嗎?」醫生問道。見他沒回答,便以為他是。「我看過了粗略的檢查報告,你太太的身體狀況改善了很多,不過雖然她現在情況不錯,但也要注意好好維持下去,心臟病說不一定的,如果發病,還是會恨危險。」

  「危險?」他皺著眉。

  「我只是說如果。」這先生真疼老婆,他差點以為自己要被他的眼神砍成兩半了。醫生暗暗擦去冷汗,「防患未然,提醒是必要的。若病人的情況加重,我們也不排除動手術舒緩病症的可能。」

  「嗯……」他的汪意力被身後常雅文的聒噪給引去。

  醫生不察,只是略微語重心長地說:「另外……妳太太可能沒辦法生育。」

  「什麼?」真吵!

  醫生被他的瞪眼嚇一跳,真怕話要是一個沒說好,他一拳湊上來,把他抓丟掄牆壁。自己一把老骨頭了,可不堪折磨!

  「我是說……妳太太……沒辦法生育。」

  「為什麼?」那傢伙還不閉上嘴,孟思君要怎麼休息?

  「因為……」審視著他難看的臉色,醫生只覺自己好無辜,倒霉惹到一個煞星。不不:救人是天職,他以自己的職業為榮,絕不能罔顧病人生命,若是被掄牆壁也認了。鼓起勇氣,他道:「因為她心臟不好,懷孕和生產時會有危險。」

  吵死了!真不是普通的長舌。

  駱暘一瞇眼,醫生差點雙手合十跪倒在地,告訴他不管要生幾胎都行。

  「我知道了,總之她最好別生小孩。」不是什麼大問題。

  「啥?」像個蠢蛋一樣地張大嘴,終於發現他根本完全不在意,醫生好驚訝。

  「你……妳不在乎?」中國人最注重的傳宗接代,生孩於這檔事造成多少婚姻問題,他看過無數家庭因它出現裂縫,然而眼前這個男人卻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還……

  在笑?

  「我幹嘛在乎?」他在移動腳步前,低聲道:「我的孩子已經多到數不清了。」一個個盡會要他抱抱的蘿蔔頭。

  沒有理會醫生聽了他的一番話後會有什麼感想,駱暘大跨步地上前走近床邊。

  「哈哈!我跟妳說……老大?」幹嘛扯她領子?興高采烈的話題被迫終止,常雅文抬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經像醃魚一樣被抓著。「你——欸欸!啊啊!放手啦!我也受了傷——唉呀!我會自己走——救命啊!」

  他大手一揮,就把她丟到外面去。

  「妳吵死人了。」傷患需要絕對清靜的環境休養。

  孟思君在旁邊,看得兩眼發直。

  「你——」好粗魯,跌在地上一定很疼。她擔憂地想往外看,卻被他擋住。

  「妳,快點休息。」把枕頭放平,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

  她只有在一開始時呆了下,按著一切都是那麼地習慣,身上的被褥已經讓他給蓋得妥當了。唉。

  「我沒事的。」明明就只是些皮外小傷,偏他就是不放心,還讓她做了好多奇怪的檢查。一直到現在,他仍舊板著張恐怖的臉。

  「我不相信妳說的話。」

  啊?覺得牠的語氣不若乎常,偷偷看他一眼,怎麼眉頭打結成那樣?好像……

  好像小孩子在主悶氣。

  一點都不搭調。

  「為什麼?」她稀奇地瞪大了眸。

  「因為妳根本不會照顧自己。」

  「……」她沒回話,思緒卻開始沉澱,漸漸地,明白了。瞅著他像門神一樣坐在她旁邊守護,她搜尋著空氣中異常的絲絲波動良久良久,她柔聲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駱暘抱著胸,姿勢未變,週遭的氣流卻很明顯地不再緊繃了。

  「我以後會更加小心的。」她再次出聲輕道。

  似乎看見他在歎氣,眉峰層層打結的紋路一點一點地舒解。

  她……真的嚇到他了吧?明明心中應該要過意不去,但牠的嘴角就是不聽話的偷偷上揚,假裝咳了咳,掩飾著自己的歡喜。

  他彷彿察覺到了,卻硬是酷著表情,道:「少囉嗦,快點睡。」他又凶,可怕死人了。

  「對不起。」濃濃的鼻音,顯示她隱藏不住的笑意有多麼盎然。

  他咬牙,偏過頭看著別處。

  不管怎麼樣氣罵都對她沒轍,不管如何凶煞都不起作用。

  他真惱!

  在她溫柔的注視下,惱得臉都紅了。

  她笑,出生至今從沒這樣笑過。真正的,發自內心的。

  沒有任何多餘的理由,她愉快她笑彎了她本來只下垂憂鬱的眼。

  工作室燒掉了,只好轉移陣地。

  把還能用的東西收拾收拾,包袱款款,駱暘打個電話通知一聲,沒有回院裡,很不客氣地進駐到了葉書御獨住的高級寓所中。

  反正他那裡空間大,幫忙填空位是善心義舉。

  葉書御知道駱暘一開始會搬出來,就是因為不想讓院裡的人知道他老是因為工作繁重而日夜顛倒、三餐不繼,添加他們憂心:所以也沒多說什麼,很大方地就讓出一塊地方,免費提供。

  據他的說法是:偶爾熱鬧熱鬧也不錯。

  一安定下來就開始忙。

  搶救出來的紙稿有一半被壓壞兼弄濕,筆跡都糊了,只好從頭再來。

  重新畫稿、買材料、做模型,設計說明的討論及演算,事前和上場的準備工作,忙得不可開交。

  距離截止日期不到一個月,駱暘和常雅艾兩個人等於是閉關狀態了。一進書房,沒有到一個進度是不會出來的,常常就連吃飯都會志得一乾二淨,還得有人定時提醒他們該補充體力了。

  「要不要喝點紅茶?剛泡好,很香喔。」溫文的男聲在旁響起。

  孟思君一嚇,忙收回還黏在緊閉書房門口的視線,對上那莫測一」匹深的笑。

  又……又被逮到了。

  葉書御坐在沙發上,放了組杯子在她面前,拿起精緻的心茶壺,將之注了八分滿,熱氣緩緩地上升。

  「糖和奶精在這裡,依妳口味加吧。」他將典雅的心瓷罐推上前。

  「嗯,謝謝。」她只能盯著那兩個罐子。

  她沒喝過這種奇怪的東西,要怎麼動手?

  原來是真的不會。他輕笑兩聲,化解她的窘境。「還是我幫妳吧。」

  「好啊!」她趕緊說道,免得出醜。

  還真新鮮!睇她一眼,他用小銀匙添了些糖在她杯中,有意無意地微笑道:「妳每天這樣盯著那門,不累嗎?」

  她蒼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比杯子裡的液體還紅。支吾道:「我……我是擔心…他弄壞了身子……」

  「他壯得跟牛一樣,哪裡會弄壞?」他悠哉地加了匙奶精,然後繼續調侃。

  「這……說不定的。」她很認真地抬頭望著他,「生病很難過的,而且自己都沒辦法控制。」她最清楚了。

  欸,突然嚴肅起來就不好玩了。「我只是開玩笑。」

  她不覺得好笑啊。

  「我、我是真的擔心……」她皺著眉低語,又忍不住往書房看了看。

  他一直關在那房間裡,不吃不喝不休息,教人多著急。

  又說她一個大人不會照顧自己,那他呢?也沒好到哪去。

  葉書御悠哉地端起濃醇的紅茶啜飲,按著發現,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他身上了。他含著笑,實在覺得有趣。

  餘光瞅見一條身影從另一間房走出,他微停,低笑道:「曉生,不過來打個招呼?」好幾天了,還是這麼沒禮貌。

  曉生?孟思君聞聲頓了下,轉移視線,果然看見一個清俊的少年彷彿聽不見有人在喚他,絲毫沒有理會,自個兒走到廚房去倒了杯水。

  她一開始住進莫姨那兒的時候,就曾看過這個少年。平常話不多,也不太跟她說話,後來有一陣子都沒見到他人影,前幾天才知道他好像因為什麼原因,所以留在這裡了。

  他是駱暘的弟弟,雖然沒有血緣,但她還是不免多點關心。

  尤其是……他在這裡看到駱暘時的表情好像怪怪的。

  「曉……」

  「曉生,」葉書御先她一步開口,銀框下的眼睛斂著,彷彿全神在品嚐杯裡的美味。「妳到底在鬧什麼脾氣?」

  曉生沉默著,不開口,就要回房。

  「你覺得你大哥不會成功吧?」葉書御用眼角淡睇,明顯地見他停了下。「就像妳一樣,不論你如何品學兼優,也無法抹滅你曾經被父母拋棄的事實。」

  孟恩君聞言,呆住了,根本不敢回頭去看曉生的表情。

  「沒錯!」少年果然一反剛才的冷漠,整個人像刺蝟一樣氣得大吼:「我就是不相信他會成功!一個學歷不高又沒錢沒背景的人,出去只會給人看笑話!」

  他的這一番偏激言論,讓本是旁聽的孟思君驚訝地張大了眼,無法置信這幾句明顯貶低、不堪的話語居然曾從他口中說出來。

  不等有人出聲,她從沙發上站直了身,對著他反駁:「你……妳怎麼能這樣說?!」她激動地握緊了拳。「駱大哥……駱大哥是為了你們才這麼辛苦的啊!」雅文跟她說過,他那般地用心良苦,只是為了讓他們明白,只要有勇氣面對自己,努力就不會白費。

  她覺得好難過……好難過……為什麼他要這樣說?

  他們不是很親很親嗎?

  若是被駱暘知道了他的想法,會有多傷心?

