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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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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夢媚]鍾情戀一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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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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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0 03:15: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朱榮發呆坐在他的紅木辦公桌前,更襯得他的一張臉青得像剛出土的古銅器。

  一切都與他精心籌措安排的計劃脫軌,彷彿老天爺降下一道魔咒,令他唾手可得的成功於瞬間化為灰燼。

  首先,岳峰不知道吃錯了哪副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逮捕了徐紹民,接著查封煙館,還刨出他曾於數日前往多家工廠縱火搶劫的案子,警方將以走私販運鴉片以及破壞社會治安的罪名起訴他。這麼一來,一條日進斗金的財路就此斷絕。

  另外,謝順昌臨時起意取消入股協議,這還不算嚴重,走了個姓謝的,來了個姓杜的——杜偉成買下「榮匯」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儘管價錢壓得比謝順昌還低,但他急著籌錢用,況且無論怎麼賣,吃虧的人都絕不會是他。

  然後,最教他吐血的事是「三亞」船運插上了一腳。

  正當他集齊資金預備全面收購無力償還貨款的工廠,眼看十一家突遭變故束手無策的工廠將歸入他朱氏名下時,「三亞」船運慷慨大方地借錢給各廠度過難關。所謂殺人往咽喉處著刀,秦龍飛深得其中真味。這一招令朱榮發所有的佈置成了為他人做嫁衣裳,所有的便宜全叫不相干的人平白撿了去——「三亞」船運獲得十一家工廠的部分股權與感激零涕,杜偉成以低得不像話的價錢撈到半間銀行。沒有人會跟他說多謝,吐血哦!朱榮發臉上的青色足足用了兩個鐘頭才緩緩褪去。這一次失敗,不妨養精蓄銳下次再來,目前最要緊就是將「榮匯」銀行牢牢抓在手中,這是他翻身重來的根本。他打了幾個電話出去,吩咐空頭公司盡快將錢還入銀行,他將填補起所有虧空漏洞,重振業務,盡心經營自己唯一擁有的事業。至於杜偉成,不妨做個手腳,將他踢出去一邊涼快。

  有人敲門。

  「進來。」朱榮發收拾起一臉的算計奸滑坐直身體。

  進來的人是喬楓,他筆直走到朱榮發桌前,放下一份辭呈。

  朱榮發拿起來翻了翻,皺起花白稀落的眉毛,他正處用人之際,於公於私他都不願放走喬楓。堆起和藹慈祥的笑容。

  「為什麼?又跟瑪麗鬧了彆扭了?年輕人總愛意氣用事。」

  「不,我想得很清楚,我決定去上海增廣見識。」喬楓對他的親密籠絡淡漠回應。

  「上海?是個人人嚮往的十里洋場,但你想找到跟這裡一樣優渥的工作恐怕不容易。」朱榮發加重語氣,「瑪麗對銀行一竅不通,我只能靠你幫我,唉!我老了……」

  喬楓聽得明白,這叫誘之以利。朱榮發在暗示這裡的一切將屬於他,前提是他冠上朱家女婿的頭銜,並在老的伸腿之前千依百順,唯唯諾諾。

  「我已經決定了。朱先生,再見。」

  喬楓轉身走到門口,正巧碰上朱瑪麗春風滿面地扭進來。她一把挽住喬楓的手臂,全身吊在他身上,千嬌百媚:

  「我正找你呢!珠寶店新到了一款戒指,一對兒,我跟黃小姐都一眼看中了,我告訴她我要買下當結婚戒指她才讓給我呢!你快陪我去試試尺寸。」

  喬楓嫌惡地掰開她挽住他的手,她身上刺鼻的香水脂粉味幾乎令他作嘔,想必待到夏天無蚊蠅敢近身。他有點憐憫地看了看她,實在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有跟她敷衍近兩個月的長期抵抗力。

  朱榮發適時點拔女兒,希望女兒能挑起喬楓的一絲留戀:

  「阿楓說想去上海發展,他剛跟我辭職。」

  「好啊!」朱瑪麗的歡呼叫好幾乎令她老爸氣得昏厥過去。她仍一臉憧憬,上海的服飾,上海的珠寶,上海的繁華,上海的夜夜笙歌燈紅酒綠。她又粘上喬楓賣弄風騷:

