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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葳]雙勾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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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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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40: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雙勾月 作者:李葳

戲序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漫奏移纖玉,眼色暗相鉤,狄波橫欲流雨雲深繡戶,木便諧哀素。
  宴罷又成空,夢迷春雨中。
  「曾聽人形容過,如蓮清麗,似芙蓉冷艷,又兼具野山百合般無法親近的孤高感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為姑蘇城內名妓,冷薰子。」不自覺地說出心中所感,男子搖著手中的羽扇,「若能獲此佳人一春宵,縱使千金也元所謂。請嬤嬤過來一下。」
  僅是坐於閣台邊,仰望麗容已不能滿足心中蠢動的渴望。越是多瞧一眼,那份渴望就越多一分。那纖細如蔥白的指尖撥動出的琴聲,挑動他、誘惑他,即便是一個不經意的眼波也能遷他心亂如麻。牡丹花下,若不風流枉少年。
  侍坐一旁的濃妝情女掩嘴一笑,「勸王公子還是別不自量力的好。咱們′尋芳閣′裡,你要誰陪你春宵一度都不是難事,但若是想一親冷薰子芳澤,卻是萬萬也辦不到的。難道你來此之前,不曾聽聞過此事嗎?」
  「這……先前確曾聽過……但她也絕非賣藝不賣身的,她確有入幕之賓的不是嗎?」
  「呵呵呵,話雖加此。若論及這入幕之賓,別說這姑蘇城了,就連全天下也不過只有一人具有這資格,單單王公子而言敵不過此人,所以……自然也構不上一親芳澤的條件了。」絲毫嘲諷都沒有的目光,僅就事實而言之的,微笑回道。
  「此言差矣,我王保成雖非皇親卻有國戚之格,家財不是萬貫也有千萬,任憑我如此條件還不能買下區區一名花妓的春宵,豈有此理,難不成你們這位冷薰子是天仙臨世不成?我就不信有這種事。」越是身份嬌貴的人,自尊也就越經不起任何一丁點的辱沒,惱羞成怒的成分也就愈高。
  「是嗎?恕綠晶冒犯,王公子願付出何等的代價只求與冷熏子姊姊共度一宿呢?」秀麗的臉露出一抹淒然的笑,像早已知悉答案似的接下去說:「非用金銀珠寶就能換得的喔!」
  「何出此言?莫非這價碼我付不起?」
  輕歎一聲,綠晶拈起華桌上的一朵花兒朝燭火處接近,不一會兒火花貧婪的啖去此刻兒自綻放清香的幽蓮,
  「您的決心有這華蓮挑火來得強嗎?」
  微皺起一眉,青年公子挽起長袍袖口,「我偏要學這華蓮,為求青睞不惜被火燙傷,那又如何?」
  「即便是性命?」綠晶端起金樽,移至他的唇邊。金樽就口,美人滿杯,坐擁財名,他的人生本無憾。可惜今日一見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紅妝,無論如何他都想要得到她!
  「怎麼,難道說和她一夜春宵,我就沒命了嗎?」握著綠晶小手,他揣測地一問。
  「那倒不是。」乖巧地偎入他的懷中,「我只想知道公子是否有捨命的決心而已。想要與冷熏子姊一夜的機會不是沒有,問題是你必須具有三樣東西。」
  「喔?哪三樣?」自然地往下問。
  「一、財。黃金兩百兩;二、勇氣,自願書一張;三、運氣,過人的運氣,天老爺都敵不過的運氣,足以把閣羅王嚇跑的好運氣。就這三樣東西,冷熏子姊姊便是您的。」
  「哈哈哈,黃金兩百兩我有得是。勇氣,男子漢大丈夫何懼有之?至於第三的運氣……我相信我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我天生運氣好!如此說來,冷薰子除我王某外,沒有第二人有這資格贏取。」年輕氣盛,或許是此等年紀的男子皆有的吧。
  綠晶並未潑其冷水,僅淡淡地回道;「若您真的成功了,那麼或許有機會成為冷熏子姊姊的第二位入暮之賓吧!不過若是失敗了,就為成為第六位不幸把性命葬送在這場奪命遊戲中的人。」
  「奪……命……游……戲?」
  以莫測的微笑,綠晶微頷首,「如何?此刻打退堂鼓尚且不晚。」
  若在此處就被這種衝動的名稱嚇著,那他王保成還有何面子見人。「誰……誰要打退堂鼓來著,我……絕對要與冷薰子一夜春宵!」
          ※          ※          ※
  琴聲遏然頓歇,撫於琴弦上的纖長十指,撫止顫動的絲絃,緩慢地收回。「是嗎?王公子堅持要一試運氣嗎?」
  「是的,冷姊姊。所以嬤嬤請您移駕到鴛雨廳內。」
  「我明白了,今日就只有他一人嗎?」平穩的口氣中,透露出對於這種事早己司空見慣的冷然態度。
  「不,尚且還有另外兩位公子陪同。」
  「那就是三人了?」櫻紅菱唇綻露一抹冷笑,「既然這麼多人不惜為這副臭皮囊付出那麼高的代價來贏得,那我豈能不好好款待貴客呢?來,幫我換上那套新制的戲衣吧。最高的娛樂豈能缺乏最好的戲服呢?」
  侍女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好地回望著她。
  「去吧,去為我把衣裳取來。」
  片刻過後,娉娉婷婷,蓮步慢移地進入鴛雨廳內的冷薰子,奪去在場所有公子們的呼吸與魂魄,但其本人卻宛若一尊白玉雕像般的冷無表情。
  鳳眼瑩眸,清冷做霜;娥眉蹙揚,風情千萬;菱唇皓齒吐語若鶯聲。
  「妾身冷薰子,惑謝諸位公子的厚愛,願出此誠意與妾共枕。」即便是如此溫雅的言辭,經由那雙冷傲不群的眸子所詮釋,多了分魄力與迷魅之意。「多言空誤春宵,我們這就開始吧。嬤嬤!」
  尋芳閣的嬤嬤早己準備妥當,拍了兩下手,三名貌美的待女端出了六杯盛於上好玉杯中的酒。
  「每位公子都己繳金兩百兩,也簽下自願書了,想必己經十分清楚,不論諸位身上發生任何後果,都與本閣無關,當然更不是冷薰子這邊的責任了。」嬤嬤一邊發言,一邊把酒放在桌上說。
  「這邊,共為三名公子準備了六杯酒,裡面有三杯是今春新釀掛花酒,三杯則是……以劇毒鶴頂紅配上十數種毒物所煉出的毒酒,本閣並無解藥,至於是否有大夫能解此毒,我們也不清楚。喝下去不出半盞茶的時間,便會口吐鮮血而亡。」嬤嬤彷彿述說一件小故事似的,如此說著。
  「這是第一巡,若公子們能通過冷薰子三巡的敬酒,依然完好健在,那麼今夜以後,冷薰子姑娘的命便是各位的,你們想如何便如何。當然,隨時可以退出,兩百兩也會立刻歸還。先繳的兩百兩用意有兩個,一個是為不幸發生什麼的時候,為公子們善後。另一用意自然是買下冷薰子姑娘的陪宿權。」
  原本目光緊黏著冷薰子不放的三名公子,聞言稍有錯愕。
  王保成到此更是恍然大悟,「所謂以命相搏是這個意思啊?」
  「這……這太荒謬了!」另一名公子發難道:「拿喬也不是這種做法。」
  冷熏子半勾起唇,「正是。妾身實不值諸位以人命相許呀!當然,我總不能看著各位玩命而自己置身度外。所以,若是有人通過這三巡酒的測試,就算要妾身的命,我也二話不說地讓出來。這毒酒……喝與不喝,全掌握於諸位大智大慧的公子手中了。」
  「一名風塵女子,竟敢開這種條件!官府莫非是瞎了眼嗎?」不滿的客倌變臉也不是第一次了。
  「自願書在此。純粹是風月場合的遊戲,何需認真,玩與不玩,皆屬各位雅客的愛好,絕無半點強迫。尋勞閣內什麼樣出色絕美的鶯鶯燕燕沒有?又何苦執著於妾身這副臭皮囊呢?」
  三名公子哥兒被冷薰子一言點破後,皆感狼狽。當場就有一人拂抽而起,「哼,不玩了。我可不想為了一個歡場賣笑的女子送命!管它是國色天香,也沒這種價值。真是掃興極了!」
  王保成思索了一下,「呵呵,我明白了。越難摘得的花兒越是美麗馨香。若闖過三關,此後冷熏子就是我的了,這種機會也不可多得。我要賭它一賭。」
  另一人見王保成如此,便也加入應道:「我也是堂堂男子漢,豈有為這點小遊戲就打退堂鼓之理。不過,萬一我與他都活著,那又該怎麼亦?」
  嬤嬤搖著頭說:「到最後的一巡,只有一杯是無毒的。」
  王保成與那人面面相覷,也就是說……萬一兩人都喝到最後一巡,必定要有一人死去?這……玩笑也開得太過火了吧!此時,王保成憶起先前曾聽聞過綠晶所說的,不幸的第六人……難道……
  「過去曾有為此而死的人嗎?」
  嬤嬤雙手合十地一拜說:「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過去的事就不必再說了。」
  一股冷寒之意此時從背脊爬升上來,王保成當然不想死,他還年輕,享樂的事還多著是,如果死在這種地方,家族蒙羞不說,恐怕自己死了也不瞑目。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冷薰子輕輕地道了這闕詞,勸他們還是打退堂鼓的好。再怎麼執著於她,她也不過是個不問恩客的破柳殘花罷了。既無深情也無至愛,何苦為她而捨身?歡場無真情。
  越是深想,就越無法不害怕,望著眼前的六杯酒,也許自己的命就會葬送於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頭。
  「第一巡酒,冷薰子先請了。」
  飲下手邊的酒,她眸光半掩地把杯子放到桌上。王保成伸手觸及酒杯,卻怎麼也無法把它喝下去。望著近在咫尺那美得不屬於這世間的容貌,望著那纖腰盈胸的婀娜體態,雖然能抱著她會是極大的樂事,但是……若與玩命相較……罷了罷了,這種事……
  「我退出!」王保成這麼說的同時,另一人也做了同樣的決定。
  「我……我也不玩了。」
  似乎鬆了口氣的冷熏子眸光不再硬冷,她微笑地起身說:「既然如此,妾身就改以一曲羽霓舞為兩位助助興;陪兩位喝點小酒,如何?請務必品嚐一下本閣的桂花香釀,這可是本閣的獨門酒。」
  抱著失之東隅的心情,王保成歎氣地說:「也只能這樣啦!」
          ※          ※          ※
  擁著綠晶的纖腰,枕著她那柔軟豐滿的胸乳,雖有美人,卻不無遺憾。若現在抱在懷中的是冷薰子的話……
  「公子歎什麼氣呢?莫非是綠晶不讓您滿意?」摘下一隻新鮮欲滴的葡萄送往他口中。
  「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尋芳閣的嬤嬤不會太縱容冷薰子了嗎?開出那樣的條件,根本不可能會有人有這種勇氣去完成它的。結果冷薰子不成了獨崖上的孤花,無人能摘。」乾脆直接以武力來搶走她好了,找幾名身強力壯的家丁,趁她外出的時候……嗯,這麼說來為什麼其他人沒有動手強搶呢?
  「冷姊姊是特別的。」綠晶頗具寓意地答道。
  「有多特別?說來聽聽。」
  素性起身,披上掛於床釁的長袍,「您不覺得好奇嗎?憑一位風塵女子,命如薄柳,何以出些高的條件,大家還是遵行不誤?比方說像您,一定想著乾脆直接把她強行帶走就行了,管她開什麼條件,對不對?」
  被直接說中心事的王保成有點心虛的搖頭,「不不不,我王某是如此粗暴惡徒。」
  綠晶掩唇一笑,她看多這種心口不一的男人了。「還記得我曾說過,這世上除了一人外,沒有人能得冷薰子姊的一夜春宵。您是否記得呢?」
  「你確是提過。」
  以羨慕的目光投向窗外一弦明月,「確實曾有那樣的人打過壞主意,打算強行押走冷姊姊的,不過……全部都被打跑了。冷姊姊的週遭隨時都有人保護,在看不見的角落。」
  「這和方纔所言有何關聯……是的,我明白了,冷薰子想必是有什麼後合吧?是哪裡的王爺包下她了?哼,錯不了啦!原來如此呀……怪不得要訂下如此高的條件。是哪位皇親國戚有這麼大的本事能把她包下來?不,不,我要知道他包下冷薰子多久?用多少銀兩呢?」若是可以,他不介意接手。即便是冷薰子的價值稍稍有點褪色也無妨。
  「銀子?光用那種東西是不可能讓冷薰子姊姊以身相許。您以為冷薰子姊姊以命搏命之說是假的嗎?實在也太小看她了。當年這件事還相當轟動呢,可惜您當時不在姑蘇城內,否則一定會聽聞這段幾乎成為神話般傳頌的故事。」
  「你越說我就越好奇了,真如此轟動?」
  「當然轟動啦,愈以為這酒婆遜才能獲得冷熏子姊的遊戲是初次嗎?這己經是慣例了。這麼多年下來,多少人半途就放棄了,也有人運氣不好就斷命於此的,但是……想不到這世上竟也有那樣的人存在。」
  「莫非真有人闖過三關?」
  「財運、勇氣與運氣這三樣都擁有的人,豈會是泛泛之輩?世上也只有他才能獨佔冷薰子一人了。」一想起那人,綠晶的眸光轉為嚮往、羨妒,以及無限的愛慕。但,自己哪能與冷薰子姊相抗衡呢?捕捉不住那如風狂野的勇子,更別說是進入那人的視線裡。即便是一刻也是奢侈的想望。
  「不是一夜而已嗎?」能面不改色!一巡又一巡的喝下那隨時都可能數命的毒酒遊戲的男人,是什麼樣的男人?同樣身為男兒身的自己,都很想會上一會。搜索著腦海中兼具如此膽色的男人……幾個名字浮現……
  「冷薰子的命是他的,他想維持這種關係多久就多久。到現在為止,仍是如此,直到下一位能闖過三巡酒的男人出現為止。當然,若真有那人出現,萬一他不願把冷薰子讓給他人,他依然還有一個機會獨佔她。」
  「什麼意思?」
  「在那一夜之前,殺了她:即便明知那是杯毒酒,冷薰子姊也得喝了下去,這是遊戲的規則。」
  至此,王保成終於完全瞭解這遊戲的全貌。這是支配者的遊戲。生與死瞬間的支配,花開花落,全然聽憑一人的掌握,至美無暇的物質與摧滅者的獨權遊戲。虐者與受虐者間無言的繫絆,惡劣人性面的挑戰,墮落與否的誘惑,這真是意念繁衍生出最恐怖也最足以教人害怕的一種遊戲。
  究竟遊戲的主體是被成為物品的冷薰子,或者是贏者為王的心智成熟度,那全然無法得知了,因為他己經退出這場遊戲。
  他沒有勇氣以自己的性命灌注在這樣一個狂妄而又難以置信的遊戲上。
  但他不免幻想,若自己能夠身為主宰冷薰子的男人,又會是什麼樣的滋味呢?光是想像,全身血氣逆流沸騰直達胸腑。
  幕幕淫靡的景象翻飛,恣意捉弄他人渴望而無法入手的聘婷麗人,享受凌駕他人之上的快感同時,兼具握有其性命的優越感,這是何等強烈的激情媚素!
  不用說,若非極有控制力的人,必然日夜忘形情蠱,不惜損壞這形同人偶命運的纖細女子,並且逐步陷人瘋狂逞欲的惡質獸性的境界,終其毀滅人性葬送自我於合界,墜入鬼魅地獄而不自知。
  抖顫著拉回過度狂野的想像,王保成像是已見到地獄之門為自己敞開般的打了個冷顫。
  「冷嗎?我去為您添點材薪……」
  「不用了,過來。」抱緊懷中溫暖又柔軟的身軀,肌膚之親勝過材薪之火,慶幸自己今日聰明抉擇,一個光用想像都足以教他卻步的未來,何樂有之?還是抱抱綠晶來得實在。
  冷薰子,還是留在夢中,寥慰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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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幽閨欲曙閩鶯囀,紅窗月影微明。好風頻謝落花聲。隔帷殘燭,猶照綺屏箏。
  窗外的竹影顫動得如此急促,無力地任憑狂風作弄,隨之搖擺,發出沙沙地吟聲,像是宣告著某種投降的訊息,一夜風雨過後,想必留下的會是滿目瘡痍的落葉。
  飄忽的燭火,明明滅滅的在屋內映出孤單的人影,獨坐在紗窗前,睡意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地降臨,該不會又是無眠的一夜吧……唇角勾起無意識的冷笑。這不已經是慣有的事嗎?每回風雨大作,這種莫名的焦慮與不安,就會讓她失去睡眠的慾望。
  清楚的過往歷歷猶如眼前,多年前,同樣是沙沙作響的竹林小屋裡,刻意去遺忘也忘不掉的討去,血色紅瀑潑灑的空間。搗壞的家園,殘留在其中的父母的遺體,最後那一刻前母親大聲的呼喊「快走」的聲音,以及其後倉皇面逃最後回首的那一瞥,望見的是……連夜空都被燒紅……染炙朱色血光的家園。
  曾經多少歡笑,多少淚水,多少快樂童年的家園,宛若鬼獄慶典開啟,一丁點一丁點的被火神吞滅,竄升到無月無星的黑夜中……成為永恆的過去,鏈住自己,束縛著無以脫逃。
  復誓,從那一天開始。瞬間把她體內天真無知的幼女絞殺,殘存的是浩劫餘生的赴難者,靠著世間的冷血無情而成長,到如今成為即便是為此而血流成河,她也不會放棄殲滅那些敵人的惡女。
  目睹過地獄景像人間現形的自己,何時會化身為全然魍魎,只是時間問題罷了。隨著復仇計劃一步步完成,就這樣慢慢地從腳跟開始腐壞,吞噬掉自己的良心與意識,到最後連骨血都不存在,成為雙手沾滿鮮血的厲魅。
  逆神、逆天、逆水、逆地,她都要像逆風而行的雲一樣,朝著最終的復誓闖蕩而去。
  閉上雙眼,祈盼著自己抵達終點的那一刻,至少能與敵人同赴黃泉煉獄,以告慰父母在天之靈。
  一枚小石子突然打滅了閃爍的燭火,也打醒了她的沉思。迅速的起身來到床邊,從底下摸出兩柄利鐵打造、鋒利無比的匕首,一左一右的反挾在手心,全神貫注傾聽外界的動靜。
  會是誰呢?幾個可能性浮現她腦海,可能是今晚拂袖而去不悅的尋歡客,迴避毒酒試驗,想直接硬碰硬,打算霸王硬上弓。另個可能是……但那人己經一個月未見了,為什麼會挑此刻拜訪她呢?倏忽,夜影晃動間,一個滾地而起的高大身影罩下,她反應迅速的以蜻蜓點水之功,悄然躍上狹小的花桌台子,選擇不以力撞力的方式,先居高臨下的把對手瞧仔細再說。
  大手一個捕捉往她玉足撲來,她頂著對方的手又是一躍,這次握住屋上橫樑,繞了一圈,落於對方身後,乘機反撲沒有防備的後心,似乎早己料到她會有這麼一招,那人連回頭都沒有,僅僅向後伸臂,長手捉住她打出的掌心,順勢向前用力拉,冷薰子便止不住自己的力道,直直往前撲去。
  勘勘要撞及牆面前,被人猛力一旋,下個瞬間她撞上的不是牆面,而是一具溫暖堅實的肉身。
  對方的手緊緊地從後方把她攬住,連手臂都無法動彈的程度,「這麼久不見,不認得主人啦?薰子。」
  「若不是早發現是你,在你滾地起身的時候,就會有刀子插在你心口,讓你見不著隔夜朝陽了。」她冷冷地說著,既沒有反對他的擁抱,也沒有意思要放下自己掌中的雙刀。
  「口氣真大?怎麼,這兩個月又巴著我的手下,學了什麼新招不成?瞧你挺有自信的樣子?缺少試刀的人是嗎?」鬆開束綁她的鐵臂,夜色中只見那咧嘴笑開的雪白牙齒,「好啊,你若能傷及我半跟寒毛,今夜你就一個人睡,若是辦不到,我會讓你二天都離不開那張床。」
  「你大概沒有聽過驕者必敗這句話。」
  「等你贏我再說這句話還不遲。」
          ※          ※          ※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份勇氣值得喝采。
  欣賞著她準確地演練著手下教給她的雙刀短兵器,輕鬆地與其周旋的同時,另一個自我則為她這份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的烈火性子迷醉。相別不論多久,總會在日漸無趣的生活中想念起她的種種,那份純粹冰凍的外表也好,燃燒在底下的野焰也好,沒有一個地方是其他女子能及得上的……有趣。
  從未後悔過以自己的命為賭注,換取她的所有,包括她的性命。
  旁人眼中他己一無所缺,聲名,財富,普通人花上一輩子都無法獲得的成就,他不費吹灰之力獨仗自己的奮鬥得到了,年少輕狂卻爬到人生巔峰的日子絕不似他人所想得那麼快樂。
  站在萬人不及的頂端時,唯一所想的……就是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了。
  什麼都不虞匱乏的人,需要尋找的是繼續生存下去的意義。形同嚼臘食之無味的日子,之於他這種需要比旁人多上十倍的事務才能消耗掉精力者的人來說,簡直是比地獄還要難過的酷刑。
  當他對一切,甚至連呼氣吐息都感到無趣的時候,她出現在眼前。清純猶如初雪般,豆寇年華的少女,該是歡樂度日的年紀,何以在稚氣未脫的臉上,那雙翳水眼瞳竟流露出歷練世情悲愴。精細雕琢人偶般可愛的容貌,卻有著看透死亡的勇氣,對著所有前來攀折初枝的恩客們,非但沒有以害怕哀憐乞求一分同情,相反地卻提出了「以命搏命」這般危險的遊戲。
  面對死亡竟成為一種籌碼?用來交換她的一生以及藏在其後的重大秘密。這樣的絕決,吸引了當時年輕氣盛、無所不有的他,讓他想試一試這世上是否有他以命換取也換不到的東西。
  思及當時的魯莽愚勇,同樣的事若再發生,他一定會選擇放棄。現在他的性命有更重要的使命在等著他,只要冷熏子在這世上的一天,他的命就有存活的必要。她在未死之前,自己就先玩完的話,那豈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嗎?想不到,兩個連命都不要的人相繫於同條線上時,兩
  人都失去了「死亡」的自由。
  有她,他不再覺得活著是無聊的事。
  有他,所以她的命也不再屬於她自己,而成為他為所欲為的掌中物。
  諷刺的是,正因為她是他好不容易才入手的,向來任何難得的人事物都無法讓他產生謄戀的癖性,反常地執著於她。執著於她那份堅決地,殉死於道,逆境求生的凜然豪情。
  唾手可得的奢艷尤物多不可數,她不是最頂尖的美女,卻是最不尋常的挑戰。包裡在那看似柔順、看似水漾的嬌柔身段下,有著怎洋複雜巧妙的心思,編織怎樣難以闖入的重重心防,保護著不讓人親近的寶物。
  對誰都不肯敞開的心,他不接受任何拒絕,哪怕要花上十年的光陰,花上一輩子他也要在她的心裡留痕,只有他是她不能不接受的命運。
  嗤,夾著鋒芒的匕首劃過他的前襟,割破一道口,若非他及時退開半晌,恐怕被割破的就是他的胸口了。
  「比上次要進步不少,看樣子這個月你練得很認真。」
  如此誇讚未能誘得她半點的喜悅,目光瞬也不瞬的是不能輕易屈服旺盛戰鬥意志,她並未回話,手上的銳器舞動的更如快速,銀蛇鑽動,出其不意中便會被其利齒狠狠地擦傷。
  撇去雜緒,笑意未減,他剛一使出認真的目光,被獵物的嗅覺己然察知,宛如豎起全耳的狡免,收回向前猛攻的身形,盤固自己據得的地盤,以守為攻。
  她的確是資質聰穎的徒弟,過去指點過她的每一個細節,都被那枯乾而迫切渴水的求知沙漠全盤吸收進去,不但如此,還能冷靜判斷舉一反三,真切活用於對戰的場合。
  照這樣精進的速度,她有一天會成為相當可怕的敵人……不過想要翻越他的掌心仍是不可能。
  「差不多該把練習的時間糾結束了,我不想浪費那麼多時間在這種事上面「一個月不見了,有很多其它更有趣的事可以做不是嗎?」幾乎是必然的,她那雙冷如寒空的雙眸,燃起一小簇火花,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修練不夠,動怒是兵家大忌。」
  「我沒有動怒!」
  手探往她的胸口,她立刻反手回擋,但是他的目標並非她的胸前,輕一握搭住她的脈象,「沒有動怒,那為何氣亂如麻?氣不穩,心就不定,心不定,如何能當下判斷對手的動向?判斷不了就無法動彈,接著不就是坐以待斃了嗎?現在的你有辦法眼觀八方嗎?」
  一抹不甘心的紅雲浮現,她反睨著他。
  低低地笑聲迴盪在佈滿暗澀的空間裡,「不甘心的事,還有很多。」
  用力咬住下唇,她扯回手,重新展開另一波攻勢。風馳電掣,電光火石間,兩人把這窄小的香閨當成了打鬥場,轉眼間過了十幾招,怎耐她如何搶進先攻,他那廂卻是游刃有餘,氣息半點不亂的應接有暇。漸漸他,敵優我劣的態勢從體力充沛與拳腳的快慢己然分出,他最後以兩記虛點穴位的招數騙得她的注意,奪去了她手上的匕首,咻咻兩下,射入她身後的牆面上,做為了結。
  七首沒入牆面直留下把柄在空中彈動著。
  「結束了,還是你還想再打?」他亮開雙臂,微笑地問道。
  不甘心的事,的確是很多,但是再打下去,也是沒有意義。目前的自己勝不了他,懸殊的並不止是功力而己,她非常清楚。與其做個苟且得過的人,不如爽快地求個斷結。
  「不必了。我甘拜下風。」
  步向花桌,拾起剛剛被打落的燭台,以紙摺子取了火,重新亮起屋內的火光。半回身,一如以往的他,英俊挺秀的外貌並沒有因為一個月不見而稍有異,這一個月雖然他人並不在城內,關於他的傳言依然不時他會傳進她耳中。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是茶餘飯後人們閒聊口中的傳奇。
  一名山野莽夫的後代,卻在這風雨飄搖的亂世,憑藉著自己與自己號召得來的弟兄,建立了足以橫跨整個大南宋朝,甚至是延伸北金朝的地下王國,凡是鹽米食糧,兵器武械,無一不靠他的運輸網道流通。
  這種非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事業,他卻在不出三十壯年的年紀時,就辦到了。人稱他為鬼才現世,稱他是運氣好到交天神的運,都改變不了他成就出屬於自己的王國,辦到這種凡人絕對無法辦到的事。
  在這樣一個以士農工商為階級的社會裡,誰也不敢忽視這應該身為社會最低階的商賈,皇親國戚、高官厚爵,只要有求於他者,誰都不敢對他的話打上三分折扣。凡是忤逆了「攏」系人馬,就必須承擔最可怕的後果……從此再也別想在這世上快樂遣遙的過。不但出入無門,就連想買最基本的生活所需,都相當困難。
  英氣銳邃的黑眸,壓迫著他人的氣勢,沉穩迅捷的睿智,彷彿把人看穿似的洞悉力,在在都令他成為一個無法不顯著奪目的男子。說他是目光無人,不如說是能被他看在眼中的目標實在是少之又少。
  這樣一名男子,為什麼卻獨對自己如此執著呢?冷薰子也說不上原因何在。或許是他還沒有厭膩自己吧?萬一真的讓他覺得乏味索然,想必他也會以那從不眷戀任何東西的態度,連眉都毋需皺起,簡單輕易地,奪去她的殘存余息。
  「一個月不見,怎麼如此冷漠呢?熏子。」愛撫似的溫柔語氣,含蓄著力量的大手輕輕搭到她的頸邊。「不想念你的主人嗎?」
  「我不是你的寵物。」從來不喜歡他自稱是自己的主人。她的命是他的,她的意志卻依然是她自己的,做不來繞膝承歡的柔順寵物,所以沒想到自己能在這種買賣歡笑的場合中生存了如此之久。
  「我說你是……又有誰敢說你不是?」搭在纖頸上的五指逐漸加重緊縮的力道,只需要用一手就能讓她那細瘦可愛的頸子折斷了。如此脆弱的生物卻有著與她身軀不合的豐沛反抗意識。
  緩緩仰起頸子,「想怎麼說怎麼做都隨你……這副皮囊單在你闖過三關之時,就成為你的東西了。但是……我的意志,我所願所念不會因為你說的話做的事而有所轉變,我這人也是。」
  「十分冷漠的說法。或許正是這一點讓我捨不得殺了你吧,因為世上找不到第二個伶牙俐齒的冷熏子,找不到第二個敢對我這麼說話的女人,也找不到像你這麼般可愛又教人心動的寵物了。把你送給閻王太可惜,還是留在這無趣的世上多陪陪我吧!」
  「隨你高興就好。」身體怎麼樣都沒關係,心是自己的就行了。若是連心都要奪走,那麼最後冷熏子這個人也會從這世上消失了吧!到時候……不禁苦笑地,自己便是徹頭徹尾成為他口中的「人偶」了。聽命於主人,反活出喜怒哀樂,卻沒有心的廢物。這樣的命運,她絕不順從,也絕不會毫無反抗地接受擺佈?
  真被他說中也不一定,她是個認不清自己地位,卻又說著大話的游女。
  以兩指挑起她的臉,那雙映照著虛無黑暗的眸子,飄現殘醋無情的諷意,「那就隨我高興吧,薰子。先從你這身礙眼的華裳開始如何?你知道我最喜吹你口中所說的那副「臭皮囊」了。尤其是一絲不掛的時候。」
  己經無處可以墮落,心被囚禁在自身最底部的黑暗中,與那多年前就己經失去的自我尊嚴,一起被遺忘。
  「悉聽尊便。」柔順的語氣,卻有著叛逆的味道。自我的矛盾,是來自無法排解的困境所造成的。可是……不管被他擁抱幾次也不會改變,她依然會在歡愛過後,把他從內心中拔除,一點都不留痕。
  「不覺得危險嗎?對我說這種話?」緩緩地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不管你說的是真話或是假話,我都會照做的!」
  「你有這個權利。」不論他想對她做什麼,她都不能反抗。這是遊戲一開始就說好的。
  「權……利……嗎?」他扯開她的衣帶,雙手用力地往襟口的左、右一拉,柔細的絲緞經不起暴力摧殘的,化為兩半片落於地。「我可不想抱一個為了什麼權利而和我上床的女人。你真是超乎他人所能想像最差勁的娼妓了。不過,你卻有著最棒的身體,所以……證明給我看吧!讓我看看你口中的權利能讓你維持多久這種無動於衷的表情?還是像過去一樣,不用多久就軟化在我的懷中呢?」
  即便是內心受創,也絕不能落入他的眼中成為把柄的。即便是這樣刺人的言語,她也絕對不流淚。這個……已經是她最後僅存的界限了。
  堅硬的唇掠奪著她的氣息,那殘酷的耳語傳入心中,「讓我看看你有多麼痛恨我的懷抱吧。到床上去,薰子。」
          ※          ※          ※
  懊熱的是空氣或是正在燃燒中的自己?無法辨認。夜闌人靜,蟲鳴聲吱吱地,復頌著求偶般的吟曲,飄忽在獨有燭光亮著的詭譎暗影裡;壓抑再壓抑的……喘息聲,依然不自覺地流洩出來。一點一滴,把晦藏在體內的羞恥自我全然掏空,暴露。
  絞著束縛雙腕的絲中,早已明白想求得自由是極端不可能的事,做著徒然無功的嘗試。沮喪揉合著身體另一種不安的燥動,形成一股強大壓力,吶喊著屈服就能獲得解脫。
  不是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嗎?能給的,能做的,再多不都做過了嗎?為何事到如今還要做這種無用的嘗試呢?內心中受苦的自我,強力的說服著另一個自我。快點求饒著,不是只要說出那句話就好了嗎?坦白地說出自己想要的……就不必這麼辛苦的忍受過種非人待遇的折磨。
  啊,越是在這種得不到自由的時刻,才越會想念起平時隨手浪費的自由光陰。那些時光都跑到哪裡去了?何時被花用掉了?她都用那些時光做了些什麼?真傻,她知道,再多的懊悔,這依然是必定的結局。
  挑釁的人,不是自己嗎?若是能再順從一點,說不定他早已經厭倦而捨棄了她,真若如此,這種時刻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演練了。何時把身子慣養得如此貧婪,嘗過了甜頭,然後就再也不聽自己的使喚;變得毫無羞恥地渴望著他的疼愛?這是她的身子啊,為何倒入他的掌控呢!