  曉生陰鬱著臉,嘴唇動了動,正待回話,身後「喀搭」一聲,書房的門打開了。

  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那裡,曉生的神情頓時僵窒。

  氣氛沉窒地重重壓落。孟思君實在無法從駱暘臉上的表情看出他是否聽到了剛才的對話。

  「啊!我肚子好餓……」常雅文摸著肚子,勉強從門縫當中探出頭來,瞅見情況好像不太對,她打個呵欠,「幹嘛都不說話,誰家死了人?」守靈啊?

  葉書御不怕死地輕笑出聲;駱暘則斜斜地睇了她一眼。

  她被看得頭皮發麻,連忙乾笑雨聲:「哈哈,不好笑……我睡覺,我丟睡覺。」

  快快脫離戰區,溜!

  轉身走到一間客房,她不免歎息有錢人果然就是浪費成性,一個人住而已嘛,房間卻多得不像話。體力所剩無幾的妯,一沾上床被,蒙上頭就開始大睡。

  廳裡詭譎的氣流持續著,駱暘只是看著那抹逐漸成長的背影,喚道:「曉生。」他究竟要冷戰到什麼時候?

  少年一顫,佇立了半晌,終究沒回頭,什麼也沒說,走進原本的房間裡,「碰」地一聲,用力地把門周是。

  孟恩君下意識地摀住了耳,雖然周圍歸於乎靜,但她心上卻仍殘留波濤。

  「唉呀呀!」葉書御站起身,越過駱暘。「這小子實在太不乖,門都要被他弄壞了。」

  語畢,他端著茶杯,呵呵笑,不知道為什麼打開了曉生剛才甩門的房間,跟著走了進去。

  怎……怎麼辦?客廳裡就剩她和駱暘。她傻立著。

  見他調轉視線望著自己,她趕緊垂首。總覺得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聽到了不該聽的,讓她些微尷尬。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偏偏只有他們兩人獨處,她真想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正當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當兒,手臂突然被抓住,她差點驚呼出聲。

  「妳幹嘛在這裡罰站?」駱暘握著她細細的手臂。

  那麼有力的手,勁道卻一點也不強,也沒弄疼過她。

  「我……」她順著他的目光,瞅向桌上的茶杯。

  「他給妳喝這個?」發現那是茶,皺著眉,他拿起,一口飲盡。「紅茶裡有咖啡因,妳最好少喝。」他下次曾告訴書御。

  「我……我還沒喝。」不過那是她的杯子啊,他怎麼那麼理所當然地就喝掉了搭在自己臂上的長指好熱,即使隔著層層衣服,那燙覺依舊不減。

  「還不坐著?」

  「啊?喔。」她下意識地就坐,還沒沾著單人沙發的軟墊,就被他拉到身旁的三人座。

  「坐這裡。」壓下她纖弱的肩膀,他的眉峰更緊。「妳好瘦。」以前沒什麼特別感想,不過以後他會想辦法把她養胖的。

  高大的身子一側,沒有事先知會,就拿了她的腿當枕,很自然地躺下去。

  孟恩君從頭到尾都做不出反應,任他擺弄,等他調整好位子,準備閉上眼時,她才發現他們的姿勢已經太過親暱了。

  「你……」怎麼……一顆頭就擱在她腿上?她很難把話說完整。

  「會重?」他張開一雙黑眸,以那種她從未想過的角度盯著她。

  「不……」不是重……是、是、是……她有些困窘。

  因為不敢動,她只好拚命深呼吸乎復慌亂。他好像有點奇怪……總覺得有哪裡變得跟之前不太一樣……

  他一頭粗獷的硬黑短髮好扎人,刺刺的感覺摩擦著牠的理智,做不出什麼清明的思考,只是心跳無法控制地快了。

  比照起牠的僵直,他瞧來倒是挺怡然自得的。

  「妳覺得他壞嗎?」

  她楞了楞,「誰?」

  「曉生。」

  他果然是聽到了。她抿了抿唇。

  「我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樣說。」頓了下,她輕聲問道:「妳不管他嗎?」

  「他很倔,不會聽我的。」

  她微怔,「你很瞭解他。」

  他沒說話,唇角卻似乎勾了下。

  見他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她微感憂心。

  「別、別在意。」她用著軟軟的虛音,想營造開朗的語調:「我想他一定是說氣話,所以……所以……你不要難過。」一會兒就詞窮了。

  他像是睡著般地不語不動,她頤覺自己果然太多事,害得氣氛又凝結了。

  明明是想安慰人,卻又不小心地往人家痛處踩。孟恩君真覺自己嘴巴笨拙到了極點,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他只是不想我受到打擊。」忽然,他出了聲。

  她一頭霧水,聽他續道:「曉生會那樣,是想打消我的念頭。」他垂下眸,嘴邊的笑容微揚,「他不希望我跟他遭受同樣的打擊,不願看到我為了他們那麼疲累,只是這樣子而已。」他說得深具信心。

  「啊?」她可真是糊塗了。

  「我都懂。」他很低很低地笑。「他雖然說了不好聽的話,但並不代表他是真的那樣想。不論他用什麼方式表達他的意見,我都能懂他最深層的意義。」因為他從小把他帶到大。

  凝視著他好像不再那麼兇惡的面容,她的思考有一瞬間彷彿停擺了。

  雖然她沒有兄弟姊妹,但是這種感覺,讓她極為羨慕。

  「嗯,一定是因為……你是個好大哥。」她輕輕地說道,然後發現牠的耳朵比剛才紅了點。

  「還差得遠。」咳了下,才又道:「等我有能力給他們一個真正的家,那才算及格。」

  「你有自己的目標,頁好。」她好佩服呢。

  「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事。」

  「不,我覺得……你很厲害。」她笑了笑,「不像我……我都不知道自己除了好好活著外,還能做些什麼。」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頰邊的髮梢,掩蓋住自己的失意。

  他抬起目光,一苴看著她。半晌,無預警地握住牠的手。

  「妳每天來這裡,會不會無聊?」他突如其來地間。

  嗄?話題不知為何兜到自己身上,她唯一的反應就是和他對望。

  他低笑,「我沒時間陪她,把妳帶來這裡卻丟著不管,妳覺得討厭嗎?」

  粗粗的嗓音,不知為何聽進耳中有些溫柔,那麼近的距離,讓她有種錯覺。

  好似他們會就這樣黏在一趄,分不開了。

  她一怔,遲鈍地感受到他指尖傳遞而來的熱力,弄得她像是要暈眩了。

  根本……變得奇怪的人,根本不只是他。

  「不會啊……」她力圖鎮定,問出這幾日的困惑:「不過,為什麼你要帶我來?」從火災以後,就天天呢。

  「免得我看不到妳,妳又捅山樓子。」

  「啊?」這個意思是在說她容易闖禍嗎?「那個……」想說些什麼,卻見他好像又笑了,她瞧得眼發直。

  他最近常笑呢。

  很……很好看啊。

  「我只是不想妳發生什麼事,而我卻不在身邊。」他用手肘撐著沙發邊,坐起上半身。

  若有似無的接近,就這樣被緊緊鎖住,牠的氣息縈繞在她鼻間,好燙好燙,但她卻連動都不想動。

  「你……你怎麼了?」心臟跳得狂,她沒有力氣壓抑。

  「妳剛才不是說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事嗎?」

  「然……然後呢?」她怔怔然地體會他逐漸縮短的距離。

  「聽我說,每個人擁有的能力本就不同,如果做別的做不來,那也是不能強求的,妳不需要勉強自己,或者為了這樣而感到抱歉。」他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妳的存在,絕對不是一種多餘,你要相信自己才行……至少,如果少了妳,大家……還有我,會覺得寂寞。」

  她呆呆地,睇著他蔓延到脖子的紅,睇著他呈現給她知道的認真。

  頭一次,有人這樣對她說。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是惹人厭的,可是他現在居然告訴她,她的存在是可以今人開心的。

  好像在作夢。

  「真……真的嗎?」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眶酸澀起來,淚意在邊緣激盪。

  「不認為我很麻煩?」

  他連思考都省了丟。「麻煩?我的麻煩絕對不缺妳一個。」

  聽到他這樣說,她好高興!她告訴自己要笑,要快樂她笑,她不知道頰邊溫熱落下的是什麼,只曉得自己一定要笑。

  駱暘開了開眼,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

  「駱大哥……我明明……是很開心的。」

  他溫啞著聲音乎復她的著急:「不要緊,妳是喜極而泣了。」

  「喜極而泣……」從來,她都只會因為傷心而落淚,別說喜悅到哭泣了,她連「喜悅」都不曾好好感觸過。

  見她怔然的模樣,他不禁覺得有些心疼。他不想知道她過去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只清楚自己絕不會議她這樣難過。

  「別哭了,讓他們看到,還以為我欺負妳。」牠的拇指抹去她眼睫上的濕意。

  他的手好暖和,動作好溫柔,她忍不住用自己的骨指交迭上牠的。

  「你說你不相信前世今生……那,如果我是從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你沒辦法想像的地方來的呢?」心頭上,始終存在著一個這樣的疙瘩,她甚至不敢再去找出那本書。

  她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但是卻無法當作沒看見。

  他微微側首,似是想瞧清她真正的意思,不過,很快地,他挑起眉。

  「來得好!」他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既然這麼長途跋涉,妳就別想再回去了。」

  這麼單純的回答,讓她有些傻傻的。

  「要是我不能控制……一定必須回去呢?」她間著自己也沒辦法回答的問題。

  駱暘不明白她字句裡的含意,只是察覺到她好像在隱隱發抖。深吸一口氣,將她骨瘦如柴的身子摟得更緊。

  「那我就去找妳。」不熟練地拍著她的背脊輕慰,他撫著披散其上的乾燥髮梢。

  「若真如此,換我去找妳,這樣才公平。」她拉笑,埋在他頸間,牢牢地抓著牠的衣服。

  有他這些話就夠了,根本沒什麼好煩惱的!