  「阿楓,我們一起去上海,去上海最大最有氣派的教堂舉行婚禮。」

  「你大概是有些誤會,朱小姐。」喬楓再次趕蚊子似的將朱瑪麗的趕開,否則他很難再挽留住胃裡翻湧的午餐。「我一個人去上海,我也並不打算跟誰結婚。」

  「你……」朱瑪麗習慣性的張口結舌,「我的朋友……都知道……都知道你要娶我……」

  喬楓全身的雞皮疙瘩層出不窮,他沒那個福氣娶她,更沒那個勇氣。

  「娶你?我下輩子繼續努力。」喬楓小心翼翼地繞過一時沒反應過來的朱瑪麗,飛奔逃竄而去。否則朱瑪麗一清醒過來,一場肉搏廝殺必不可免,而他卻又偏偏缺乏對女人還手的經驗。

  「喬楓……」朱瑪麗聲嘶力竭,歇斯底里的怒吼刻寫著深仇大恨。她在所有的朋友,尤其是愛慕喬楓而不得的女人們面前炫耀過,喬太太之位非她莫屬。名花環繞的喬楓對她情有獨鍾,風流不羈的花心大少臣服於她石榴裙下,足見朱大小姐魅力迷人,無人能及。名媛佳麗羨慕妒忌的眼神是她最大的人生享受,而現在,他竟然說不娶她,他將一走了之,這叫她拿什麼臉出去見人?自作多情將是跟隨她一輩子的笑柄。

  沒有任何事比丟面子更令她不可忍受。

  凌康說立刻結婚就是立刻結婚,沒有價錢可還,依依只得搬入醫院宿舍渡過她的未婚妻最後任期。因為凌康找人來將他們倆的屋子之間一牆之隔的那堵牆打了個大洞,凌柳暫未聯姻,兩幢房子率先合二為一。房子需要裝修,凌康好辦,去住風雲堂。沅沅則力促依依跟她一起住,並斷言她那霸道的丈夫婚後決不會讓她再上別人的床。依依想了想,還是寧願去爬醫院宿舍的高低床,因為謝順昌對風雲堂橫豎瞧不順眼,似乎謝家與風雲堂有什麼宿怨,只要看見跟風雲堂沾邊兒的人他都白眼猛翻,而她要嫁的卻正是謝順昌口中的風雲堂最大魔頭——凌康。另外,凌康不斷命令她與謝文軒遠距離隔離,那小子成天依依妹妹長,依依妹妹短,活像色迷心竅失心瘋。

  謝文軒的確是妒忌得要死。沒天理!凌老大不知走什麼狗屎桃花運,臭臉一張居然白撞到一個如花似玉,溫柔乖巧的老婆。再反觀自己,夜叉桃花劫背了半輩子,時刻防備馬來悍婦殺到。真是沒天理!其實千錯萬錯都錯在他那時情投意合攜手私奔的爹媽,只顧得自己自由自在逍遙快活,卻給兒子來了個天殺的指腹為婚,光指一下鐘太太那圓滾滾的肚皮就定了貨,要想退貨除非能把鐘秀芸塞回她媽媽的肚子裡。當然,凌老大三十歲的人終於拐到個老婆的確應該恭喜,但是,找點事情來把他氣得跳腳也無傷大雅吧!可惜得很,凌康早巳練就泰山崩於面前而色不變的高深功力,想撩撥他的怒氣談何容易。但不久,謝文軒就找到了捷徑——向柳依依下手。於是他常常冒著被凌康生吞活剝的危險,專挑在凌康眼皮底下,跟在依依屁股後頭猛獻慇勤,玩起危險好玩又刺激的遊戲。依依只當他是精神病,一笑置之;凌康明知道他的企圖卻仍然忍不住扮演了幾次賣醋的。

  依依手端一盞茶,立足欣賞謝家大客廳壁上的名畫,她約好了沅沅一起上街採購結婚用品。大客廳裡還坐著無所事事的謝文軒,雙腳擱在桌几上,時不時抽筋似地抖兩下,手上拿著一本書,跟他半睜半閉的眼睛很難找到交集。依依一個人來,少了凌康,他連開口歡迎都省了,只點了點頭,那付懶洋洋的樣子只比死人多了口氣。本來,秦龍飛天天坐鎮公司,他樂得清閒,越閒越懶,他料不到有時候清閒的同義詞就是無聊透頂。汽車剛玩散了架;馬會正在開會討論是否將他除名;去打桌球吧,人家一聽說謝文軒三個字跑得比馬還快,生怕他一桿卷底,連帶捲走領了不到三天的薪水。去塘西?說實話,他對青樓女子沒多大興趣,去玩也是圖個熱鬧。曾有人送給妓寨一幅對聯:妓女眾人妻,入客流水財。橫批就是:認錢不認人。唉!那鐘秀芸若不是太凶悍惡毒,他也就將就一下算了,也不至於拖到年近三十還不肯結婚。算起來,小他五歲的鐘秀芸應該有二十三歲高齡了,最好她等不及另外找個男人嫁了,他寧願奉上全套嫁妝連帶替她抬花轎放鞭炮。