  試圖把意識逃離,每每又被他強拉回來,極為聰明的不留給她躲藏的餘力,用那雙手與那灼熱的唇舌,腐蝕人心的咄咄暉眸,無所不用其極的斷絕她的後路,只給她一個選擇——投降。
  趁著尚未丟臉到哭泣的獻出城池到敵人手中,早點這麼做。理智雖然這麼說著。但被寵壞的自尊與面子卻死不肯動搖。
  「沒見過這麼頑固的人。」他的話語像從無邊遙遠的地方傳來,如同漸漸沒有知覺失去充分洪應的血液而麻痺的手腕一樣。
  「對自己身子的渴望坦白有什麼不好?像我一樣,不是快樂得多了?沒有用的自尊把它丟到一邊去。這裡只有我,對我而言那種東西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我只想見到最真實最坦白的你。」
  「我……不是……你……」勉強自己從乾渴的喉嚨擠出回答。
  「這我怎會不知。」拎起一縷散落的長髮,他親吻著說:「除了我以外,沒有第二個人有這資格碰觸你,也沒有第二個人能見著現在的你的模樣。所以,全部都讓我一個人瞧見就夠了,你的羞恥、你的渴望,你不想讓人看見到的模樣,我全都要看。因為你說了,這是我的權、利。」
  「非得要我搖尾乞憐,舔吻你的腳心你才會開心快樂嗎?」從他暫時鬆手的愛撫嬉游,重獲一口氣,不爭氣的淚水已瀕臨潰堤。
  「這句話說錯了,一直在舔著你腳心的人,是我吧。」
  「啊!」
  突然被攫住的腳被抬高至他的唇邊,朱色潤濕的暖昧舌尖滑動在她的玉足上,毫無防備的這一幕,從瞪大的雙眼直擊心房,交互於腳底傳來麻癢戲弄的觸感,一瞬間身子著了無名火。
  「住手。」慌忙閉上的雙眼,影像早已烙進。
  滑嫩的感觸從腳趾緩緩地上移,啃蝕到骨子酥化,每一寸被舔過之處都是火痕,用他的唇、他的舌所燃起的一把惡火。
  「為什麼要我住手?你還藏著什麼?玩著不公平的遊戲的人是你。不是說好一切都是屬於我的嗎?卻還想對我隱藏著秘密,你把我摒除在一道牆之外。留著什麼樣的籌碼在手上?」
  「不,我沒有……沒有!」
  「那就用這張嘴告訴我,把你心裡頭想要的,正在想的,全部都告訴我。不許有半分保留,說出來。」
  霸道的口吻中有著不容赦免的命令,已經不能再閃躲,認命地睜開雙眼,望著那既殘酷又俊美無比的臉。
  「我想要你。」等待著無情嘲諷的降臨。
  「還有呢?」執拗的目光不停地在她眼中搜尋著,裡面沒有嘲諷的存在。
  「沒……沒有了。」他還想怎樣?
  「我不相信。你拚命要藏要躲死也不讓我知道的,絕對不止是′想要我′這樣一件事而已。還有什麼是你不肯讓我知道的!」
  他出乎意外的認真質問裡蘊含著一個答案,但她不明白他所要尋找的東西。不,絕對不會有其他……她只是因為坦誠自己內心慾望而感到丟臉,所以才死也不肯說,就只是如此而已!
  「我沒有你要的答案,能說的我都說了,其它的你還想怎樣?不如剖了我的心掏了我的肺,你方得快活吧!」取代回答,強悍駕馭的吻封住她手唇,挾著懲罰或是鞭撻的寓意,那吻如同狂風要征服大地,把空氣自她體內抽空了似的,持續不斷地落在她的唇齒間,一再地掠奪她的呼吸,原本就已被搗如亂泥的意識,現在更是被絞成七暈八素的死結,再也解不開……只剩下他的存在。被吞蝕了,被染紅的,虛無。
  灼熱的撫觸,刺痛著像要從胸口中迸出的心。永無止盡般的慾望,燃燒著。不願去感受到的火焰,從體內深處環環相扣的千穴百骸中恣意流竄,細小隱諱的脈動擴大為無法容忍的強烈節律,一次又一次地叩進心門,如同那不停地進犯她身體的男人一樣,無法拒絕的強勢,無法抵抗的絕對控制權,彰顯著自己華麗優雅的男性力量,素取著她全然女性的馴服。
  濕滑的舌尖揉著紊亂的氣息,掠過耳際,夾雜著低沉的喃語,戳探著敏感的耳膜,成為一段咒語似的不斷不斷地重複著,「你是屬於我的,熏,我的熏,再讓我多看一點你的內心,你的全部……讓我全都看到為止,我不會住手,也不會放開你的,你的全部都是屬於我的。」
  因涔涔汗水而緊密相合的身軀已經連半點空隙都不留了,身與身的距離消失而合而為一體的四肢交纏著,隨著每一次他的推進,連心都要融化的熱度便爬升一分,摩擦,分離、摩擦,儀式般的追求彼此毀滅交織的幻夢終曲。
  每當意志竄過「己經再也受不了」的尖叫狂潮時,瞬間又被椎向更深更黑暗的剎那,越過築起心牆築起防線的理智,直襲毫無保護的自我,赤裸裸地被拉扯出連自己都不認得的自我,耽溺於虛幻雲雨的天地間。
  虛無終要結束,到那時……現實是否會更加無情地讓人心碎?
          ※          ※          ※
  擁抱的雙臂失去了重量,無意識中耳邊傳來隅隅人聲。
  「熱水就麻煩你了,球兒。」
  「哪裡,這是球兒應該做的事,瓏公子。」
  雖然疲累的眼皮抗議著,她依然睜開眼,模糊的人影在視線內飄動著,高大的影子靠了過來。「醒了嗎?熏子。」
  她沒有回答,試圖起身卻全身無力。一雙堅實的臂膀扶起她,「正好,我已經讓球兒去準備些盥洗的熱水,等會兒沐浴後就會覺得好多了。」
  簡直像個病人似的被呵護著,她撫開散落的長髮,抬眸望著他,「體貼是來自於愧疚嗎?這樣的溫柔算得上殘酷。剛剛在做的時候,怎麼不聽我的話,住手就沒事了。」
  微扯唇角戲謔的笑道:「這誤會大了。我心中坦蕩,一點點歉意也沒有。不對的人是你,我只不過是應你所求而力求表現罷了。如何?我的努力是否讓你滿足?一個月未見的相思苦,也全部都消耗殆盡吧。若是還不滿意,等你力氣恢復,咱們還可再來一回。」
  「多謝垂愛,夠了。」她一手搭在他胸前,擋住那意圖靠近的身軀,「我可不像你這種野獸,沒那麼多精力奉獻你。再這樣下去,別說三天,我連著一個月都不能下床了。」
  他呵呵笑著,「你這麼奉承我,小生可擔當不起。」
  和這種自信過剩的人理論是沒有用的。冷熏子十分明白卻也無意和他繼續逞口舌之快。她披上一旁掛著的薄底衣,門外也正巧傳來球兒的喚聲。
  「攏公子,冷姊姊,熱水為您送來了,我要進去羅。」盛滿騰騰熱氣的木盆,隔在屏風之後,巧兒與幾個侍兒注滿水後,留下一壺調溫用的熱水後,「冷姊姊,還需要嗎?」
  她搖搖頭,身旁的攏莫邪卻啟口說:「等一會兒,送壺熱茶來。讓你冷姊姊暖暖身子。」
  「是。」球兒掩嘴輕笑說;「果然瓏相公還是和以前一樣,對咱們冷姊姊這麼體貼,看了真教人羨慕。」
  冷熏子微紅著臉,「沒事就退下吧,不許亂嚼舌根。」
  「是,球兒告退。」輕掩上門後,依然可以聽到門外幾許淺笑聲。
  那雙黑眼透露著看穿她的訊息,薰子皓齒咬住下唇,有點不服氣地說:「都是你要說那些招人非議的活。」
  「喔?我有說些什麼不該說的嗎?」
  何苦對我這樣的花妓說些虛情假意的體己話!話雖已到口邊,無奈怎也不能出口。出日必定會招到他那「我幾時虛請假意來的?」這樣的反擊。但是,是否是虛情假意,她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對他而言自己的價值就像是他懸掛於腰上的寶玉一般,或者炫耀,或者賞玩,但誰又會對一個玩物付出真心呢?玩膩看膩了,不就束之高閣,轉賣他人去了?
  這麼說來,自己又希望他付出真心真意嗎?空有鏡花水月,己經不能滿足自己?獨佔他的想法又是從何時開始植入的意念?不能想,不能想。絕對不能再深想下去了。短暫的寒慄竄過了她的背脊,不禁微微發抖。
  「冷嗎?還是快點入浴吧!」他走了過來,伸出雙手。
  「不必多事,我自己可以……」逞強的這麼說,身子卻不聽使喚的倒向地面,幸而是他一手攙起她。
  不比抱一堆羽毛要吃力的,輕而易舉地把她抱了起來。「為什麼這麼不安分?乖乖地接受我的服伺,有這麼困難嗎?」
  「安分」多諷刺的詞彙。到如今她哪裡不安分?不就是一直在這裡像只等待臨幸的貓兒,要她蜷曲在他腕中吟吟哦哦的懇求垂愛,才是「安分」?他期望她成為毫無思想毫無意志的木頭娃娃?
  走到隱於屏風後的木盆邊,他放她落地,雙手很自然地解開她的衣帶。
  難不成他還想……「我自己洗就行了!」捉住那大手,制止他進一步。
  「剛才的教訓沒有讓你學到半點東西嗎?」這麼說著,霸道的為她退卻衣衫,不容反駁地以絲中沾沾水,開始為她擦洗起來。
  「閉上嘴,我要幫你洗就要幫你洗。」
  「你這人不講道理。」
  「對你講道理,無吝自找苦吃。」
  即便語氣很沖,為她擦洗的大手卻十分輕柔,讓人懷疑那樣粗獷有力的手,何以能如此輕巧靈活地運作著……讓人感覺舒服,不自覺地要舒解掉全身的力量,只要依靠著他就行了。
  「要睡著是沒關係,不過至少也得等我把你放進熱水中吧?」他打趣地望著她那略帶睡意的臉龐,「可惜你這裡的木盆太小,容納不下我們兩人。」
  「是你太高大,不是木盆太小。」她打了個呵欠,回首說:「況且,讓你坐進木桶裡,水就少了一半,還洗什呢?」
  「明明讓我洗得很舒服,舒服得像只要打盹兒的貓,偏偏出一張壞嘴,處處要和我作對。這種拗脾氣,怎麼不能改一改?」
  懶懶地揚起一眉,索性閉上雙眼,讓熱氣騰騰的溫水撫慰疲累的身軀,不去理會那挑釁的話。己經看穿他的把戲,這人喜歡逗弄她直到她豎起毛髮地對抗,這不過是他遊戲的方法罷了。
  修長的十指穿梭在那絲綢觸感的長髮裡,按摩著她的頭皮的手法老練又富含技巧,靈活地尋出每一寸她的緊繃點,不斷地揉搓到她完全地放鬆為止。睡意侵佔全身,意識逐漸的淡薄……
  「薰子,我已經決定要成親了。」
  成……親?朦朧間聽到這句話,一時無法反應地,遲鈍地想著……誰要成親了?關她什麼事……等一下,成親?!
  潑啦地,從木盆中直起身來,薰子瞪大眼睛,轉頭望著他面無表情的臉,「你要成親?」
  「我的部屬們認為攏幫不能沒有女主人。我的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成親並沒有那麼奇怪吧?」
  成親?這句話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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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41: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蘋素軟,杏花明,畫船輕。雙浴鴛鴦出線汀,掉歌聲,春水無風無浪,春天半雨半睛。紅粉相隨南浦晚,幾含情。
  許久未有的,如同春陽夏暖般,愉快的心情。
  畫舫緩緩地飄遊至大平湖心,悠遊地閒蕩天地水色間。輕輕撩撥一下沁冷的湖水,耳邊傳來兩名伴遊女侍們的琴瑟絃歌,身邊伴著的兩名俊秀公子是她最心愛最心愛的人。
  「大姊終於開懷一點了,今日尋她出遊果然是正確的。」搖著手中親題詩歌的紙扇,冷謙謙放下平日嚴謹的書生外貌,恢復一點點溫柔本性地說。
  把玩著手上的彈弓,即便是說話當中也捺不住性子坐下的冷堇堇瞇起一眼,打量著不遠前方一對戲水鴛鴦說:「待我把那兩隻鴛鴦擒來給大姊當寵物,她的心情必定會更好的。」
  畫舫前端的冷薰子聽到堇堇的話,回過頭說:「人家一對逍遙鴛鴦,你沒事去打斷人家的快樂做什麼?莫非你有拆散情人的惡好?休把這罪過推到我頭上,再說,寵物又養寵物,成何體統?」
  輕輕淡笑著的冷薰子,一抹自諷的把話帶過:冷謙謙敏慧地聽出了冷熏子的話中話。
  「大姊!這件事其實我早想說了。堇堇和我,都己經長大成人,已經擁有獨立的能力。你可以不必再委屈自己窩身紅摟,何不……何不乾脆……」
  「就是呀!」堇堇心直口快地接道:「不要再做這種形同玩物的差事。等我考上了武狀元,謙謙高中金鎊後,你就不需如此辛苦。我和謙謙都可奉養你的!雖然說瀧大哥安排我們的生活、照料我們、供我們讀書求知,這一點我們十分感激,不過……既然瀧大哥都要結婚,我想他人那麼好,一定會放熏姊姊自由的,不是嗎?」
  「他成親並不代表我和他之間關係有任何改變。我和他依然是前來狂歡的恩客與花妓的關係。定下契約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永遠失去自由了,直到我或者是他呼吸永遠歇止的那一天。」若無其事的說出這段自欺欺人的話,熏子像要讓謊言成真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重複。
  自己與瀧傲都只是恩客與花妓,除此外,別無關聯。
  「但這幾天大姊不都是為了這消息,悶悶不樂嗎?」
  被講話直率的堇堇不留情面地一說,熏子牛脾氣再起,「誰為那種無聊事悶悶不樂來著?你是聽誰亂嚼舌根了?」
  「不是這樣嗎?那,巧兒說你這幾天茶飯不想是為啥?唉呀!該不是……大姊你向來極為小心的……難不成肚子裡有……」
  「越說越離譜了,堇堇。你身邊到底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把你慣得更野更耿直了。我開始懷疑當初我讓你們以男子的模樣生存在男子的天地裡,這個決定是否過於草率過於粗糙了。毀了我一人的幸福就夠了,別連你們都學我這樣,過著邊緣無根人的日子。」不時會產生的悔恨與懊惱再度侵襲著薰子的內心。她做錯了嗎?如花似玉的妹妹們,真的能過平凡人的幸福日子嗎?長姊如父、長姊如母的自己又真有權利替她們決定她們要過的未來嗎?「再說,我若真有什麼悶悶不樂,多半也是煩惱你們呀!此刻在我面前誇口自己己經能獨立了,好歹也拿出點真
  本事給我欣賞一下。先說說你吧,謙謙,你的會試準備得如何了?這回可不像當初選秀才那樣簡單容易,現在你要面對全天下的秀才書生,可有把握與他們同場較勁拔得頭籌?」
  紙扇靈活地轉動著,冷謙謙微微一笑,自信地說:「古文詩詞、五經四書,無一不熟讀爛透,現在就算要我倒背也沒問題。況且,托瀧大哥的福,所有居上位者的關卡也都打點得極好,我想今秋金榜題名指日可望。」
  「可別自信過了頭,臨場打秋風。」
  「我是什麼樣的性子,薰姊比我還清楚才是。非到萬全把握,我是不會這麼自信地說這種話。」
  沉穩莊重的謙謙不需人憂慮,真正惹人煩惱的……熏子轉頭朝著最小的妹妹堇堇,笑著問道:「你呢?謙謙努力飽讀詩書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麼啦?到現在連秀才都沒有沾到邊……堇堇?」
  「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塊書生料呀,大姊。」堇堇拾起石子,漂打著湖心水花。隨著那在水面上連跳五、六下的小石子,她一面說:「我已經決定要投入宋軍營內,朝一名將軍之道邁進。」
  「什麼?」
  「我說我要當一名將軍!」
  「不行!」薰子猛烈地搖頭,「不行,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太危險了,當初我讓你習武並不是要讓你做一名將軍,而是你說你可以兼顧好課業,習武強身,我才應允。不要忘了,軍營出入者都是些不識字莽夫武漢,只知行軍打仗,你一名女子身在其中,無異羊入虎口。我絕對不准。你還是同謙謙一塊兒預備鄉試。」
  「大姊!你明明曉得我是什麼料呀!」堇堇睜大明澈的雙眸,反抗地噘起嘴說!「而且我不是隨便說說,這件事經過許多深思熟慮,大家也都贊同我的想法,覺得我從事軍途的確是個好路子。」
  「胡扯,你說的大家是誰?未曾與我商量過,莽撞地做出這種不理智的決定。」
  「謙謙姊與瀧大哥都同意了。」尋找支援的目光投向了冷謙謙。
  看樣子非得站出來說句公道話,謙謙硬著頭皮迎上冷薰子質疑的目光,「堇堇確實和我商量過了,起初我也覺得那麼做有點危險。可是她有她的想法與道理,與其勉強她在一條永遠也無法達成目標的道路上前進,不如放手讓堇堇在軍中大展長才,我是這麼想的。」
  「荒唐。不論堇堇武藝多高,畢竟——」
  搶先說出冷薰子未曾出口的話,堇堇不滿的說:「說去就去,薰子姊依然認為女子不能在男人的天下立足。要是你真的認為我們能力那麼差,又何必要我與謙謙姊改扮男裝,拋卻女兒身呢?熏子姊就不能相信我們這多年的努力嗎?薰子姊這樣子否定我,我實在好難過,我以為你一定能瞭解的。」
  「堇堇!」謙謙心細地搖搖頭,制止她再多說。「大姐不是不相信我們,她是為你的安危操煩,你也該站在熏子姐想想。」
  「但我說的全是實話!」這世上她最希望的不是他人的贊同,而是為她們做了如此多犧牲的熏子姊的理解。
  放鬆的安逸氣氛已經消失,不知何時兩名陪侍的歌妓都察覺到遊船上的氣氛轉為僵硬,小調歌謠也唱不下去了。三秭妹們各持所思地坐在船上。
  難得一個月一次的會面,就這樣搞砸了。
          ※          ※          ※
  頓失雙親後,那年她冷熏子十五歲。
  溫暖和樂的家園,像場虛夢轉眼成空。徬徨失所的三名姊妹,劫後餘生要面對的除了殘酷無情的現實人世,還有趕盡殺絕的暗處敵人,為虎作悵不懷好意的朝廷走狗。
  落腳處、填腹物、食衣住,哪樣不花銀子安排?像她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原本為父母掌上明珠的溫室千金,又有什麼謀生的技能?若不是遇上貴人相助,此刻的冷熏子早是路邊一黃土,更別提為雙親尋仇。
  那村候也是她初次體會到生為女兒身的無力感與脆弱。除了少數幾種女人外,世上多無例外的,女人就像是依附著大樹的攀籐,沒有樹就沒有活路。具有光鮮亮麗的美麗背後都是一條條隱而不見的絲線,它緊緊地把女人控掌著。三從四德、貞節廉恥都成為一副副難解脫的枷鎖,銬住了雙腳。讓人跑不動、走不了。
  看透這一點的自己,就算己經逃不了這命運,至少謙謙與堇堇能夠有不一樣的人生。所以,命她們忘記自己生而女兒身,從小就當自己是男兒身,規避這天下的狹隘的機制,活出真正的自我。
  而她,卻板起面孔,拒絕讓堇堇從軍。
  難怪堇堇會生氣,會認為她無法諒解是件奇怪的事;始作俑者不就是自己嗎?哪有權利,哪有資格站在保護者的立場,要那欲展翅高飛的雛鳥收起未臻成熟的羽翼,怯懦地藏在母鳥身後,一輩子做個不男不女的假面人?
  但是,堇堇身在那堆粗野莽漢中,真的會安然無恙嗎?
  「聽說……你要找我?」暗夜裡傳來的聲音,是再熟悉不過的人。
  薰子望著半倚在門邊的瀧傲都,「什麼時候到的?」
  「不久前,看你面色凝重地沉思,不想打擾你。什麼事讓你想得如此深入?考慮怎麼把我殺了嗎?」
  「如果是呢?」
  「那你得想得更用力一點。有人稱我為九命怪貓不是沒道理的。」慵懶的步伐隱含著天生掠殺者的優雅,踩著沒聲的腳步到她身邊。
  「為什麼背著我答應堇堇從軍?明知道我不可能答應她從事那麼危險的事?把她放入那些狼虎陣中,豈不是教我夜夜不得安眠。」
  「那就不要睡好了,睡不著的夜晚,我陪你打發。」富有趣味的語氣,調侃著。
  「這不是開玩笑的。」
  「陪你打發時間,我向來都很認真,全力以赴。」從背後撫上她的頸項,揉搓著她的臉頰。「需要我現在證明給你看嗎?」
  「回答我,堇堇的事——唔!」拇指突兀地探入她開啟的唇間,恣意的撫弄著她的唇舌。背脊處感應到那溫熱的人體熱度,逐漸升起異樣的感受。
  「她的事你不需擔心,堇堇已經不是黃毛丫頭的年紀了,這些年她相當認真的在習武練藝,所有我聘請來指導她武功的夫子們,個個都對她聰穎天資讚不絕口,十八般武藝沒有一樣她不熟悉。而且她對軍事陣仗的興趣也遠大於軟弱無力的詩文歌賦,我認為從軍對她而言是最好的抉擇。」
  當他移轉陣地開始揉搓起她的耳垂後方敏感之處時,熏子換口氣又說:「你認為?你憑什麼如此認為?不管怎麼說,堇堇是我妹妹,她年紀尚淺見識未深,哪能應付軍旅生活中無所不在的危機!」
  「那又如何?有危機才有轉帆,時勢造英雄。端看她如何掌握機會。」
  「你說得如此容易,要面對那些豺狼虎豹的人可不是你!」她慍怒地打掉他那分散心思胡意亂來的手,轉身瞪著他。「你能保證她的安全嗎?」
  以微揚的鷹眉,他唇角浮現一抹諷笑,「你未免太過貪心了。你到底想要什麼?假如你想要謙謙或堇堇平安快樂的度過這一生,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她們成長為無識無智的平凡婦人,一輩子糊里糊塗的在有能力的丈夫身邊受他保護。可是當年你做的抉擇是什麼?當你要她們改扮男裝,以男兒的身份活下去的那一刻,你就已經置她們於危險中了。事到如今,談安全不安全?你應該聰明得不會犯下這種矛盾的論述。」
  皓白的上齒咬住紅潤的下唇,她確是明白於心,卻無法讓理智接受。「一定還有……更好的法子,為什麼非從軍不可?像謙謙那樣去考個高官,有什麼不好的?」
  「你認為身在朝廷就會比較不危險?沒聽過伴君如伴虎嗎?朝延詭譎多變的情勢,軍旅生涯還顯得單純多了,至少軍旅之人多半是性情真人。你亡父不也是文宮,但招惹而來的殺身之禍導致的結局,你這受害者理當比我清楚。」
  「……」這是她無法反駁的明證。
  「不要一個人把所有的事都承擔下來,也讓謙謙與堇堇用她們的方式盡點為人子為人妹的心意。她們心中有多尊重你的意見,多需要你的諒解,你難道不知?當年你為她們犧牲的,難道你要她們一輩子都愧疚在心?覺得她們永遠還不完這恩債?」
  「我做的是該做的事。」
  環抱住她的雙臂,堅實有力,牢牢地囚禁她。「現在讓她們做她們該做的事。好嗎?她們已經不需要一個處處為她們打點好一切的姊姊,她們需要的是一個當她們需要的時候,隨時會在她們身旁的姊姊。」
  如許的溫柔,從臂彎流入心中。破碎空虛的自己被凝聚起來,脆弱無助的自己,被支撐住了。為何要如此溫柔?不要對她這麼溫柔,這樣的溫柔是她無法付得起的高價奢侈品啊!
  大手滑入衣襟處,掌握住那一手溫潤飽滿的玉峰,她顫動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正反抗地捉住他的腕,制止住他繼續下去時,他停下手。
  「我……不是為了這種事找你。」她低語著,想為自己的反抗找藉口,即便它薄弱得無法說服任何人。
  灼熱的氣息吞吐在她的耳邊,暖昧的麻痺快感蔓延。「你或許不是,但我卻有這個意思。還是說……在你冰冷無情的心中,也會因為我即將婚娶這件事,而產生激烈的情緒?那種名之為妒火的罕見之物?」
  溫柔是幻影吧?抑或是換取服從的手段?宛如捕蠅草本能的魅香,設下那甜蜜的陷阱,讓人不自覺地掉落其中,墜入無底的黑暗?
  「為什麼不說話?你拒絕的背後,藏著什麼……理由?告訴我。」
  「只是累了,沒什麼其它理由。」
  「累了?」低沉的笑聲伴隨著話語,「真是個不誠實的人。我不記得我做了什麼讓你疲累的事。如果要說是沒體力和我周旋,恐拍就是你這幾天沒有好好進食吧?瞧,你的腰再瘦下去,恐怕稍稍一用力就可以被我折斷了。」
  「你不覺得光和你周旋這種事,就夠教人疲憊不堪嗎?」迴避的,不去正視那技巧性的刺探,像是挖掘著尋找著她心牆脆弱的裂縫,好擊潰它,顯露出藏匿其下的,真正的她。
  「這恭維我很樂意收下。但是,它可沒辦法澆熄我的渴望。」攫握住她的手帶往自己亢奮灼熱的腿間,「知曉情人的醋意,燃起的不只是心而巳,這裡也一樣火熱的期待著。」
  「不是已經說了嗎?沒有人在吃醋,那種東西在尋芳樓是不存在的。我只是無情的賣笑女,就像你自己說的一樣。」手心底下悸動的,像是另種生物一樣,意氣風發的男性,既是殘酷又有效地,讓她顫抖著。
  環抱著纖腰的雙臂,輕而易舉地把她押入緞綠綢絲的床鋪,高大有力的身軀覆蓋住她嬌小又女性的身子,貼合的部位與曲線,自然地就像是為他而打造的般契合。
  指尖挑起她不情願的下巴,「這笑容或許是可以用金子買到的,但是你卻是我用命換來的,所以……我絕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任何情緒,任何借口。當我想要你的時候,就算你吃醋,不高興,也都是我的、我一個人的東西。明白嗎?薰子。」
  「……隨你高興吧。」在放棄對自己身子的權利的同時,她就不斷地對他讓步,讓步到自己都無立足之地的那一刻,她只能封鎖所有思想與真心,空出除了內心以外的地方讓他佔據。只有這顆心……絕對不能讓出
  「喚我的名字,告訴我你是屬於我的。」
  獨佔的唇降下時,胭紅的菱唇木然地重複著,「傲都我是你的。」
  「總有一天,不用命令,你也會這麼告訴我的。」
  熟悉的大手撫摸過每一寸的自己。沒有被他碰觸過的地方,已經找不到了,為何偶爾仍然會感覺到對他如此陌生呢?為什麼當身子燃燒得像要化為灰燼,心,卻是那麼地那麼地寒冷?
          ※          ※          ※
  照往例天邊泛起紫藍晨光就是他離開的時分。雖然他刻意不驚醒她,小心翼翼地把手由她頸子下方移出,但她依然被擾醒了。眨動著雙眼,睏倦的睜開惺忪大眼,打了個呵欠。
  「不用起來沒關係,繼續睡吧。」全然清醒的獨特男低音說著。
  薰子伸了個懶腰,「我讓巧兒為你打盆水吧!」
  他頃身在她的臉頰上香了個吻,「她早就送水過來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看你少有的睡得那麼沉,這幾天為了堇堇的事煩惱,一定有好幾天沒睡好,對不對。」
  她勉強地勾勾唇角,沒有回話。
  愛憐的摸摸她的髮絲,「這件事我不再多說了,你自己與堇堇談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之所以不會反對的理由。」
  「是什麼?」
  「因為當年你進入尋芳閣,以搏命遊戲換得兩個妹妹生存機會,那時候你的年紀比現在的堇堇還小,卻已經成為我的人。」說完這句話,走離床釁,取過自己的黑色披風,「你自己再好好回想一下當時的心情,也許就會瞭解堇堇的決定。」
  門關上的瞬間,像有什麼東西敲打在胸口上,咚咚咚地……啊,原來是自己的心跳脈動。
  睡意被遠遠地忘在腦後,薰子披著一件薄衫,來到扶木花台上,憑欄而坐。眺望出去遠遠的天邊漸漸由深紫轉回靛藍色,濃得化不開的綠意也隨著曙光的接近,慢慢地現形。
  失去雙親的那年,自己多大年紀呢?十五?十四?似乎是十三吧。還記得謙謙是十歲,而堇堇是九歲。三名年紀都不大的孤女,天涯雖大卻無處可容身。親戚、老友凡是有關聯的人,在慘案發生後,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誰還有辦法去理會三名半大不小的孩子?