  他接受她,接受這個叫孟思君的人。

  不論她是從哪裡來的,不論她有沒有用處,不論她是否身強體壯,不論牠的過往如何波折,他都能接受。

  她若是再自卑下丟,就枉費他的頁心誠意了。

  用力地眨回淚水,她也伸出手環住他寬闊的背。

  「我懂了。」什麼都不要在意,只要抓住他別放手就衍了。「以……以後要勞煩你了。」多多指教。

  「……妳在說什麼啊……笨蛋……」他念了一句,卻沒放開她。

  「……我……喜歡聽你罵人……」

  「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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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4:27: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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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好緊張。真的好緊張。

  「做什麼把手握那麼緊?」

  聲音就貼在耳旁,她連忙回過神,抬起的頭差點撞上駱暘的嘴。

  「呃,對不起:」丟臉得要命,趕快道歉。

  「冒冒失矢的……該慌張的人,應該是我吧?」他拉了拉好久沒打的領帶,檢查手邊厚厚的數據夾,確定一分也沒漏,才關上車門。

  望著眼前高聳的大樓,挑戰的慾望只增不減。再過一個小時,他就要上樓跟各家好手互別苗頭。

  這個建築設計比賽以初試、複試及最後審核委員開會的決議為二階段。

  初試只需呈交書面設計稿,然後交由資深專業人員交叉評比,刷掉二分之一的人數:然後今天的複試則是請建築師親自上場,要在眾多專職名家和投資企業的代表前闡述自己的設計。

  取前十人,最後再收納各方意見,決定誰是贏家。

  真是有趣的競賽。

  他並非什麼天才,所有的經歷和知識都是靠努力得來,卻沒什麼機會可以探採自己的程度究竟到達什麼程度。

  不過,他最最想要的,還是一個能夠展現給家人看的機會。

  深吸口氣,他睇著在一旁發呆的孟恩君。

  「幹嘛一直看著我?那傢伙已經站在大門口等我們了。」他指指在不遠處揮手的當雅文。

  她一頓,眨了眨眼,卻移不開放在他臉上的視線。

  「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同。

  「嗯?」他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去。

  「沒有形狀的東西,其實有時候也是可以用眼睛表達呢。」她握著他溫暖的大手,給他一個笑容。

  他側過首,瞅著她半晌,才道:「妳又在想什麼?」

  「我想幫你加……加油。」沒有說錯吧?

  他挑著眉,唇角微揚。

  兩人走進玻璃門,常雅文上前打招呼,順帶解說起自己熬了幾天幾夜修好的模型,話比乎常更多上一倍,看得出來她好像很興奮。

  比較特別的是,曉生也來了。不知道葉書御用了什麼方法說動了他,總之他就那樣沉默地坐在角落,看向他們這裡。

  駱暘並沒有刻意向他招手或講話,只是望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就準備要上去了!。

  「妳在這邊等,不會無聊吧?」本來不想帶她來的,她卻非跟不可。

  孟思君搖頭,「不會的,等一下莫姨和小風他們會來暗我的。」

  「老大,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操心?」常雅文曖昧地插花,被他瞪一眼,好嘻皮笑臉地抱起重要模型先上樓。

  「那好吧。」他低聲叮嚀:「妳就幫我陪陪嘵生。」

  孟恩君笑笑,看著他轉身。

  「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忽地拉過她,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了下。

  她傻住,餘光瞧見常雅文在樓梯上瞪得眼珠子凸出一半,又發現旁邊來去的路人還不太少,霎時熱燙了臉。

  「勝利女神的物。」他低啞她笑道。

  心底有些甜甜的,她沒什麼猶豫,破例地給了他一個小小的擁抱,目送他離常雅文等著他走到身旁,賊嘻嘻地道:「老大,你真的變了。」

  「變什麼?」

  「像所有戀愛中的男女一樣,變得像個傻瓜。」

  「原來如此。」他露出不是很誠懇的笑。「難怪妳也越來越蠢。」

  「喂!」別再提那個豬頭了,她翻臉喔!

  駱暘只是怕上她肩,正色道:「走了,妳可別漏我的氣。」

  她會意過來,進入狀況,很快地咧開嘴:「遵命!」

  深深吸口氣,孟恩君直到看不見他背影了才轉過頭;稍微遲疑了下,她還是選擇往曉生那邊走去。

  他像是有些訝異,不過還是保持著沉默,看她坐在自己旁邊的旁邊的椅子上。

  兩人中間隔了一個空位,她不急著拉近距離。

  「呃,你好嗎?」她輕笑問道。雖然聲音不大,但確定他應該能聽到。

  兩三分鐘的沉默。

  不回話?不要緊。握著雙手,她又用著弱弱的氣音開口:「你緊張嗎?我、我很緊張喔:雖然我根本不明白駱大哥他們到底是在做些什麼,不過……我知道那對他很重要,所以,我也希望能有好的結果。」

  半晌,一樓大廳迴盪的仍只有經過的腳步聲。

  她不氣餒,又道:「小、小風很念著你呢,等會兒他來了,見到妳肯定很開心。」話落,偷偷瞧他一眼,她怔怔地頤住,彷彿錯覺他周圍的空氣有那麼瞬間不再尖銳帶刺。「……你也很想家裡的人吧?為什麼不回來呢?」她脫口而出,才注意到自己儼然已把那裡當成自己的家。

  家啊……不只是遮風避雨的房子,不只是暫時停留的歇腳處,是……家呢。

  不期然的神奇遭遇,一連串的兵荒馬亂,卻讓她找到了一個溫暖的家。

  小風說的沒錯,雖有不幸,但是,會有別的東西來補償的。

  她帶著些欣喜的口吻續道:「對!我想駱大哥也一定很盼望你龍快些回家,如果你跟他都一齊搬回來,那大家一定都很開心……」

  「妳也管太多閒事了吧?」他敢聲打斷她的欣喜,視線放在光潔的地板上。

  「我要不要回去是我的事,妳一個外人怎麼可能理解我的想法?」微微地撇過臉,他連側面也不讓她看了。

  她先是呆了下,不過並沒有感覺到遭受什麼打擊或難堪,心裡只是想著駱暘曾經跟她說過的話——

  曉生,是沒有惡意的。

  雖然沒有血緣,不過,很明顯地就可以發現他們果然比親兄弟更像兄弟呢,因為,駱暘也時常板著一張臉凶巴巴地說話呀。

  微微露出笑,她道:「雖然我不能理解,但是,駱大哥能理解喔。」慢慢地,她低垂下眼,輕聲說著:「我來這裡以後,學了很多事,啊,不是說那些奇怪東西的使用……是心境上有了變化。」

  瞅著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她放柔了聲音:「你知道嗎?其實我是個很差勁的人,受了挫折,就會想著放棄逃避、怨天尤人……或許妳會覺得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甚至扭曲了想法,怪上天為什麼要給我這樣一個命運,必須活得比別人辛苦那麼多倍,我恨極了這種不公平……甚至恨得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再憶起,卻覺得雲淡風輕了些。

  長久以來的恨,不知在何時,化了開來,不再霸佔她生命中重要的部分。

  其實,也才沒多久的事而已。

  連自己都沒感覺臉上掛了笑容,她總是缺少精神的雙眼漾起了片柔柔的霧——

  「自暴自棄到這種程度……很讓人瞧不起吧?不懂得怎麼尋找幸福,只是一再地怪罪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我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得要死。」眼前彷彿看到了某人又在發脾氣,她的思緒反而更加愉悅:「可是,駱大哥懂我呢。他沒有不理睬我,也不厭惡這樣的我;生病的我,笨拙的我,哭泣的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我……他全部都接受。」

  曉生聞言怔了怔,有點奇異地轉頭看她。

  她的臉頰習慣性地熱了起來,掩蓋住那蒼白且虛弱的痕跡,心底也在同時滿盈,不再空蕩飄浮;她已經沉浸在她才學會的陌生情感裡。

  「所以……所以,」她抬起頭,望著挑高的天花板,沒有自卑自憐,彷彿面前出現的是新的希望。「我學到了,想要別人喜歡自己,就得自己先喜歡上自己,就算自己不完美、有缺陷,但只要不放棄、不逃避,一定會有更美好的事情發生。以前我討厭自己身體不好,但我現在卻更能感受,稀少的健康有多麼可貴。像是能這樣走動、能開心地笑……對旁人來說或許只是微小的事,在我而言卻是很大的快樂。」

  緩緩呼出氣,她側過首,直視他,沒有迴避。

  「你瞧,只是想法稍稍改變一下,是不是變得很幸福了呢?」

  他有一瞬完全沒辦法反應,就這樣跟她對看,很久很久。

  她淡淡她笑瞇了眼,很誠懇地道:「給自己一些信心,試著喜歡自己吧,連所有的不好都一齊喜歡,然後……呃,深吸口氣,世、世界多麼美麗。」拗口地說著從電視上學來的詞句,她好像看到曉生的表情變得古怪。

  「妳……妳在說什麼?」那不是電影台詞嗎?他回過神來,惱了惱,道:「妳為什麼要特地跟我說這些?」他們兩個根本就沒熟識到這種程度!

  她只是跟他一樣,住在莫姨那裡,寄人籬下,除了這以外,他們完全沒有交集,就連說話招呼都幾乎沒有,他對她的印象,就只是一個很怕生的陌生人而已。

  她張大眼,不自覺的理所當然。「因為妳是駱大哥的弟弟啊:」

  他一愣,隨即心頭一陣熱。

  「我……」語調窒澀了。

  才提醒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小孩,才體認列自己果然得背負著無父無母的標籤一輩子,為什麼還會被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感動?