  電話鈴響了半天,依依看文軒沒有伸出他貴手的意思,只好替他接。

  「好,好的,我轉告他。」依依放下話筒,努力裝出同情的表情。「馬會來的電話,他們說開會後一致贊成……開除你。」

  「好,我也贊成。」文軒總算說了句話。

  沅沅換好衣服從樓上跑下來,把文軒歪在左邊的頭推向右邊。

  「喂!你坐了一早上,不怕長痔瘡?」「他不怕,剛才馬會來電話把他除名了。」依依從壁畫上收回眼光。

  「為什麼開除你?你三月份帶那匹發情的冠軍馬去找毛驢的事不是擺平了嗎?」沅沅扶正文軒的頭,「這次又為什麼?」文軒努力撐開半閉的眼睛,笑得懶洋洋:

  「我只不過不小心給一匹馬吃了些方糖和麥片——過期的。」

  「那也沒什麼,比上次罪行輕多了。」

  「壞就壞在馬會的宋大會長一時雅興大發,騎這匹吃壞了肚子的馬出去裝酷,一人一馬六條腿出去,最後只有一條腿還站得住。那匹馬邊跑邊拉肚子,馬腳發軟把宋會長給甩了下來,摔折了他一條腿,至少打一個月石膏。」文軒心裡也有難得的兩分傀疚,所以他知道被開除是活該。

  沅沅想了一下,要買的東西不少,正好差個搬運苦力,她一臉笑容:

  「別人不要你,我們收留你呀!跟我們一起出去走走,散心嘛!」「不去。」他才沒那個雅興陪女人們逛街。

  「今天天氣很好,有太陽啊!好天氣街上美女多,被你撞到一個就發了。真的,看你的樣子就快走桃花運了……」沅沅甜言蜜語終於把謝文軒哄出了門。

  兩個女人悠哉悠哉地逛商店,可憐謝文軒滿手大包小包,背上還背著兩隻絨毛兔子。走到第七家百貨公司的露天咖啡座,他已經奄奄一息,一屁股坐下再也不肯動了。他發誓,以後太陽再好,他也不幹這種成仁取義的蠢事。

  啜著熱咖啡,文軒的眼光被「送貨上門」的招牌強烈吸引。他指向家俱部廚窗裡陳設的一張床:

  「那張床不錯。」

  依依還沒說話,沅沅先叫:「太小了,只比標準單人床大一個尺碼,兩個人怎麼夠睡?」文軒不勝睥睨地斜她一眼:

  「小丫頭懂什麼?人家恩愛夫妻,乾柴烈火,只有嫌大哪有嫌床小的。想寬敞,不如一人睡一張。」

  兩個女孩子同時臉上發燒。該死的謝文軒大庭廣眾之下說如此露骨的話,真不是個東西。沅沅狠狠瞪他一眼:

  「你喜歡,你今天晚上就去睡在那廚窗裡,明天早晨帶著這張床趕第一班船回馬來向鐘秀芸求婚。」

  「如果她肯另外找個男人嫁出去,我倒可以考慮奉送大床。」文軒灌下半杯熱咖啡,壓下心頭的涼意。

  「她到底不好在哪裡?」沅沅好奇死了。

  「丫頭,不關你的事。」他不想說。

  沅沅笑道:「好啊!不說我們就走吧!還有十幾家公司沒逛呢!」文軒皺起一張苦瓜臉,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又叫來一杯熱咖啡抿了一口,他開始說:

  「首先,她實…唉!太難看了。」他不住地歎氣,真虧她爹媽怎麼生得出來這種貨色。馬來人普遍較黑,這位鐘大小姐尤其黑得貫徹始終,從頭到腳活像塊失火沒燒完的焦炭。

  「好吧!難看也不是她的錯,只怪她爹媽太不小心。老天,她的心比長相還難看,黑人黑心,心狠手辣。我只見過她三次,最後一次我才知道她就是鐘秀芸,白白糟踏一個好名字。」文軒又自傷了半天,才接著說下去。「頭一次,我在一家面鋪子見到她,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又黑又瘦,一把頭髮就像半碗掛面,嘴角還叼著根煙。她吃一口面,吸一口煙,面吃了一半,她把煙頭扔進麵碗,然後拿去施捨給街邊的瞎眼乞丐。我換過那碗麵,她一副想揍人的樣子狠瞪了我兩眼,我當時只覺得這小姑娘缺乏管教,調皮搗蛋。