  落井下石有人做,雪中送炭卻未曾聞,這就是當年她們姐妹三人遭逢無數白眼的際遇。
  為了謀生存,偷取他人農作物,偷殺人家養的雞鴨,甚至是在熱鬧市集中扒竊婦道人家的銀兩,什麼樣的事她都做過。知道被人捉到若不是一頓好打送到官府,就會被公然斬手殺雞做猴,可是她沒有選擇,必須要過著這種提心吊膽又有一頓沒一頓的浪女生活。因為沒有人會僱用一個手無縛雞力的女孩子,尤其她又帶著兩個拖油瓶。
  謙謙與堇堇曾經因為想要幫忙她,瞞著她去做童工,卻不夠機靈不會認人,差點被人捉去賣,從此薰子就再也不准她們做傻事了,不管到何處都牢牢地守著兩名妹妹的安危,吃的喝的也都是先給妹妹們,最後有剩下的才是屬於自己的。
  流浪的日子過了大半年,薰子遇上當時尋芳閣的名妓杜三娘,成為這一生的轉折點。
  後來,杜三娘曾經對她說過,之所以會把她撿回去,並不是因為自己的馬車把她擄傷這種事。畢竟,路上流浪的那麼多,不小心撞死一、兩個,對當時結交皇親貴族的高級妓女的她而言,這一點都不構成問題,至於愧疚……那更是沒有。
  杜三娘說真正讓她注意到薰子的理由,就是她那雙眼中流露出強烈的「我要活下去」的訊息。那時她就知道這名小女孩會為了生存面不擇手段,這是人性最卑劣卻也是最誠實的一種本能。
  帶回當時受了輕傷的熏子,給她吃、住的地方,甚至連兩個妹妹也都允許她們守在姊姊身邊,對於這樣的恩人,杜三娘笑著說:「傲慢的用懷疑的目光,一直審視著我,連說聲謝都沒有。你就是這樣一個擁有強烈性子的頑固孩子,但我想證明自己的目光沒有錯,你和我是同一類的人吧!我們都不願意向命運低頭,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所以當她的傷已經完全痊癒之後,杜三娘也沒有趕她們離開自己的身邊。幸而那時杜三娘是尋芳閣中數一數二的紅牌,就連老鴰對於她私自收下薰子姊妹三人,也是一點抱怨都不敢說。
  認識杜三娘的人都知道她絕非「仁慈」之人,一名煙花女子卻能交際應酬於無數的王公貴族,讓他們紛紛為她傾倒,這絕不止是光靠一張漂亮出眾的容貌就能辦到的事。聰穎過人,美麗卻有兼具殘酷的破壞力,徹底而無情地拜金女子是他人對她的評斷。數名紈褲子弟為了她散盡億萬家財,當他們門沒有銀兩能孝敬她之時,她可以毫不吝情地把他們掃地出門。
  許多人都對她的絕情咋舌不已,杜三娘依然高坐她一代名妓的地位而毫不動搖。
  「薰子,千萬要記得煙花女子是什麼意思。姻花是虛幻的,我們也是,要是對人動了情,產生了任何俗世的情愛,那麼……罔論你是手段再高超的妓女,終究會被無情的現實逼得走投無路,失去所有一切。我們是不能在現實生活中活下來的人。明白嗎?」
  這是她做了杜三娘一年跟班後,決心跨入這圈子,好供養謙謙與堇堇能讀書、習武,靠自己能力為父母,為冷家的將來,鋪下一條好路子。杜三娘以她一代名妓的過來人身份,送給她的一段話。
  陪笑賣唱一年左右,十五歲的時候,尋芳閣的嬤嬤極力遊說熏子考慮接客的事。熏子苦惱許久,最後是杜三娘為她下了決心。
  「你和我畢竟是不同,薰子。我這個人對於自己是很淡薄的,世間的道理我不具有那種常識,當我爹可以為了三兩銀錢把七歲的我賣給隔壁的老爺子做些變態見不得人的事時,我就己經不怎麼在乎這個身子了。對我而言它只是個工具,讓我錦衣美食的東西。可是你呀……以前畢竟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怎麼樣都不能忘記那些四書五經的道理。這實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說著這些話的杜三娘平淡地提著那些駭人過往,熏子知道她說的也許是事實,但是她就是無法想像自己像杜二娘一樣,一個男人又換過一個。陪笑賣笑是一回事,但是說到賣身……
  「還有一個法子吧,你可以試試看。不如提高你賣身的價碼如何,把它變成一樁難以迎接的挑戰,這樣也是另一種有趣的法子喔。」
  吐出灰藍水煙,如同她過去向王公貴族們獻策時,一種精光乍現,純粹只是場遊戲般的態度,杜三娘的計謀依然帶著冷酷又精準的角度切入了熏子的思想。沒錯,當初想出這以命命的賭注與玩法的人,就是杜三娘。
  也因此,薰子才會有機會與瀧傲都邂逅,說起來杜三娘也在其中扮演幕後黑手般的角色吧。
  現在杜三娘已經褪盡鉛華,隱姓埋名地在某座山中度過後半生。照她自己的說法是,這世上除了青山綠水相伴外,她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看過浮華奢侈的前半生,後半生的她只想偶爾吟詩弄調,做個隱居山林的俠士。
  從以前到現在,杜三娘行事迥異常人的作風,向來沒變。
  「咦?薰子姊姊,什麼時候起床的?」端著熱水盆進入屋內的巧兒,驚訝地看著坐在憑攔邊的她。
  不曉得自己呆坐多久,只知當她再度眺望遠方,天際已泛起一層薄霧的淡天藍色,「己經完全天亮了……」喃喃地說給自己聽。
  「我馬上為您準備早點去。」
  「巧兒?」
  「是,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找個人,我要捎訊給堇堇,喚她來見我。」
          ※          ※          ※
  面色凝重的冷堇堇策著馬兒往前行,一旁並騎伴隨著的年輕男子歎了聲氣,「堇堇,你不看著前面,小心撞到樹枝喔。」
  「煩死人了,尚志,你不要吵行不行。我在思索著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不耐煩地,她促促身下馬兒的腳步,超前了他。
  輔尚志算是堇堇在武木館的良友兼保鏢。他的父親是瀧幫的舵主,從小就跟著父親身邊也算是瀧幫的一份子。當堇堇對武術發生興趣後,央求薰子姊讓她到名師門下拜師學藝時,薰子附加一個條件,她希望有人能在堇堇身邊看著她,以免她露出什麼馬腳,讓人家識破她的女兒身。所以當時瀧傲都情商自己心腹的輔舵主,請他年紀與堇堇相近的兒子一起進入武術館,既可以同時學藝也可以保護堇堇的秘密不被識破。
  因此尚志也是少數幾個知道堇堇本是女兒身的人之一。
  「還有什麼好想的?當初我不就告訴你了,你想從軍是太勉強了。雖然大多數的師兄們也都進入軍營內,托同門之誼,也許你想闖出一番天下會比較容易,可是別忘記薰子姊的個性說有多保護就有多保護,她不太可能會答應的。」撅起紅唇,堇堇索性促起馬兒快跑,把尚志拋於腦後。
  一早收到尋芳閣傳來的訊息後,堇堇就一直擔心著與薰子姐的會面結果。萬一薰子姊還是不肯答應的話,自己該怎麼辦呢?她不是塊書生料,和謙謙那沉穩又睿智的腦筋比起來,自己往往行動勝於理智。她喜歡實際生活中讓人興奮刺激的挑戰,而不是書中那些繁複難解的理論構築世界。
  希望瀧大哥有依照約束幫她向薰子姊說話。不知不覺放慢了馬蹄的速度,堇堇沉重的心情一想到瀧大哥與熏子姊的關係,變本加厲地宛如巨石壓頂地讓她抬不起頭來。
  薰子姊為她們倆而犧牲自己下海這種事,當年自己年紀那麼小,就算她們兩姊妹千萬般不情願,誓死反對,熏子姊也是不會聽進去的,因為自己什麼都不能做,無力改變大人的世界,所以只能讓薰子姊照她自己覺得最好的方法去做。當時還覺得幸好有瀧大哥出現。
  在她們那時的眼中,瀧大哥不像一般人,把熏子姊當成「買來」的女人,他不但信守諾言的為她們兩姊妹聘請最好的師席,而且在她們姊妹看得到的地方,他對熏子姊的溫柔呵護可以說是少見的柔情漢子。來到尋芳閣的客人雖有仁人君子,但也夾雜不少粗暴又好色的傢伙,只曉得對花妓們動手動腳,不把花妓們當人看。
  可是,聽到瀧大哥打算結婚的消息後,堇堇唯有的幻想也破滅了。到頭來,還是沒有人肯對薰子姊付出真心真愛,就因為她寄身煙花巷內,所以沒有那資格成為瀧幫幫主的夫人。
  男人的溫柔不可靠,這點算是讓堇堇再次的得到明明。她決心薰子姊的幸福要由自己來守護。她一定要進入軍中,有番轟轟烈烈的作為,等她榮歸故里的時候,拯救熏子秭脫離那些男人的魔掌,讓薰子姊可以過過平凡幸福的日子。
  對薰子姊而言,報父母仇恨是第一大事,但在她眼中有著養育之恩的長姊,如何為她謀取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從武館到城內再到最繁華的南二胡同,尋勞閣顯目的五層紅樓大老遠就可以看得到。當堇堇翻身下馬的時候,尚志也己經追上來了。門前侍童的引領下,越過重重迴廊,渡過池塘拱橋後就是熏子姊獨棟的寢閣……雲薰樓。
  「薰子姊,早。」
  撥開晶簾清脆的叮吟聲讓坐於檀木桌後方,正提筆寫字的人兒抬起頭來。「你來了,堇堇。」再一看妹妹身後佇立著的,向來如影隨行的男子。「尚志,好久不見。」
  「薰子姑娘好。」
  「我吩咐人,為你在花廳泡壺茗茶、送點茶點。」她輕搖一下手上的銀鈴,巧兒出現在門邊。「帶輔公子到花廳坐坐。」
  「那,我失陪了。」輔尚志知道兩姊妹們要說悄悄話,自己也不便打擾,隨著巧兒離去。
  「那邊坐,堇堇。」指指寢室一角的雕花太師椅,自己則從青花水瓶內倒出杯茶來遞給落座的妹妹。接過杯子,堇堇微微仰視著姊姊說;「熏子姊,有話直說就可以了。有關我打算從軍的事……」
  「我已經考慮過了,就讓你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不再阻止你過你想過的生活。」
  「咦?」突如其來的勝利讓人措手不及。「熏子姊……真的可以?」
  幾許悵然的微笑,雙眸底下的暗影,都說明了這並不是薰子己經想開,不再為堇堇的安危擔心。若要說有什麼理由改變她的決定,也許是瀧傲都提醒了她,自己當年也是一心不亂就算要冒再多險,也要達到目的的輕狂少年,現在的堇堇不也是這樣的年紀嗎?給她飛翔能力的人是自己,那自己又何必成為折翼之人呢?鳥兒總有一天要學會飛的……擔心她摔下山崖,擔心她會被更可怕的敵人攻擊,所以才教會她如何磨利自己爪子,教她如何去飛,不是嗎?
  「可是我還有附帶條件。」
  堇堇吃驚的嘴轉而一笑,「呵呵,果然還是薰子姊。每次都要談條件,這一次的條件又是什麼呢?我己經不是需要保鑣的年紀了,不過如果你會擔心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尚志也會和我一同加入軍營的。有他照料我,你多少安心點吧?」
  「尚志為人穩重又多慮,和你這從不顧前想後的個性不同,是個相當值得依靠的人,我相信他可以照顧你。但是我的附帶條件不是這個。」
  「那是……」
  薰子緊握住她的手,「要答應我,捎信回來。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會回來,知道嗎?我不期待什麼將軍回來,只要你回來就夠了。」
  「姊!」
  只有這句誓言絕不能忘喔,堇堇。薰子在心中念著,緊緊地擁住投入懷中的妹妹。守候六年的小鳥終於長大了,要讓她們從自己手中飛出去,竟會是如此難受的一件事,薰子初次體會到椎心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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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4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哼……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尋芳閣嗎?」來者不懷善意的目光,冷漠地打量著充斥著煙花巷內浮華奢靡氣息的金雕畫棟,華燈初上時分,一扇扇迎賓門內,己然傳來鶯鶯燕燕們的嬌聲笑語。
  站在門旁負責招攬客人的小哥打量著這位氣宇軒昂的公子哥兒,換上職業笑容,拱手靠近地說:「呵呵呵,這位公子好生面熟,曾來過咱們尋芳閣嗎?有沒有相熟的姑娘?還是我來給您介紹介紹?我們尋芳閣內的姑娘們可是這全姑蘇城內最標緻最可人的!」
  「冷薰子是你們這兒的姑娘,對吧!」微帶脾睨的傲慢語氣,雙手反剪於後,更加強調了那玉樹臨風的氣質與少見的華族貴氣。
  「喔,原來公子是慕咱們冷姑娘之名而來的?沒錯,沒錯,您來對地方了。不過,不知您是否有事先預約呢?今日冷姑娘的牌……」
  登地拿出一錠札實的銀元寶,遞到那小哥的鼻下,「這樣算不算有預約了?」
  暗暗地嚥了口口水,不敵白花花銀兩誘惑。小哥悄悄地收下那元寶,「公子……貴姓?」
  「封。」以決絕的威權態度,年輕公子無意多說地瞪著他。
  小哥點點頭,「那,封公子裡面請,我去為您安排安排。」心中直冒嘀咕,冷汗微滑。怎麼搞的,平常人來到這煙花柳巷不都是來找樂子的嗎?可是這封公子身上卻殺氣騰騰似的,嚇人呀!該不是來找冷姑娘麻煩的吧?
  嘀咕歸嘀咕,但看在孔方兄的份上,小哥還是領著這名怪異不尋常的客人入門。祈禱事情不像他預感的那樣,否則嬤嬤會砍他的頭!
          ※          ※          ※
  座無虛席的尋芳閣主樓是回宇天井設計,環於四面包廂之中的,一進入尋芳閣就映入眼簾的是諾大寬廣的舞池,一段又一段的天女彩舞隨著不曾停斷過的曲樂聲,讓整座樓宇洋溢出有別於外界的風味。真是「春殿嬪娥魚貫列,鳳蕭吹煞水雲閒」。
  每層樓都有可以從上往下欣賞歌舞的包廂,若對於歌妓或舞女們的助興歌舞感到滿意,也可以直接把賞銀拋下犒賞。純然是一片供人耽溺享樂的天地。
  封青雲就是被領入其中一間包廂內,當他坐下後,即有兩名粉雕玉琢含眸堆笑的姑娘家送上小酒配菜,「我是香香,她是翠翠,請公子多多關照。」
  見她們靠上前意欲坐陪,他大手一揮,「不必了,我只要冷薰子就夠了!」
  「咦?可是……薰子姑娘很忙,可能要等很久……我,們陪陪公子說說笑!談談心不好嗎?」喚名香香的女子,不死心地再次勸說:「還是我和翠翠吹奏首小曲兒給您聽嗎?」
  「不必了!」他大手在桌上一拍,震動得酒搖桌晃。「我說不必就不必!快快出去!叫冷熏子給我過來!」
  發出驚叫聲,嚇得花容失色的兩名女子落荒而逃,這陣騷擾也傳到了其他包廂客人的眼中。當然此刻正在斜對樓上的薰子也注意到騷動的來源。正在那兒陪幾位熟客閒聊的她,以眼色指點著嬤嬤。
  「我去看看怎麼回事?您們幾位好好聊聊。」嬤嬤會意地起身離開。
  「又是為了搶薰子的牌在鬧場吧?哈哈哈,薰子你說你是不是個小罪人呀!這麼多男人都衝著你的面子而來,我也是排除萬難才得見你一面呢。就算是皇帝都沒有你難見。」
  「宋章事您又在拿薰子作笑柄了。明明是您忙得沒空來小樓坐坐,怎又說是我難見呢?幸好您沒說我難看……否則薰子出去都要抬不起頭來了。您說您這句話,是不是該罰一杯酒呢?」
  「該罰、該罰。既然是薰子說要罰,我哪敢不罰!哈哈哈哈。」接下熏子纖玉指尖遞來的酒杯,宋章事高興地喝下了那杯水酒。
  嬤嬤才走進封青雲的包廂,迎面又是怒罵。
  「怎麼搞的,我不是只要冷薰子嗎?你們聽不懂是不是?剛剛走了兩個小的,現在換個老的過來?怎麼,以為我喜歡老婆子不成?」
  堆滿唇邊的笑意化為僵硬的動作,嬤嬤心裡頭直罵它個狗熊龜兒子,她怎麼說也不討是半老徐娘的四十婦人,居然當她的面喊她是老婆子。這麼難纏的客人怎麼會請進門的?等會兒她肯定要叫那顧門人過來罵罵。
  「對不起,這位客館您誤會了,我是尋芳閣的嬤嬤,薰子她現下湊巧分不開身,聽說您指定要她,所以過來跟您陪個罪,恐怕……」哼,也不惦惦自己幾斤幾兩重,一來就要紅牌坐陪,哪有這回事!「不如,我另外給您推薦幾位不錯的姑娘吧?」
  「分不開身?你的意思她正在招待什麼大客人吧?在哪裡?招待哪一位?連過來賞個面坐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封青雲冷笑地看出嬤嬤意圖打發自己。
  「這實在是……剛巧今兒個她的時間都被宋章事大人給包下了呢……」抬出高官之名,總知道要退卻了吧?不識好歹的傢伙。
  「原來是他!」小小一個章事他還不放眼中呢!「那夥人在哪裡?」
  「莫非公子識得宋大人?那真是巧。」嬤嬤此刻心裡有些懷疑的打量起這名年輕公子。的確是氣度非凡,不像是個普通人家出身或是暴發戶型的執挎子弟。衣著也都是上好的緞料……再一細看到他掛於腰間的玉墜、手指戴著名貴翡翠尾戒,這人到底是何出身?姑蘇城內封姓的人家?
  「識得?哼。帶我去他們那裡。」封青雲暗道我倒要瞧瞧你這位姑蘇名妓有多難見到!
  嬤嬤不禁冷汗潸潸,萬一這位封公子真是什麼達官貴人,拒絕他就等於冒犯……可話又說回來,這樣莽撞地帶人過去,也會觸怒那邊的宋大人呀……兩邊都不想得罪,可是該怎麼辦好?
  「還拖拖拉拉地傲什麼7不然我一個個去找!」
  「哇,萬萬使不得,封公子。我明白了,我領您前去就是;請您不要衝動呀!」硬著頭皮承諾下來,嬤嬤心中再度發誓,等今夜過後有人的皮肉會很痛!
          ※          ※          ※
  薰子意識到那人的目光,瞬間多年的經驗即告訴她,這人並非一般的尋歡客。那目光與其說是來找樂子,不如說是「尋仇者」。
  「哎呀,打擾諸位興頭真是不好意思。這位封公子說認識章事大人,湊巧得很在這兒遇上了,前來打個招呼。」
  嬤嬤這麼說著,宋章事立刻就站起身說;「哇呀,這不是稀客是什麼?封公子,幸會幸會。我正想找一天去拜訪令尊大人,跟他道喜呢?近來又高昇了?現在整個揚州都歸他管,這可是多少人想望而不可及的好運道呢!」
  「宋大人好雅興。您是這兒的常客嗎?」封青雲淡淡地望著對方。
  「不不不,偶爾偶爾。您可千萬別說出去,嘿嘿嘿。」要是被人知道他挪用公款跑來這種地方花費,那可不妙。他又不像封青雲那樣家財萬貫,沒有玩的本錢。
  「對了!我給您介紹一下,旁邊這位就是冷薰子冷姑娘。她的芳名想必連封公子也曾耳聞吧?」趕緊轉換話題的宋章台,又連帶介紹了一下身邊的幾位好友,然後轉向薰子說。
  「薰子姑娘,返位可是未來的貴人呀!封公子的父親正是目前宣撫使大人——封藏封大人。掌管十六路兵權,不得了的人物呀!想必未來封公子也會如同尊父一樣傑出。」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冷薰子。」薰子依禮寒暄,對方眼中卻依舊是一片肅殺之氣。
  不記得自己曾經得罪過這號人物,薰子納悶地微笑說:「方便地話,要不要一起入席呢?」
  「這麼說來,封公子與薰子姑娘也不能說毫無關係嘛!」一旁大嘴巴的宋章台又開口說道:「大家都知道你那位閨中好友……瀧幫幫主,最近似乎正與封公子的姊姊論及婚事,引起許多議論紛紛呢?真是不得了呀,瀧幫勢力加上宣撫使作靠山,薰子姑娘的好友真是挑對了。」
  章台大人的話,讓薰子恍然頓悟,封青雲也冷笑地說:「我也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狐狸精呢?倒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瞧瞧你的狐狸尾巴就是。」
  眾人笑也不是說也不是,頓時席間一片沉默。
  「封公子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呢!」
  「你不是忙得沒時間聽嗎?」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錯出火花,敵意對上了提防的謹慎目光。
  「哪裡的事,若是封公子願意與我談談,那是薰子的榮幸了,您願意移尊就駕到我的小樓裡一坐嗎?那兒不會有人打擾,我們可以慢慢談。」
  「難道薰子姑娘還會怕在大庭廣眾間丟人現眼嗎?煙花巷裡的賣笑酒家女也有自尊與驕傲?這就是你勾引男人的手段?」
  「封公子,薰子哪有什麼丟人不丟人的面子好說,和您這樣尊貴的人比起來,就如同是野草般沒有半點價值的人。只是……您總不想做出什麼會傳揚出去,有辱封家小姐耳朵的事。尤其是在這個特別的時刻。」
  封青雲微瞇起一眼打量著她:也許她不只是漂亮一張臉而已,那張臉底下還有著些什麼……足以讓男人對她另眼相看的?也好,既來之則安之,就聽聽她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他一定會得到他要的結果!
  「你的小樓在哪?」
          ※          ※          ※
  封公子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她的小樓的同時,薰子以靜制動地泡了壺茗茶,靜默的等著他開口。所謂來者不善,今天封公子前來的理由,不必多想也能猜測得出,他是代替封家小姐前來打探她這個「瀧傲都的女人」。
  種種跡象可看出封青雲並非她冷薰子可以得罪得起的對手。俊秀年輕、優渥馴養的高傲氣派態度,就像是細心溫室栽培出的品種,以權勢與萬貫家產灌溉,佐以天生自信的調教,目前還看不出是否是被寵壞了驕縱的富家公子,但至少有一點是不會看錯。封青雲並非容易接受拒絕的人,他懷著目的前來,也決心要達成目的回去。
  接下來,薰子只要等著他把自己的目的說出來就夠了。
  「請用茶,封公子。」
  結束四處逡尋的目光,封青雲回眸凝視著從方才到現在一直臨危不亂的對待著他的冷熏子。「真不愧是見過世面的女人,就算我剛剛那麼唐突地說了失禮的話,你還能如此氣定神閒,而不像某些喳喳呼呼的女人不知所措地,逃都來不及,何況是把我請進自己的閨閣內細談。難道你沒想過,我可能會說些更失禮的話嗎?」
  菱唇泛起淺笑,「縱使不請您入內,我想您也不會管他人的目光,照樣會說出您想說的話吧?與其逃避或者是躲到他處,不如洗耳恭聽封公子想說的話。薰子愚笨,要是有什麼得罪到封公子的地方,也請您直說無妨。」
  「所有的妓女都像你這麼難纏嗎?」舉起茶杯,輕啜一口,竟意外地好喝。溫度也恰到好處。
  「我很難纏嗎?」她反問,臉上笑意未變。
  掉轉開銳利的視線,封青雲諷刺的唇角扭成抑怒的角度,「若是看這房間擺設,還會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這兒不是姑蘇城內惡名昭彰的煙花柳巷,而是某個書香門第教養出來的大小姐的閨閣。掛在這兒的字畫都是出自你的手嗎?」
  「字法拙劣,讓您見笑了。」
  「所以這就是姑蘇第一名妓之所以是第一名妓的原因嗎?琴淇書畫樣樣精通,端莊秀麗,舉措行止得宜,簡直像位不折不扣的名門千金,偏偏又是個只要花銀子就能陪睡的女人。哪有男人能抗拒這種誘惑呢?既是秀女又是淫婦,不是嗎?」
  接連不斷的言辭攻擊,是想要讓她自形漸穢或是感到無地自容?但是這些招數對待熏子是沒有用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價值,當她失去父母失去屏障的屋簷時,他人的冷潮熱諷或是不齒唾棄的目光所造成的不快時,也一井被投入殘酷的生存火焰裡,燒光殆盡。
  「您說的也有道理,或許這就是原因也不一定。」封青雲的眉心一皺,低笑聲流洩而出,「不論我說任何話,你大概都不會生氣動怒,再怎麼羞辱你,你也不會反抗。你的確是個不簡單的角色,冷薰子;」
  「我不清楚您的意思,莫非封公子希望我生氣?為何呢?您有需要我生氣的理由嗎?」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我對自己姊姊雖然很有信心,也深深瞭解現在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的道理,但是你與瀧傲都的關係非比尋常,坊間又甚多傳聞,我不得不前來探探你到底會不會對我姊姊造成任何威脅。」
  「這是您多慮了,我不過是卑微的——」
  「不,我這趟確實沒有來錯。我們家自幼的家訓就是凡事豫則立。對任何情況都要有所準備。像你這樣的女人若是繼續放任在瀧傲都的身邊,我姊姊身為未來的瀧家女主人的地位,想必十分危險。」
  「請您別用如此認真的態度做這樣的揣測,我與瀧公子間的交情雖有多年,但一時片刻也未曾妄想過要入主瀧家。賤妾雖沒有什麼家訓,但是還懂得做人要謹守本分,我是怎樣的身份與地位,我自己很清楚。」
  「造成危險不是單指你會把我姊姊女主人的地位踢掉,我相信你也沒這等能耐與我封家抗衡。只是有你如此紅粉知己,我姊姊想得到瀧傲都的心,報本是一點機會都沒有。那我姊姊不成了擺在家中的花瓶、傳宗接代的工具?我自己也是男人當然瞭解男人的心態,可是……逢場
  作戲的女人多得是,沒必要留你這種危險角色在他身邊。把野食當成正餐,正餐卻不吃,那豈不成笑話?」
  「我還是要說您太多慮,也太高抬我。」
  對於如此的低姿態,封青雲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疑慮。普通的女子或許會被他這些無禮至極的話惹惱,而反嘲封家大小姐沒有捉住男人的自信等等。但這是沒有遠慮短視型的女子才會說出的話。
  若不是冷薰子對自我評價過於缺乏,就是相反地她十份清楚自己的鋒芒銳利所會引起的反感,而故意在他面前躲藏起來。這樣女人的心腸才叫可怕,足以造成威脅。封青雲對她的判斷,正是屬於後者。
  能寫出那一手蒼勁骨法瓢逸的字畫,反映出她絕非僅止於纖柔溫順、美麗出色的外貌,在那張看似沒有什麼企圖的美麗臉孔下,也許有副足以毒蠱魅惑男人的心腸與手段。
  自己那從小閉鎖深閨、知書達禮溫文謙柔的姊姊,怎麼可能敵得過這樣蛇蠍美人呢?
  「多慮也好,高抬也罷。我不是來捧你的人場,更不是來聽你說這些客套話的。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要多少肯離開瀧傲都?」
  多少?這真讓薰子給愣住了。眼前年輕人似乎沒有開玩笑的意圖,那他是認真的想花銀子叫自己離開瀧傲都她不覺輕輕笑了出來。
  「有哪點好笑的?」封青雲銳利地瞇起一眼,這是她的挑釁嗎?
  微笑地拭去眼角的淚光,薰子先是低頭致歉,「我無意笑出來的,真是失禮,封公子。您別誤會,我只知道有人花銀子買笑,卻沒聽過有人花銀子叫煙花女離開某人。您要也把我看得大值,攏公子的去留,全由他自己做主,我是無能為力的。」
  「你把我當白癡嗎?我花銀子是要你離開這尋芳閣,離開這姑蘇城,離開任何瀧傲都能見到你的地方。這樣你懂了沒?」
  輕歎口氣,薰子搖搖頭,「恕我無法辦到。」
  「你這是不願意離開瀧傲都的意思羅?狐狸終究是要把尾巴露出來的,不管你口口聲聲說你對瀧傲都毫無企圖,說到底依然是有所盤算,覬覦著攏幫那寵大的勢力給你撐腰。話說得漂亮,行為卻見不得人的野狐狸。」
  真的累了,如此談下去也是各說各話,薰子素性起身做出送客的態度,「恐怕我能說的都到此為止,封公子。即便是妓女也是靠賣笑賣身為營生,既然如此,我們也有我們的商譽。我與攏公子有生死契約存在,也就是說我這條命早已被他用他的命給買下了。你若想要把我從攏公子身邊驅離,只有用你的命來把我從他的手中買下。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不是嗎?你那尊貴的生命怎能與我這種女人相捉並論呢?所以這樣談是沒結果的。您還是請吧!」
  不動如山的封青雲無意在未達到目的前離去,「什麼意思?他用他的命把你給買下?」
  「您不知道嗎?我賣身的價碼是場遊戲。唯有從遊戲中存活下來的勝利者可以擁有我。到目前為止,只一個人通過那場遊戲的考驗,就是攏傲都。」她平淡地走回桌邊,微頃著頭,極為誠心的說:「或許妓女的話不可信,但我真的……無意和令姐搶朧傲都。她身為攏幫幫主夫人的地位是十分穩靠的。不,應該說我不是會對她造成威脅的理由。真正你該擔心的或許是令姊能否捉得往瀧傲都那個人吧?」
  「你這是在炫耀嗎?每個人都知道瀧傲都女人雖多,但都來來去去,只有你能和他維持這麼長久的關係。」
  「那又如何呢?我不過是他掛於腰間的配飾、炫耀的表徽,以及偶爾拜訪一下的寵物。你大可把我當成他養一隻貓,或是他買的一件傢具,真的不需放在心上。」
  浮現於那雙猶如續紛多彩黑色水晶打造而成的黑眸裡,掠影似卿無奈與淡泊,捕捉到那剎那的封青雲放下心中有色的成見,專注地凝視著她。今日易地而處,自己恐怕也會像瀧傲都被她吸引那樣,成為她無言魅力的階下囚吧!
  應對得體、落落大方,不減損自我尊嚴的傲蓮生長於這樣一片淤泥沙洲似的天地間,難以言喻的神秘氣質,無法穿透的思想,增添多少男人征服欲的狂想。這樣的她既是甜蜜的誘惑,也是罪惡的根源。
  「告訴我那是個什麼樣的遊戲?」嘴巴不聽使喚地問道。
  「封公子……」遲疑地扣緊眉心,薰子並未想到事情會朝這方向發展。只能說封青雲護姊的決心真是不小。
  向來是手腳很快的封青雲一把摟住了薰子的腰,硬將她拉向自己說:「我剛剛發現自己對你也挺有興趣的,如果要讓瀧傲都離開你的方法就是把你搶過來的話,我相信自己會樂於這麼做。」
  矛盾的男人,薰子不禁打自心中搖頭苦笑,為何呢?不准瀧傲都擁有她,卻想要自己據為己有,男人們這種宛如在搶食毒花的態度,頗讓她百思不解。
  手搭在他的胸口,薰子正想推開他的時候,有人輕輕地扣著門。
  「不經過主人同意就對別人的東西下手,真是好習慣呀,封兄。」雙手交抱在胸前的瀧傲都,霜冷俊臉的斜睨著房內親密靠在一起的男女,冰刀雙眸轉向熏子的時候,薰子微顫一下。
  瀧傲都勾起唇角冷笑地說:「不好意思,請把我的東西還我吧!」他彈了下手指,「過來,薰子。」
  以目光較量的男人間,薰子輕輕地推開了封青雲,
  「我們只是隨便聊聊。你不用感到憤怒,沒有人在動你的「東西」。」
  靜默地伸出一手,瀧傲都的命令不接受拒絕、也不重複。
  薰子移動腳步,到他身旁。傲都泛起滿意的笑意,輕搭著她的肩,迎向封青雲慍怒的雙眼。
  「繼續談沒關係,請不要介意我的存在。你們剛剛的談話似乎很有意思。我也很想聽聽看呢?封兄。」
  「夠了,傲都,封公子正準備要離開。」低聲地,熏子試圖阻止一場可見的爭端發生。瀧傲都的個性她十分清楚,越是看似平靜的態度,底下不知藏著多少波濤翻騰的情緒。他的危險傾向具有毀滅物質的本能。
  「喔?不是因為我出現的關係吧?我還想多聽聽你的高見呢,封兄。似乎你對於我和薰子的關係很有意見。那麼,讓我提醒你一件事,關於我與令姊的婚姻;目前尚在商談的階段。我都還沒下聘,你不覺得插手管我私事,太操之過急了嗎?」
  「瀧傲都你是什麼意思!」握緊雙拳,輕易就被惹怒了。
  薰子很清楚封青雲不會是瀧傲都的對手,他年輕得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對向來詭計多端的瀧傲都來說,可以輕易地就把他玩弄於掌心上,讓他失去立足地。
  還是趁早讓封青雲離開才對。「封公子,我們該談的話已經都談完了。你不是正要回去嗎?」
  特意打造的台階不下,封青雲怒紅了雙眼說:「不要以為我姊姊是非你不嫁,要不是我父親看上了你攏幫的勢力,想把我姊姊當犧牲品的嫁給你,我姊姊可是不乏王公貴族的青睞!你這種來路不明的傢伙,我寧可讓我姊姊一輩子不嫁人,也勝過嫁給你!」
  「我也好困擾,被宣撫使逼婚這種事,能早點解決早點好。既然你如此寶貝你的姊姊,就坦白向你爹言明呀!說你情願照顧令姊一生,也不願意讓她嫁給我這種粗漢。」
  鏘地一聲拔出隨身配劍,被挑起的封青雲觸怒的吼道:「你再說一句對姊姊不敬的話,我就讓你身首異處!」
  「想打架我可以奉陪,不過……你不覺得自己戀姊成癡了嗎?」
  「住口!接招吧!」
  「住手!」薰子撲到了瀧傲都的身前,伸長雙臂護著他,毫不畏懼劍尖僅進寸尺多就會插入她胸口。「封公子,請冷靜下來。你這麼做是於事無濟,只是製造更多問題而已。」
  「讓開,我要殺的人是他,你不要在這兒礙手礙腳!」
  「那就先殺了我,再說。請動手吧!」薰子閉上雙眼,引頸待刎。
  再怎麼說,一名手無寸鐵的無辜女子,哪有下得了手的可能!封青雲氣得對站在薰子身後的瀧傲都破口大罵,「你這儒夫,躲在女人背後算什麼英雄好漢,你還要臉不要!」
  「躲在她身後,你又弄錯了吧?」瀧傲都嗤笑地說:「該說是她自己要擋在我身前的。不過,那又如何呢?這個身子,這整個人都是我的!她的命也是我的,所以我要她如何便如何。這不關你的貴事,封兄!」
  那獨佔的雙臀緊緊地從熏子身後抱住了她,瓏做都從她的臉頰撫摸到她的頸項,「這是屬於我的東西,沒有人有資格碰她,也沒有人有資格要她離開我。沒有用的,就算你拿銀子要她離開,她必定會回到我身邊的,就是這麼簡單。搞不清狀況的人還是早點滾吧!」
  「……」那是豺狼一口咬住獵物的頸項,警告他人別想奪走他的獲獵物的雙眸。野蠻無情的雙眸。為了保住獲物,那尖銳的白牙就算撕裂再多敵人也在所不惜。
  封青雲到此終於明白冷熏子說的話是真心的。她真心無意與他為敵,天呀!誰會願意待在豺狼的身邊呢?她當然聰明得不會爭奪所謂幫主夫人的地位,冷薰子真正需要的是被拯救。脫離這個可憎又可怕的傢伙身邊,對她才是真正快樂的事。但誰會是拯救她的勇土?