  「我們一齊來分享,好不好?」她笑著,就算兩人間隔了個位子,就算他們彼此壓根兒就不熟稔,就算她本來連直視他人都做不太到,但她還是拿出所有的精神和認真。或許是頭一次她有能力告訴他人如何走出陰霾。這是她總算能做的事。

  而且他們兩人之中還是有唯一的聯繫。

  「你看到了嗎?」她笑問著。

  「看什麼?」他順著她的方向睇去,只望見駱暘剛剛走過的樓梯。

  「駱大哥,為妳、為我,還有為小風、為好多好多人表現的勇氣啊!」她看來愛困的面容,閃爍著某種東西,「我們一齊來分享,然後,不要再發怒生氣,不要再厭惡自己的命運,像他一樣勇敢厲害。」

  曉生盯著她歡喜的笑,半晌,終於,忍不住用手摀住自己發紅的臉。

  「為什麼妳……」能說出這麼噁心的話?

  他簡直不敢相信!又不是演什麼親情熱淚鉅片,她特地跑到他面前,用那種愛困的表情和聲音,說了這麼一大串像是電視劇的肉麻台詞有病!

  連爬了滿身的雞皮疙瘩都成了小火星點般似地就要燃燒,他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比她更覺得不好意思。

  「我……說錯了嗎?」她小聲地間,嚥了口口水。「呃……總之,你回來嘛,我想,駱大哥他們一定很念著你,你……」為什麼要往旁邊坐遠一個位子?

  她好努力地看電視學習這裡人的說話方式,還是不得要頷嗎?

  「妳閉嘴!」他低惱道,窘迫地背過身,假裝不認識她。

  「咦?我……」果然又說錯話了,怎麼辦?快點!快點補救!「那、那……

  你、你知道嗎?其實呢……大家都很喜歡你的:」情急之下,她抓住他的衣角放大了聲。

  他應該能夠察覺到的——駱暘的關心,和大家的等待啊!

  他不動,他不躲了。像尊石像僵在那裡。

  她喘幾口氣,瞅見他像是被滾水川燙過的耳根,那樣地似曾相識。她一呆。

  啊……他們果然像極了,真的是兄弟沒錯呢。

  還未開口,他就突地站起身往大門走去,險些扯倒她。

  「曉……」要去哪裡……啊?

  不遠的地方,他彎著腰,正抱起迎面而來的小小身影,後面則有一個和藹的婦人跟著走近。

  「小風,莫姨。」她喃喃。

  曉生停了下,終於朝她生的位置瞥了一眼。

  他的表情難看死了,就像是她每次吃完苦藥的那種難看,比前幾天冷戰的時候更糟,還抱著可愛的小風,一點都不協調。

  但是,卻沒那麼陌生嚇人了。

  嗯……像透了。她一定要告訴駱大哥這個新發現。

  天氣不冷不熱,沒下雨也沒颳風,是個適合戶外活動的好時機。

  後院裡,一大數小的身影在忙碌著。

  「看,就是這樣……把土翻起來……然後,種子放進丟。」戴著草帽的纖細身影蹲在地上,拿著把小鏟子,努力地示範。

  「土土……」

  隨著齊聲的稚嫩語調,一小推土層隨即天女散花,弄得到處都是。

  「啊……小力點……不是這樣……不能往上……咳咳:」紛飛的沙土,嗆得她摀住了嘴,才眨眼的時間而已,他們就都玩起來了。「衣服會髒……你們……小心點,別跑……呃:」才想站起身,胸前就無預警地遭受襲擊。

  「姐姐!」

  咯咯的笑聲、髒活的小臉蛋,小小的孩子抱住了她,好軟!

  孟恩君瞠著眼,懷中的小人兒不停蠕動,沾到泥巴的心手拉扯著她的骨指,那麼親熱。

  「好癢……別動啊……」好不容易擺脫掉那親暱的折磨,輕輕地喘了口氣,她無奈地微笑道:「你們真是調皮。」

  「嘻!」不怎麼覺得應該反省,小女娃兒用著滿是泥土的小手,捧著她蒼白的面容,親了一口。「姐姐、姐姐!」高興地喚了兩聲,很快地跑開,加入一旁已經玩瘋的蘿蔔頭隊伍。

  孟思君呆在那兒,不自覺地撫上適才被親吻的地方,上面還有濕濕的口水。

  姐姐啊……姐姐呢……她的神情變得溫柔。

  「大姐姐,吃藥時間到了。」小風站在廊上,日常的提醒著。

  「來了。」拍掉衣上的泥塵,起身走近長廊。她拿下草帽,溫馨道:「謝謝你,我馬上就去吃。」她還是討厭吃藥。

  不過,跟以前不同的是,吃下去之後,那股討厭卻不會一直延續。

  那是因為,她已經不再鑽牛角尖,強求自己一定得有個健康的身體了。

  小風抬起頭來瞅著她,笑嘻嘻地,「大姐姐,妳臉上有手印。」

  「真的嗎?」她輕輕地用袖子擦了擦後,彎腰直視他:「這樣呢?」沒有了吧?

  「嗯。」他重重地點頭。

  「謝謝。」輕輕地摸了摸他的小圓手腕,她對著他微微她笑瞇了眼。按著才轉身入廚房,準備拿子倒水。

  「……大姐姐。」

  「嗯?」

  「妳跟大哥很好,對不對?」

  「嗯……」

  很好?這樣說好像不怎麼正確……可、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

  「大姐姐,那妳可不可以幫忙叫大哥回來?」

  她一怔,垂首朝他問道:「你希望他搬回來?」

  「對啊。」他仰高脖子,「大哥不想讓我們知道他很辛苦,所以搬到外面,可是我們大家其實統統都知道了,所以,他不用再住在外面了。」

  她想笑。「為什麼你們會知道?」

  「因為他的衣服有洞洞啊!」他嘟起粉嫩的唇瓣,「我們有新衣服、新棉被、新書包和新制服,還有好吃的飯,大哥卻什麼都沒有。他都把錢花在我們身上,然後自己就變得很窮。」

  聞言,她的瞳眸溫溫的。

  換口氣,小鳳要求道:「大姐姐,妳幫我們跟大哥說,叫他回來嘛。」

  她學他歪著脖子,「你怎麼不自己跟他講?」

  「因為……因為莫姨說,不想讓大哥為難。」可是,他不懂,不懂那麼複雜的想法,不懂大人的心思和考慮,因為他是小孩嘛。

  「駱大哥真好。」她伸出手指,點著他的小鼻頭。「有你這種弟弟,是福氣。」

  他笑笑,抬起手腕包住她的指,「我也是大姐姐的福氣喔。」

  「嗯。」她險些笑出眼眶的酸澀。「幸好我遇見了你們。」她也舉起手,將他小小的腕節覆蓋住。

  能一直待在這裡吧?既然上天要她來,沒理由又出爾反爾。

  輕輕地甩了甩頭,她笑自己想太多。

  站直身,她拿下放在櫃子上的藥罐,忽地,動作停頓了下。

  「大姐姐?」小風奇怪地揪住她撫住胸口的舉動。「妳怎麼了?」

  「啊?」她像是回過了神,慢慢地移動視線,很乎當地搖著頭。「沒、沒什麼。別待在這裡,去外面陪他們玩。」她揉揉他的發,指著外面笑語。

  「好:」沒發現她的語音有些抖,他掛著可愛的笑,乖乖地往外走。

  「呃……」看到他真的出去了,孟恩君才搖晃地扶著櫃子,低聲喘息。

  怎……怎麼……心口好悶!

  「噢:」忍不住呻吟,她腿軟地生倒,額上已在短時間泌出薄汗。縱使緊緊地抓著衣襟,胸腔裡的那種壓迫感還是沒有辦法舒緩,那一陣陣抽搐的悶痛,隨著她的呼吸逐漸加劇。

  為、為什麼?她已經好久不曾這麼嚴重發病過了,為什麼現在又不同於以往那樣將死亡視為一種束縛的掙脫,她腦海裡反常地呈現一片寧靜,整個意識變得異常清晰,耳邊響起的是自己不規則的心跳。

  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瞪大了眼抗拒。即使是冷汗沾濕了她的睫,即使是指痕嵌進了掌,即使今人窒息的壓迫感讓她暈眩,她依然不肯輕易屈服。

  因為她怕,怕一旦昏厥,就如來時那般突兀,必須被迫離開這個世界。

  她絕對不要!

  像是閃光一樣的片段在她眼前飛舞,什麼都恍惚了,依稀聽到如沙礫般磨過的嗓音在低沉斥責,卻又一如往常地細心。

  那雙粗糙的手、能遮風的胸膛、惡霸般的臉龐,難得一見的溫柔和笑意。

  「我……不要……」她不想走!

  她不逃避、不怨恨,就算身體永遠都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都沒關係,她只想留在這裡。

  勉強提了一口氣,卻突感黑暗的巨潮席捲而來,她再也無法支撐下去,只能頹然倒臥在地。

  心頭上殘留了一個名字,地無力念得完整。

  「駱……」暘。

  好像聽到了水滴的聲音。

  滴滴,答答。

  是房頂漏了嗎?可這幾日沒有下雨啊。

  對了,她屋旁有個水井,定是丫鬟剛剛打了水,所以木桶掛著就……不、不……不對!