  沅沅開始覺得自己寄往馬來的那封徵婚信有點像炸藥包導火索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寄出去好多天了,導火索早就點著了火頭。

  「好在老天爺給我機會先認識鐘秀芸。」文軒說起他第二次認識鐘秀芸狠毒面目的經過。「第二次我又在她家附近的街口碰見她,她牽著兩條大狼狗招搖過市,她走近的地方,行人像躲鬼一樣走避。等她一走出街口,兩個男人抬著一扇門板從我身邊飛跑過去,門板上躺著個十多歲大的男孩子,全身血跡斑斑,衣裳被扯成破布條,一看就是被獸類抓咬過的,齒痕深的地方幾乎露出骨頭。街邊的人都不停咒罵,說那個女孩心腸太狠,受傷的孩子只是一時貪玩,拿個饅頭逗了逗狗,她竟然鬆開狗索,讓狗撲上去咬人,一個小孩子哪敵得過兩隻惡狗,剛開始還能抵擋哭叫,後來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孩子的母親跪下求她,她還是站在一邊看熱鬧,一直到她玩夠了,才肯帶狗離去。並且,她放狗咬人並不是第一次——這樣的女孩子!我的未婚妻?」「她應該上醫院檢查去,她瘋了。」沅沅打算替自己也掛上一號,一時性起寄信出去,不知招來什麼惡果。她的頭從來沒這麼痛過。

  「所以,如果我不逃之夭夭,瘋的人是我。」

  文軒眺望雲天深處,他將逃到比天邊還遠的地方。

  依依抑制不住她的好奇心:

  「你是怎麼發現她就是鐘秀芸的?」「我去拜訪她父母,在她家裡,我第三次見到她,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那天,正好她父母都不在,傭人們得知他們家小姐的倒霉未婚夫來了,立刻跑得像一群馬一樣去向鐘秀芸通報,恨不得我當即拐嫁鐘家小姐拜堂成親,然後鐘秀芸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鐘家瘟神跟我走。我足足等了半個鐘頭,鐘大小姐才娉娉婷婷,足下生蓮地繞過迴廊,打扮得跟一棵刷多了黑油漆的聖誕樹一樣走向前廳。唉!我也顧不得鐘家水深火熱之中的僕傭們了,拔腳就溜,一逃就是六年。」

  「如果她追來了你怎麼辦?」沅沅問。

  「她追我逃,讓我娶她,我寧願爬上十層樓往下跳。」

  沅沅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那你還是從山頂風向站往下跳吧!那裡比較高。而且一定要快,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杜偉成恭恭敬敬地遞上「榮匯」銀行全部股權轉讓文件,掩飾不住心中對面前這位年輕老闆的欽佩。所有的事都按他預料的那樣發展,一切都在他掌握控制之中。

  秦龍飛接過文件,隨手翻閱,跟他吩咐的一樣,需要簽名的地方已經簽有出讓人杜偉成的名字,只要加上收購的簽名,這份文件立即生效,他滿意地點頭:

  「做得很好。」

  「我只是照你說的去做。」

  「看過你的新辦公室了嗎?」龍飛半抬起頭問他。

  「還沒有。」杜偉成跟中閃爍喜色。

  「去看吧!就在隔壁。」

  龍飛目送杜偉成走出辦公室,他嘴角泛起微笑,伸出兩根手指輕拂文件封面,這份文件比他想像中還來得容易。

  杜偉成是「三亞」的財務主管,替他出面跟朱榮發打交道。第一次,趁虛而入低價收購「榮匯」百分之五十的股權成功,然後靜待朱榮發為自救而從空頭公司收回貸款,只等朱榮發一吐出這筆錢,岳峰大探長鐵面無私,親自帶隊抓人。原因是:刺殺凌康的郵差供出主謀人,徐紹民為了減輕罪責也供出朱榮發與他合夥走私買賣鴉片,井指使他前往多家工廠縱火、搶劫。光只教唆殺人,走私詐騙的罪名就足夠使朱榮發下半輩子只能隔著鐵窗看明月了。