  「請不要再製造事端」、「請快點離開吧!」,那雙透沏水秀的雙眸不斷地無聲地懇求著。
  慢慢地垂下手中的劍,「很好,算是看清楚你是號什麼樣的人物。這件事等我回稟家父,你休想再有機會跨入我們家半步!」
  封青雲轉向蘸子,欲言又止,最後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掉頭離去。
          ※          ※          ※
  「為什麼?」熏子口氣平靜,但語多不滿地問道。
  悠長地吐出灰藍色的水菸,半迷著眼的瀧傲都靠坐在床頭,冷冷地看著坐在花桌旁的薰子。讓人摸不透在想些什麼的冷酷面容上,刻寫著寒氣陰鬱的銳利。
  「你明知道會把他惹到什麼地步,明知道會破壞你的結婚計劃。所以不要再耍我了,莫非你早就計劃好這一切,等走到這一步,讓封青雲達成你……達成你不想結婚的目標嗎?」
  「你說呢?」不經意地拂開發海,眉宇桀驁不馴地揚起。
  「你……又樹立一個敵人令你洋洋得意是不是?沒有敵人你就活不下去是不是?這世間的一切對你都是遊戲嗎?沒有仟麼事能讓你認真的想想,怎麼樣做對自己才是最好的嗎?明明是一樁萬利無一害的婚姻,卻被你這樣親手給毀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氣急敗壞地,薰子幾乎想槌起桌子,幻想那是瀧傲都的頭!
  彈彈菸灰,將水菸放置一旁,瀧傲都直起身,「那你又在想些什麼呢?自從知道我打算成親後,你又盤算些什麼呢?我並不是沒有眼睛的人,熏子。剛剛你並沒有怎麼反抗他碰你。為什麼?憑我教給你的功夫,你要對付他並非不可能,可是你卻讓他抱住你?這也是有計劃的嗎?這是什麼樣的計劃呢?」
  刺入內心深處的銳利目光,刨開結痂的傷處,再一度地刺傷她。連痂帶皮的被撕扯下,鮮血淋漓的是她的心抑或是她的頑固自尊?
  「要不要由我來說呢?」瀧傲都放下一腳落地,緩慢地站起來,「你以為可以結束這一切對不對?你以為可以讓他取代我?想從我身邊逃離,所以不自覺地誘惑下一個犧牲者挑戰那搏命的遊戲,在我不知不覺間,把我拱出你的世界,這就是你的打算?」
  一步步接近,那速度緩慢得讓人心焦,讓人坐不住地想逃。
  「不,我沒有那麼想。」五指使力地握住杯子,直到指尖都發白。
  「那或許是你下意識地去做?不自覺地去做?就像貪食的蜜蜂忘了花兒有毒一樣的,吸引了犧牲者接近?這次被你挑上的犧牲者是封青雲嗎?用你的天真掩飾邪惡,你是不折不扣的壞孩子,冷薰子。這樣是不行的,我不是說過了嗎?瞭解你的人只有我喔!你不會想要封青雲那樣輕而易舉就會被你搾乾的年輕小夥子,他們不懂得怎麼拒絕你的誘惑,肯定會被你迷得團團轉。到時候,麻煩的人可是你。」
  修長的略帶粗糙感黨的食指挑起了她的下顎,「不可以這麼做喔,薰子。」
  煽情蠱惑的雙眼吞噬著她的所有。
  「這樣挑動人心的雙眸,這樣顫抖著呼吸的鼻,這樣聆聽著話語的乖巧的耳。」順著話語,指尖滑落的每一處都燃起了灼熱的觸跡。
  「只有面對我的時候才可以這麼做。知道嗎?」
  食指滑入微啟的菱唇內,恣意的攪動著。
  「想要逃的話,逃看看呀!逃的後果……你是知道的。」緩緩低下的,他的唇幾近要覆蓋住她的。「絕對,不要隨便地挑動我的界限,熏子。」
  思緒中止在灼熱的紅焰蔓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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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43: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天上月,搖望似一團銀。夜久更闌風漸緊,與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
  始於一種微妙細小的波動,就像細雨落入波心般,緩緩地蕩成一圈又一圈漸層擴大的波紋,巡迴不斷地在心中萌芽,騷亂的源頭是那樣的微妙發生,導向無法控制的洶亂波濤,顛覆沸騰。
  要命的是,不知如何制止它發生。
  慾望的氣息兇猛,遠揚的意識怯儒的迴避,不去正視它也許就不會受到傷害。棄守身體的防線,為的是保留最後的禁區不被突破,做著徒勞無功的無言抗拒。
  凝聚他額前滴落的汗水,墜落於她微啟的雙唇間,熱情的汗是鹹濕的淚。
  被分割的意識,幻化成兩個自我,一個被擁抱耽溺的肉身,一個被回憶挽往近似場景的靈體,並存又分裂成兩半衝擊著她。
  拜託、拜託,誰都可以,誰都好,誰快來救救她?
  反覆的咒語改變不了早已墜陷的事實,就如同第一次見到他時,心中就已經產生的領悟,這是條引領自己毀滅的道路,只要被這樣的男人擁抱過後,自己必定不再能保有自我,再也回不到過去的自己,從此被界定的分水嶺所分割,她不再是她了。
  從六年前嬤嬤領著勝利者雄姿的他,來到她身邊那一刻,就注定的事實。
          ※          ※          ※
  「薰子,見過瀧公子。他是唯一通過遊戲的人喔!」
  十五歲的冷薰子,猶帶一絲稚氣的臉龐己然可見美人胚子的清麗純美,嬌小完美的瓜子臉,像要佔去整張臉的一雙無垠星眸,黑澄澄像片明鏡,映照著眼前男人的身影。欲言又止的粉嫩菱唇啟了又合,最後閉下雙眸,娉娉然地,施身行禮。
  「薰子見過瀧公子。」
  長而漆黑的睫毛像小扇子不住地顫動著,這是唯一被看穿跡象,看穿她的假裝鎮定與硬撐堅強。十五歲,畢竟是個稱為小孩的年紀。
  「什麼!我用生命換來的竟是個乳臭未乾的丫頭嗎?真是的,這算是詐欺吧!」雙手交疊於身前,那相形之下要比熏子多出三個頭的身長,由上而下的脾睨著她,狂氣而霸道的帶著天生王者般的自信。「嘖,早知也該先問問貨色,雖然我也是無聊得要死才會被那幫人挑撥玩這種無聊的遊戲。但是難道你們這兒除了這種乳臭未乾的小鬼,就沒有更好的了嗎?」
  「這……瀧公子,在玩遊戲之前,大家都見過薰子的呀!怎麼你忘了嗎?她一直坐在彩椅上,等待遊戲勝負呢!」不知所措搓揉著雙手的嬤嬤,結巴地解釋道。
  「八成那時醉得糊塗了,距離那麼遠,沒看出她還是個小鬼。長得雖然挺漂亮的,可是很抱歉我沒有抱小鬼的心情。這場遊戲我看就作罷了,人我不要了,黃金你們大可留下來沒關係,大爺我要走人了。」瀧傲都一聳雙肩,掉頭而去。
  「這……這可怎麼辦才好?」嬤嬤萬萬沒想到他竟會用這種理由拒絕。
  一般而言,男人對於開苞這種事最熱中不過,年輕貌美的處子身價也最高,可卻偏偏遇到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頓時間所有的人都傻了眼。
  熏子握緊拳頭,止不住渾身的顫斜。屈辱是有的,但是再大的屈辱她都嘗過,死裡逃生的自己又豈會忍受不住這小小的恥辱感,真正令她充滿怒意的是自己不能達成遊戲的最後階段。
  稍想一下就會知道,這場賭博遊戲若是因為優勝者嫌棄獎賞,傳出去之後,自己身為花妓的前途也沒了,從此以後在煙花巷中還有什麼立足之地?她若不能滿足客人,就無以維生,而謙謙與董堇都要依靠著她呀!
  不經思索地,薰子追著剛走出門外的瀧傲都,「請等一下!」
  他停頓腳步,半回頭地看著身後的她,「還有事嗎?」
  「您忘了帶走一樣東西。」薰子靜靜地看著這名從剛剛就以駭人氣勢來去如風的男子。先前第一眼雖然會有些害怕,但現在她一心只想到謙謙與董董的未來,害怕也丟到腦後,被足勇氣直視著他。
  「喔?」他揚高一眉,森冷無情的俊臉略過一絲興趣。「我漏了什麼?」
  薰子從袖中抽出一柄備用防身的小刀。
  望見那柄鋒銳的小刀,瀧傲都起初以為她是氣得想殺人,繼而一看她舉起小刀擱在頸子邊,眉心登地皺起。
  「請悄等一下就好,我立刻把這條命讓你帶走。」語氣中絲毫不見玩笑意味,她揚起手腕正要自刎時,大手強硬地握住她。
  「這是什麼意思?我最討厭人作戲了!」五指深陷那細得如同竹枝的雪白手腕,只要多分力氣,她的手必會折斷。
  但是薰子對於這樣的疼痛卻連眉也不皺,「作戲?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您來到尋芳閣不就是為了玩樂嗎?既然您用您的命下去玩,那我也得依約把我命給您呀!即使您對這副身子沒興趣,我卻不能讓您空手而回、敗興而去,所以請您稍稍等候,我馬土會把……啊!」被用力一鈕的手腕,脫手的放出那柄匕首,掉落到地面發出匡當響聲。
  「你是白癡還是呆子,我都已經說了黃金送給你們,我不奉陪了,你還聽不懂嗎?快快拿著百兩金子去找個普通田舍,安分地過日子,別在這種地方玩這種無聊遊戲了!這裡不是你這種小鬼可以待的地方。」
  籠罩於怒焰下的瀧傲都像要從雙眼中噴出火花似地,瞪視著冷熏子。但是她連眼都沒眨一下靜靜地說:「瀧公子,請問您已經生出雞的蛋,可不可以把雞再塞回蛋裡面,告訴它它不該出生,快快消失吧!」
  「你在說什麼傻話!那當然……」意識到她問題的真正用意的瀧傲都,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似的,閉上嘴巴,重新打量起她來。
  「已經開始的遊戲,不玩完是不會結束的。規則是我訂下的,玩的人是你,現在優勝者有權利處置這個結局,但是您既然玩了這個遊戲,把它玩到完不也是一種義務嗎?若您忙得沒空把遊戲結束,就由我來代勞吧?」
  聰明如他,立刻捉住熏子這連番舉動的用意。十五歲的孩子擁有的決心卻足以讓許多成年男子汗顏。好奇著她背負著何等理由,竟如此堅守自己非走上這條不歸路,瀧傲都放開她的手腕,那雪白幾乎呈現透明光芒的玉膚上己烙進泛紅指痕,明日會留下紫青色的瘀痕吧!
  「你對男人有多瞭解,小鬼?」
  熏子觸及他那轉換著繽紛色彩的瞳眸,問句的隱喻呼之欲出,她也不至於苯到誤解他是在問她對男人的常識。瀧傲都的問題自然是集中在她對於男女之間情事上的認知。不夠老練的偽裝在她雙頰泛紅時己透出失敗。
  「從嬤嬤那裡,我知道得夠多了。」
  「是嗎?」他笑笑地反問:「你這樣的小不點,我可能會一不小心就抱碎了,這你也知道嗎?」
  望著他比起一般男子還要高壯的身型,交疊上嬤嬤曾告知的房中事,薰子說不害拍是騙人的,但那又如何?決心把命交付命運來決定的那一刻起,不論勝利者是老是少是胖是瘦,她都必須要和那人共度春宵,她也已經做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幸運的是,瀧傲都雖然高,卻並非粗壯,包裹在長袍下的身軀看來勁瘦有力,決非粗胖臃腫。
  再鼓勇氣,薰子酣紅著雙頰回道:「那種事,不做是不會知道的。」
  「好個回答。不做是不會知道的嗎?意思是要我做看看羅?」他伸出手挑起熏子的下巴,端詳著。「看不出你個子雖小,膽子倒是滿大的。」
  努力不被他惡意挑高的眉宇及毒辣的言辭嚇跑,熏子相信那雙未沾半分邪氣的眼,他或許如傳聞一樣冷血無情,無所不用其極的達成自我目的,是個與之為敵不如與之為友的可拍敵人,但那雙眼讓熏子相信他是個會信守承喏的人。只要有這點就夠了。
  瀧傲都是否就是運命挑給她的主人,很快答案就會揭曉。
  「老實說,我不但對嫩草沒什麼興趣,也懶得碰驚弓小鳥般的處子,更沒有在床上見血的變態嗜好,所以我不想抱一個十五歲的小鬼。」他以考慮的口氣說著。
  「不論您要我做什麼,薰子都不會有意見。」
  唇角一撇,那瞬間俊美的容貌添了點稚氣的溫柔,「要我調教你嗎?小鬼。」
  「只要您高興就好。」薰子不知道日後這會成為自己的口頭撣。
  「以後這句話,不要隨便對其他男人說。這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瀧傲都伸出手,「過來,薰子。」
  順從地把手放在他那大得淹沒自己的手的手心上,微微仰頭望著他。
  「看來我的好運又幫我不知不覺地贏到一樣我沒有想像到的東西。從今天起,你就是屬於我的了,薰子。」
          ※          ※          ※
  「啊!」耳朵被重重地咬了一下。
  黑眸俯視著她,「你神遊到什麼地方去了?說!」
  不過是一瞬間的回憶從前,卻重疊於此刻交纏為一。六年前同樣的一雙大手導引她領略肌膚相親的悅樂,同時也讓她品嚐到無法控制自己的狂喜,但是從那一刻起自己小心翼翼藏起的真心不斷地被破解,被逼退到最深的角落,深拍有一天她再也不能管住自己的心,狂野地朝他
  ……
  「我想什麼重要嗎?」
  「馬上就執拗起來了,從以前到現在就是這個脾氣沒變。」瀧傲都吸吮著剛剛咬傷的耳廊處,這是熏子脆弱的地方,每次被他這樣一吻,連力氣都無法使出,渾身虛軟。
  「不……不要!」下意識地低呼出聲。
  「不是不要吧?」沿著耳朵一路吻到她敏感的胸前,那兒已然泛起一片潮紅。「不是已經很有感覺了嗎?這裡,還有這個地方都是……」
  伴隨著吐息與話語騷癢在熱燙的肌□上,顫抖的每一寸凝脂都在渴求著碰觸,像被斷癮的酒鬼渴望一滴止癮的酒,她渴望著他的碰觸,但他惡意的挑弄只是不斷地在她發燙的身軀上吹氣,直到她幾因挫折而哭泣,不自覺地捉住他的大手,移往自己渴望他碰觸的部位。
  「怎麼了?願意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了嗎?當我一心取悅你的身子的時候,那不禮貌的小腦袋想到什麼地方去了?什麼事讓你想得出神?」
  熱氣自下半身散發,她不自覺地以粉色的舌尖輕舔著乾澀的唇,「我……只是想到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喔?當本人就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卻想起以前?想什麼?我第一次碰你的時候嗎?」他笑著,終於開始親吻她,撫摸著她在煩燥而焦慮的逼迫下,不住扭動的身軀。
  「嗯!」啊……與他光滑堅硬的身體碰觸的感覺是如此之好,她起初的不經意己經轉為故意的摩蹭,每一次靠近又分離的身體,就像是場逼人瘋狂的遊戲,呼吸漸亂。
  「那時不知誰誇下海口,說自己可以。結果卻哭得梨花帶淚,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有多虐待你,天知道我己經天殺的努力溫柔了。果然十五歲的小鬼還是很難纏的!」
  過去不明瞭的糾結疼痛現在己經完全知曉了,她要他,要他置身於自己的體內,希望他強烈的擁抱就算直到她破碎也無所謂的緊緊擁抱。那強烈的渴望讓她開始緊貼住他的身軀,發出無言的邀請。
  「傲都……傲都……」
  濛濛情醉的星眸蕩漾出風情,攀住自己的雪臂催促地拉扯著他的雙臂,一如她不自覺勾起的腿,為他準備好地架住他的腰。攏傲都自身也已瀕臨忍耐的終點,他低喃地,「真難以想像當年的小鬼會轉變成這樣讓人無法自拔的美麗尤物。我真是天殺的幸運極了,幸好當年你很有熱誠地把我留下,卿卿。」
  「傲都!」
  她嬌怨地聲音讓他不禁微笑,「再多一點焦虛,就像我這該死的只知道你的身體,天天渴望著你一樣,再多喚我一點,再多求我一點!我想要聽到的就是你乞求我的美妙啼聲。」
  「你真是最差勁的男人了。」明知被他逗弄了,卻還是渴望著他,自己也真差勁。
  「你的讚美我收下了。然後……」那蓄勢待發的部位也等不及地觸及她柔軟濕潤的花心,「這是我的謝禮。」
  一氣挺入她的體內,薰子緊攀住他的肩背,吟叫出聲。全然的充實,空虛的焦燥的感受被全然的充實所取代,他那灼熱巨大的慾望飽滿地在她狹小的甬道中心火熱地脈動,與她的心跳合而為一,像是失落的一部分回歸自我般的甜美,讓她全身輕顫不已。
  「傲都……」輕吟著喜樂的音符,打自內心深處的狂喜。
  「感覺到了嗎?這聲音、這種火熱、這種快感都是屬於我的,沒有人可以見到,除了我才能看見的冷熏子。只有我知道的你,都是屬於我的。」,
  那麼此刻的瀧傲都也是她的,只有她的。手下汗濕緊繃的強壯臂彎,熟悉的每一分緊密貼合的身體曲線,獨特的他的味道也全都是她的,她的,不給別人看見,只有她能擁有的瀧傲都。
  火紅的濃霧在眼前散漫開來,隨著體內強硬驅動著他的腳步,逐步攀往曾經觸及的天界,但是還不夠,要超越這身子囚禁的狹窄界限,去而復返,一度又一度往自己未知的領域攀登而去。
  深怕未及頂點便會被拋下的熏子開始緊捉住傲都的臂膀,微位地輕吟著:「不要停,傲都,不要停!」
  「我不會停止的,卿卿,放心地把自己交給我。」
  沮喪至瘋狂、喜悅到疼痛,每一次他推進自己毀滅,便重生循環出更深的喜悅,激烈強力的快感終陷人於迷亂,忘我於天際間,捕捉住熏子最後一刻痙攣收緊他的每一分,傲都爆發於她灼熱的體內,把所有的情潮全部灌注其間,攜手共達雲端。
  呼吸緩步回復到能開口的時候,熏子的意識也慢慢恢復常態。奇怪的是,她突然憶起第一次與傲都上床的事。
  關於那對,自己大部分時間的記憶都己經模糊不清,大概是害怕過度的關係,只記得那劇烈的疼痛與初次進入的驚嚇。除此以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事後的溫柔。懷抱著啜位的她,傲都一直不斷地重複地告訴她,最痛苦的都過去了,以後他會更加溫柔地對待她,然後他說了……
  「你永遠都會是我的,薰子,從此以後,我不會放手了。」
  為什麼會說那種話呢?現在薰子想起來,對於一場遊戲獲得的玩物,他那出奇認真的語氣。這六年以來,她一直以為他只是訴說著對她的所有權,並無他意。但是,普通說來玩物不就是玩膩就丟的東西嗎?他從未對自己鬆手過,從未把她丟給任何他的朋友過,一直一直地持續著他們之間的關係。
  這是為何?
  突然,眉心被揉搓開來。
  「皺什麼眉?我沒有滿足你嗎?」唇邊蕩著笑意,此刻的他是滿足而溫柔的。像被撫平毛髮的獅王慵懶而且樂於開玩笑。
  該問他這個問題嗎?問他為什麼沒有厭棄自己?但那豈非不打自招,代表自己在乎他是否會厭棄自己?還是別問的好。
  「沒有,我只是有點累了。」
  「那就睡吧!」他抱著她,一手枕在她頭下,一手環住她的腰說:「因為你今天誠實得很可愛,所以我給你獎勵,讓你好好睡。」
  短暫的幸福必定是鏡花水月吧,虛幻卻又縹緲得讓人企圖掌握。鏡花水月也罷,讓她閉上雙眼假裝這一切都是真的,一下下也好,且忘世事無情,暫留一片情真。
          ※          ※          ※
  封府。
  一場家庭戰爭眼看即將爆發。
  「到底那傢伙好在哪裡,您非把姐姐嫁給那種人不可?我不是己經把我聽到看到的事都稟告您了嗎?為什麼爹爹非頑固地堅持姐姐嫁他不可?我們門家真有那麼需要瀧幫勢力嗎?在江南一帶,多得是其它水旱幫派不見得非瀧幫不可。難道爹爹眼中沒有姐姐的幸福嗎?」
  封青雲猛擊桌面,而與他對峙地坐於大師椅中的封藏,也不干示弱地瞪著自己兒子。
  「對於我決定的事,不用小輩來過問。第一,爹爹根本沒要你去探人家外面的女人。反正戲子就是戲子,跟我們這邊明媒正娶一點關係都沒有。瀧傲都說得沒錯,是你多事,不是他無禮。」
  「爹爹您怎麼站在那種人身邊說話!我是您兒子,難道您就不相信兒子的眼光,我說不能讓那種人登堂入室,否則姐姐這輩子絕對不會幸福的,您為何不聽呢?」
  「那爹爹我的眼光又怎麼說,比你差是嗎?我可見過瀧傲都許多次,他聲威大器。你還得跟他多學學運籌帷幄、掌握大局的手段呢!」封藏已是丈人看女婿,怎麼看怎麼對眼,對於兒子提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根本也懶得去聽。本來嘛,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瀧傲都不過是養了個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總之,我堅決反對!」
  「你反對也沒用,我把鳶兒許給他許定了!」
  父子兩人彼此互不退讓地瞪了半晌,最後封青雲拋下一句,「您若真要那麼做,我一定會居中破壞到底的,您看著好了!」
  望著甩上書房門離去的獨子,封藏搖搖頭,「長不大的孩子,都怪他娘把他寵壞了,唉。」
  封青雲氣得邊走邊踢倒一排栽種於迴廊邊的盆哉。可惡透了,瀧傲都可惡,爹爹也可惡,為什麼那種人爹爹卻那麼欣常他!粗野沒有教養而且……一想起在雲熏樓與瀧傲都目光交手的那些對談,自己就一肚子窩囊氣。
  也許是碰到痛腳了吧!自己在瀧傲都面前簡直是個沒長牙的小鬼頭,不但輕易掉入他的語言陷阱中,還被他那隨隨便便的幾句話給挑撥得動氣動劍。沉不住氣的小鬼頭,離不開姐姐的嬌娃兒,一一都被他算準也說對了!
  可惡透頂了!
  踢倒最後一個盆栽到階梯下,一雙纖纖玉手扶住了可憐的花盆。「怎麼了?花兒無罪,何苦拿它出氣呢?生氣什麼?說給姐姐聽好不好?」
  「鳶兒!」撒嬌似的怨叫著,封青雲捉住姐姐的手就往涼亭裡走,「你來評評理,為什麼明明是那傢伙不對,爹爹卻說是我錯。而且我怎麼樣都覺得那傢伙不好,爹爹卻堅持要你嫁給那傢伙,這不是太過分了嗎?」
  「冷靜一點,你這樣劈頭就是說一堆話,誰搞得清你說什麼來龍去脈。慢慢地把事情說給我聽。」
  於是封青雲便將他擔心瀧傲都與她的婚事,以及自己跑去探查那名傳說中的瀧傲都的女人——冷薰子的過程,如何要熏子離開瀧傲都,自己被冷薰子如何拒絕等等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封鳶兒聽。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所以你就衝回來要爹爹退婚?」鳶兒一副事不關己的冷靜笑容,回問封育雲。
  「那當然,你怎麼能嫁那種人。不是我自豪,我真的覺得鳶兒姐姐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美女,琴棋書畫哪樣不行?更別說是女紅家管。讓你嫁給那個姓瀧的傢伙是暴殄天物,不不,該說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臭死了,你的教養到哪裡去啦,封大少爺。這麼不雅的東西掛在嘴邊,你也真說得出口。」開著他玩笑的封鳶兒搖搖頭說。
  「還不是被那傢伙給氣出來的,還有什麼理由。」
  「如果你用這副脾氣想跟爹爹溝通,那自然是溝不成水不通羅!爹爹的硬脾氣,你的爆脾氣。幸好我剛剛不在那兒,否則不成了你們爆硬脾氣下的飽灰。」
  揮著手表示那並不重要的封青雲掛心的是另一件事。
  「姐,你到底打算怎麼著?真的嫁給瀧傲都那種人?就算爹爹認為他是不可多得的大器,可是你真想變成為大器底下壓扁的小鳥兒呀?」
  鳶兒不禁大笑出聲。被弟弟那可愛的嘟嘴表情逗笑是有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成為壓扁的小鳥也很可笑。誰教自己名為鳶兒呢?鳶兒鳶兒不就是鳥兒鳥兒?