  她房間隔壁,是小風的房間,而且莫姨那兒的庭園裡,只有一小塊可用來栽花的地,沒有井的。

  像是走錯了她不願再回去的地方,一下子感覺好心慌,沒有辦法靜下心:她反射性地伸出手來,想將那擾人的水滴接住,卻不期然地握到了熟悉的溫暖。

  僅是一瞬間,宛如換了個天地,她甚至舒服地歎息,安了整顆心。

  「別睡了,醒來,讓我看看妳。」又遠又近的話聲縈繞在耳邊,環抱住了她。一點都不想反抗,任那些字句牽引著,慢慢地,有一些些光透進她眼簾。

  「嗯……」刺眼的白芒中浮現一張粗獷的面容,毫不考慮和猶豫,甚至沒有去探討此刻的情形和場所,無視於白色的天花板和陌生的房間,也看不到自己胳臂上插了什麼管子和針,她的嘴角淺淺地揚起:「你的鬍子……都跑出來了。」乾澀的喉間些微刺痛,但她不介意,只是好想跟他說話,感觸這真實。

  駱暘坐在病床旁,拉著她的手,摸上自己的下顎,疲憊的神態被淡淡的笑給掩蓋。

  「因為妳偷睡了兩天,害我沒得睡。」

  「嗯。」她微笑著用指尖輕觸他的鬍渣,視線模糊了點,本就不太靈光的嗓子走了調:「我下次會努力,別再睡這麼久了。」

  「睡久沒關係,只要別忘記醒來就好。」他啞聲道。

  望進他佈滿血絲的雙眸,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就算必須她曾經最渴望擁有的東西作為交換,她也一定允諾。

  「好。」

  「醫生說,要開個刀,雖然還是沒辦法完全治好,但是、可以少昏倒幾次。」

  他豎眉,想要凶人,卻因為那隱藏不了的擔憂而打了大大的折扣。

  「真的啊?」她笑,迷濛了視線。「那……真好。」輕描淡寫的,她沒有特別強烈的執著。

  能否真正痊癒,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在她清醒的那一瞬間,她清楚地感受到,充斥在最深沉意識裡的,是自己是否離開了這個地方。

  一張開眼就看見他,沒有被帶走呢。真好,真好!

  駱暘無聲地歎了口氣。若不是小風機靈,莫姨又正好在家,那後果可真不堪設想。本來他想是想罵她一頓的,但……

  總是這樣的,遇上她那種似乎從來不曾這麼喜悅的笑意,他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握了握她冰涼的手,他雖沉默,但神情卻柔和了下來。

  感覺他傳遞過來的關心,她凝視著他半晌,才小小聲地道:「你知道嗎?我……作了一個夢喔。」

  「……什麼夢?」彷彿怕吵著她,他只是輕聲地響應。

  「我啊,夢到我本來是個沒人愛、沒人在乎,甚至沒有存在價值的人。」半垂著眼,她緩緩地低訴:「然後,忽然有天,我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開始的時候,真的害怕極了。」

  他無言地地傾聽,神色溫和。

  「可是啊……我很幸運,因為有個人幫了我。雖然他似乎感覺我有點不尋常,可還是忍耐又細心地照顧我,請人教我在這裡重新開始,增加我的朋友和快樂……他……他甚至改變了我某些非常不應該的想法,我好感激、好感激。」

  「只有感激?」他瞅著她。

  她笑出聲,表情卻有點悲傷,又帶著疼痛。

  「駱大哥,你……知道「七出之條」嗎?」摸上他的臉,她一些一些地觸碰著,「在我以前生活的那個環境裡,身體不好就像是一種重罪,像我這樣帶病的女子,是沒有被人愛的權利的……」

  他沒有安慰,沒有回答,也如平常般沒有深思她那又古又今的話,只是反問:「如果,今天生病的人是我,妳會如何?」

  幾乎是同時,她顫著睫,綻出了笑顏。

  「嗯,我不會走,也不會改變心意。」她知道,她一直都懂他想要表達的意思。「是你教會我的。我現在不認為那是一種罪……而是一種考驗。如果有人能接受這樣的我,通過這個考驗,那人才是真的……真的愛我……對不對?」

  「對。」他板著臉嚴肅道:「所以,妳什麼都不要亂想,也不要作這種奇怪的夢,乖乖地當個好吃懶做的病人就好了。」

  他說對呢,這麼毫不遲疑。

  他有沒有察覺,他等於說了「愛她」這兩個字?她本以為,他這麼容易害臊臉紅,是一定不會講這種話的。

  她怎會不幸?她怎會命不好?

  是不公平也好,是一個機會也好,是陰錯陽差或者天可憐見,怎樣都好。

  她的確失去了很多,但是,如果她擁有全部,就沒辦法遇見他:沒有遇見他,她就只能抱著遺憾、滿心的想與恨,直到死去。

  她深深地望著他,久久,才低聲道:「或許,我會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跟你相見呢……」

  「……什麼?」

  「不,沒什麼。」或許,晚點再告訴他,她還夢到了他們倆白頭的樣子。

  「別再說話了,妳聲音啞了。」

  她點頭,讓他陪在身邊,靜了一會兒,她又開口:「嗯……駱大哥。」

  「又怎麼了?」

  「什麼是開刀?」

  他一頓,對上她睜大的眸半晌,才了開眼耐心道:「開刀……開刀就是把妳身體切開一個洞,然,在妳身體裡進行治療……」

  「好、好恐怖……」

  「咦?咳!其實醫生是趁、睡著的時候才會動手,妳不會痛,也不會看到血,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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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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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你有沒有搞錯!你突然改成這樣我很難做耶!」常雅文頭上戴著工地的安全帽,一手拿著建築圖稿,一手拎著把鐵錘,看到駱暘來了,立刻飛奔上前張牙舞爪。「咦?思君,妳出院了?」慢了半拍才看見他旁邊的女子,她大聲地表現自己的驚訝。

  「嗯。」孟恩君微笑,「妳還是一樣有活力。」

  「那可不!我的優點嘛!」哈哈兩聲,她伸手就想搭住她肩,不料卻被一隻大掌從中阻擾。「幹嘛啦!」她瞪著自己的師父兼老闆。

  駱暘瞥她一眼,道:「她才剛出院,身體還很虛弱,妳別把細菌傳染給他。」

  「什麼細菌?!」常雅文本想和他理論,後來一看自己滿佈泥塵的雙手,連忙後退兩步,跳開一個距離。「妳還不是有細菌……虐待人的細菌。去!」暗暗念兩聲,她給了他一個白眼。

  「妳過來。」他牽著身旁人的手就要走。

  「等一下啦!」常雅文趕緊追上,手一揚,指著圖稿上被修改過的地方。

  「還沒給我解釋清楚,你這個地方——」

  他停步,側首,挑眉道:「妳一個建築系高材生,該不會運這種小事都擺不乎吧?一知他心意,但被他這樣在人前呵護倒是很少有過。孟恩君不禁紅了頰,自己在心底歡喜,是對雅文不好意思了。

  她呆了下,隨即光火,「你說什麼?!」居然敢懷疑她的專業知識和一步一腳印被虐待而累積出來的技術:她指著他的鼻子,「你別以為妳現在出了名就有什麼了不起,好啊好啊!我要是不把它搞定,我就不姓常——」隨著語音的拖長,她奔回臨時搭建的休息處,召集那些被她唬弄說是校外教學、其實是來做工的同學朋友,外加只是有點交情的路人甲乙丙丁,開會協商,排除困難。

  「雅文……」

  「別管她。」輕拉著孟恩君,他老神在在地帶她往後院走去。

  她又好氣又好笑,「你對她好壞。」

  「這是磨練,這樣她才會進步。」一點都不慚愧。走到一個定點,他指著這棟他住了二十多年、現在即將步入改建的兩層樓老房子。「最右邊的地方,我想把它打通,這樣子那個房間就會變大些。」

  她抬頭望,那裡是他搬出去前住的房間。「為什麼要變大?」

  「因為本來是一個人睡,但以後就是兩個人了。」他的視線不是放在她身上,話聲也比剛才僵硬了點,像是極為不熟悉。

  她楞住了。轉動脖子,凝視著他,差點找不著自己聲音。

  「你……說什麼?」她顫語:「再……再說一次。」

  「我說,以後就是我跟你兩個人一起了,所以房間要大一些才好。」他重複道。本來不想先講的,見她傻傻地瞅著自己沒有反應,更加覺得大概太過於突然。

  場台好像也不太對。還是要送束花,然後半跪在地?

  ……他絕對做不出來。

  清咳一聲,他紅著耳朵回過身,準備亡羊補牢轉移話題。

  「我聽小風說,妳喜歡在院子這塊空地種花,所以——」隨著一個從背後而來的撞擊,他的話聲中止了。

  緩緩地垂首,睇著環在腰間的骨瘦手臂,他的眼神充滿憐惜。

  「這是妳第一次主動抱我。」他知道她很保守,每每都是他先親近,但卻又擔心她不喜歡。她會有這種舉動,他簡直要感動得落淚了。

  她只是把臉貼在他背後,沒有說話。

  把自己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他昂起頭看著天空,笑道:「妳知道嗎?終於能夠蓋一間大房子讓大家一起住,我實在很開心。」他難掩愉悅,輕輕地拉開她,讓她站到自己身前。

  她更開心,比他開心好多倍。

  好多話想告訴他,像是要溢出來的某種情緒想要表達,她濕亮的眼眸裡閃著光芒,由於太過於急躁,讓她要比手劃腳起來了。

  「沒關係,慢慢來。」他失笑地握住她握緊的心拳頭,「時間多的是,不急。走,去找他們,下星期要動工了,我要打個電話聯絡工地認識的朋友來幫忙。還有莫姨的廚房得增大些,還想問問曉生要不要換間安靜點的房間,順便在院子裡做個小風也可以玩的鞦韆……」

  夕陽下,身影拖得好長,隨著細微的動作搖搖晃晃,像是快樂地在跳舞。

  繞著圈圈,永有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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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4:28:38 |只看該作者
《前因後果加中間》之完全補充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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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一  人

  ——活著,有什麼好?

  當一個人活著,有什麼好?