  「別光顧著笑,你倒是說自己想要怎麼做好?如果你真的不想嫁那人就千萬別嫁,我會為了你和爹爹抗爭到底。就算要我離家出走我都在所不辭。若我真那麼做,爹爹說不定會緊張地重新考慮這椿婚事。所以,老姐只要考慮自己,別顧忌爹爹。」
  揩去眼角的淚,鳶兒終止笑意,「青雲,你真的還年輕,很多事是你無法想像的。就姐姐而言,嫁人和不嫁人是沒什麼差別的,你明白嗎?我不過也就是從這個家的金絲鳥籠,關到那個家的鐵網內,如此而己。」
  「那什麼時候把你關住的?我都不知道。」
  鳶兒搖搖頭,摸摸弟弟的頭,「你真的毋需擔心姐姐的事,不論爹爹如何決定,我都會乖乖照爹爹的話去做。我相信爹爹的選擇。」
  做了自討沒趣的事。封青雲沒料到連鳶兒都不明瞭他那一片好意,慍怒起身,「我明白了,都是我自作主張的不是。以後隨你與爹爹愛怎辦便怎辦,以後就算你嫁了一個天天看不到人的夫君,也不關我的事。你去守著你親愛偉大的夫君好了,反正弟弟你是不需要的了。」
  「青雲……生氣啦?」
  「哼!」轉過身子故意不看鳶兒的青雲說是生氣不如說是惱羞。沒什麼比好心好意還不被接受更讓人難受。
  但他並不知道有時候好心好意遭成的困擾反而遠大於幫助。鳶兒心中雖然這麼想,卻無法這麼說出口,怕又傷了青雲的自尊。「對不起嘛,我向你道歉行了吧?別跟姐姐生氣了,好不好?」
  青雲扭過身子,鬧著孩子氣。
  「再怎麼樣親愛的夫君,終究是個不相干的外人,可是你卻永遠會是我的弟弟呀!咱們倆身上切不斷的血緣不正是最好的明證。哪會因為有了夫君不要弟弟的道理。好弟弟乖弟弟,求你別跟姐姐我生氣了。剛剛若我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你就大人大量原諒姐姐一回。」
  假意蹙眉考慮半晌。「好,原諒你可以,但沒有下回羅!」
  「要姐姐發誓嗎?」豎起一手,鳶兒嚴肅的態度終於說服了青雲。
  「發誓就免了啦。我還不信你的話嗎?」拉下她的手,他嘟嘟嘴說:「重要的是我的心意你能瞭解。」
  「瞭解瞭解,我很感激的。」拚命點頭的鳶兒終於讓青雲釋懷開笑。兩人兜著話題,這兒談談那兒聊聊的,說著說著把話題轉到了冷薰子的身上。「說說看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吧?有點好奇呢!聽你形容起來,冷靜又善應對,臨危不亂,算是名奇女子。」
  青雲搔搔頭,「初見她的時候,因為站在姐姐這邊,所以只覺得她是很厲害的狐狸精,也沒怎麼去多想。不過後來那混蛋出現後,我真的對她重新改觀了,一般人碰到那種場面說不定會嚇得手軟腳軟,但她一人就化解了我與瀧傲都的衝突。那時我確實有點衝動,不敵瀧傲都是必然的,幸好有她在場,否則我必定會後悔。」
  非常瞭解青雲的鳶兒打小到大從未聽過自己弟弟讚美其他女子過。青雲總是拿外界的女子與她相較,把人家評得一文不值。現在親耳聽到青雲竟也會對其他女子讚不絕口,心境五味雜陳。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會會這名奇女子。」
  「咦?」青雲抬頭詫異地望著姐姐,口中說不介意,原來還是會介意的嘛!這算不算是去探探情敵的底呢?「不可能的啦,姐姐這等身份的人,去煙花巷內成何體統。不成不成!而且我也不能讓『那種』女人到家裡來呀!」
  甜甜微笑的鳶兒不言不語地以目光哀求著。
  哇……那種眼神……實在招架不住的封青雲也只有舉雙手投降。「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替你想想法子,這總成了吧?」
  「謝謝你,青雲。」
  「當爹爹要親手宰了我的時候,別忘了幫我焚香禱告就行啦!」
          ※          ※          ※
  睡醒,伊人己杳。
  不也早該習慣了,每回不都是如此,總在她睡夢初醒後,發現自己又被孤單的拋下。這種事早已數不清,但悵然若失的感受卻一次也沒放過她。
  懶起梳晨妝,薰子真想賴在床上不起身。需要被取悅的人已經離開了,不論她梳妝也好沒梳妝也罷,欣賞的人也已經不在了。又是一個人……
  「薰姐姐,薰姐姐?你起來了沒?我可以進去嗎?」
  「巧兒呀?進來吧。」
  「謙少爺來看你,薰姐姐。」丫頭巧兒領著一身書生打撈的謙謙走入寢閣內,「哎呀,您還沒梳洗打扮好,那我請謙少爺在外頭等等好了。」
  「不用迴避沒關係的,都是親姐『弟』無妨。」熏子從床上起身,順手披上件薄衫,「你去忙你的,巧兒。」
  「那巧兒不打擾了。」靈巧地為她們關上門後,屋內終於清靜下來。
  「難得薰姐也會賴床。」
  「我也是普通人,總有會累的時候。」
  「還是別太勞累自己的好,瞧瞧薰姐的眼窩都有暗影了。看起來的確是沒什麼精神呢?怎麼了嗎?……是因為瀧大哥……」並非刺探純粹關心的,謙謙問話也點到為止。
  「有部分是因為他,但並非全部。單單就是『累』了而已,強顏歡笑、虛情假意、明爭暗鬥的事看多做多,覺得累覺得厭而己。現在終於知道杜大姐為何能毫不留戀的拋下一切,隱居山林自得其樂。這熙熙攘攘的俗世紅塵,讓人覺得好累。」
  「姐……」平日的熏子不會輕易於他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摸樣,今日竟如此反常。冷謙謙不禁動容地握往她的手,「怎麼會突然變得不像你會說的話呢?到底發生什麼了?」
  淡笑著搖頭,「別放心上,沒什麼。」她特意轉換話題,「倒是你,有什麼事嗎?怎麼會想到來看我?」
  「我過兩天就要進京趕考了。想在臨行前先來和姐姐說一聲。」
  「原來如此。」六年前的小女孩,現在已經亭亭玉立了。「先是堇堇入軍營去,現在你又要去趕考了。突然一下子身邊人都不見了,還真有點寂寞。」
  「姐,我來還有個要求。」
  「是不是進京的旅費?我都為你準備好了。」
  「不,不是那些事。」謙謙嚴肅地端坐起身子,「我想和姐姐約定一件事。若是此次我高中榜首,請姐姐離開尋芳閣,我可以替姐姐贖身,未來生計的事你就交給我吧!一旦我獲取功名,功名利祿都不餘匱乏,姐姐也可以不需再強顏歡笑地陪人飲酒作樂。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
  事。」
  「謙謙,這件事……」
  「請不要逃避,好好地考慮一下如何?我知道姐姐與瀧大哥的交易。那也沒問題,我會去和瀧大哥談的,必要的時候我也願意喝下三杯酒換姐姐的自由。」
  「別說傻話!」
  「我是認真的,姐姐的自由己經為我們換來六年的衣食無缺。接下來該由我與堇堇替姐姐做點事了。不論姐姐如何說,我的想法不會改變。所以在我高中榜首,光榮歸裡的時候,姐姐……讓我帶你離開這個地方吧!」
  望著謙謙洋溢決心的眸子,熏子第一次認真地考慮,是否要離開尋芳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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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43: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逐勝歸來雨未晴,樓前風重草煙輕,谷鶯語軟花邊過,水調聲長醉裡聽。款舉金觥勸,誰是當筵最有情。
  「熏子,封公子邀宴,下午於洞庭湖船舫上,你有沒有意思呢?或是要嬤嬤替你回絕。」還記得封青雲上次差點沒把尋芳閣給鬧翻的嬤嬤,即使收到邀帖也不敢輕心大意,特地來問薰子的意思。
  「封公子?」停下手邊正臨摹工筆的畫作,熏子接過雕致且敬發出清香的邀帖細瞧。
  上次冒昧進犯冷姑娘,蒙姑娘助語良多,未釀大錯。但封某耿懷於心,為聊表歉意。今,特設席於湖釁畫舫,備薄酒輕宴,尚盼冷姑娘不計前嫌,握手言歡。又啟,席間尚有一人契盼與姑娘會面,務必賞光。
  「我看我還是去回了他吧!想起上次的事件,幸好是在咱們閣內,就近也有保鏢照應,不怕發生事端。此次到了人家畫舫上,不等於是羊入虎口,我看不妙,你還是別去的好。」
  正格地說,自己與封家越少交集越好,無論如何不想捲入瀧傲都與封家間的紛爭,更不想成為其紛爭的主因。選擇不去的話,多少可以避免後續麻煩,而且自己與封公子可說的話都己說盡,就算真的去赴約也只能隨意應酬應酬。
  回絕與赴會在心中比重而言,當然回絕是佔絕大多數。但那小小的聲音卻從心底發問;「他說想見見我的人會是誰?」
  簡短的一行字充分勾起薰子的玩味,她也不怕封青雲打算對她不利(自己所學的功夫多少也能保護自己),若他又要舊話重提——要她離開瀧傲都,恰巧給她再度強調自己於此一事件無能為力的立場。也就是說,去看看封青雲玩什麼花樣亦無妨。
  她也有點預感到封青雲所提那位「想見她」的人,將會是令她意外的人。
  「不,請回覆對方,我會按時赴宴。」
  「薰子,這祥真的好嗎?」
  「嬤嬤就別擔這個心,相信薰子會應付得很好。」她淡淡地笑著,重拾畫筆,不再多言。
          ※          ※          ※
  乘著封府差遣來的馬車,依時赴約的薰子一身輕便僅帶著巧兒就出門了,連保鏢也沒讓他們跟著。洞庭湖釁午晚時分處處可見飄蕩於湖心的大大小小舟船、畫航。文人雅客帶領起這種湖心把酒常月的風稚時尚,一時間謂為潮流,幾乎稍有勢力者都以擁有一艘遊船為玄耀。
  封府的畫舫靠於岸邊,船樑懸著兩隻大紅燈籠上書「封府」的字樣,確是一艘華麗著侈的遊船。上好原木打造的船身,雕樑畫裸的船屋以及處處綴以五彩珠簾玉掛,連隨風飄擺的薄紗都是普通人家供應不起的上等材質。可說是權利者的象徵。熏子佇足欣常片刻,這才拾步往船橋移去。
  「歡迎歡迎,冷姑娘。來,小心你的腳下,手給我。」
  封青雲自船上下來相迎,慇勤的態度與昨日判若兩人。看樣子他回去後曾經深深反省過,這話是真的了。
  「封公子如此客氣,倒讓薰子惶恐了,您先請吧。」
  「你該不是對上次的事記掛在心,因而對我萬分防備吧!」封青雲伸出的手沒有收回,笑容也依然大方地說!「我封青雲以人格擔保,我對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所以懇求你能原諒我,讓我扶你一把上船吧。這船會顛,怕你一不小心跌落湖中,那可該怎麼辦好。」
  被他那擠眉弄眼的擔心給逗笑的熏子,搖搖頭說:「有件事我很知道,封公子的快人快語一點都沒變。」
  「那當然,這麼好的優點要是沒了,我這人就一無是處啦!」
  過去的不快全然被忘懷了,兩人沒有半點芥蒂的相視而笑,薰子也終於讓他握著手步上船身。封青雲領著她穿過船屋,來到特別為了賞景而設的寬大甲板上,那兒已備妥酒席,席間僅有一名女子端坐著。「這位就是一直等著要見見你的人,令姐,封蔦。不過我都喚她鳶兒鳶兒,這是她的乳名嘛!」封青雲一面介紹,一面領著薰子到那名女子的面前,「鳶兒,這位就是冷薰子冷姑娘。」
  「終於見到了,幸會,冷姑娘。」
  封鳶,也就是將與瀧傲都成婚的那位姑娘嗎?想見自己一面的人就是她?為何?莫非弟弟勸說不力,姐姐親自上場?藏起千頭萬緒亂糟糟的疑問:薰子依禮回道:「幸會,封姑娘。恕我剛剛有點失常,這實在讓人意外,沒料到想與我會面的人竟是封姑娘。」
  「冒昧的人是我,我才要請冷姑娘不要介意。突兀莽撞地會面,希望沒讓冷姑娘覺得我禮數不周;也不是特意要隱瞞,今日其實是我央求青雲幫我安排這場船宴,因為我無論如何也想見見他口中聰慧出色的冷姑娘。」
  「封公子言過了,熏子有哪等姿色與封姑娘相較,不過是平庸之色,焉敢自誇。封姑娘才是讓人一見驚艷,果然是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怪不得封公子如此護姐心切了。」
  「令弟曾有冒犯之處,還請冷姑娘多多包涵,他性子急躁,成事不足。」。
  「我不曾放在心上。」
  客套話說完,兩邊都寂靜下來。
  薰子這邊固然是因為乍見到封鳶赴會而訝異,當然更多的部分是一思及眼前這名女子就是即將與瀧傲都成親的人,便會不知不黨地多望上兩眼。照理說,封鳶沒有見她的理由,除非是來意不善。但是見她言談間頗為容氣,又不像是來興師問罪,警告薰子不許再靠近瀧傲都。不明封鳶的用意,薰子只好不落痕跡地注意著對方。
  另一方面,封鳶則對於這名拴住自己未來夫婿一顆心的女子,研究的興趣壓過她初初的好奇。未曾見過花妓,所以沒有一般性的認知,但她眼中冷薰子與想像中的花妓印象有著極大的出人。徽發著淡淡幽香的冷薰子,氣度容姿泱泱言談,與她認識的那些名門千金相較不但沒有半點俗氣、金粉銀膏味,那抹謙沖微笑更是讓冷薰子有如良家教養出來的書香子弟。
  冷薰子絕不是小家閨秀型的,相反的從她翦水雙瞳裡映出的見識閱厲甚至超越了自己。封鳶已經很明白自己若真的嫁給了攏做都,何以青雲會如此擔心她的夫君將會見不到人影,有此紅粉知己,夫復何求?瀧傲都只需要冷薰子一人就夠了,其他的女人不過是……
  「怎麼啦?你們兩人都不說話,表情嚴肅。」左看看姐姐,右看看冷薰子,封青雲騷著頭「還是有我在,你們說話不方便?嗯……這樣好了,我去後頭打打魚兒,賞賞蓮花,你們自便吧!」
  「這怎麼……」
  哪有來客逐主人的道理,薰子正要挽留,封鳶卻拉住她。「不要緊的,讓他去吧,反正他也是坐不住。讓他去做他喜歡做的事也好,這樣我們可以聊聊我們的話。」
  薰子又坐回去,「封姑娘想談的話是?」
  「呵呵,老實說想見你一見的理由很單純,因為青雲在我面前誇讚你好久,害得我這個姐姐吃醋了。我那傻弟弟從沒在我面前誇過別的姑娘如何如何,但他卻這麼欣常你,所以讓我激起好勝心,想見一見這位奇女子。今日一見,倒也曉得青雲沒有過分誇張。」
  「封姑娘也是意外地爽朗。」放下客套的心情,薰子逐漸對眼前這名毫不遮掩笑意,講話坦率的姑娘有點好感。
  「你一定在猜想我是否是來探探情敵的底子,對吧?」封鳶嬌俏的笑著,鵝蛋臉的摸樣更顯可愛。「其實我根本不在乎我到底要嫁給誰,或者我夫君身邊有沒有其他女人。我是說真的喔!」
  笑顏隱約可見一抹淡淡的愁霧罩著雙眸,熏子沒有揭人隱私的喜好,每個人都會有她煩惱的事。這也許是另一種冷漠吧!但又何嘗不能視為一種親切。
  「瀧公子與我的關係也不足以讓封姑娘擔憂。」
  搖著頭,封鳶繼續說;「我見過瀧傲都一次,但不是直接面對面的,我居身於簾後偷望見他。出色高挑的男子,氣勢過人,大概就是我對他的印象。今日一見到你,哈,我第一個想法就是你們倆真是天生一對耶!我相信把你和他擺在一起,一定比我和他擺在一起,更像一對佳
  偶。」
  「封姑娘你這些話會令我很困擾。你若是在開薰子的玩笑,就請手下留情吧。」
  「這不是開玩笑的,你瞧瞧我這一臉孩子氣的模樣,哪有你這等麗人華姿來得適合那只昂首闊步的雄孔雀呢?」
  錯愕地畫面讓人神經為之一鬆,薰子掩嘴輕笑著。
  「瞧吧瞧吧,你也同意我的話吧?」封鳶繼續點點頭說道:「這絕不是我一人的錯覺。」
  笑聲微歇的同時,薰子望著封鳶甜美的笑容轉為一絲哀愁的淡笑。
  「六年,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的情感,你還能說它不正是你們最適合彼此的明證嗎?誰都無法拆開的情感,就算我如何在意如何妒嫉如何吃醋,也不可能回到六年前和你一較長短呀!自不量力的蠢事,我是不會去做的。」
  驟然一驚,封鳶轉換的口氣讓薰子下意識警戒。
  「就算我成為瀧傲都的妻子,我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與職守,他要的不過是一名能讓他人不再閒話的妻子做門面罷了。而你卻可以獨佔他的心,永遠在我跨不進去的世界中,快樂的與他共度兩人世界。我越來越妒嫉你的好運道了,冷姑娘。」
  宛如笑裡藏刀的這番話,薰子既是疼借同樣身為女人的無奈,卻也要感歎世人都是萬般不足的。身份地位又如何?豪門千金竟會妒嫉她這樣送往迎來賣笑的女子?這豈非再諷刺不過!
  「但是你放心,未來我嫁給傲都後,我絕不會阻止他去拜訪你。你與他的關係也照樣可以持續下去,做妻子的我決不干涉,所以……」封鳶再度堆滿笑意地靠近了薰子,「讓我們交個朋友吧?夫君所愛的人自然也是我所愛的人。這叫愛烏及屋嘛!你可得成為我的好友,幫我在夫君的面前留下好印象,行嗎?冷姑娘。這是身為瀧傲都未進門妻子的我,對你最初也是最後的請求,你一定要答應我。」
  盈滿著請求,元知孩童渴望糖吃般的哀求目光,薰子登時領悟自己面對的並非封青雲那樣直來直往的命令,而是封鳶這拐了十八個彎的女人心所設想出來最巧妙精細的網。恩威並施,深情感化,隱藏著要她不許跟瀧傲都再來往的相同目的。
  封鳶想藉著薰子自己的手去結束瀧傲都之間的關係。高明地暗示著,未來做都與她有再多的瓜葛,背後都有著封鳶那溫柔而沒有說出口的請求。
  「請不要把我的夫君搶走,好友!」這樣一句話,才是封鳶真正想說的。
  女人的心思,薰子是勝不過的。「請你放心,封姑娘,薰子很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麼,我不會與你爭寵傲都。」
  「唉呀,討厭,我這個人最討厭與人爭來爭去了。」封鳶舉起酒杯說:「我是真的很喜歡很想交你這個朋友,讓我們好好地喝一杯吧!來!祝我們友誼長存。」嘴上說著,眉眼卻喜不自勝的封鳶,勝卷穩握的朝著薰子不住地微笑。
  喝下那杯苦酒,薰子心中也做下一個決定。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趁著自己尚未受更重的傷之前,求瀧傲都放手吧。即使明知他不可能會答應,她也得試上一試。
          ※          ※          ※
  「讓我帶姐姐離開這個地方吧!」謙謙曾這麼說。
  「既然瀧大哥人那麼好,一定會放薰姐姐自由的!」堇堇這麼想。
  現在面對著瀧傲都,兩人單獨地坐在她的寢房內,薰子對於兩位妹妹的天真與單純,僅能以「一笑置之」來面對。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試圖割斷瀧傲都與她之間的牽連有多麼地困難。那並非以身相許的深情款款,存在瀧傲都與她之間的不是那麼淺淡的言語就能解釋,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彼抹殺的關係:一切肇始於他的命與她的遊戲,也是她親口說這遊戲完結的時刻將會是由他來決定。
  因此,今夜她的叛變也不是那麼容易結束的。
  窗外下起氣勢磅磚的滂沱大雨。開始得突然,像是宣告即將登場的驟變序曲。醞釀心中六年的風暴,今夜是否會吹得更加兇猛呢
  「想談的事,說吧。」
  薰子被低沉的語聲震動,她輕抬起頭,望著瀧傲都。像是初次視到他那詳,也像是最後一次能夠望著他那樣,仔仔細細地把他的容顏刻進眼底、刻進記憶、刻入她即將不會再翻動的心頁。
  那雙帶著殘醋美麗的野性黑眸,不馴傑騖的眉,總是不安分的散落額前的絲緞般光滑的黑髮,這一切一切都會成為褪色回憶嗎?曾經可以自由撫觸的結實胸口也不再是屬於她的東西,曾經愛憐自己身軀的大手會轉向其它女人的身軀求歡,那低啞的笑聲、那睿智中總是帶著幾許作弄人的語氣、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體味,都將成為過去。
  六年的光陰到此終結。
  「怎麼回事,為何用那種眼神看我?」瀧傲都握著酒杯的手頓止於半空中。他非常不喜歡薰子現在望著他的方式,那方式太悲哀。悲哀?什麼事令她難過?跟她要談的事有關嗎?
  「我有事想求你。」
  不馴的眉皺緊,「什麼時候你學會用這麼卑微的口氣求我了?如果是明知道我不會答應的事,就別說了。」
  薰子微扯唇角。「我不能不說。」
  「即使知道我不會答應你還是要說?」不祥的預感打自脊錐涼上心。
  「我們之間的遊戲是否可以讓它結束——」
  砰地,原本在他手上的玉杯粗暴地被摔倒牆面,破碎而且永遠無法復原地躺在地上。「你好大的膽子。」
  「——這是我衷心的懇求。」神情不變的,薰子像是沒有看進他憤怒的目光,淡淡地把話說完。
  「那就把這種傻事丟到天涯海角去,忘得一乾二淨!你忘了自己與我的約束嗎?能在這場遊戲中叫停的人只有我!」,
  雨下得更狂了,像要代替薰子慟哭的雨。
  「那麼,我只有這麼做了。」
  瀧傲都極端不悅地瞪著太過平靜的薰子。他瞭解她,這六年來是他一路望著她如何出落的更加美艷,也更加無情、冷漠。自己是一手打造出這樣的她的人,他怎會不知她那一顰一笑的背後藏著什麼樣的心思,正如現在平靜的像是靜死湖心的表情下,那激烈又頑強的性子己經如何地在沸騰。
  她知道自己不會答應遊戲結束的,她早料到了,那麼她現在又想做什麼?
  傲都看著她以喚人鈴召來了嬤嬤與巧兒。
  「都預備好了嗎?」
  嬤嬤看一眼做都,求助似的,「瀧公子求你阻止……」
  「嬤嬤,我問你是否準備好了?」薰子柔聲地斷了嬤嬤的話。
  不得已的,嬤嬤歎了口氣,「是的,我己經準備好了。可是熏子你再多想想,何必這麼想不開呢?有事可以直接告訴瀧公子,他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的。我就知道不該讓你去赴封府的宴,結果讓你……」
  「嬤嬤,不要多說。」
  「什麼封府的宴?封家那邊又玩什麼花樣了?是不是那小子又來找你了,還是騷擾你,要你離開我?」
  薰子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樣,「我們之間與他人無關,這純粹是我個人的意思。巧兒把酒送上來吧。」
  「是。」
  連貼身侍女也是哭得雙眼通紅,傲都望著巧兒端上的是六隻黃金酒杯。那似曾相識的高酒杯裡裝著與六年前雷同的朱濃紅酒。頓時,傲都明白了薰子打算做什麼了。
  「我已經準備好一百兩黃金,交給嬤嬤。既然你不願意結束遊戲,我只有陪你玩下去了。我以自己的命換自己的命,這樣應該不成問題吧?和你一樣,我不知道這六杯酒中哪三杯有毒,以一半的幾率,如果我喝了三杯沒有死,那麼我就是我自己的新主人了。」薰子端起第一杯酒說著。
  奪下她的杯子,「住手!你這麼做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太卑鄙了!」
  「可是除此方法,沒有你能接受的法子,對吧?」緩慢地從他握住自己的手往上望,薰子的眼中澄澈映照的是他那憤怒的臉龐。「卑鄙的法子也是被你逼出來的。」
  「為什麼?就因為我不答應你結束?擁有選擇權的人不是我嗎?你的命不是我的東西了嗎?如果你還屬於我,你就不能不經過我的同意,拿自己的命開這種玩笑!你聽到了沒有?」
  「當年你也拿自己的命開過玩笑,現在我做的事和你沒有什麼不同,為何不許我做?生命對你而言若只是遊戲,對我而言也可以是場遊戲。我們用你的方法來玩有什麼不好?」
  想要撕碎那冷漠的假面,想要逼出她的真心,難道除了這麼偏激的方法,她就不能妥協在他的愛下?
  「夠了。」一手掃開桌上那嘲笑著自己的黃金酒杯,對遊戲認真的自己正被命運之神狠狠地嘲弄著吧!「全部都給我出去,滾出去!」
  他捉住薰子的手腕,「你真那麼想求一個了結,我就給你一個了結。這條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要動手結束這條性命的話也只有我能動手!」
  「瀧公子!」咚地跪下雙腿,巧兒被嚇出滿臉淚痕,「請您冷靜一點,冷姐姐她不是有意要惹您生氣的,您千萬別衝動!我求您!我求您冷靜一點!」
  「出去!」
  傲都的怒吼幾乎要震破她們的耳膜,薰子望著嬤嬤與巧兒,臉上卻絲毫沒半點被嚇到的表情。「巧兒、嬤嬤,你們還是先下去吧。這裡已經沒有你們能做的事了。」
  「可是……」
  「走吧!」薰子決絕的聲音終於讓巧兒起身。
  嬤嬤扶著泣不成聲的巧兒離開,而薰子也終於能放下一顆心。這樣就好了,沒有人能干擾,她也能單獨與瀧傲都做最後的告別。
  風哮雨嚎外,只有沉重寂靜的氣息。
  寬闊直挺的肩背繃緊全身肌肉,他正在極力壓抑自我衝動,彷彿她再多說一句話,就足已引燃他烈焰的脾氣,撓毀一切。薰子於心中暗暗地對地說道:就算你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那麼把我殺了也無妨。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六年來,謝謝你對我與妹妹的諸多照顧,幫助良多,我打從心底感謝你。」
  肩膀抖動了一下,但他依舊背向著她,沒有回頭。
  「薰子頑劣的性子若讓您不能盡興,我也在此一併陪罪,原諒我的任性,您的大人大量,薰子永銘於心。希望未來您與您的夫人能白首偕老,晨昏與共,不論在何處我都會為您祈福。」
  「為什麼?」
  打自黑暗中的問句,薰子沒有答案可以給。
  「回答我,為什麼?」
  輕咬住下唇,薰子能說什麼呢?
  「非得從我手中脫逃不可的理由,非得把我拒在門外的理由,六年都無法拆卸你的防線,到死也不肯讓我擁有你的心的理由,為什麼!」
  語言能傷人有多深,及不上她冰冷舉止的萬分之一,真正令他狂怒的並非她要求自由這件事,而是她把自己推開了。從她的心靈、從她的身邊、從她的生命中永遠地推了出去,將他推落黑暗無邊的未來。
  卑微的態度也是一種傷人的武器,而她天殺的知道該如何使用它。從他的心中穿過去的利刀不見血地奪走了他的生命。早知她是如此殘酷的惡鬼,當初在她進入自己生命時,就該一手結束了她的性命,現在談這些都太遲了。
  從腳踝繫帶處拔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匕首,「你不是想要結束嗎?既然如此就快點把答案告訴我,好讓我死了六年來的心,薰子,一次就好,我要聽的既不是那些卑微虛假的表面話,也不是你頑固自尊下掩飾的好聽話,把你的真心話一次說山來聽聽。然後我就成全你,讓你自由!」
  大手揪住了薰子的長髮、將她拖到花桌前,鋒利的匕首在燭光反射出森冷的駭人的殺氣。咚地把刀子插入她頸邊的桌子上,傲都壓住她的頭,低聲地於她耳邊說:
  「這不是你一心想求得的嗎?那就把答案告訴我,快點。」
  近得足以讓她寒毛豎起的刀鋒散發出再認真不過的氣息,薰子緩緩地閉上雙眼,他的目光足以燙傷自己。
  「為什麼不開口?以為這樣我會讓你稱心如意?以為我會放棄?誰比較有耐心?六年的時間沒有得到答案,我都熬的住了,更何況是這點小小的時間。」他惡意地笑聲在她耳際迴盪。「一天、兩天,我們誰也別動,看看是你會投降還是我會投降。」
  為什麼人會這樣彼此傷害呢?反擊的天性?保護自己的本能?這種藉口能夠說得通嗎?得不到的東西就是得不到,這點誰都明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感情是最差勁的,那又為何明知傾向毀滅卻無法阻止呢?
  想要的是保護,想要的是疼愛,為什麼做出這樣傷害她又傷害自己的事?
  傲都全然不明瞭。他只曉得她試圖逃脫自己的背叛己經造成太多的傷害,一點點也好,只要她肯告訴自己這六年來……在她的心中自己是否不過是另一個花錢玩樂的男人,與其他男人並無不同,他想知道六年來她難道心中從不曾有他?這六年來的情感到底算是什麼!他想知道!
  「知道我的真心話有如何?」終於她開口了,睜開雙眸仰望著他。「拿來供養你的男性自尊?世上沒有你不能征服的女人?那麼我有個更好的提議,把我的心剖出來吧,置放在你的墓碑前做為殊榮勳章,比起無形的言語,這不是更好用嗎?全部都給你,已經沒有屬於我自己的東西了。」
  「你是這麼看待我的?征服?勳章?」
  讓我看到你的真心,我也讓你看到我的真心。結束這些不平等,讓我們都從這幼稚的遊戲中解放,真正做個成熟的大人吧。」
  「好讓你從我手中飛出去,再也不見人影?」
  「人影看得見如何?心是看不到的。」
  「詭辯我勝不過你。」
  「你一直都是勝利者。」
  「你一直都很擅長這種誘惑的言辭的。從六年前到現在這點一直沒變。自願地把脖子伸出來,一思及只要我的刀子一落下,你的命就永遠屬於我,那需要何等意志才能戰勝這誘惑,你是不會明白的。」
  讓這條命成為他的,也是薰子的願望。
  「這一刀斬斷了我們之間的關連,從此以後我們河歸河路歸路,你冷薰子與我瀧傲都之間再無瓜葛,你的命我收下了!」
  刀起刀落,薰子閉上眼睛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連血的氣味都沒有,覺得頭皮一緊一鬆……當她再度睜眼時,自己並非置身於黑暗黃泉路,瀧傲都的手上握著她的長髮。
  薰子訝異地一摸自己原本及腰的髮絲,被刀子斬斷到肩上。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拿它取代你的命吧!再會了,冷薰子。」臨別前,他連二度回首都沒有,毅然地跨著大步離開,離開了她的生命!永遠地!
          ※          ※          ※
  「瀧公子走了!」
  巧兒與嬤嬤藏身於雲薰樓旁的竹林裡,擔心地守著。
  「進去看看薰子!」嬤嬤催促著巧兒。
  她們跌跌撞撞地衝出了竹林外,拚命地拍打著雲薰樓緊閉的門,「薰姐姐,熏姐姐!開開門,如果你沒事的話就出個聲,說說話也好!開開門呀!」
  「不行,沒有反應!該不會……」嬤嬤臉色發白,捉住巧兒的手,「別敲門了,去找兩個壯丁來,要他們把門撞開!」
  「啊,好,我馬上去!」
  巧兒旋過身子正要去叫人時,身後的門卻咿地打開了。「我沒事,請不要驚動他人。」
  「薰子姐!」巧兒高興地轉過身,但一見到薰子披肩散發,僵止的笑容轉為顫抖的聲音,「你……你的頭髮……」
  「這是瀧公子……」畢竟閱歷豐富,嬤嬤比巧兒要來得快恢復神智,「除了你的發以外,沒有其它地方受傷吧?薰子。」
  「讓嬤嬤擔心了、己經結束,沒事了。」薰子徽笑著,「對不起,恐怕我也不能繼續待在尋芳閣,這種短髮的模樣……會招人非議,給嬤嬤帶來困擾,請放心,我會去找個清靜的地方搬出去,不會給嬤嬤惹麻煩。」
  「薰子,這種事你不用擔心。這個雲薰樓你儘管留著住。至於尋芳閣那兒我會交代好,暫時你就好好休息休息。」
  從震驚裡回過神,巧兒用力地點頭,「我去給薰子姐姐打點熱水,洗把臉好休息。」
  熏子捉住她的手,「真的不用了,我什麼都不需要……」
  滴答、滴答。巧兒看著滴流到自己手背上的透明淚水,那是熏子的淚。
  掩住臉,薰子低啞地說:「對不起,我……」止不住的淚從手縫裡直往下流,哽咽而不成聲的,薰子無聲地哭著。
  「熏子姐!」不由自主地,巧兒抱住了這兩年來與她情同姐妹的主子。
  埋首在巧兒的懷中,薰子暗啞著嗓子說:「一下子就好了,讓我借你的肩膀……」
  「沒關係的,巧兒的肩讓你靠!」
  那一夜,薰子將這六年來的淚,一口氣地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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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44: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為君沉醉又何妨,怕是酒醒時候斷人腸。
  死寂盈滿溢出,從體內氾濫直到眼角滴流不斷的透明水液,每流出一分水,那接近死亡般的傷痛又多出一些,斷斷續續的不知流了多少時間,半睡半醒間,淚似乎未曾停止過。
  慟哭,為斷了線的情緣。
  定時被換上的三餐就像被遺忘的時間,丟棄一旁,把自己鎖在黑暗之中不讓任何人靠近,只想要一個人獨處,一個人整理這六年來的點摘,淚水滌靜過的心湖,是否會有雲開見月的一天?
  薰子整整過了一星期不知外界聲息的日子,然後終能站穩自己的雙腳,像重新學步的娃娃蹣跚地用自己的腳站立。被剪斷線的傀儡娃娃,六年來第一次以自己的雙足立定於這世界,從此以後她的身邊再沒有保護者的蹤跡,主人已經應她不甘示弱的棄她而去,結束那段可笑遊戲的束縛,兩個人都自由了。自由了,所以心被釋放了,薰子可以正視自己的內心,有瀧傲都的存在。
  他一直都沒有消失,即便是現在兩人己毫無關係,他一直都在心的角落裡;鮮明歷歷的溫柔微笑著。
  那道不肯對他開啟的門扉,鎖鏈著的他想知道的一切,現在熏子願意將它釋放出來,坦白面對。秘密只有一個,她深愛著瀧傲都,這點他或許己經察覺到了,卻再也無法求證,無法逼供。不因為他是主人,不因為自己屬於他的玩物的身份而愛他。那數度快被他摧毀的門扉後鎖著何等激情的愛,若是瀧傲都知道了,他一定會十分訝異的,她愛他,比自己的生命、比自己的尊嚴、比自己的頑固都要多上數十倍的愛著他。
  以那磁性沙啞的聲奮說著:你是屬於我的。以那雙無人能及的結實臂彎擁抱著她,以那雙飄揚熱情的雙眸困住她的時候,她就已愛他至深而無悔。
  自問為什麼過去不肯這麼說呢?
  理由很簡單,玩物口中所說的愛情,不是她對瀧傲都的愛。當她仍是瀧傲都寵物的一天,她就一天不能說出口。這是她定下決心的自我回答。
  失去瀧傲都的同時,自己也終於獲得了坦誠愛他的權利。
  諷刺嗎?或許。
  後悔嗎?後悔就不會這麼做了,一輩子居於他玩物的身份就夠了。
  虛偽的自我,到頭來封鳶的事不過是藉口,藉著她惡人的角色讓自己求得解脫的勇氣。虛偽的勇氣,真亦假來瑕亦真,不也成就了她最後私心想達到的目的。她終於可以大大方方地愛著瀧傲都了,六年的所有都是屬於她,封鳶如何也搶不走,只屬於她的龐做都。
  自私、妒嫉心重,獨佔欲又強,這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冷薰子。
  冷漠、凡是毫不在乎,謹守自己本分的冷薰子不過是玩物的外皮,扮演給那些恩客們看的幻想女神。實際上她內心荒野的燒著對於瀧傲都的愛情,那份被壓抑了六年的愛,是悶澆已久的夏,一口氣在這分離後的寒冬中,燒光所有冷冽空氣般的,重重地,燃燒著,直把天際給染紅為止,也會不斷地燃燒下去。
          ※          ※          ※
  卡喳咋喳的刀法俐落地剪去不整的發捎,飄落地面的碎發,一旁的巧兒都細心的拾起來置於絲帕當中。本來落發是出家人的權利,但是薰子被瀧傲都一刀斬斷了及腰長髮,現在不得不將它修整,所以為了表示尊重父母所賜予的髮膚,薰子,打算將散發收集起來,以備將來一同入殮用。
  「好了,您看這樣如何?齊整美麗多了吧?」替她剪髮的是位剃頭師,平日客倌都是公子少爺們,他還是第一次替姑娘剪髮呢!
  摸著及肩短髮,一時間薰子覺得銅鏡映著的人不似自己另有他人,那果敢明艷的端正容貌,真的是自己嗎?那位長髮梳髻又綴著極端華麗髮飾的冷薰子,似乎隨著長髮的消失也一併無影蹤,留下新生的自我。
  「我很喜歡,謝謝你。巧兒,好好打賞這位師傅。」
  「是,師傅這邊請。」
  嬤嬤與巧兒擦身而過,走進屋內,「氣色好多了,薰子。己經可以下床走動了嗎?這幾日見你不吃不喝不露面的,大家都很替你擔心呢!」
  「多謝嬤嬤關心,薰子無恙。」
  「瞧你剪短髮後,清爽不少。這也算是不幸之大幸,發可以再留,命丟了就沒了。想不到瀧公子竟是如此大量之人,這樣就願意放你自由。老身真是羨慕你的好運道,能攀上這麼一位仁人君子。」
  「嬤嬤有事要商談?」無事不登三寶殿,熏子清楚得很。
  紅了臉,嬤嬤站在尋芳閣的立場,當然也不能讓薰子這樣妾身不明地待下去。現在那遊戲己經結束了,她自然得問問薰子接下來的打算。這兒畢竟是煙花巷弄,總不能收留……脫離此行的從良婦女。
  薰子點點頭,「嬤嬤的憂心我很明白,我會留下贖身銀,盡快找到落腳處搬討去的。」
  「其實你若想繼續待下來賣藝不賣身,還是有很多老客人指明要找你的。嬤嬤也很歡迎你繼續留著,算是給咱們尋芳閣帶來點名聲。不過,你若無心繼續,為了你自己好,不要待在這種出入複雜的地方也好。這兒到底龍蝦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難保沒有過去積怨在心的人,趁著你與瀧公子分手的期間前來騷擾。」
  「我與瀧公子的事傳聞出去了?」薰子沒料到風聲會如此快。
  「傳出去了。」嬤嬤歎口氣,「紙畢竟是包不住火的,你這一周都沒露面,我也說了你將退隱的事,結果就有人猜測到了你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結束。不過大夥兒都以為是瀧公子的意思,因為要娶妻生子,所以和你分手。」
  「是嗎?這樣也好。」
  「薰子你……真的這樣好嗎?瀧公子那邊……也許……」跟了六年的恩主,怎麼說也不可能一下子恩斷情絕。同樣身為花妓,嬤嬤也是過來人。
  再怎麼說情感不能玩真,畢竟花妓也是女人,同樣也會有喜怒哀樂,同樣也會為情所傷為情所困。又不是真的木頭打造的偶人,哪會沒有情義呢?
  「嬤嬤的好意薰子會牢記心上,瀧公子與我之間的事己結束了,這是薰子所求最好的結局,就請您不要再提。」
  頷首,嬤嬤歎了聲長氣。「這既是你的意思,那我也不多說:未來你打算怎麼辦?想住什麼地方?有沒有個概念?若是嬤嬤能幫得上忙,你也不要客氣,直言就好。」
  「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買塊地,過著平靜的田園生活。一直想這麼做,不過……現在也只是想想而己,等過幾天我金捎信給謙謙與堇堇,到時候再問她們二人。」
  「你能重新振作是好事,嬤嬤也替你高興。對了,封公子這幾人都上門求見,我一直推說你人不舒服無法見客,他還是不死心,如何?是否要與封公子見面談談呢?」
  封府那邊的事也得做個完結。薰子微微一笑,「那就請他明日牛後三時前來,我等候著與他會面。」
  「我會轉達給他的。」
          ※          ※          ※
  隔日午後,坐於叢花庭草的涼亭台閣裡,薰子沏著香片,彷彿沒有任何事發生似的,與封青雲相對而坐。
  起初被她的短髮嚇一跳的封青雲,現在已頗能接受她的模樣,「長髮如雲飄逸似仙的薰子姑娘也好,現在如此短髮卻依然別有一番魅力。總覺得清麗之間又帶點男子氣的脫俗。薰子姑娘不論何等模樣,總是特別引人注目。漂亮的人不論什麼摸樣都漂亮。」
  「言過其實了,封公子。這樣半女不男的模樣有什麼好說漂亮不漂亮的。我想你今日來也不是為了誇讚我的短髮吧?」撇去妓女與恩客的身份,薰子是以會見一名舊識的心境,與封青雲平坐而談。
  「我都聽說了,你真的離開了瀧傲都?」喜色溢於言表,他毫不掩藏自己的高興。
  「這是我與瀧公子間的事,與封公子無關。但是我可以回答你,是的,瀧公子與我己無干戈。」
  「大好了,我就說嘛……那種粗野又沒有半點憐花惜玉之心的傢伙,還是趁早與他結束才是正確。太好太好了,這樣一來熏子姑娘也不需再忍受那種人的指使與控制,可以過你自己想要的日子。」
  「攏公子並不如你斷說的粗野、霸道。封公子,你對他的認識不深,輕易地評斷對他並不公平。」
  「薰子姑娘何苦為那種人說話,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忍受著痛苦,因為身處囹圄,虛與委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說的甚是。」熏子一抹冷笑,「過去身為尋芳閣的花妓,我確實與不少人虛與委曲、也不敢得罪任何客人,不過……現在不用了。我已非尋芳閣的人,我也不是你花錢買來尋歡的妓子,討你歡喜的話也不用說,封公子。我再次地告訴你,瀧公子是光明正大風姿磊落的一條好漢,你與他相比是比不上的。」
  封青雲臉色一變,「薰子姑娘我是好意前來探望,你怎麼說這種話?」
  「我若話有得罪之處,也請您見諒。我僅是實話實說而已,瀧公子對我恩重情深,六年來承他照顧不少,形同恩人。封公子於我有什麼呢?不過見過三次面,並未深談過的客人。你們兩之間自然是無法相比。」
  「你是說我比不上那種莽夫俗子!我可是封府未來的……」
  「靠自己雙手打下家業的瓏公子是沒有你那雄厚的背景家世,但我著重他是條鐵錚錚的漢子,用自己的能力獲得自己應得的東西,並沒有什麼及不上他人之處。就算與皇族相較,我也不認為瀧公子會輸給他。」
  瞪著薰子就像瞪著不認識的人一樣,封青雲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你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咄咄逼人,薰子姑娘,我……我說錯什麼話嗎?你怎麼和以前的冷薰子判若兩人呢?」
  「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冷薰子,封公子。過去你見到的我,不過是′尋芳閣的名妓′冷熏子。你不是說錯了什麼,而是錯看了我。過去眼中你見到的是買賣的我,現在你眼前坐著的只是平平凡凡什麼也不是的冷薰子。會覺得判若兩人也是理所當然了。」
  「那……從頭到尾都是我搞錯了?」封青雲幾乎不願意相信過去那纖纖柔柔飄飄逸逸,說話分寸,態度內斂的冷薰子竟只是幻花水月?
  薰子微笑著輕啜著熱茶,不加以回答。
  那眼角流波,那盈盈笑顏,封青雲歎聲氣。逝者已逝,看樣子現在的冷薰子更不可能追的上了。他還以為瀧做都與她分手之後,多少佔點趁隙而入的優勢,想不到——自己想得太美。
  「那我就不明白你與瀧微都兩個人在搞什麼花樣了。既然你也沒有意思要交往新人,他又沒有要與我姐姐共結連理的意思,那你們倆又為何分手呢?」
  「嗯?」手中的茶水動盪著,薰子微膛地望著他,
  「你剛剛說……」
  「啊,說得也是。你還不知道嘛!前兩天,瀧傲都親自上門回絕了與我姊姊的親事,差點沒把我爹爹氣得半死。就算我爹爹要協要拆了瀧幫的後路,他還是一笑置之地,說什麼要我爹爹儘管放手去做,瀧幫也不是省油燈之類的話。我爹爹嚥不下那口氣,肯定是與他槓上了。」
  怎會這樣?那她冒著小命不要也非與他分手不可的決心,豈不是完全付諸流水,毫無意義!
  「斷以我才料想,提分手的人是你,你想換個伴,再也不怨容忍他了。」
  回過神,薰子猜想封青雲也不可能明白瀧傲都這麼做的用意,問也問不出所以然。「讓你誤解真是不好意思。不過我無意另結新歡,也不想再與封家扯上任何關係了。」尤其是你那位雙面刃的姊姊。她暗暗加上一句。
  「連朋友都不能做?」
  「有意義嗎?」
  果然與以前大不相同了。封青雲索性吞口茶說:「女神消失了,真讓人感傷呀!夢畢竟是夢嗎?唉。」
  「夢消失還會有別的夢現影,年輕的你還不能看透。」
  「別一副當我是小孩子的口氣。」
  薰子笑笑,沒有多說。
          ※          ※          ※
  收拾著雲薰樓裡的行裝,就像收拾在此地近十年的回憶,每件文房四寶、珠花翠玉,都帶著一點一滴的回憶。現在把它們一件件收人木箱中,像要與邊去做個訣別似的,封裝起來。
  象徵尋芳閣名妓的物事,薰子一樣也不打算帶走,她一一送給尋芳閣內的姊妹們,那些從高官貴爵手中獲贈的珍奇異物,也都轉送給曾照料過自己的底下人。從總管到馬房小廝,每個人都打點好,親手辭行道謝。
  只有這兩年來跟著她身邊的巧兒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為她收拾著,每收一件衣裳她就會掉著淚說小姐穿著它如何如何的好看,為啥不留著自己穿用,偏要送給別人。這時候薰子總是笑著回道,一名農家婦何需穿什麼華裳貴裝,又要穿給什麼看呢?給野山猴子欣常不成?
  花了兩、三天的時間,行裝也慚漸整理得差不多了。這天下午難得憂閒的,薰子坐在庭院內與巧兒閒聊喫茶,外頭卻傳來極為吵雜的聲音,像有不少人聚集在尋芳樓外。
  「發生什麼事了,外面?這麼熱鬧。」
  「我去瞧瞧。」巧兒自告奮勇地起身,穿過花廊,朝外面走去。
  也該捎信給堇堇與謙謙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太多了。如何尋個清靜又不惹麻煩的鄉聞小屋,怎麼對妹妹們說瀧傲都與她分手的事,希望她們已耳聞,這樣就不用多一事。有機會也想去找杜姊玩玩。當初說好,她清閒的話必會去她的家中走走坐坐,現在的自己再空閒不過了。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薰子姊姊!」去而復回的巧兒神情慌張的又奔回來,從花廊那兒一路叫著回來,「薰子姊姊!」
  「怎麼了?什麼不好了?」
  氣喘咻咻的巧兒一面搖頭,一面又想說話,可是上氣不接下氣,只能捉著薰子的手不停拉著。「快、快出去。」
  「你拉著我要去哪兒呀!」薰子莫名的望著她。又說
  是「不好了」,又要她「快去」。這樣一頭霧水的,直把
  她的頭都攪昏了。
  撫著胸口,喘回氣來,巧兒吞嚥著口水說:「不得了了,不得了的大事呀!熏子姊快去換衣裳,非得漂漂亮亮體體面面不可!快呀!!」
  「巧兒,你靜下來把事情說清楚,這樣沒頭沒尾的要我去換衣裳,怎麼一回事?還有,什麼大事不好了,我都被你急出汗了。」
  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巧兒大笑著說:「對不住、我話說太快,語無倫次。不是什麼大事不好,而是非常好的大事發生了,薰子姐,你可要穩著點,聽了這消息可別樂昏過去喔!」
  「在說啥呀。」薰子點點她的鼻尖,「別逗我,快說。」猛力地點著頭,「剛剛報子前來報喜,說是你但兩位弟弟,一位中了狀元,另一位也高昇今年的軍中武狀元。馬上就要到這裡來。想是來接您一起享榮華富貴去了。太好了。薰子姐姐!」
  乍然間聽到這麼天大的好事,怎能教人不如夢似幻?這是真的嗎?這不會是她在做夢吧?這一定是假的吧!怎麼可能謙謙也堇堇同時……
  一旁的巧兒還在吱吱查查,但是薰子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在說寫什麼,一心只懷疑這該不會是夢吧!直到巧兒用裡的搖晃著她,「薰子姐,你還在發什麼呆呀,快點快點去換上件衣裳吧!」
  「啊啊,就去!就去!」呆呆楞楞的跨出一腳,去踩空了。咚咚咚地從涼亭摔落到硬梆梆的地面。發出哎喲的一聲。
  「薰子姐姐你沒事吧……完了,摔呆了,怎麼有人摔倒了還笑得出來!」
  薰子確實微笑著,「好痛,所以這不是夢!」
  「當然不是夢啦!」
  說話的人並不是巧兒,有人伸出手扶起薰子,身後還跟了一堆人,全是尋芳閣上上下下來看熱鬧的人。
  「姐姐,我來接你啦!」
          ※          ※          ※
  「什麼叫做來接我呀!你是閻王使者不成?還是把我當成急需救助的難民,接我到仙境去?」
  稍後,薰子與兩位妹妹促膝而談,看熱鬧的人都被拒在尋芳閣門外,總算能安靜一點。謙謙與堇堇都是一身紅袍加身,頂帶帽花,象徵著她們兩人的新身份。此時威風凜凜俊美不群的二人,若是告訴外人她們其實為女兒身,想必沒有人會想到吧?
  「姊姊終於自由了,不是嗎?老實說我從尚志口中得知瀧大哥與你分手的消息對,你不曉得我有多吃驚呀!不,簡直是青天霹靂。」
  「不要亂用成語!」謙謙皺著眉敲了一下堇堇的額頭。
  「反正我沒你的文采好,新任狀元郎!」堇堇吐吐小舌頭,眼神骨碌一轉,「對了,你什麼時候去見皇帝呀?不是每任欽點狀元都會見到嗎?你去見過了沒有?他是什麼模樣的人呀!三頭六臂?還是兩個鼻子四個嘴巴?」
  「那不成鬼怪了!」謙謙爆笑。
  「嗯,反正是好比天際那麼高的人物,咱們普通人是見不到的。」噘起嘴,堇堇說道。
  「你還能算普通人嗎?武狀元郎。真有你的,想不到真給你蒙上了。怎麼不是尚志贏得狀元而是你呢?難道尚志打輸你?」
  「嘿嘿嘿,山人自有妙計,這個你就別問了。」
  「小氣。」
  「你大方。」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完全看不出新抖狀元應有的風姿。熏子噗詠笑出聲,「夠了,你們兩個半斤八兩差不多。要記得現在身份不同,別老是像個孩子似的。」
  謙謙正拉扯的堇堇臉皮的手停了下來。「可以讓我們現出孩子氣的一面的人,也只有薰子姊與瀧大哥而己。」
  聽到攏敖都被提起,薰子的笑顏多了分不自然。「今夜我下廚去燒幾道好菜,咱們姊妹三人一定要不醉下罷休。熱熱鬧鬧的慶祝一番!」
  「呀,好呀好呀,真是個好提議。我也叫來尚志,順便請他去邀瀧大哥如何?怎麼說我們兩姊妹也欠他太多,沒有瀧大哥的大力相助,怎會有今日的我們,對對,一定要邀他來!」
  「不行!」
  熏子這一喝,兩個妹妹都訝異不己地看著她。
  「我……我想還是不要的好。」不想讓她們多起疑心,薰子勉強地笑著解釋說道;「攏公子的事多沒空來,我為你們慶祝就好,明白備份厚禮,你們親自上門答謝,這樣做才恰當,別叨擾到他。」
  牽強的笑臉自敵不過兩雙銳利的眼,謙謙與堇堇對看一眼,由謙謙啟口。
  「姊,為何你會突然與瀧公子分手呢?前一陣子我們勸你的時候,你還堅稱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何以一夜之間……必定有什麼事發生了,對不?」
  「我——我去備萊——」薰子倉皇起身。
  「姐,你這是要逃避我們的問題嗎?若是你不肯告訴我們,我們就直接去問龍大哥了!」堇堇雙臂平伸,阻在她與門之間。
  同是冷家血脈的硬脾氣,三人都是一樣的,不問個水落石出兩個妹妹也不會簡單讓她避開。她是可以拿出做大姊的威嚴,告訴她們這與她們無關:偏偏薰子卡在她們誓言去找瀧做都問個分明,這有效的脅迫她非說不可。
  認命地坐回原處,薰子略略交代一次自己是怎麼與瀧傲都分手。
  謙謙聽完她的話後,猛搖頭:「姊,你實在太莽撞了,幸好瀧大哥沒有當真……要了你的命。你怎麼不為我們兩人想想,好好保重自已重要的性命呢?失去你,我和堇堇以後要怎麼辦才好?」
  「就是嘛,我們只有姊姊一個人,失去大姐,我還從什麼軍?陞官進爵也一點意義都沒有。」堇堇性子直快噎住。
  「傻瓜,不要哭。」薰子抱住妹妹,「讓你們擔心是姊的不對,我以後不再這麼做了。別哭,別哭,我人不是好好地坐在你們面前?」拍著堇堇的背,她哄著,「再這樣下去讓別人見了,很丟臉喔!堂堂武狀元哭得跟小女孩似的。」
  「不好意思,我就是長不大!」堇堇拭著淚水,抬起頭說:「都是大姊不是,用那麼亂來的法子與瀧大哥分手才導斂現在這般情況!你說,現在我怎麼去跟瀧大哥道謝呢?他一定恨死我們冷家人了,搞不好連我麼姊妹的臉都不想見。」
  「他不是那種人,你放心。只要我不出現他面前,你們照樣可以去找你們的瀧大哥。」薰子安撫地說。
  「那豈不顯得我們太惡劣了。」謙謙雖不似堇堇的衝動,但也相當為難:一邊是自己唯一的姊姊,另一邊卻是有恩於自己的……「好像我們全然不體帖瀧大哥的心。從他剪了姊姊的頭髮這一點看來,他真的心冷了。唉!虧人家六年真心相待,你卻一直把瀧大哥視為恩客,我真是為瀧大哥打抱不平。」
  「等……等一下!」所有矛頭指向自己,薰子越不滿她倆的態度:「要我與瀧傲都說清楚,鼓勵我離開尋芳閣,結束與瀧傲都的遊戲的人,不是你麼嗎?怎麼今日你們說的話全都不一樣了?我做錯了什呢?」
  「我與堇堇並不是要你與瀧大哥分開,而是覺得你們繼續這祥下去是不行。難道你要瀧大哥一輩子和你都是恩客與花妓的關係嗎?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也永遠玩這種遊戲。瀧大哥是怎麼對待你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不論他與多少女人交往,這六年來他卻沒有斷過與姊姊的關
  系,這不是最好證明嗎?我們倆都一斂認為,你離開尋芳閣後一定能和瀧大哥快快樂樂的交往。做真正的情人而不是玩那種你躲我追的遊戲。」
  當事人以外,看似單純的出囗,對她與瀧傲都而言卻是沒有出路的迷宮。
  一開始,束縛自己的心就被重重枷鎖扣緊,那無言的難看卻促成的一段姻緣,如何能在揭開後,就簡單地說:我一直喜歡著你,六年來,不是把你視為必然的主人,而是視為戀人的愛著你。六年來再怎麼想也沒有出口的迷宮中探索得滿身是傷。
  到最後選擇用最殘暴的手段,狠狠傷害了他與自己,毀滅拉那道牆,也毀滅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沒有身在其中的人,是無法瞭解被困於迷宮中的自己,有多痛苦無奈。
  「謙謙、堇堇,你們想說的話我都已經明白了,不過……己經結束了,我與瀧傲都已經沒有任何關聯了,現在是,未來也會是這樣。」薰子轉開臉,「我呀幫你們慶祝…」
  「不要說笑了,現在哪有慶祝的心情呀!」堇堇吼著:「我們不要看著強顏歡笑的姊姊替我們慶祝。姐姐,說實話,你一直愛著瀧大哥對不對?如果你沒有辦法對他開口,我們替你說去,請他和你重新開始好不好?」
  「堇,夠了,我不想再談……」
  「不要!」捉住薰子的衣襟、堇堇淚水盈眶的說;「這樣下去大姊的幸福怎麼辦?大姐除了和瓏大哥在一起以外,一定不會考慮其他人對不對?你和瀧大哥分手後,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不要!我想看到幸福又快樂的大姊!」
  像孩子似的哭著,說著人性的話,一瞬間薰子羨慕起堇也能這麼自然地表達出自己心裡有想說的話,坦白又率直地面對自己情感。要是自己也能更率直一點的話……「謹,以後也要像這樣做個乖孩子喔!」
  熏子姊在說什麼啊!她是不是個乖孩子和這件事一點也扯不上關係呀!
  「堇,我知道你無法明白我所講的事。可是……有些事情就像是日子過去就是過去了,人是無法反誨的。有些時機也是這樣,當它從手中溜走之後,你想說的話也沒有說的餘地了,我……和你瀧大哥就是如此,我不能再繼續傷他了,他成全我的自私,我怎能回頭去擾亂他平靜的生活,我做不到,只要能遠遠地況福著他就行了。」
  「你果然是愛著瀧大哥。」堇堇仍是不大懂熏子的話,但是至少聽得出這語氣的愛有多深。
  「還有你們兩在呀,就算我失去瀧傲都,你打也會陪著我的,對不對?所以我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嘛!」摸著堇堇的頭,薰子既沒承認也沒有否定她的話。「別露出那種可憐我的表情,我還沒淪落到自暴自棄的程度喔!往後的日子我也打算好好地過,人呀……想做的話,有很多事可做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謙謙以看透的目光,黯然地頷首,
  「我尊重姊的央定,你要是真認為這麼做最好的話……」
  「不要這麼一臉悵然的樣子嘛!說好今夜要喝它個酩酊大醉,高高興興地慶祝一番的不是嗎?那又何必做出這麼難過的臉呢?還是說我在你們心中份量不夠,只有我為你們倆慶祝還是太寂寞了?」彎彎眉的瞇著眼,薰子笑問。
  「怎麼會!」抗議著,堇堇說道。
  「好,那我就去準備幾樣小菜,你們在這邊等著喔!」薰子微微一笑,拉開堇堇抱著自己的手,朝門前走去。
  「姊!」謙謙叫往了她。「想哭的話,絕對不要忍住喔!有我們在嘛!」
  背僵直了一下,拉開門之前,薰子低啞地說著;「我己經不哭了,淚也早就流光了。」振作起笑臉,她回頭說:「你們吃了我手做的料理,才會感動的掉眼淚呢!好吃得讓你們讚不絕口喔!乖乖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門關上後,堇堇擦著淚,「謙謙,我還是很想去找瀧大哥耶!」
  「大姊說過不要,難道你不聽姊的話?」
  「可是……人家看她那個樣子,好難過喔!她不哭我都想替她哭了。」
  「傻瓜堇。」拉討妹妹的手臂,謙謙摸摸她的小臉說;「大人的戀愛不是你這個小孩子可以插手的事。做多錯多,只是多惹麻煩而己。我們只要在姊身邊支持她,她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就在她身邊,這樣就夠了。」
  「是嗎?」依然困惑著的堇揪起眉心。
  「是呀!」謙謙盯著門,彷彿仍能看到薰子姊站在那兒,以全身的力氣努力地站了起來,沒有淚水、沒有遺憾地……這麼堅強的薰子姊是她見到最美麗的女人。
  望著這樣的薰子姊,會讓人產生希望與勇氣,傷痕纍纍的鳥兒也終有痊癒的一天。到那天為止,鳥兒終能重回嵐風的懷中,盡情飛翔。她會等著見到薰子姊重新飛翔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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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4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清琴再鼓,鳳求風。
  太平吉日過沒多久,風波又再起。
  「你說什麼?為什麼皇上想見我?」
  猛旋過身,薰子停下原本正要倒茶給妹妹的手,吃驚不己地看著謙謙。謙謙的神情慘白如雪,眉間深深地刻著愁容,像有好幾天已經煩惱得無法入睡,眼袋下方的暗影沉重。
  「對不起,大姊,我已經試圖跟他說理說情,但他說什麼無論如何也想見你一面。弄得我成天失魂落魄,想不出個好法子開脫。說來說去都是那些多嘴讒言的傢伙陷害我。」
  事發突然,薰子沉默一會兒,又回去倒好茶水,將它放在謙謙的面前,自己也坐到木桌的另一端。
  「我知道了,你先不要氣惱,平心靜氣地把事情始未告訴我。」
  自從離開尋芳閣後,薰子著實過了,一段太平日子。償付自己贖身銀兩後,以身邊所剩的銀兩,薰子依著大湖心邊找到了一間清幽雅靜的小莊院。與過去雲薰樓的豪奢氣派當然是不可相提並論,但是這座依附著半頃林地的白瓦紅牆屋,薰子可以依自己喜歡的意思去妝點,營造一個能讓自己心情舒適的空間。
  起初的幾日忙著採買生活所需,打點週遭,接下來就是全然的空閒,和以前晏起黃昏日初歇的忙碌生活比較,現在的熏子過著是再平凡不過的日子。早起灑掃庭院,整頓家務,讀幾冊書、寫幾首詩,然後料理自己三餐。唯一會來拜訪自己的陳了妹妹外,別無他人的日子,別人似枯燥,卻給她的心靈帶來平靜。
  即使偶爾夜深人靜闌,思念起心中思慕的人,也不是全然痛苦的感受。如果鼓動於心的那份疼痛消失的話,自己也會一併消失。每每被他擁抱時的空虛重被挑起時,就用回憶來填滿,無盡的思念、真實無愛的擁抱、愛恨貪嗔,澎湃地騷動著。
  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在那樣的夜裡,喚著那人的名,直把心漲滿揪痛為止。
  痛也是活著的證明。
  痛著所以愛著,愛著所以苦著,苦著卻又快樂的不願意把這份苦讓給任何人。輪迴復輪迴,生生息息著,可有休止的時刻?
  藏起這些不欲人知的心境,薰子極力讓自己過著正常的日子。但就連這一點小小努力所得到的成果,也於今日畫下休止號。何以皇帝要召見她這祥一個非宮非爵的平凡婦道人家?這是否會在她生命另起風波?
  「起因是三天前我被皇上召見。他告訴我有人上書薦舉我出身有問題,不適宜擔任太子太保這種重責大任。」謙謙口氣地說道。
  「有這種事?」
  「或許是某些人眼紅我被皇上賞識,年紀尚輕卻被任命為太子太保。宮中有不少人覬覦這肥缺已久,怎也沒料到會落到初初入宮的我身上。唉,這又不是我去強搶得到的職缺,那些人心胸也大狹小了些。」謙謙煩悶的揮揮手,「太子是難纏的小鬼不說,那些不時跟在身邊隨時刺探的宦臣也罷,老是把我當成窺飼對象的無聊宮女也好,全都讓人煩心。」
  說穿了,皇宮是封閉外界的城牆,所有人只好在牆內大作文章,越是元法與外界接觸,就越容易引發人與人之間的事端。謙謙寧可到鄉下小鎮為宮,也勝過被捲入宮內利益鬥爭的風暴裡。「你出身的問題,莫非是我……」薰子眼神一暗。身為女妓的冷薰子雖然已經消失,但是若有人硬要拿此大作文章,未必不可能。
  謙謙點點頭,承認薰子心中的疑慮。「那些人說什麼我有一個從事煙花行業的姊姊,道德操守都不足以但任未來帝君的師範。甚至說我會把下等階層窮民的俗氣沾染到太子身上。反正說的都是些足以氣死人的話,我也不想去記它。」
  「都是因為我牽累到你了。」
  「大姊!這與那根本毫無關聯,那些人不過是趁機大作文章罷了!就算姊姊的事沒被提出來說,也有其它毛病可挑。那些人是不把我扳倒勢不罷休的。這根本不是姊姊的錯,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攬!」
  「可是……他們拿我作文章也是實情。」薰子望著謙謙那「你再說下去我就要生氣了」的表情,笑了笑。「好好,我不說就是了。那,後來呢?為什麼扯到最後皇上會想見我?」
  嘩啦一瞬間,從耳後根直染紅暈地,謙謙的整個臉都紅了。
  「嗯?很可疑喔!怎麼一回事?」薰子沒料到妹妹會現出這種表情。
  「那個……是我失言啦!」謙謙低下頭,道歉地說:「因為我氣不過,所以就在皇上的面前誇言你的好處,把你為了扶養我與堇堇不得己淪入風塵的事都說出來。並且……還說……為了不讓姊姊你遭受閒言閒語,就算要我丟掉這狀元郎的官位也無妨的……結果皇上就說他非得見見這位值得我用生命保護的姊姊,到底是什麼神通廣大、三頭六臂之類的。總而言之,是我說得太過火,而勾起他的好奇心啦,可是我說的句句屬實喔!我真的為了姊姊就
  算丟官也無所謂。」
  「也就是說你的莽撞肇事羅!」好氣又好笑地的薰子搖著頭。
  「我怎麼會想到皇上他是這麼好奇的人!」握緊掌頭,謙謙急急地說:「我想我還是再去跟皇上說一次試試看,求他打退堂鼓。」
  「為什麼?」薰子偏頭反問她。
  「當然是因為薰子姊一定不願意再被打擾……」話越說越小聲,謙謙被薰子臉上溫柔的笑意給弄迷糊了。「我沒有這麼說呀!」伸手摸摸謙謙的頭,薰子答道:「一開始是嚇了一跳,而且也覺得很困擾沒有錯。可是方才聽到你願意為了姊姊丟官都無所謂的時候,我真的
  很高興喔。謙謙原來這麼會為我著想,我一點都不知道,真是抱歉。我也一樣喔,為了謙謙的話,別說是一個皇上,就算是三十個,我都會去見他的。」
  「不要勉強,薰子姊。」
  「我會努力表現得好一點,不丟謙謙的臉。」
  「可是我實在很擔心呀!萬一……萬一……萬一皇上對姊一見錘情的話那怎麼辦?他可不是別人,而是天子那!天下都是屬於他的。真要是他看上姊姊,那姊姊也無法拒絕那麼高貴的人,不是嗎?可是姊姊心中還有瀧大哥,怎麼能……我越想越不安。」
  「傻瓜,這種事不會發生的啦!」薰子安慰地說道:「你自己都說天下是屬於他的,難道你還不知道天子擁有後宮嬪妃佳麗數千,裡面不乏國色天香、雍容華貴之人。又怎會看上我這一無是處的平凡女子呢?再者,他環肥燕瘦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不會缺我一人的啦!」
  「那是大姊不知道自己魅力所在,才會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怎不說你把我看得大值?瞧我現在發短容姿平庸,哪有半點萬人迷的樣子?安心、安心。只是見一面而己,沒什麼大不了的。必要時,為了不讓你落人話柄,我也願意。」
  「哎……問題不是在此。」
  薰子微微一笑。「別想多了,你去回覆皇上,我隨時都願意晉見。」
  看來是不能勸薰子打退堂鼓。謙謙點點頭算是回應。兩人就著謙謙在皇宮中的所見所聞又聊了一會兒,屋外傳來陣陣馬蹄響。
  「大姊!大姊!」
  聽見堇堇的聲音,熏子才起身就見她往屋內衝進來。堇堇神色慌張,與方才謙謙心事重重的模樣,有過之而無不及。
  「謙謙你也在呀,那正好。幫我捉住薰子姊,我非得拖她去見一個人不可。」說著說著就動手要捉住薰子的堇堇,捲起袖子。
  「慢著,怎麼又來了?這個也要我去見,那個也要我去見。皇上只有一個吧?這回董董你要我去見的是哪位公子大爺還是什麼將軍殿下?」不勝其煩的薰子不快地問道。
  「都不是。而是一個咱們三姊妹都很熟的人。」二話不說拖著熏子就往外走的堇堇連費唇舌解釋都不想,直接下手為強。「謙謙幫我捉住大姐左手!我捉右手。無論如何你非去探他不可!」
  「到底是誰嘛!」已被拉到門邊的熏子與堇堇開始徒手拔河。
  「好,我說,但是姊姊非去不可。」堇堇嚴肅地瞪著熏子說:「是瀧大哥。我要你去見他!」
  呆了一會兒,熏子開始大力地反抗起來,試著甩開堇的手。
  「姊,你不要再固執下去!萬一你見不到瀧大哥的′最後一面′,你一定會後悔的!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痛苦!」
  堇捉住她的肩大叫著。
  震耳欲聾的聲音穿透了心霧。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最後一面」?「攏傲都他怎麼了?」
  「昨夜被人突襲暗殺而身受重傷。到現在還不知道有救沒教呢!我是聽尚志告訴我的,他昨夜已經連夜趕回瀧幫去了,我也是馬不停蹄的來找你;連氣都沒換過。詳情我不清楚,總面言之現在不是你拖拖拉拉遲疑不決的時候,快跟我上馬,我帶你去瀧幫見瓏大哥。至少要見到他最後一面!」
  「騙人,不可能,絕對是胡說八道。那個瀧傲都怎麼會被人殺成重傷,不可能的!」世上真有人能殺傷瀧傲都;並且讓他傷重不治?這種事就算是在她最糟的惡夢裡都不可能發生。
  「我管不了那許多,總之你去見他一面!為了不讓自己後悔,最少親自去求證這是不是個謊言吧!」堇堇急得直吼道。
  還是謙謙冷靜地雙手在薰子的肩上用力一握,「大姊,堇說的有道理。你聽到這消息也不可能安穩地睡,何不去看一下,省去坐立不安的時間,確定瀧大哥安然無恙就好。」
  會是真的嗎?不會的,瀧傲都不是那麼簡單就會倒下的人。捂著自己的嘴,深怕一開口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痛哭。薰子點點頭,在堇堇與謙謙的簇擁下,走向門外等待著主人的馬兒。
          ※          ※          ※
  「我不是說了嗎?我不需要什麼庸醫,把那些煩人的蒼蠅給我趕出夫!你們不趕的話,我就自己動手趕!」
  咆哮聲連半里外都聽得見。受傷的「獅子」一匹,躺在床上大吼大叫。
  「再讓他們在我身上插針穿線,我就該死的把他們一個個做成沙包來練拳,聽到了沒有?還有,不許他們弄什麼苦哈哈的藥給我吃,我絕對不吃、不吃!」
  「喔,這樣真的好嗎?」瀧幫的第二號人物,揚眉抱胸,毫不同情看看躺在床上不得動彈的瀧傲都。「那我就只好讓他們把你那條傷腿給砍了,掛在處頭讓人家知道咱們瀧幫已是日薄西山近,堂堂幫主竟然連夫夫都怕,怕得連腿廢了也沒關係。有這種當家主子,怪不得瀧幫近來『好事』連連。」
  「住口,輔老頭,我不用你在這邊幸災樂禍看熱鬧。外頭多的是你該去辦的事,你要是想不到,我的掌頭可以幫你想起來。」
  「看那毒舌健在的模樣,真讓人遺憾受傷的不是你的嘴巴。昨天還躺在床上不知是生是死,今天就能這洋活蹦亂跳,我請的大夫不是神醫也是華陀再世。下次我會請他想辦法醫醫你的毒舌。」
  「囉唆死了,滾出去,讓我一個人清靜一點。」
  「是、是。如果你的腿傷能像你的嘴那麼鍵康,那也不用聽我在這邊囉唆了不是嗎?不過,最該被醫一醫的還是那頑石腦袋,說過多少次樹大招風,你偏要一個護衛都不帶地出門去喝酒,這下好了吧!被彼人從後面偷聾,以為自己有幾個腦袋可以讓人砍呀!真以為自己是九命怪貓嗎?我看那九條命也被你玩得差不多了,下次省點用,命留著還有很多人要呢!」
  「你說夠了沒!」這次瀧傲都真的火大了,開始找尋任何可以做為武器的東西。
  往門邊移動,不敢拿自己小命冒險的輔副座笑著說!「好好將靜養一下如何?幫主大人。照大夫的吩咐,你得休息個十天半個月,我會天天來陪你運動一下嘴皮子,不會讓你無聊死的。」
  「臭老頭子,真活得不耐煩了!」
  輔副座眼尖地看到他執起瓦制花瓶,馬上逃身,到門後去,隨著破碎的花瓶掉到地上,他人已安全地在門外了。「真是,一受傷就脾氣火爆,這性子總得想亦法幫他修整一下。」
  唸唸有辭的輔副座邊走到前院花廳,就看到兒子尚志與三位來客交談中。裡面有張面熟的臉。「喲,這不是小董嗎?好久不見了,來,讓乾爹瞧瞧你。」
  「乾爹!」堇堇親熱地衝上前,毫不避諱地來個大擁抱。
  「乖小子。」他摸摸小堇的頭,一邊看著旁邊的公子與姑娘。「怎麼會想到來看乾爹的?啊,我知道了,你是來看幫主的吧?都是我這兒子嘴巴大,早說過不要驚動他人。他還是到處說去了。」
  輔尚志冤枉地求饒,「我沒說,爹。是小堇耳尖,聽到我與手下的人談話。」
  「瀧大哥人怎麼樣了?沒事了吧?傷到哪裡了?」堇堇心急地問。
  「嗯,放心吧!他呀除了那條腿得休息十天半個月以外,其餘的地方還是和以前一樣。你想去探望他的話,小心點,他每次受傷脾氣就很差。不過,我猜他看到你應該是不會那麼心情惡劣才對。看到你這小鬼頭,誰會不開心呢?」
  「那我就放心多了。」董董轉回頭對著薰子說:「大姊,我給你介紹介紹,你應該聽瀧大哥提過,這位是輔副座,也是尚志的爹。」
  「大姊……」副座的目光越過小董,那位及肩短髮樸素的姑娘,難道就是名滿姑蘇的名妓?真是看不出來。雖說胭脂未施的模祥也挺俊俏,但是那不帶半點風塵味的秀氣姑娘,會是綁住他們幫主六年的女子,說出去誰也不信吧?