  人們說,自己是萬物之靈。但就是因為知道了太多大多的事情,所以很多東西就沒辦法單純地來看待。

  「妳就是孟思君?」我問道。

  「是……是的。」

  明明就在發抖,明明連頭都不敢抬,為什麼這個凡間女子還要扯謊騙我?引魂使者會弄錯,難道她天真的認為看盡人間生死的我也不曾發現?

  「妳可知欺騙神明的下場?」

  她劇烈地顫了下,我並不意外。

  每個曾經站在這裡的人,都會害怕。

  害怕,似乎是一種負面的情緒,我……已經遺忘很久了。

  「我……我希望把我的命讓給她,就算下輩子沒辦法當人也無所謂,我……我求求你!」

  她跪在我面前,雖然距離很遠,但我依然瞧見她臉上的表情有多麼認真。

  這個凡間女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引魂的時候,她看到了她的前世,因為這樣,而產生憐憫?

  為什麼?

  她應該知道,她的前世和她一樣,皆苦於疾病!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要讓她的前世返回陽間再去受一次苦痛?

  她應該是最明瞭那種悲傷的,不是嗎?

  「妳真的清楚妳在說什麼嗎?」我忍不住開口。

  真是奇怪,我應該要立刻判她打入畜生道,然後拘回前世的,但我為何卻想明白一個凡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清楚:我清楚:她跟我一樣,但我不願看到她和我有相同的結果。我知道我自己再回去是沒用的,雖然我們兩個的命運很相似,可我相信她在另一個地方能找到另一條道路,因為……因為我們兩個執著的東西是不同的。所以找求你……我求你給她一次機會!」

  我望著她那麼激動地訴說,不知怎地,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

  人,都是這麼複雜的嗎?

  在這殿前,有多少人想活卻不小心死了,又有多少人想死而不願活著。

  上天賜予生命,上天收回生命,不論如何做,都會有人怪罪神明。

  他們怪上天不長眼,但誰又知道,即使神明看到了人世間的苦狀,也不曾同凡人般有任何哀傷之感。

  人為什麼不像其它動物,生老病死,就這樣過其一生,不會有怨,不曾有恨:相對的,也不會有喜有樂。

  悲傷,憤怒,遺憾,冷漠……甚至恐懼。

  在這裡,我看過太多大多。但我卻仍不能全部瞭解。

  有的人很傷心卻在笑,有的人很生氣卻故作不在意,有的人很害怕卻還是要逞強。

  口是心非,顛倒黑白。

  人的七情六慾,為什麼會如此複雜?這樣不是很辛苦嗎?

  一個凡間的弱女子,怕得連聲音都在抖,為什麼還站在我面前,這麼努力地關心她的前世?

  這就是人嗎?除了自私自利,除了相互傷害,除了貪婪好鬥,也有這種願意用自己的全部去換得他人幸福的人嗎?

  「妳不後悔?」等我發現到的時候,已經出了聲。

  她先是一頓,隨後牽起一抹快樂的笑,不知為何,我竟覺心口一緊。

  「我不後悔。她是我,我也是她,如果我不能幸福,至少,我希望她可以。」

  某種聲音,在我腦海中不停地迴盪著。

  什麼呢?究竟是什麼呢?

  彷彿,是十分十分久遠的聲音……

  我沒有拒絕,任憑她被帶走,喝下孟婆湯,暗許這個替身輪迴。

  甚至介入人間,施了法,弄出聲響,吸引那男人的注意力,讓他察覺到奄奄一息的前世,然後救了也。

  我想不通自己的行為代表什麼,只是感覺那名凡間女子說話的語調起伏讓我極為懷念。

  我深知,有七情六慾,才能夠擁有那種特質。

  做人,好嗎?

  也許……比沒有七情六慾的神好吧?

  我不禁有了異樣的感觸。在心底自問:為何我會做這種沒有意義、道理的事?

  才憶起,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幾百幾千年以前。

  我,也曾經是個「人」。


  其二  夢

  「唉,討厭,我真不想來這兒。」

  「誰想?真怕這病會傳染……嘖!被派來服侍少夫人,真是倒霉透了。」

  「可不是?我真不懂,怎麼有人臉皮這麼厚,死賴著不走。也不瞧瞧自那個樣,只會給人添麻煩而已。」

  「就是說麼,本來咱們好好的,從她來了以後,好像什麼都不對勁了。真希望她能有自知之明,快點還這裡一個清靜。」

  「聽說最近府裡又收了幾個新丫鬟,管事的一定先派過來,到時咱們就可以不必做這苦差事了。」

  「真的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交談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昏暗的狹窄房間內,孟思君躺在榻上,一雙凹陷的眼始終不曾閉上過。

  「咳咳|」深怕自己真會傳染給府中的人,她吃力地拉過被子掩蓋那咳聲。

  好不容易鬆了口氣,她慢慢地轉移視線望著窗口,發現又已經到春天了。

  第幾個了呢?來這府邸後,她已經逐漸遺忘了時間的流動。

  除了那扇窗和這間房,她什麼也看不著。

  門邊還擱著幾碟不怎麼新鮮的飯菜,空氣中一種食物發酸的味道讓她忍不住又咳了咳。

  那些已在府裡一段時間的丫鬟討厭她,常常把木盤放在門邊後就走了,好幾天都不會再來。

  她有沒有吃,或者能不能吃,她們不曾在意。

  今兒個也是。她還是沒能和她們照到面。

  她真想……真想和她們說說話……如果她不咳不病了,她們會願意和自己說話嗎?鈐鈐、鈴鈴……

  神思有些恍惚了。她分不清昏還是睡,只是感覺好累……

  一陣陣鈴鐺聲,又將她拉了回來。本以為是作夢,因為,這裡鮮少有人會來,但那鈴聲只是逐漸接近,讓她清醒了些。

  誰呢?

  撐坐起身,她注視窗外。兩條小小的身影伴隨著嫩嫩的笑聲出現,再定睛細看,是一對衣著相同的雙生子。

  依稀記得,曾聽說過孫家的親戚里有這麼一對可愛的龍鳳胎……

  「嘻嘻!」雙生子其中之一,像是發現了這窗口,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孟恩君見狀,下意識地往後躲進暗處,怕那孩子看到她會怕,也擔心自己真會害他們生病。

  「呼、呼!有沒有人?」小女娃兒踮起腳尖,就這樣搭著木窗,想看看裡面有些什麼。

  另一個男孩兒本來也是有興趣的瞧了瞧,發現什麼響應都沒有以後,就走了開。

  孟思君忽然想到屋旁有個水井,要是他在那玩耍,會有危險的。

  顧不了那麼多,她連忙出聲喚道:「別去。」

  小男孩聞聲回過頭,小女孩則吏拉長了脖子往內看。

  兩雙大眼睛努力地瞅著她的方向,她有些怯懦:不過因為擔心他們會跑走,還是緩緩地扶著寢柱站起。

  「那邊不好,別去。」她柔聲道。還是不敢走到較為明亮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糟,跟個兒一樣,連自己都覺得恐怖,她不想讓這兩個可愛的孩子驚嚇到。

  「啊,是一個姐姐!」女娃兒抬起手來先指著她半隱的位置,開心地叫道。腕上一對金鎖鈐煉,隨著動作鈐鈴鐺地響,煞是好聽。

  「哪裡哪裡?」男娃兒推開自己姊姊的頭,搶著觀望。手上也有同款的鈐煉。

  「啊,好痛!」她不甘心,反推回去,一來一往的推擠,就要打起來了。

  「小心點。」真怕他們弄傷了自己。孟思君忍著衝出喉問的咳,扶著牆,很慢很慢地走近幾步。「不……不要這樣,撞到頭就不好了。」幾個月沒和人說話了,她有點不知怎麼應對,唇角淡淡的揚起,卻又頓悟他們根本看不著。

  兩個孩子的笑好可愛,聲音也很好聽呢……他們會不會接受她?會不會?

  「啊!」見裡面的人總算有了動靜,女孩兒忽地高興地大叫一聲,卻又把孟恩君遲疑的步伐逼了回去。

  「妳為什麼要躲在這裡?」男孩的面容非常稚氣,但言語卻故作老成。

  孟恩君一愣,隨即輕聲道:「因為我病了。」

  「病了?」女孩漂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伸手進懷中摸出一個小鈴鐺。

  「給妳給妳!娘說神明會保佑。」她搭著窗,端起小手。

  孟恩君望著躺在小小掌心裡的鈴鐺,明明知曉女孩兒的這個舉動並沒有想得那麼多,但視線仍是模糊了。

  「那是妳的,我……我不能拿。」

  「沒關係,我還有很多喔。」她愉快她笑著。

  「我……」一種深深的渴望,讓她盯著那個鈴鐺不放。在自己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走近了窗邊。

  顫抖的指尖極慢地向前伸出,外面的光漸漸地照射在她只看得見骨頭的手背上,她清楚地看見那知白紙般的膚色下有著青青紅紅的醜陋痕跡,那一瞬間,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好猛。

  會不會接受她?會不會?