  「這位是我姊姊冷薰子,另外這位也是,冷謙謙。」堇堇一一介紹完後,「我大姊是來探望瀧大哥的。」
  「歡……迎。」輔副座遲疑的皺著眉。幫主與冷姑娘的關係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熏子拉拉堇的衣袖,「他既然沒事,我回去了。」
  「為什麼?好不容易才來。見一面也無妨呀!況且瀧大哥受傷也是真的,現在雖然己經沒有生人命危險,可是憑姊姊與地的交情,說來探病也沒啥不妥之處。為什麼不去探探他呢?」
  「堇,別鬧了。我是因為你說他病危才來的,現在……」
  「我真搞不懂。」堇大力甩開薰子的手,睜大眼瞪著她。「這是說,非要生離死別你才肯面對自己、面對瀧大哥嗎?太可笑了,等到最後那一刻都一腳踏入黃泉路了,要說什麼話做什麼都來不及了!這樣子下去你打算逃避到什麼時候呢?」
  「我沒有逃避任何事。」她別開臉,迴避地說。
  「那就去看他呀!」堇從後面推了薰子一把,朝院落內的方向。「不是就證明給我們看,證明給你自己看,讓你自己相信。」
  「乾爹,瀧大哥的房間是哪一間?」轉過頭,董大聲地問著。
  用手一指前面,輔副座仍有點如入五里霧摸不清地說:「從這裡進去,一直線可以看到很大的院子,正中央的那扇門房就了。」
  尚未接近院子,薰子已經緊張的手心冒汗。
  要以什麼表情來面對他呢?
  該說些什麼呢?
  他見到自己會是什麼表情呢?生氣或是憎恨?還是裝作不認識。
  她沒有逃避瀧傲都。一聽就是說言。
  心跳得好,撲通撲通的。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再見到他的機會,當剪去自己長髮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了,不再見他、不讓他再被自己傷害。些央心都是真實的,沒有半分造假。怎的,卻又來到他門前呢?
  躊躇復躊躇,那慢得不能再慢的腳步終究會抵達那扇阻斷他與自己的門前。她可有勇氣敲開這扇門?他一定不想再見到她。她能厚著臉皮……
  握成拳頭的手,遲疑半晌,終究還是敲了下去。叩叩。隨著敲門聲,裡面熟悉的聲音應道:「誰呀?進來。」
  門咿呀一聲地,開了。披衣半躺床上,翻閱著書簡的他映入眼。霎那間,許久未有的波動在心湖晃動起來。裡著沾血白布帶的傷腿刺月的跨在床柱,想必是傷不輕,否則怎麼會半條腿都被布條捆起?
  沒聽聞到來人出聲,他無意地抬眸,四目相交。兩人誰也沒有動,誰也沒出聲,沉默地對望著。許多的話翻騰到胸口,該說點什麼才好,明知道這一點,卻什麼也說不出曰,像有巨石重重地堵住喉頭般。那些問候的話、那些開玩笑帶過的機智、那些想要怒罵他加此不小心的話,全都哽噎住她的呼吸,讓人呼吸沉重。唯一能做的是牢牢地望著他,望著那張許久未見卻又曾未忘記的臉。
  雙腳僵直地無法移動。他先調移開目光,奇跡的像是咒縛被解開了,薰子發現自己的能動了。她緩慢地走進屋內。
  來做什麼!滾出去!這些話同樣哽住了瀧傲都。複雜翻思緒讓人不知所措,憤怒她這樣恍若無事的模樣出現自己面前,高興能再次見到地,憎恨著她依救如昔的美麗,許多許多無法一一整理而出的情緒;沸騰中。
  定身於他一臂之遙的地方,熏子望著那如刀雕的俊美的臉,感激著他沒有說任何會讓自己奪門而出的話。能再次這麼接近他,像做夢一樣,不敢置信。
  「你要在那裡呆呆站到什麼時候!」
  一語驚醒夢中人。薰子無意間忘掉自己身處地方,一下子看到瀧傲都那生氣的臉,不覺往後倒退一步。
  「幹嘛?我會吃人呀!自己送上門來,現在要當著我的面逃跑嗎?這算什麼,玩弄人?」沒好氣地,他瞇起一眼瞪著她。「舌頭連著頭髮一起被剪了嗎?打從剛剛到現在都像個啞巴。」
  糟了。惹他氣起來,會沒完沒了的。「我……聽說你受傷了……」
  「趕來看熱鬧?」銳利的目光刺人的冷笑著。「不是的!」
  「哼,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不說我也料得到。想必是從誰那兒聽到我受傷的消息,以為我差不多快完蛋了。趕來趁我斷氣前,一口氣吐光你六年來心中的怨氣,是不是?很遺憾,和你所想的不一樣,過兩天我就活蹦亂跳了。不過這對你而言或許是結束我這條命的大好機會。匕首有帶吧?要不要試試你現在能不能一刀了結我?刀俎魚肉,隨你怎麼處置都行。」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被宰割的人是我。」熏子低聲耳語。明知道他不可能會擺什麼好臉色給她看,心裡多少有點準備,但是依然被刺傷了,言語的劍戳入她的心.淋漓鮮血是望不見的朱紅。
  那樣的分手方式,到如今會被他這樣冷嘲熱諷也是理所當然。
  自己要求結束這段情,卻又厚顏無恥地到他面前獻出關心,被人家視為虛情假意惺惺作態,都是自己種的因,結的果。
  再怎麼沒有常識,也不能這祥大大方方地走到人家面前;誤以為自己仍是他的戀人一般,噓寒問暖他的傷勢。就算他怒叱著要她滾到天邊去,也都是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溫柔已經看不到了,保護者的手己經收回去了,那些曾經如此獨佔著自己、愛戀自己的目光轉化為憎恨、厭惡以及不耐……回不到過去,她在著望什麼呀!愚笨到極點,做出這種明知結果的嘗試。
  「對不起,打擾你了。」移動僵直腳步,炫然欲泣的悲慘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慢著,你把我這裡當成什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過來!」
  怔仲恍惚間,她不確定自己耳中所聽的話真是如此。回過頭,銳利黑眸裡黑炎熒熒。
  「過來這裡!」他強調地拍拍自己的床,語氣有著不容反駁的高傲。
  不能去;絕對不能去,危險的獅子張大它的利牙,準備一口撲上前咬斷獵物的頸,奪去弱小生命。
  手被拉扯過去,失去平衡地倒趴在他的身上,自己不聽使喚的腿竟然走向他!自願投向那雪白利牙的誘惑。嗅到揉合著煙草味的男性氣息,手掌下那堅硬卻有著人體軟度的身軀是暖暖的熱,自然反應著他的吐息以及自己同樣紛亂的氣。
  「寂寞?孤單?還是想念有男人的日子?」殘酷的耳語在耳邊邪惡的低語。「失去我以後?誰填補你的夜晚?又找了別的男人了嗎?在我之後,這個身子已經讓多少人碰過了?他們能滿足你嗎?」
  「住……口。」怒罵到了嘴邊卻有如求饒的弱勢。「我全部都一清二楚,現在你的身子有反應了對不對?」絲毫沒有停止的意味,冷漠的語言繼續輾壓她的尊嚴,大手滑過她的腰,固定住不讓她脫逃。「想起來了嗎?那些夜晚我是如何調教你的身子,把你從不經人事的少女轉化為真正的女人。我調教得大好了,這個身子只要我一碰就會有反應不是嗎?忘不了對不對,我如何抱著你,你又是怎麼在我身子底下……」
  「住口,住口!不要說了!」狂亂地掩住雙耳,閉上眼,體內羞恥騷動的熱度如何地令她難堪,他比誰都知道。
  「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這麼地敏感。這樣子的你能忍耐沒有男人的日子,我根本不相信。這可愛的唇讓多少人親吻過了?你哭泣哀吟的聲音又有多少人知道了呢?只要是男人就行了吧?不管是誰都可以——」
  忍無可忍地,她舉手揮向他。
  沒有閃躲……理應可以阻止她的,他卻沒有行動,既不閃躲也沒回擊地,隨著清脆的巴掌聲,雕塑般端正的容顏留下分明的五指痕。
  凍結激情無助的淚,悄悄地滑下臉頰。
  「哭了?怎麼可能……雪女也會有淚嗎?」指尖觸及她的眼角,沾了一滴透明水液,送人口中,「鹹鹹的,就像尋常人一樣的淚水?除了『那種時候』以外,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的淚。」
  彼此都心知肚明何謂「那種時候」,反手擦去眼角的淚,逞強地掉過頭,「我沒有哭,這是有砂子掉進去的關係。」
  「沒有風哪來的砂子。」眉毛一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謊言,「幸好當初你不是走上戲子這一途,否則肯定會被人轟下台,演技太差。」
  「演技差也是我的錯嗎?」
  「要看你在誰的面前作戲。」
  「請放手,我要走了。」再留著也枉然,只是被戲弄嘲諷而己。既然確定他沒事,就不該跑來看他,跑來看他就不要心存無用的希望,所以在無用的希望造成更大的幻滅前,還是快快離去方為上策。
  「想逃?」
  否認也沒有用,索性大方地點頭,不想再被傷得更重。「請你放手吧!」
  「我不放手的話又怎麼辦呢?」雖然腳受傷,但是他的手勁依然大得驚人。
  忘記這個人有多麼過分了。總是不知界限,像要把人逼瘋似的,直朝臨界點進攻。薰子開始推他拒他,偏偏就像越纏越緊的絲網重重被捆住,怎麼樣也沒法讓他放手。「非要羞辱我直到我無地自容,直到我含憤自殺,你才願意罷手嗎?」終於,忍不住地吼道。
  「自殺?了不起,好不容易重新蠱回自己手中的生命,卻要不知珍惜隨意踐踏嗎?了不起,這就是你無論如何也要獲得自己自主權的理由嗎?因為現在你要死之前都不用先問過我的意思了嗎?」
  「不是,我才不是為了這個理由而……」因為妒火,因為再也承受不了即將爆發的愛意,這種話能說出口嗎?「怎麼不說下去,我正等著洗耳恭聽。」差一點就可逼出的答案,看樣子又沒有希望了。「它們沒有關係。」不,她在說謊。大有關係,他正是理由,他就是原因。
  黑炎的眸暗淡了一下,「說的也是,己經什麼關係都沒有了。切斷了,不論你想什麼、說什麼、和誰在一起都與我無關了。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的面前?為什麼你可以用這無辜得令人憎恨的臉,平心靜氣地站在我面前!」
  「啊!」被攫住後腦勺,穿透發海的長指傳來的力道足以令頭皮發疼,仰起臉,殘虐又冷酷的面容深深地吸住她的目光,無法移開。
  「如果不想被這樣對待的話,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去找別的男人玩吧,我已經受夠你的冷漠與不誠實了!」被強硬的雙臂整個拖入床中,堅硬的身體壓住了她,毫不費力瓦解她意志的唇,熱燙的席捲了她;濕滑的物體撬開她緊閉的唇關,恣意地嬉弄著她,粉碎她的寂寞,忘卻自己。
  強而有力的手揪住她的衣襟,刷地從肩膀處直直剝下到腰間,暴露出她雪白圓挺的雙胸,貪婪飢渴的揉握住她,這樣還不夠,那令人瘋汪的唇移到躍動著生命節奏的凹谷,探索著吸吮著舔吻著她的所有。
  「啊……嗯……」唇縫吐露出不被允許的纂,墮落到世界邊緣。
  狂暴的齒輕嚙著粉紅的突起,細微的痛楚與快感迷醉的交錯,融入那將人燒著到骨子裡的喜悅。
  「不原諒你,這個身子除了我以外,怎麼能夠給其他人,全部都是屬於我的,每一寸都是屬於我的。」
  啊啊!是的,用獨佔將我撕裂,用雙臂將我抱碎,用你唇上全部的毒吻取走我的命!就這樣一直一直緊緊地抱著,不要鬆手!就算世界都消失了,只要有你的手緊抱著我,我就可以感覺到世界的存在。
  「我要把你要回來,屬於我的全部。」
  拆解虛偽與不實的偽裝,無法抗拒你,就是對你的愛最大的證明。
  「再一次地,把你買下來,用我的……」
  買?
  宛如被當頭棒喝,薰子用力地推開他。「不要!我不再是你的籠中鳥了。」為了你鑒,所以掙脫那華而不實的金籠,現在再被關進去,不又重蹈覆轍了嗎?不當金絲雀,振翅朝著天空飛翔,再也不要讓籠子隔開你我了!瀧傲都緩慢地收回了手,就像他未出口的愛語也收了回去。他已經釋放她自由了,從此再也沒有權利將她捆綁,即便那是出於真愛。
  「滾出去。」他森冷的側過臉,不再望著她。
  失去溫暖的手臂與擁抱,全身發寒。困窘地看到自己大敞的衣襟,薰子緊緊的收攏起來。
  「傲都……」想告訴他,他是自己的天,她只是想做只能在天上自由飛翔的鳥兒,像鳥兒那樣投入他的懷抱!
  賜給她勇氣,讓自己能說出口!
  「滾出去!我不想再聽你說任何話!」
  粗暴地,傲都將她攆下床,一如把她攆出自己的生命,再也沒有二度機會,他不會再嘗試用愛去捆綁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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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45: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乓」,門發出巨響被人大力的打開,碰撞到牆面又反彈回來。
  傲都心裡有所準備地迎上冷堇堇憤怒的視線。
  「為什麼?為什麼姐姐會從這裡哭著跑出去?你知道我花費多大功夫才讓她來探望你嗎?瀧大哥說了些什麼讓姐姐傷心成那樣?為什麼明明兩個人可以和好,卻偏要把這種機會給搞砸呢?我不懂!為什麼!為什麼!」一口氣地爆發出胸中的不滿,堇堇衝上前兩步。
  「虧我一直把瀧大哥視為偶像般的崇拜,可是你真太令我失望了。連現有的機會都不懂如何把握,你……你是大苯蛋!」
  氣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若不是她一口氣喘不過來,傲都相信她會不斷地罵下去。心直口快的堇堇每個問句都敲擊在他心中,但他不願去正對那些問題的答案。
  「小堇,大人之間有些事是你不瞭解的,也輪不到你插手。」他淡淡地揮揮手,「去吧!沒有其它事的話,讓我一個人靜靜。」
  「是呀,我是不懂什麼大人不大人的事。把我當成小孩子看也好,因為我的確不懂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麼困難,又這麼複雜。姐姐和你之間的關係,我們全看在眼中,雖說瀧大哥在某方面而言是我們姐妹的恩人,但是你對姐姐的所做所為,我真是看不下去了。非得這樣折磨彼
  此才叫′愛′嗎?若是如此,我一輩子也不想成為大人,一輩子也不思瞭解什麼愛不愛的問題。」
  傲都勾起唇角微微地笑著,「愛?這種東西並不存在薰子與我之間。」
  「胡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你對姐姐嘯寒問暖的態度,和你對其他人的都不一樣。你說你不愛姐姐,那為什麼會持續了六年都在她的身邊。為什麼送上門的親事卻拒絕了?為什麼與姐姐分手後的這陣子脾氣那麼差,我全都聽得到也看得到。你的態度就是最好明證,你是愛著姐姐的。」
  他真有表現到明顯得連小堇這孩子都看得出來?傲都對自己苦笑,該明白他心意的人不明白他,不該明白的人卻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是他大不會表情達意嗎?
  「不要光笑而不回答我。告訴我,瀧大哥你就算失去姐姐也沒關係嗎?姐姐失去你之後,她表面上強裝笑顏和平日並無兩樣,但我可以感覺到她並不快樂。也許她想說服她自己,是快樂的,但其實她總是在夜裡獨自掉淚。就算姐姐那麼痛苦也無所謂嗎?」
  掉淚?憶起不久前薰子在他面前流下的淚水。自責讓她傷心,所以斷絕關係。「要求分手的人是她,她己經得到她想要的了,沒有理由夜裡傷心掉淚。現在她重獲自由,身邊追求者也不少,比起我,可以給她幸福的人多得是。」
  「你說這話呈真心的嗎?」堇堇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真心?他的心早己遺失,哪有什麼真心?
  「薰子姐另結新歡你也無所謂嗎?真的沒有關係嗎?」握緊拳頭,堇堇很想很想動手修理這頑固的男人。為什麼不肯稍稍退讓一下,只要肯讓步,姐姐就會回到他身邊!
  「給她我的祝福,祝她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
  幸好薰子姐不是親耳聽到龐大哥這麼說,否則不知會有多傷心。堇堇點點頭,「是嗎?很好,既然瀧大哥說得出這麼薄情的話,我己經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姐姐另結新歡你也無所謂的話,那你放心好了,下一個出現在姐姐面前那位尊貴的人物要是看上薰子姐,我也會極力鼓吹叫姐姐接受人家的好意,忘掉負心無情的人,重新過她幸福的日子。」
  「你長大也明事理了,堇堇,總算熏子也可以不必為你擔心了。」如此,堇董也可以放他一個人清靜,不再緊咬著他的尾巴不放了吧!
  「我會明事理的。」
  旋過身,打算跨出門外的堇堇心冷已極,沒想到瀧大哥會是這樣無情的人,而她還拚命拉著姐姐過來。狗咬呂洞賓都是她這個狗頭軍師出的狗主意!苯!笨死了!
  「最後告訴我一件事,我就不打擾你了。」臨走前改變主意,堇堇再度轉過身子,「龍大哥是不是覺得我姐姐……是……賣笑女,所以不值得你付出真心與真愛相待?從頭到尾,姐姐都只是你的……玩物?」
  瞇起一眼,憤怒隱約可!「即使是你,堇堇,問這樣的問題,我也會生氣。你說得夠多了,出去吧。」
  「我只想確定而已。」
  「確定什麼?我是世上最差勁的混蛋?你眼中的我就是以這種身份出現,且如此論人價值的傢伙?我己無話可說了。」
  堇堇咬往下唇,曉得自己完全惹怒瀧傲都了:「我問錯話,向你道歉。」
  朧傲都並不理會她的致歉,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書簡。
  「在我走之前,只想告訴瀧大哥一件事。」堇堇並不認為瀧傲都有辦法改變事實,但是她就是覺得有必要讓瀧傲都知道:「皇上要接見姐姐,也許就在這一兩天。萬一……」
  萬一真有什麼,那又如何?要瀧傲都去阻止嗎?就算是瀧幫幫主,不能敵得過的人還是敵不過,心中的聲音如是說道。堇堇最後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問話,「我也沒什麼好說了,打擾你,抱歉。」
  「等一下!」傲都在她關上門前喊住她:「說清楚一點,為什麼皇上要見薰子,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堇堇回過身,淡淡地說:「皇上是聽謙謙姐誇讚了薰子姐,一時好奇想要召見姐姐,還沒說定在什麼地方會面,不過依我看應該不會在宮中,我與謙謙姐雖然都擔心
  皇上見了姐之後,說不定會有非分之想。但,薰子姐卻不怎麼把這個顧忌放在心上,她都稱它為無稽之談。」
  臨走前,堇堇以無比遺憾的聲音說:「本來我多少對瀧大哥抱點希望,盼你能讓姐回心轉意。但到如今……也許真像你說的,會有別的人讓姐姐幸福吧。只是,我從沒相過姐姐從這個牢籠再被關入另一個更大的籠子裡。富貴榮華不是姐姐想要的,她想要瀧大哥的心無人可比。」
  門被關上後,瀧傲都脫下無動於衷的面具,雙手掩住了臉。
  「可惡!可惡透了!」對著自己這麼說。
  點起水煙,緩緩地葉出一囗紫色的濃霧。透過那層霧色,彷彿依稀可見薰子沾淚的柔嫩臉龐。
  可惡。想要對她溫柔,但是心中的憤怒卻不肯饒她。不想惹她哭的,至少不是用那樣飽受心傷,被他蹂躪的自尊般傷心的淚。
  想見的是她於春花飛舞的微風中,快樂美麗的笑容,想見的是她那如同陰晴月缺時有雙勾明月般,變化多端的喜怒哀樂.
  想見的是她璀璨明亮、充分受到感情滋潤,散發出光輝般,向陽花似的容顏。
  不再有悲傷、不再痛苦、不再難過、不再負擔那許多那小小肩頭無法承擔的種種事物。把那一切全都交給他來為她承擔。該死,明明心裡是這樣想,為什麼不告訴她,卻把她和自己逼瘋了似的,重重地撕裂她,把她從這裡趕了出去!
  現在的她會做傻事,傻到從這個籠跳到另一個籠也說不定。
  若真讓堇堇說中了,皇上看上了薰子,他是絕不會容許的。他放縱她自由,並非為了要讓她被別的男人擁有,更不是要皇上拿那層層深宮內院的鎖鏈加諸於她。既然從他這裡得了自由,他更不許她如此浪費這用生命換來的生機。
  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不容許!
  扣扣!門外又傳來打擾的聲音。哪個傢伙竟挑他心情最惡劣的時候來煩他?龐傲都將菸管丟到一邊。「不要來煩我!」
  「這是很重要的事,就算你再煩也得聽。」門打開了,輔副座臉色沉重地走進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很抱歉,但我這可不是在放屁,明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不敢在虎口拔毛。簡單地告訴你,情況似乎變得嚴重了。封藏那傢伙存心跟咱們扛上了。他派了重兵封住所有運船出入口,不許咱們瀧幫的船在那兒進出,你說該怎麼辦?」
  可惡,這些煩人的事沒完沒了。「他是來真的嗎?」
  「那些拿刀舞槍的軍夫可不是到運河邊遊玩的,」一副公事的口氣,輔副座告知他。
  「既然如此,想要硬碰硬的話,我也不反對。」正好,挑到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來煩他,封藏也太不會挑時機了。
  「告訴所有弟兄到運河碼頭齊集,所有咱們的船也一樣。順便把大夥都召來見我。」
  「你打算怎麼辦?」輔副座不喜歡目前瀧微都眼中的神情。
  「對方想要我怎麼辦,我就怎麼辦?轟轟烈烈地來場遊戲也無妨。」冷酷的目光宣告暴風雨即將來到。運河這邊齊娶的船隻越來越多,每艘船上都懸掛著象徵瀧幫的號志,顯明的「瀧」字飄揚在力道強勁的運河強風中。大、小船隻加起來不下上百艘,而那景象簡直像是大戰前的武裝對峙,嚇得一般漁民船夫都避而遠之。
  相對峙於岸上的,封藏派遣出來的軍隊也有著不下於對方的氣勢,領軍在前的將士們都收到命令,在對方有什麼作亂的舉止之前,僅要好好地固守河道,不允許瀧幫的船隻進出即可。
  無法卸賃與裝貨的港囗碼頭邊也堆積著這兩天大量囤壓下來的貨物。那龐大的數量下禁讓人擔心耽誤運輸時間,對於船東與物主所造成的損失。
  從遠離河岸的高樓,俯看著自己一手命令下所造成的狀況,封藏滿意地放聲大笑,「我就不信我一個宣撫使無法對付小小的瀧幫。瀧傲都這些都是你自找的,想要與我作對,就表現出你的本領,讓我瞧瞧現在你這靠行走水旱兩地叱呻縱橫於南北的攏幫幫主,缺了最重要的營生工具,還要怎麼撐下去?哈哈……」
  一旁,宣撫使的軍師卻面露愁容:「封大人,屬下還是認為在事情尚末擴大之前,最好適可而止,」
  「囉唆,你懂什麼。」心情正痛快,卻潑他冷水!
  「目前這樣對峙下去,雖說瀧幫那方會蒙受不小的損失,但是損失最慘重的卻是民生物資呀!這幾天城內己經傳出短缺食糧的說法,要是再沒有辦法紆解這個問題,日後會造成多大的……」
  「囉唆,這我知道!」揮揮手,以不耐煩的態度,封藏愉快地笑說:「我也沒打算封它多久。運河豈是可以隨便封運的!我還想保住腦袋。只要那姓瀧的到我面前跪著認錯向我道歉,那我馬上就重開運河。姓隴的也不是苯蛋,他清楚我要什麼,他若還想讓瀧幫好好生存下去,一定會前來見我。」
  這不會有點小看了瀧傲都嗎?軍師心中這麼想,但也深深瞭解此刻告訴封大人,無疑自尋死路。若不出什麼大亂子就好了。
  「瀧幫那邊還有什麼動靜沒有?陳了瀧傲都都吩咐所有主要幹部齊聚他家外。」封藏摸摸鬍子,再要不了多久他相信瀧傲都一定會來向他下跪求情。
  「不,這兩天那些主要幹部一步也沒離開他的屋內,不知在商議些什麼。我已派人去查了,但是還看不出任何端倪。」這正是軍爺心中最掛意的一件事。對方面臨這麼重大的事件,卻連一點慌張都看不出,若不是胸有成竹……
  「哼,除了抱頭痛哭外,還能做什麼。」封藏得意的笑說:「無所謂,如果他們打算來場暴動,我就命令重兵鎮壓,到那時瀧幫的財產都將收歸國庫,瀧做都就一無所有了,這樣更好。我要他充分為自己出言無狀侮辱到我的事,付出最昂貴的代價!」
  師爺一個勁地猛搖著頭,背對著封藏喻倫歎氣。跟了這麼個糊里糊塗又處事莽撞的主子,也算是自己運氣不好了。
          ※          ※          ※
  避免過分引起眾人矚目,聽取謙謙意見的皇上終於改變在皇宮內公開接見薰子的初衷,改以私下場侖的非正式會面。地點也並非在禁衛森嚴的紫禁城,而是皇上微服假意到洞庭湖釁黃花,與薰子等人不期而遇。
  謙謙這些煞費苦心的安排,主要還是不想讓大多人注意到薰子。皇上一個人已夠顯眼,要是讓人知道與他會面的是前姑蘇名妓冷熏子,那絕對會落入民間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說書人口中,被天花亂墜胡說一番的。
  依照約定時間,謙謙帶著薰子來到湖釁一處出名的賞花園內品茗。居高臨下的山坡可以望見遍地紅花綠意盎然,迎風吹來陣陣花香,遠處可眺見宛如一片翡翠明鏡的湖心,上飄著點點遊船,若非今日有要事在身,真是個心曠神怡的好游天。
  「不需要那麼緊張,謙謙,瞧你都滿身大汗了,來用杯茶吧?」薰子倒很氣定伸閒的安坐涼亭內。
  「不緊張?教我怎能不緊張。」繞著花桌直轉的謙謙腳步急促地四處張望著。「一想到等一下姐姐與皇上見面……應該不會有問題吧,姐姐你……要記得千萬小心應對。最好暗示他你已經有意中人或是婚約了。」
  薰子微笑著:「你還在擔心這件事嗎?這麼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的人是皇上!」姐姐不是那種可以天天在宮中看著皇上如何與那些大小嬪妃們周旋的人。鎮日處理龐大有煩雜的國事,卻還有精力和那些後宮佳麗們大玩愛情遊戲的人,教人怎能不小心點。而且皇上言談之間也常常對她……
  「謙兼你怎麼了?臉好紅。」
  「不,沒什麼。」慌張的否認,謙謙轉個頭擦著額上的汗水說:「八成是日光太強,熱得我都有點中暑了。」
  「這樣呀……姐姐怎麼沒這種感覺呢?」薰子心想涼亭內不是挺陰涼的嗎?罷了,謙謙想必是急熱昏頭了。
  「好了,靜下心,姐姐奏一曲琴給你聽吧。」
  撥弄了兩三下琴弦,雪白的纖指靈動的彈奏了一曲短歌行,接下來是白居易的憶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大,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笑蓉。早晚復相逢?
  「好,好一曲憶江南。詞好意境佳,聲音更宛如黃鶯出谷、撓梁三日。曲中有情,歌沖有意。好一曲憶江南!」隨著掌聲響起,一名輕搖紙扇、倜儻不羈的翩翩公子從花叢小徑處緩步走來。「不要為了我而掃興,繼續唱下去。」
  「皇——」
  「哎!」以紙扇輕掩住謙謙的唇,那人輕皺了下眉,「現在不是在宮中,我也不是以那身份出遊。不許把宮中的那套帶到外面來!」
  「但是臣——」
  話再度被阻止下來。他微笑地望著謙謙說:「稱呼我為皇公子,我也稱你為冷公子,至於這位應該就是令姐冷薰子冷姑娘吧?」
  「是的。」恭敲地,謙謙讓出半步,「皇公子」越過她走向薰子。
  「方纔一時聽得人迷,若有唐突佳人,失禮之還請多包涵,」
  「不,皇公子客氣。小女子淺薄的彫蟲小技若能傳入皇公子耳中,倒是小女子的榮幸了。」
  「好、好,太好了:容姿兼備、怡色柔聲,好個風華絕代美佳人。」皇公子毫不客氣地坐到亭中,「能否再為朕奏上一曲?」
  「皇公子想聽什麼?」
  「朕偏好蘇東坡的詞,挑一曲你會唱的就可以了。」
  「那薰子獻醜,再唱一曲,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閻,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暗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此次靜靜地拍著手的皇公子微笑著說:「一聽此曲,就知道姑娘必是有情人。能將詞中惰意唱得如此委婉動人。我可以明瞭令弟何以如此護姐情深,甚至不惜為了你而罷宮請辭呢!」
  「讓皇公子見笑了。謙謙她平日深思熟慮,我也沒料到她竟會說出如此莽撞的話,得罪皇公子之處,還請皇公子看在她年幼無知的份上,多多包涵,薰子沒學過什麼高深的學問,也不會說漂亮話,但這片心意是真的,蒼天可為我證。」
  「好個蒼天可為我證。不過,要罰一杯茶!」
  「罰?」薰子不解地看著眼前身份高貴的人。
  「沒錯。你說自己沒什麼高深學問,我卻說你擁有比高深學問更重要的東西。你有謙謙這麼一位好弟弟,比起高深學問還更有用呀!難道不是嗎?」
  恍然大悟的,她點點頭微笑,「我確是說錯話了,那,薰子心甘情願受罰。」她親手為皇公子與自己斟了杯茶水,「先乾為敬。皇公子,請!」
  「好、好。痛快!不僅人漂亮,性子也好。冷公子,我對你這位姐姐越來越喜歡了,現在朕回去後不但不罰你,而且還要大大的加賞你,擁有這麼獨特的姐姐,你會誇耀也是自然的。那些譭謗的進諫書文,我會置之不理的,你無需擔心。英雄不論出身低,你既已為兩榜進士,
  又是狀元,沒道理不重用你。至於令姐現在也已退隱了,不是嗎?」
  「是的,現在薰子只是平庸的鄉下民婦,不再接觸紅上世事。」
  摸著下巴,皇公子以風流而不下流的口氣說:「那豈不是大暴奪天物,像這麼好聽的曲,我還想多聽幾回呢?最好是放在我家中,天天都聽得到。」
  完了!謙謙一旁臉色發白,她最擔心的個晴況終於發生了!
  「養鳥的人都知道,野生的鳥兒要是被關入金絲籠裡,就會無法發出任何美妙的歌聲,最後抑鬱而終。若是真心喜歡聽這隻鳥兒唱歌,就不要把它捉回去,放縱山林,天天到山邊等候,或許還有機會再聽到它唱歌。」
  既不是薰子也不是謙謙,當那人身影出現時,她們兩姐妹誰也沒想到會是「他」——為什麼瀧傲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大膽!誰准你闖進來!」
  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四周隱藏著護衛的薰子,一下子看到七、八名身強體壯的男子紛紛從暗處現身,嚇了一大跳。他們暗中保護喬裝改扮出遊的皇公子,全都是大內一等一的高手。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闖進來打擾我的遊興!」皇公子目光冷峻的打量著眼前的男子,頗有一種值得玩味的氣質在裡面。
  「我只是路過的賞鳥人,沒什麼意思要打擾諸位。不過恰巧聽到這位公子發表的高論,覺得有必要把事實告訴你而己。」
  「賞鳥人?」皇公子揚揚眉,「怎不大像呢?既是賞鳥人,何以手中沒有鳥籠?你的鳥兒在哪裡?」
  「前些日子我放飛了。」瀧微都把目光移到薰子的身上,「她渴望自由,所以我讓她飛向天空去了。」
  「既是你的愛鳥,你怎麼捨得讓它飛呢?」
  「因為它己經不適合再養下去了,所以只好讓她自由自在地生存下去。以為用美麗的籠子,用充分的愛就可以滿足她一切所需,但恐怕還是不夠。失去了自由的空間,她變得痛苦,慢慢地不想唱歌也不願再進食任何我給她的食物,那麼,困著她,還有什麼意思呢?與其讓她連命都不要地痛苦下去,還不如給她快樂,讓她自在飛翔。」
  薰子的心像被人輕敲了一下,傲都的這番話是說給她聽的嗎?他是否己經能原諒自己求去的理由,他是不是願意重新接納她呢?
  「你的鳥兒飛走了,你不會覺得寂寞嗎?重就養一隻好了。」皇公子嗅到波濤暗湧的味道,目光輪流地在這名男子與薰子之間徘徊。
  「就算養滿一整園的鳥兒,我也不可能再找到另一隻比她更能擄獲我心的鳥兒了。假如沒有她在,我要一座空蕩的花園又有什麼用呢?一切都已經不具有任何意義了。」傲都深深地注視著她,目光透露出一種決心。「我不打攪你們了,還有別的要務等著我。希望你成為一位聰
  明的愛鳥人,不要試圖關起那隻鳥兒。」
  皇公子考慮地搖搖扇子,「你的話,我會好好考慮。」
  「失禮了。」微躬身,傲都消失在小徑的一端,薰子的目光一直追尋而去。
  黃雀在後的目光也追著她的視線。皇公子笑道:「真是奇特的養鳥人,我怎麼聽都聽不出他在談鳥經。是熟識嗎?冷姑娘。或許,你認識他養的那只『鳥』。」
  「皇公子是聰明人,有些事不必多言,你都看得出!」薰子間接承認他的推測。
  遺憾地歎口氣。「也許他說的也有點道理,我也喜歡見到鳥兒自在於森林中吟遊唱曲的模樣。鳥兒也有鳥兒的志氣,是嗎?今天好像被人上了一課似的。」
  傲都、傲都,他到底想告訴自己什麼呢?如今半顆心已隨他而去,薰子幾乎忘了眼前還有那「皇公子」在,迫切地想追過去,追問他到底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用訣別的目光看著她,莫非……他不要她了,真要捨下她到什麼地方去嗎?
  「薰子姑娘覺得如何呢?」剛剛養鳥者的那番話?你也認為放鳥鵝自由比較好嗎?鳥兒在主人身邊不會比較幸福嗎?
  站起身,薰子實在忍不住了,就算這樣會被責罵無禮,被降罪,她也不能就這樣放傲都離開。「對不起,皇公子。真的非常抱歉,突然想起來我忘記一件十分重要,絕不能不去做的一件事,你能原諒我先行告退嗎?」
  搖著扇子,皇公子才點頭,薰子己經飛奔而去。連謙謙都看得目瞪口呆。她慌張地單膝下跪,「真是十分抱歉吾姐的莽撞,但是聖上不要見怪。」
  「平身吧,愛卿,朕沒有生氣,況且我早看出那兩個人有問題了。既然名花有主,我也不會奪人所愛、強人所難。那人能有勇氣在我面前說那番話,朕也相當欣賞。罷了,今日遊興己失,回宮去吧。」他按著桌子起身。
  「謝皇上。」
  謙謙暗中放下心上一塊巨石,能如此安穩地落幕,實在萬幸。老天有保佑。
  「愛卿的姐姐的確是美人,不輸給愛卿的俊俏呢!」皇公子走沒兩步又回頭盯著謙謙,古怪地以意深味重的笑容說:「太可惜愛卿身為六尺男兒,否則肯定會是位美嬌娘。」
  「聖上您愛說笑了。」
  「哈哈哈。」笑聲隨人漸遠去。
          ※          ※          ※
  送皇上回宮後,謙謙整個人都虛弱了。才進薰子家門,就看到慌慌張張的堇堇正撓著屋子到處跑。
  「我回來了。」這麼說著,堇堇已經衝上前來,捉住她雙臂搖著
  說:「薰子姐人呢?她不是和你去見皇上了,她人呢?該不會……」
  「放心,她沒事。途中瀧大哥出現,說了一些話,薰子姐就失魂落魄地,過沒多久就追過去了。我想她現在一定是和瀧大哥在一起。」把自己拋入椅子內,謙嫌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了。
  「和瀧大哥……怎麼可能……不可能的!」堇堇自言自語著。
  「你說些什麼可能和不可能,我怎麼完全聽不懂。」煩得直跳腳的堇堇神色嚴肅地:「你聽到這消息可別嚇一跳,謙謙姐。」
  「我今天己經受夠了,你還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的?說吧,反正我也認命了,今天肯定是我這一生中最不好受的日子。」
  「瀧大哥他,要把瀧幫解散!並且他可能會離開本土,朝南洋去。這是我聽輔副座說的,他說瀧大哥決心要放下這塊土地上所有有關聯的一切,重新到別的地方尋找起點。如果輔副座說的話沒錯的話,明天也許瀧大哥就離開咱們了!他打算靜悄悄不擊訴任何人的離開!」
  「什麼?」謙謙跳起來。
  「堇堇你……你剛剛說的事是真的嗎?」恰巧站在門口,把一切都聽進去的薰子臉色慘白如雪。「他真的要拋下我了。」
  「大姐!」堇堇沖討去扶住她,「你不是去追瀧大哥了嗎?」
  搖搖頭,「我沒追到他,他走得太快了,當我追過去時他己不見人影。我雖然有到瀧幫去找他,但那裡什麼人都沒有。我才想要回來問你一聲,知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嗯,我是說真的。」確認薰子的疑問,堇狠下心地往下說,「宣撫使封住了瀧幫的水道,不讓上瀧幫運貨。瀧大哥一氣之下,打算還以顏色,總之解散瀧幫己成定局。」
  瀧大哥把接下來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只留下一艘他欲乘往南洋的船,停放在海港邊。
  「南洋?」那她還有機會再見到他嗎?「他不打算再回來了,是不?」
  「大姐,不要再遲疑了,你再不與瀧大哥和解的話,他會一輩子待在南洋,你就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這次是說真的。」堇擔心地看著她。
  人聲耳語都離她好遠好遠,薰了耳裡腦中只有一個聲音,他不打算再回來了,他會一輩子都留在南洋,他不打算再回來了……
          ※          ※          ※
  岸上與運測可港的對峙持續沒有任何變化,按乒不動的瀧做都開始讓封藏感到不耐煩。一周間沒有任何動靜,到底那傢伙打算惡撐到什麼時候才肯投降?
  「封大人,有變化了。瀧傲都現在登上一艘攏幫的主船。看樣子他們是打算跟咱們正面衝突了!」師爺急忙地前來通報。
  終於等到這一刻了。封藏步下高樓仰望台,「我要親自到前線去,看看那傢伙在玩什麼花樣。」
  港岸邊。
  一身黑衣,英氣颯爽、迫力十足的瀧傲都高高站在船頭,往下鄙夷著封藏。騎乘在馬背上的他,依然矮上瀧傲都一截,這讓他心中非常不爽,率先開囗挑釁了。
  「怎麼樣,想通了沒有?快快向我下跪求饒。瀧傲都;為你的失言付出代價,否則你所有的弟兄都要陪你一起付出代價,我隨時都可以出乓討伐像你們這樣一點都沒有紀律規則的烏合之眾,胡作非為的亂黨!」
  一腳曲膝跨在船頂,瀧傲都無謂的笑看著封藏那自我膨脹後的可笑面目,「亂黨,你搞錯了吧。封大人。瀧幫是規規矩矩做運輸買賣營生的平民百姓,我們怎麼會是亂黨?」
  「你糾結如此巨眾,不就是為了與我的軍隊一較高下嗎?」封藏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眉一揚,搖搖頭,「嘖嘖,我可是尊重國法家規的人。怎麼會公然與朝廷作對了,我與那些公器私用的卑鄙小人是不一樣的。請不要把我和你混為一談。」
  「你!你竟敢辱沒朝廷命官,該當何罪?來人呀,把他給我拿下!」
  官兵才上前,瀧幫的人突然於四面八方湧出,紛紛擋住了那些人的去路,也讓他們根本無法靠近瀧傲都。
  「封大人,不需要以威勢服人的人,才是真正的領導者。憑藉著虛假的權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短暫的。我向來不以錢財地位威嚇任何人,我的弟兄們都是自願與我和血淚打拚,他們是鐵錚錚的漢子,我感謝他們對瀧某這番赤誠,但為了攏某而若使他們失去營生工具,我怎能坐視這種事發生。當然不能。」
  「廢話別說那麼多,只要你向我投降,我就饒你瀧幫一命。」
  「哼,龍幫不算什麼的,不是瀧幫需要這個天下,而是這個天下需要瀧幫。沒有人幫忙南來北往的貨運,你以為這天下還能太平嗎?天子所吃所用無不來自平民百姓的辛苦耕耘,但你卻忘了米是哪裡來的。封大人,我今天就為你上一課,讓你親自體驗到一件事。」
  「口出狂言的惡徒,你……」封藏已然氣的臉部神經失調,連怒瞪的力氣都沒有了。
  「順你的心意,把瀧幫解散吧!失去了有組織效率在維持的貨運,你恐怕連身上穿的衣服與吃的東西都沒有讓你監視一下掌握在瀧幫各位兄弟,流血流汗才建立好的通道,到底對這天下有多重要。希望不是你和這天下人付出慘痛的代價後,你才搞清楚這一點。」他竟然有魄力解散瀧幫?十足沒預料到事情竟會朝此發展的封藏,全然愣住了。
  一手拔下瀧幫的旗子,瀧傲都大聲的宣示著:「所有瀧幫的弟兄們聽好!從今天起,瀧幫解散,你們各自回老家去吧!」
  「是!」萬眾一心的回答,顯示出他們都早有準備。瀧幫的旗子順手一射沒入了封藏的馬兒身前,瀧傲都帶著一抹不馴的餓野性笑容說:「再會啦,封大人,下次要尋私仇,尋到我頭上就好,別再找我兄弟的麻煩,否則你會發現自己置身的情況更糟糕。順便告訴你一聲,要找我到南洋來吧!我已經厭倦這塊土地了。」
  全部被擊潰了,當封藏看到龍傲都無視於他存在地,在兄弟的簇擁下離開時,他知道自己被擊敗了,這種沒有勝利滋味的勝利,是世上最難堪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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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02:45: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紅塵紫陌,斜陽暮草長安道,是離人。
  風揚動著,佇立舵前的人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遠方,海正召喚著他。
  背後的陸地己經無法再滿足他,蠢蠢滿溢的冒險因子。注定讓自己走上更艱辛的路途。放棄所有曾經獲得的,只為了一個新的出發。潮來潮往的浪濤中,也許能尋找到自己宿命的方向。
  若要說有什麼遺憾之處……或許是未好好地與過去道別,倉促地,連再會都沒有辦法說一聲,就這樣拋下一切,就算被視為逃兵也沒辦法。唇角一抹自嘲的笑,對著心中存在的人兒,輕輕道聲再會吧!
  「幫主,船己經準備就緒了,兄弟們也都等著你一聲令下,就可以起錨出發了。」一名幫內弟兄上前說道。
  「嗯。」瀧傲都把目光由海面上收回,「傳令下去,即刻出發。」
  「是。」
  走沒兩步,幫眾記起一件事,轉頭說:「對了,輔副座那兒有傳信給幫主。差點忘記交給您了。這就是輔副座飛鴿傳來的信函。」
  接過那紙信簽,他揮揮手遣走屬下,走到舵前就著日光閱信。
  未能與幫主隨行,屬下深感遺憾。幫主交代的所有應處理之事項,屬下定會確定一一完成,請勿掛心。
  多年來追隨幫主,輔某不論瀧幫存亡,都會將幫主視為輔某唯一追隨之領導者。盼幫主能保重身子,日復必會有重歸故上之日。輔某也會盡力為幫主護住您所遣留的事業。
  另,冷家姊妹事宜,請放心交給屬下,我會好好守護著她們。
  「一切就拜託你了,老輔。」低聲地向著信簽低語,彷彿這位好哥們仍在眼前。這一別,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見面了。
  不過,有老輔看護著她們,薰子她們應該會安然無恙吧?牽牽唇角苦笑,到現在還放不下薰子的事,這麼拖泥帶水的自己,真不像是當初連命都可以拿來兒戲的瀧傲都了。
  壯土斷腕的魄力到哪裡去了?
  哼,想再多也沒用。放得下的放不下的,時候到了,總是得面對。攏傲都走回船艙內,感覺到船身些微的動盪,想必是那些屬下們拔錨起程的關係。該去研究一下接下來要前行的海圖,他坐到木桌後取出泛黃的航路圖鑒。
          ※          ※          ※
  望著漸行漸遠的船身,呆呆站在海港邊的兩姊妹不約面同的發出一聲歎息。
  董董側目看著謙謙。「謙謙姊歎什麼氣呀?」
  「你才是,歎什麼氣?」謙謙也反問道。
  「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再見到他們。」嘟著嘴,「一想到這點就有點不捨,所以會歎氣也是自然。」
  「我和你不同,不捨歸不捨,但我想這是薰子姊和瀧大哥唯一的歸途,他們總有回來的一日。又何需感歎呢?歸人歸人,有緣總是有再見的一日。」謙謙掛著微笑說:「我打從心裡這麼相信。」
  「那就好玩了,你歎氣的理由呢?啊啊,該不會你認為熏子姊做錯了央定?還是你已經料到他們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嗎?」
  「烏鴉嘴,沒事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槌她一拳,謙謙微慍地搖搖頭,「我歎氣的理由是往後咱們要面對的問題可多了。麻煩還在後頭,難道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哀怨的摸摸自己的頭,「還有麻煩?我怎麼不知。」
  「我不知你軍中的事如何,可我這邊的麻煩可大了。上次皇上見過姊姊後,到現在還在念念不忘,最近常常盯著我的臉問我姊姊還好吧!要不就是說什麼你若是女子便十全十美了等等之類的話。聽得我都毛骨悚然啦!」
  「哎,有這種事!」董董哇哇叫起來,「謙謙你自己得小心點那位色鬼皇帝,別讓他把你給吃了。」
  「這事不必你說,我也知道。萬一有人察覺出我是女兒身,那我可是欺君之罪,什麼時候腦袋不保都不知道。」謙謙拍拍堇堇的背,「早知道學你從軍也許還單純些。」
  「啊,說到這個……」
  望著遲疑下來的董董的側臉,「怎麼了嗎?」
  「我有沒有告訴你,接下來你要送行的人……就是我了。」指著自己鼻尖,她越說聲音越小。
  「咦?你要去哪裡?」眨了眨眼,謙謙消化著這意外的訊息。
  「那個……就是……從軍的目的就是為了打仗嘛!所以這回我隨著將軍他們被派遣到邊界準備與金兵大戰一場。十天半個月不可能回得來,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光榮凱旋,榮升軍爵。」不想擴大事態,堇堇努力輕描淡寫地說。
  「運氣不好的話呢?」一想到她可能面對的緊張軍情,謙謙冷汗都快流下。「不行,你到前線太危險了。我想辦法跟皇上說說,請他把你調為宮廷護衛。這樣你也可以就近待在我身邊嘛!」
  「不可以,姊姊那麼做豈不陷我於不義?利用什麼裙帶關係把我拉拔到宮中這種事,絕對會被人說閒話,姊姊的立場也會因為我而變得很難堪。絕對不可以這麼做喔!否則我與姊姊絕交。」平日稚氣的堇,在此時卻份外嚴苛。提到任何有關軍中事務時,她是絕不會讓步的。
  「可是!」
  「現在冷家只有咱們兩姊妹了,我們一定要努力找出當年殺父仇人,並且還報這份仇才是。既然,薰子姐把棒子交給我們,我們非得好好做不可。如果謙謙姊打算干涉我升冠進爵的事,我可不聽。」
  「要我坐視不理你去冒險?」
  「這是我的人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謙謙姊應該懂的。」
  兩人互不相讓的瞪視了一會兒,突地兩人又互視而笑。
  「我們,果然是姊妹呢!」哈哈哈地,謙謙這麼說。
  「如假包換。」嘻嘻嘻地,堇堇回道。
  「好吧,我也不囉唆了,凡事多小心點,你應該知道這道理的。要是我說多了,反而是我對你不信任了。」
  「嗯,彼此彼此,姊姊也要對皇上小心應對,千萬不能讓那些心胸狹小之輩捉到把柄。早日把咱們殺父弒母仇人的底給掀了,好嗎?」
  「我會努力的。」
  遠方夕陽下的船影已然順水遠航,不知懷著兩位妹妹的祝福與期許,黧子是否己順利地與攏傲都盡釋前嫌、重修舊好了呢?堇堇與謙謙都在想著這個同題。
  一定要幸福,絕對要幸福,沒有理由不幸福。風風雨雨都迎後,還有什麼好怕的?
          ※          ※          ※
  「幫主,送茶水來了。」
  他專心地研究著航圖,等到他再抬起頭,船艙內已然被日暮眩染一層暈黃。「進來。」
  一名身材矮小,戴著一頂壓住半張臉的毛帽的手下,兩手端著茶水走進來。「幫主請用荼。」細白的手捧著茶杯小心地放在桌上。嗯地一聲端起杯子,撲鼻而來的萊莉香片味是熟悉而且獨特的薰香。他訝異地望著那名手下,為什麼他會知道自己最喜歡喝茉莉香片……普通弟兄們只會泡普通濃茶而已,而且這氣味……
  「你,把帽子脫掉。」懷疑地瞪著跟前低垂著頭的小子。
  「被識破啦!真沒辦法,還以為可以騙久一點。看樣子你說我演技太差,倒也是實話。」不再以假裝的低沉聲音,恢復她清甜嗓音,一面摘下帽子,一面望著瀧傲都,薰子微笑地說:「還以為我這扮相天衣無縫,就算是謙謙她們也認不出來呢!」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以吃驚還不足以形容目前瀧傲都的心情。
  「你可以不告而別,我又為什麼不可以意外地出現呢?」
  「這個跟那個怎麼能相提並論。別的不說,你就這樣拋下謙謙與董董嗎?」倏地起身大步跨出自己船艙,「該死的,到現在還得繞回去……」
  「慢著,就算你回了船港,我也不想下船。不管你到什麼地方,我都要跟著去。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上船的。」追著他身後出來,薰子站在門邊說道:「天涯海角,你去哪,我就到哪兒!」
  頓止腳步,回身,瀧傲都瞇起一跟,「你吃錯藥不成?」
  「我一直都沒告訴你一件事。」
  挑起眉,他半笑不笑地雙手抱胸說;「那倒新鮮了,你好像根本就沒告訴過我任何事吧!你確定只有『一件』事而已?」
  「為什麼金絲雀會想要掙脫那美麗又舒服的鳥籠呢?」無視他嘲諷的語氣,薰子持續地往下說:「因為她戀上了天空,那片美麗而又無拘無束,像是包含著所有生命的天空,想更接近天一點,想要投入那片藍色裡面,每日每日只能在鳥籠裡注視它在外面自由奔放的伸展著,讓
  她無可教藥的想從鳥籠裡逃出來,好更接近那片天。」
  「所以我不是讓你自由了嗎?」除此之外她還想如何?
  「我若是金絲雀,你就是天空。這樣說你還不明白嗎?」
  傲都困惑地搖搖頭,「這是什麼意思,你從我這裡逃離,但其實你是想更靠近我一點的意思?其實你愛我愛得要命?」
  刷地紅了臉,薰子承認自己拙於用嘴巴說愛,只能用這樣拐彎抹角的方式告訴他,而這已經讓她感到滿頭大汗了。想不到他卻一下子就捉住重點並說出來,讓她困窘下已。
  「是這樣嗎?薰子。」放緩聲音,加倍溫柔地,看著她問道。
  點點頭,心撲通撲通的跳動著。為什麼會感到如此害羞呢?明明什麼都做過了,但是告訴他自己的真心卻是第一次。他又會有什麼反應呢?
  「抬頭看著我,薰子。」
  執拗低著頭的她,被他以食指挑起下巴,迎上他的雙眸。眸眼含笑,溫柔如織的,瀧傲都淡淡地說;「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喔!沒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早就……早就知道了?」薰子微張著嘴望著他。
  「嗯,早就知道你愛我這件事。」傲都自信地點點頭,回應著她那慌張的口吻說;「而且我等著你提出勇氣對我告白,已經等很久了。」
  「等……」一思及他過往種種,薰子突然頓悟地嘟起嘴,「那根本不是等,那叫逼供!卑鄙地利用人家的弱點,想從我的口中挖出『我愛你』這句話,不擇手段的,做那些過分的事!現在還好意思說!」
  微笑著,傲都摸摸她的唇說:「我不會道歉,誰教你要瞞著我,早點說出來,我們兩個不就可以快樂的在一起了嗎?」
  「那為什麼是我說呢?你什麼都不說!而且,當我還是你的玩物的狀況下,我怎麼可能說出那種話!人被你買下就夠糟的,連心都被你給騙去,我……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歪歪頭,他一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的表情。「我說了喔,很多次很多次,你沒有聽進去嗎?」
  「你……沒有!我很確定你一次也沒有說過『你愛我』這種事!」
  「我有,而且是每天每天都在說。」他突然伸手把她拉入杯中,按著她的頭靠住自己的胸口,讓她的耳朵向著自己的心跳。
  「聽!打從這個地方,每天每天我都這麼說著。吻著你的時候、抱著你的時候、就連你睡著的時候,我的心也不停地說著『我喜歡你』,你是世上我唯一最最喜歡的人、你就是我的一切。反反覆覆地說著說著,薰子是屬於我的。」
  像夢一樣的謊言。這會是真的嗎?不安與恐懼、妒嫉與傷心,受過著種種折騰都從心房外層層的被剝落,留下,的是躍動的希望,萌生的信心。
  掀緊他的衣襟,半怨半歎的,薰子趴在那令人安心的胸口上,喃喃地說:「騙人,你在騙我。要是真像你所說,為什麼說要結婚,為什麼要娶別的女人,為什麼和那麼多、那麼多我不知道的女人……做……大騙子。」
  「有個傻瓜不肯與我真心相對,可憐的我只有找別的女人發洩羅!」
  「這種話你也真敢說!那我也去找別的男人試試看!」
  「那會鬧出人命喔!」他低頭親吻著她的發說;「薰子是我一個人的東西,全部都是我一個人的,誰都不能碰。我不是說過了嗎?」
  「那你也一樣呀!這個身子是我的,這個胸膛也只有我能靠,這雙手臂不准去碰其它的女人,誰都不准。若有女人靠近你,我也會把她們趕跑!要是背叛我,我就殺了你。」
  「苯蛋,你早點這麼說,我就不需要抱其他女人了。」親吻著她的臉頰,他壞壞地笑著:「抱她們對我而言一點意思都沒有,只有薰子能讓我快樂,和你一起是世上無與倫比的享受。」
  「自私、自大,世上最討人厭的人。」佯怒的,她咬了他的頸子一口。「我最討厭你了!」
  「我還想做更多讓你討厭我的事,因為不管你有多討厭我,你還是會留在我身邊的,對不?討厭與喜歡都好,只要是我就好,不是嗎?」
  細細地在齒痕處舔吻著,薰子吸吮著那泛紅的傷處,「得意忘形的傢伙。」
  「更過分的還在後面。」說完,他一口氣攔腰抱起她。
  「哇!」一下子雙腳騰空,薰子自動地圈住他的頸子。
  「上次我沒機會說完的話,這次終於可以好好地說完了。我還要再次把你買下。冷薰子姑娘。」
  「不要!我說了我不要……」
  「噓,把話聽完。」他一邊朝船艙深處的睡鋪走去,一面說:「這次我用我的生命與愛把你買下,一輩子的契約,換取的是你一輩子都只能愛我一個人,眼中不許有其他男人,不許對其他男人笑,也不許你拒絕我的捉議。一輩子留在我身邊,永遠。」
  「不許我拒絕?這算什麼提議!這根本不是買賣,而是強迫。你這個土匪。」快樂由心中滿溢而出,抱怨著,她卻一臉的笑意。
  「成交嗎?冷薰子姑娘。」他回以詢問的眉。
  以指尖輕撫過他的唇,嫵媚的微笑著:「成、交!」
          ※          ※          ※
  週遭一切都宛如簇新,閃閃發光,目眩神迷無法直觀的美。
  絲綢床單感覺鮮明地在背下擦動著,燥熱的肌膚陷入床海,淹沒在覆蓋著她的男性胴體下,磨人的熱吻一次又一次地落在身上最敏感的地方,直教她瘋汪地發出悅耳的吟聲。
  十指穿入他觸感極佳的發海中,揪住他的耳,不知想推開或是抱緊的手,猶豫不決又戀戀不捨地流連其中。啊地發出一聲歎息,邪惡的唇正在她的私密處侵襲,那不斷翻弄著她的花瓣的唇舌,吸吮著每一滴她生命的蜜津,空虛感與挫折感,夾帶著強烈的性感洶湧的襲來,腦中迴盪著己經準備要棄械投降的念頭,卻又不覺地渴望他持續不斷的進玫,再讓自己更如瘋狂一點,直到身子全然都不屬於她為止,不斷不斷地做下去,不要停手!
  從她的雙腿間抬起臉,黑炎的雙眸像要透出火光的灼熱的望著她佈滿精欲的容顏,唇角浮現溫柔捉弄的笑,
  「全身都染成薔薇色了,好美,薰子。」
  不受控制的低吟出聲,她捉緊身下的床單,扭動著身子。「不要停下來,傲都!」
  「想要嗎?哪裡?過裡?」
  頑皮的指尖遁人她的體中,突如其來的刺激讓她倒抽一口氣。「啊!」
  「這樣也還不夠,再多發出一點好聽的聲音,薰子,讓我知道你有多想要我。我對你的渴望全部都要讓你知道,所以你也不可以對我有所隱瞞喔!」
  「傲都!」被他的指尖迫入無法得到滿足的絕境,淚水已然盈眶,「不要再折磨我了,傲都!」
  「我愛你,熏子。」愛她的唇也宣誓地印著她的唇。
  激情地像要把理智全部燒光的吻著彼此,直到空氣都不存在,只有他的呼吸與自己的呼吸般地交換彼此的愛意,深到心弦為之顫動落淚為止,永不分離的結合著彼此,把所有的愛貫注在這一吻上。
  抽出指尖,將自己置身她其中,傲都親吻著她的臉,深情地注視著她,「永遠都是屬於我的,熏子。」
  「啊!」初次進入的瞬間,連心都被佔有般的深入。
  心靈相通加速彼此火熱躍動的速度,全然被填滿的體內呼應著自己對他的全部愛意,數倍於過去的快感讓她昏醉。不論過去有過多麼美好的結合,也沒有這次的感受強烈。他在啟己體內,愛與愛的相互呼應是至高元上的愉悅。
  「傲都!傲都!」緊緊捉住他的肩,在他的背上留下自己的爪痕。
  溫柔而又熱情的一步步構築她體內的快感,往復進出的節奏讓他額際泛出熱汗,而薰子則愛戀的吻著他的頸項、他的胸膛,全心感受他充實著自己的感受。他是她的全部,全心熱愛的一切,她緊緊地由體內捕捉住他生命的象微,從此再也不要離分的,完美的合而為一。
  強烈的快感撕裂她,眩目地把她捲入無垠星際,下一瞬間傲都也在她體內達到高潮,把自己全部的生命賦予她,並且深深地捕獲了她。
  徐緩下來後,他再度挑起她的熱焰,微笑的說!「今夜,覺悟吧!不到你求饒我是不會停的。」
  唇角同樣泛起幸福與快樂的笑,「總是這麼說,你這個精力充沛的惡棍。」
  「一山還有一山高,我不是已經折服在你的腳下了嗎?夫人。」
  翻身壓住他,薰子親吻著他的胸口說:「風水輪流轉,偶爾也該讓我贏一次。這樣才公平。」
  「沒關係,這場買賣我們都是贏家!盡量對我使壞吧,薰子。」
  呵呵笑著,以一吻封緘。
          ※          ※          ※
  「離謙謙與堇堇越來越遙遠了。」背靠著他寬闊的胸膛,微微歎氣的,薰子注視前方望不見彼端的烏黑海面。
  黑裔的大海,萬籟無聲。
  從上船以來,度過三天不問世事的日子,今夜見窗外月明星稀,薰子邀傲都一同船舷吹風話雲,卻不料勾起自己的思鄉情切。念及妹妹們送行時的樣子,自己稍感依依不捨。若沒有謙謙和董董的幫助與鼓舞,自己今日也不會在此,也無法與瀧傲都如此幸福。
  不知世上竟也有如此幸福存在的自己,既是感激又是想念。願上蒼也能保佰兩位妹妹一切安好。
  「這樣真的好嗎?也許沒有機會再回到她們身邊。」一手搭著她的肩,下巴輕放在她的頭上,傲都低聲的問道。
  「她們己經長大了,沒有我在身邊也沒關係。說不想念是騙人的,但是……比起她們,我更想待在你的身邊,就算沒有機會再見到謙謙與堇堇……我真是個無情的姐姐,對不對?」
  交握的雙手傳來地敲勵似的輕掐,「不要這麼說,謙謙與堇堇都是懂事的孩子,她們不會因為這樣而責備你。真正該被怪罪的人是我,是我這個把她們姊姊拐跑的惡漢。但是,我不會把你還給她們的,薰子已經是我的了。」
  「不論往後發生什麼事,都不會離開我了?」
  「就算你用攆的,我也不走。」強調似的,他擁緊薰子弱小的肩,「你是我花了六年的時間打造的寶物,說什麼也不能隨隨便便讓人搶走。就算對方是天皇老子也樣。」.
  「嘻嘻!」薰子想起傲都與皇上的談話,不禁笑出聲。「真敢說,沒想到你面對皇帝也用那種口氣說話,我真是服了你。你難道不怕他一個不高興,下令把你的頭砍了?」
  「那時候哪顧得了那許多,我真怕像堇堇說的那樣,你要是被皇上拐去當妃子,我肯定會後悔死的。」
  「不過,我很高興聽到你對皇上說的那些話。那時候我才心想……阿,也許我還有希望吧!你必定是在乎我的,才會為我在皇上面前說了那些話。那天被你那樣攆出家門,我真以為自己沒有機會見到你,所以也不怎麼在乎自己會變成怎洋!見了皇上的面,其實滿腦子仍在想著你。」
  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傲都不禁偷香一個吻。「說這麼可愛的話,我又想要你了。」
  「在這種地方,會被人看見的。」月光照耀的海面,波光粼粼,是否也將她羞紅的臉照出手呢?
  「只是吻一下而已,沒有關係吧!」他揚起詢問的眉,實際上早有決定。
  在他的懷中轉個身,薰子盯著那永遠能讓她心跳不已的俊容,微微一笑。「為什麼這麼任性呢?等回到船艙……」
  「等不及了。」他的唇覆住她。
  星月見證下,願此情天長地久,永不離分。
          ※          ※          ※
  最後小小插曲一下。
  瀧幫解散後,水陸運亂成一團,造成民生物資大量欠缺,差點導致南宋開朝以來最嚴重的人為災害。皇上下旨調查事情來龍去脈,決定撤換當時宣撫使大人封藏,並且命他在離職前要以己身的力量盡力解決瀧幫解散造成的問題。
  因此種種原由,封藏只好低下頭向瓏幫副座情商,以他的名聲與攏傲都留下的人脈再度重建瀧幫,並聲明朝廷方面會給予大力贊助,融通過去未能疏通的管道,求他們能及時舒通滯礙的水陸運交通。深具悔意的封藏也一併表達他願意對瀧幫重振的心意。
  於是瀧幫結束後半年,又重整勢力,再度掌掛所有水路運輸。
  輔副座仍為瀧傲都空下瀧幫幫主之空位,並捎信稟告此一消息,但一直未得任何音信,直到兩個月後他才收到一隻飛鴿傳書。龍飛鳳舞的是熟悉的瀧傲都的筆跡,上面寫著:
  輔兄來信告知之事,傲都十分高興,甚盼能重回瀧幫與諸位舊友一技。無奈目前南海事務繁多,暫時尚且無法分身,瀧幫之事一切就拜託輔兄關照。待南海諸事穩定之後,龍某必會回鄉探望。鈞安。
  看樣子,到哪裡都能落地生根的瀧傲都,自然又在南洋打下他的一片天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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