  「唉呀:我的天啊!」

  「啊:」孟恩君才正觸到那鈴鐺,就被人從中打了掉。

  圓圓的鈴鐺摔在外面的石板地,她沒按著,兩個孩子也立刻被人抱離。

  「我還道舅爺約兩個寶貝跑哪兒去了,結果居然是到這裡來了!」管丫鬟的大嬸急忙揮手,命長工趕緊把那兩個小祖宗抱走,自己則掩著鼻,拿出帕巾抹著手。

  孟恩君只能看著他們被帶離,什麼都來不及說。

  大嬸甚至沒把視線移到房內看一眼,壓根兒就當那裡面沒人。退了幾步,她一話不說,對著旁邊一名丫鬟就賞了個大巴掌,尖高的嗓子罵道:「妳是怎麼做事的?!叫妳顧兩個孩子都顧不好,明明就交代了要好好看著,偏偏還讓他們跑來這種地方:讓老爺利夫人知道了,誰來擔這責任?要是那兩個寶貝得了病,妳就等著被趕出門吧?」

  語末,還用力地扭了丫鬟的耳朵一把,丫鬟立刻疼得流下眼淚。

  「別……」孟恩君氣弱地撫著胸,想開口,但那大嬸已經轉身就走。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大嬸走回幾步,丟下自己手中的帕巾,連同地上的鈴鐺踩著,一起踢到草叢裡,才滿意地離去。

  從頭到尾,她都當孟思君不存在。

  那被教訓的丫鬟摀著紅腫的耳,佇立了半晌,才恨恨地瞪著那黑暗的窗口。

  「都是妳!要是沒有妳就好了!」她指著房間憤怒地大聲泣罵,然後跑走。

  四周安靜了下來,只有孟思君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

  溫暖的春風徐徐地吹著,滿枝的綠葉隨著搖動。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輕輕地抬起手,將那扇窗給掩上。

  「咳咳!」費了些力氣走回榻邊,她躺上去,臉朝著裡面,用棉被蓋住自己,緊緊地縮成一團。

  明明,已經春天了。

  可是,那徹骨的冷,卻凍結了她的所有所有……

  她真的覺得好冷、好冷……

  「怎麼了,冷嗎?」

  粗啞的男聲在她耳旁響起,有力的手臂在床被底下環過她腰際,傳達著暖意。

  「不……只是作了個夢。」微紅了臉輕聲說著。嫁給他大半年了,她還是不太習慣。

  「又作夢?」彷彿察覺她手腳過於冰涼,溫柔的一攬,他用魁梧的身軀包覆住了她整個人。「惡夢嗎?」他輕緩地撫著她的背骨,像哄孩子似地慢慢拍著。

  埋在他厚實的胸膛中,她舒服地歎息。

  「不,不是惡夢。」她柔道:「是一個……讓我覺得現在很幸福的夢。」

  「幸福到想哭?」他細心地用粗糙的指抹丟她眼角旁的淚水。

  「對啊。」她小小聲她笑。

  聞言,他似乎長數了口氣。

  將她的臉挪靠在自己肩窩當中,他低聲道:「妳會一直幸福下去,所以,別再亂作夢了。」

  「嗯。」她輕應著。

  她知道,他半睡半醒,說的話其實明早就曾忘記。但她更清楚,即使只是夢話,他也不會對自己說謊。

  閉上眼,悄悄地也伸手抱住他。她想,她被冰封的夢,一定會慢慢地融化,慢慢地遺忘,總有一天,曾完全消失不見。

  總有一天。


  其三  因果

  「我要休妻!」

  這房間藥味真重。他皺著眉,站在門口,沒有想知道她會有什麼表情的慾望。

  真不知道爹在想些什麼,為了對朋友守約,結果犧牲了他。娶妻將近五年有餘,他們倆沒同過房,沒行過夫妻之禮,宛如只是住在同一個宅子中的陌生人。

  囑咐下人買藥材給她吃,本以為她的身體會爭氣些,至少別病成見不得人的樣,後來輾轉得知她的情況,才發現這樣只不過是浪費銀兩罷了。這女人的不知好歹,令他十分不高興。

  他都已經掏出了錢,試著想要幫她,是她自己不好,這副模樣只會拖累別人,不值得關心和疼愛,恕不得人。

  之前是因為有太多家業上的事需要他學習打理,才沒空理會,不過現在他當家了,誰敢說話?

  忍不住掩著口鼻,就連站在這裡,他就已經覺得是一件難忍的事,怎可能和她同住?他還想活久一點,不想沾了她的晦氣。

  讓這種要死不活的媳婦進門,根本只是徒增笑話。

  「明兒個,我會叫下人將休書遞上。」簡單交代一句,不願再多留一刻,也不打算聽她回應,他使轉身推門。

  早走早好,明天以後,他和她之間,就不再有瓜葛,終於不必背著個包袱。

  他已經安排好了,那陳員外的女兒如花似玉,雖帶有點嬌氣不願做小,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只要打發走了她,他就可以去下聘了。

  妻子,果然還是要這種千金閨秀好。

  「咳……咳咳!相、相公。」

  聽到身後傳來氣弱的嗓音,言詞親暱,他眉峰更擰。

  「我會給妳足夠的銀兩帶走,這樣妳答應了嗎?」還不改口?

  她似是楞了楞,未久,才小聲地啟唇:「不……我,咳陔……我不是那個意思……咳咳:」好不容易順了氣,她的語音已然全部沙啞:「孫公子……我只是……咳咳咳……想說……謝謝你而已……」她有些飄忽地道。

  謝什麼?謝他給她的銀子,還是謝他的忍耐?

  只聽她好似縹緲地自語:「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自是要謝謝你的……」

  他聞言暗忖:那可以省了去,因為這五年來,他運牠的長相都沒能認得。

  一拂袖,他逕自離去,沒予回應。

  翌日,他修了封休書,命管事拿去,卻不料管事回報,她已病逝。

  沒有什麼哀傷的感覺,他甚至想著她為何不等出府再死,府邸中有冥喪,下聘的事又得緩一緩,給那些街坊知曉,還要被他們指指點點好一陣子。

  真是麻煩!死了都還這麼麻煩。

  幾經思量,他終究只放出了休妻的消息,沒說明她病逝府中。草草地喚下人處理,自己則早已去忙另樁喜事。

  兩個僕工替她找了塊偏僻的地掩埋立碑,其中一個較為不忍的,好心地予以祭拜,不過那僕工還鄉之後,墳上就逐漸生草,一場大雨,更是讓簡陋墓碑上用木炭寫的文字沖刷消失。

  墳,變成無名墳。

  在他迎娶新妻子,而後又添增兩名小妾數個子女後,再也沒有人記得那墳曾經寫上了誰的名字。

  ……

  「咳咳!咳咳!」

  「拜託一下,你要咳別對著我咳,也不想想自己的口氣多難聞!」一名打扮入時、花枝招展的女子下了出租車,還對著車裡的人影繼續用那種不屑的語調道:「唉喲,你動作可不可以快點?拖拖拉拉的,我用看的都覺得受不了,我上輩子不知造了什麼孽,得這樣服侍你。你自己看:現在景氣這麼差,這病健保又沒給付,一個月要浪費七、八千塊還治不好,那些錢要是拿來給我買米買鹽,都不知道能吃多久。」

  嘰嘰喳喳、嘮嘮叨叨,連出租車司機都看不下丟,瞧一眼那始終低著頭被念的可憐老公,忍不住開口:「喂,歐巴桑,妳說夠了沒?我們照表要多收二十元啦,妳錢不夠。」

  「什麼歐巴桑,我才三十歲!」女子差點要尖叫了。

  「三十歲四十歲都好,二十塊啦!」肖查某咧。

  女子生氣地從零錢包裡掏了硬幣,卻因為用力過猛而掉了一地,發現旁邊有人在看,她火大地抓起一把塞進司機手裡。

  「不用找了!」發現司機在笑,她更惱,等車開走後,轉頭對自己丈夫口囂:「都是你!笨手笨腳地杵在這裡,害我東西都沒拿好,你剛剛是沒看到那個司機在欺負我?就不會幫我出氣一下!」

  見他默默地轉下瘦削的身子,撿著地上的銅板,她一把火瞬間湧上——

  「你就是這樣!活像個癆病鬼,不管出了房門還是在房門裡,都一樣軟弱無能力!」想到為了那筆遺產和保險金才忍受到現在的婚姻,再見到他這副窩囊樣,她氣不過,揚起手來,不料被人從後面抓住。

  「幹嘛啦!」她用力甩掉那箝制,一回頭,望見一張恐怖的兇惡臉,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

  「小姐,大庭廣眾的,太難看了吧?」魁梧的男人冷著聲,更增添不少氣勢。

  以為惹到哪方角頭的女人趕緊暗笑:「我是陪我老公來看病……」見對方眼一瞇,她抖落一地雞皮疙瘩,連忙朝著仍蹲在地上的丈夫道:「那、那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去看吧,結束以後自己回家!」

  很捨不得地把錢包往他手中一放,一溜煙的落跑。

  「搞什麼……」有著兇惡臉的男人皺眉。

  「你嚇到人家了。」軟軟的女聲加入,沒什麼力氣的樣子。

  「是她欺善怕惡。」嘖一聲,高大的身影蹲下,幫忙撿著零錢。「不好意思,我太雞婆了,害得你們夫妻吵架。」果然又犯了老毛病。家裡那張小風他們做好玩的童子軍海報又要流一筆……也不知道畫了幾個正字了。

  「不……」始終低著頭的瘦弱男子總算慢慢地抬起頭,看見魁梧男人時先是想要後退,而後再看見那個有著虛軟氣音的女人,他倏地一震!

  魁梧男人本是微訝他那種病重的臉色極為熟悉,按著又察覺他神色有異,使出聲問道:「怎麼了?」

  「不……咳咳!沒什麼。」男子趕忙垂下眼道。

  不知怎地,他看到女人的那一剎那,腦海裡竟浮現出一間昏暗的古厝。

  那樣清晰,彷彿他曾經親自去過一般。

  「先生?」魁梧男人撿完零錢,正要給他。

  他很快地回了神,伸手接下,道:「謝……謝謝。」

  「不客氣。」點個頭示意後,便輕輕地車起一旁的妻子,緩緩走離。

  男子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只是發呆似地站在醫院大門前,望著那兩抹背影,久久無法釋懷。

  「十年修得同船渡……」等他發現時,眼眶已經微濕。

  不論是被怎樣辱罵,他心底最深處總是不願出口反駁,現在才想到,或許……

  是因為他上輩子欠了誰什麼吧……

  又佇立良久,他才駝著咳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醫院大廳之中。

  ……

  「妳在想什麼?」

  「沒……我只是覺得,剛剛那個人……好像以前的我。」

  「妳覺得他很可憐?」

  「你呢?」

  「我並不覺得妳可憐。」

  「我知道。」輕輕她笑了下,「佛說,有因必有果,善惡到頭終有報。但其實,我並不覺得這世上有誰是一定的惡人,有誰又一定必…得到嚴厲懲罰。」

  「所以?」

  「所以……在受苦的人,我希望他們也都能有快樂。」

  「……為什麼妳這麼相信這種事情?」他就不信。

  「因為……秘密。」

  微微她笑著,她難得地高深莫測。只是可惜不能告訴,他們之間的緣分,或許……


  其四  家人

  「那是什麼?」

  少年指著在床鋪上蠕動的「物體」詢問。

  「那不是『什麼』,那是你弟弟。」婦人微笑回答。

  「我弟弟?!」少年的面皮抽搐了下。

  雖然他早知道這種事情一定會來臨,但怎麼也沒料到,那個「弟弟」會這麼地……像一團肉球。

  「他叫曉生,你要好好跟他相親相愛,知道嗎?」

  婦人,微笑依舊。

  「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妳的頭!」忍無可忍,他終於回頭罵了一句,卻突然發現那小傢伙居然不在他用棉被圍好的定點裡。

  視線連忙轉移,才看到那個無齒魔鬼在啃櫃子!

  「那個不能吃!」丟下還沒擦乾的課本,駱暘兩大步跨進,一把攬起他的小胖腰夾在腋下。

  「嗚……」這個姿勢似乎不太舒服,還不會用說話來抗議的小球人開始委屈啜。

  「嗚哇……哇……哇哇……」很快地變成嚎啕大哭。

  天啊,簡直魔音穿腦!這麼小的身體裡到底哪來的這麼大聲音?

  「吵死了……別哭!」換到左手,這樣滿意了吧?

  「哇——」

  「可惡!」一把用到後背掛著,像背貨品似的。

  「哇——」

  居然還不領情?

  「那就這樣。」抓起他的一雙小小腳,弄個倒立。

  很棒吧?他是全世界最酷的嬰兒了。

  「哇哇——」哭得更凶。

  好吵……為什麼他可以聲嘶力竭,這樣弄得自己全身顫抖僵硬?

  他好擔心他那小小小小的腦血管會噴血爆掉。

  「別哭……別哭啦!」受不了,把他拎到自己面前,兇惡地吼叫一聲。

  小嬰孩哭聲停了,鼻涕眼淚統統都流到嘴巴旁邊,苴苴地瞅著駱暘看。

  「好髒的小孩……」不是普通的惡。

  才鬆一口氣,覺得可以清靜清靜,沒想到下一刻,曉生卻突然像是火山爆發般地狂哭起來。

  「哇哇!哇哇!」

  糟糕!這傢伙好像不太愛看他的臉,每看必哭,他居然忘了!

  為什麼莫姨剛好不在?為什麼要把這小子丟給他照顧?跟這種東西要怎麼溝通?手忙腳亂又不知如何是好,駱暘已經開始冒汗。如果可以,真想昏死過去當作沒聽到。

  他哭,表示他傷心或不舒服吧?那、那……

  那麼,他或許安慰他一下就好了……

  笨拙地「ㄑㄧㄠ」了幾遍,他才找到一個不錯的姿勢,輕輕地把小身體抱進懷裡;見他還是哭不停,下意識地就拍撫起那圓圓的背脊。

  「噓……別哭……別哭,乖乖的。」頁怕拍到他吐血,他用的力量好小好小,也因此,他更清楚地感受到,懷中的這個嬰兒,是多麼地柔軟。

  好像剛蒸好的肉包子,綿綿嫩嫩的,還帶著一點特別的乳香味。

  依附在他肩膀上,抽抽噎噎地,抓著他的衣服拚命磨蹭。

  還……滿可愛的。

  或許是他的情緒也感染到了嬰兒,漸漸地,曉生停下了哭聲,毛髮稀疏的小光頭就這樣靠在牠的肩上。

  生怕這傢伙再造反,他不敢鬆懈。另目二遍一遍的拍著他,配合著節奏,緩緩地踱著步。

  就這樣過了十幾分鐘,不習慣做這種事的手臂也酸了起來,偷眼瞧一瞧,恐怖的魔鬼看起來像是睡著了。終於可以解脫,走近床邊,很慢很輕很柔地,將小小的肉包子往床上放。

  孰料,才一沾床被——

  「哇!」

  原來還沒睡熟!

  沒防備地被嚇一跳,他一驚,連忙又抱回懷中。

  「別哭……乖。」又拍又哄,險險地把邯媲美立體音效的哭聲給推了回去。

  他這麼小,又不能打他教訓他,給他一拳大概就斷氣了……也可能會哭得更大聲也說不定。

  又過了二十幾分鐘,駱暘很仔細地觀察,這次確定他真的是睡著了。

  非常小心翼翼地,把小小球娃往床上放。

  「哇!」

  不會吧?根本是在耍他嘛!

  徹底戰敗了,投降,舉白旗。

  「好好,我會一直抱著你……拜託不要哭……」任小娃娃「巴」在他身上,坐在床緣,若老實實地拍了一遍又一遍。

  肩上的衣服,還有昨天的課本都被口水弄濕了,不要緊;手臂酸得都快僵硬斷掉了,不要緊;這傢伙第三十二次看到他的臉就哭,都不要緊。

  只要他現在乖乖的,就不要緊。

  「連我也想睡了……」他低聲喃道。

  抱著這顆肉包子,他才察覺,原來人的體溫,是很溫暖的。

  或許……他這個天外飛來的弟弟,是因為怕冷,才這麼黏人吧……

  牛皮糖口味的包子……不,他很像痲薯……棉花糖也滿不錯的。

  原來,小嬰兒是一種很好吃的東西啊……

  「唉呀。」

  婦人買菜回來,看到了這一幅景象;她低呼後掩住嘴,放下菜籃,躡手躡腳地從木櫃裡翻出了照相機。

  「喀擦」一聲,把這有趣的畫面拍下。

  誰說沒血緣就一定不親?誰說十幾歲就代表叛逆期?又是誰說家庭不健全的小孩行為就會有偏差?

  他們家的孩子,不都是挺可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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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4 14:29: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中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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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脖子是敏感帶?

  「曉生,這是你吧?」

  葉書御涼涼地拿起一張有點年代的照片,指著裡面一顆小光頭,銀眶眼鏡底下有著詭異的笑。

  曉生正在喝飲料,看到的瞬間,險些把口中的東西噴出來。

  「你……咳咳……你……你在哪裡拿到的?!」伸手就要搶,不料被躲過。「拿來!」他惱道。

  「何必害羞?挺可愛的啊。」兄弟共眠圖,天倫之樂。葉書御將照片翻轉回自己眼前,細細打量,「照得真不錯,把你那種愛撒嬌的個性完全捕捉入鏡……」不僅流口水,還緊抓著哥哥的衣服不放。

  「閉嘴!」他滿臉通紅,一副被說中的模樣。「誰愛撒嬌!拿來啦!」情急之下,他沒想那麼多,就一把揪住斯文男人的領子。

  「惱羞成怒嗎?」葉書御依然是不怕死的掛著無害笑容,刻意用那低低柔柔的聲音輕道:「我是和平主義者,不動拳腳。」語畢,他忽地傾身,在曉生脖子處吹了一口氣。

  曉生幾乎是立刻就有了反應,飛快地收手,猛然後退貼上牆壁,蓋住自己頸子,臉上的表情又是惱怒又是錯愕,而且還沒轍,無法反撲。

  「你……妳不要老是吹我脖子!」他整個人脹紅,像是燙熱的蝦子,根本不想管那張丟臉的照片了。跟這傢伙交手,絕不會有任何好處,因為從他認識他以來就從沒贏過。「你、你……你沒事的話就給我滾!」氣得都口吃了,卻還是只能這樣宣洩那種被吃得死死的挫敗感。

  葉書御推了推眼鏡,宛若沒事人。

  「是你大哥叫我來吃飯的,恭賀你們新居落成。」瞧,他都把禮物帶來了,兩串香蕉。「要抱怨的話,找他吧。呵……」很刺耳她笑一聲,他優雅地轉身就走。

  「你這個混蛋——」

  唉,他又不是聾了,不用這麼大聲吧?沒有理會身後的怒咆,他悠閒地參觀起才改建完的四周。

  「你又欺負他。」身旁接近的組啞嗓音下的是肯定句。

  「不是欺負,是疼愛。」他側首,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

  「……你的癖好真是與眾不同。」

  「要讓我看上眼,可也不是這麼容易。」

  「原來如此。我家弟弟真是幸運。」

  「惹火那種假性自閉的小孩發飆,我覺得很有成就感。」

  「……妳的人格真是扭曲。」雖然不是第一次發現,但他還是想要歎氣。

  「是嗎?」葉書御一笑,眸底閃著怪異的光芒。他忽地將目光焦點放在駱暘身後。「啊,孟小姐……不不,現在要改叫妳嫂子了。來來,想不想看照片……」光屁股的,好笑髮型的,跌成狗吃屎的,哭得鼻涕眼淚的,應有盡有。

  「葉書御!」

  「放心,我不會吹你脖子。」他也是會挑對象的。「以後,請多多找我來吃飯。」來一次,等於可以發洩一個星期的悶氣。

  比出氣包還好用。

  「別想!」

  這回,連房裡的那個,是兩個人的怒吼。

  啊,熱鬧一點真好。

  「別只顧著你自己高興!」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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