  朱瑪麗不愧為一個道地的敗家子,眼看「榮匯」銀行信譽掃地,不想怎樣挽救,反而自動找上門向杜偉成求售另一半銀行股權。杜偉成把她的一半股權用買草紙的價錢買下,馬上回來交差,由財務主管榮升副總經理。

  龍飛把文件裝入公文袋,他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帶著這份文件上謝家表示誠意,討他未來岳父的歡心,培養翁婿感情,至於主題嘛,當然是把謝沅沅拐回家當老婆嘍。

  謝順昌坐在書房中的高背檀木椅上,書桌上攤開著一些卷宗,是關於秦龍飛的。自從他取消入股「榮匯」銀行的協議後,就開始動用各方面的關係並僱用私家偵探去瞭解秦龍飛其人。瞧沅沅那一副春風滿面沉迷其中的樣子,秦龍飛在她心中的地位足以與他這個父親抗衡,甚至超越。他只有這一個寶貝女兒,他絕不能失去她,但堅決反對的後果實在難以預測。所以,採取強硬的手段是下下之策。他必須找出證據,讓沅沅相信秦龍飛是個混蛋;或者相反,有證據令他相信那小子值得信任,與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婿形象相差不是太遠。

  經過多方面的調查,放在他面前的結論令他不甘願地滿意。秦龍飛這小子竟沒有什麼十惡不赦,品行敗壞的記錄。三年前,他的確是黑道上—個令人談之色變的大魔頭,但他做事情竟都是些令人拍手稱快的以暴制暴,用那私家偵探的話說那叫除暴安良。尤其這幾年,他退出黑道,一心一意經營「三亞」船運公司,三年時間,把一家小小的船運公司發展成為覆蓋大半個東南亞地區的船運企業並涉足投資多方面經營項目。這一點,謝文軒是最可靠的人證,他三年中全用的是正當手段,辛苦建立起來的事業,並無欺行霸市之說。

  這一次是他自己道聽途說看走眼了嗎?這一次是沅沅的眼光比他高明嗎?今天一定要看清楚,那小子已經找上門來指名要見他了。

  收起桌上攤放的卷宗,他說了聲:「進來。」

  門開了,謝順昌直視跨入門口的秦龍飛,這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秦龍飛,儘管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一向壞透了——混黑社會,熱衷暴力,勾引無知少女,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混帳小子的確天生一股灑脫氣質,尤其那張線條分明的俊臉與那雙耀若朗星的雙眼使他擁有迷惑女人的豐厚本錢,甚至像沅沅這樣聰明難纏的女孩子也被他擄掠。

  很奇怪,謝順昌注視得秦龍飛越久,就越來越發現心中對這小子一棍子打死的堅決否定動搖不已,也許是那份調查結果的作用吧。沒有幾個人能在他凌利目光的逼視下坦然回望,神色如常,現在多了一個,並且一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堅決與自信。他壓抑住這份動搖改變,淡然道:

  「秦先生,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我要娶你女兒。」龍飛回答得乾淨利落。

  「你確定你是來求親而不是來討債的?」謝順昌幾乎想笑,他當然可以想見龍飛的來意,但這實在不是求親的好態度,儘管他欣賞這份爽快。他一直擔心沅沅家世背景與美貌招致別有用心者的圖謀,可一個有所圖謀的人不大可能採取這種開門見山的求親方法。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對這個要求感到生氣,為什麼還不請秦龍飛滾蛋,反而問:

  「你憑什麼對我提這個要求?」「我保證沅沅一生都幸福快樂。」

  謝順昌仔細體味秦龍飛的自信與誠懇,心中長久以來的反對念頭難以一時泯滅。唉!這小子如果不是混黑道的,他將很放心把沅沅交給他。他的話顯得不是太堅決:

  「你並不是我眼中的好女婿,我也不認為你合適沅沅。」

  龍飛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這老頭的口氣開始鬆動了,他的最壞打算是一說出求親的話就被亂棒打死。

  「我可以用我的下半輩子證明,沅沅嫁給我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謝順昌斜睨一眼門縫中露出的衣角。

  「我必須先問問沅沅的意見,或許她不願意嫁給你。」

  「我願意。」沅沅顧不了矜傲羞澀,即刻衝進書房,這可是關於她終生幸福的大事,天才知道她有多麼願意。

  龍飛伸出手輕握沅沅發燙的手心,凝視她嫣紅的臉頰,目光中傾注無限地眷戀。只要她願意,沒有人能阻止他要她。他轉頭對著謝順昌探究的眼神,說:

  「請同意我們的婚事。」

  謝順昌沉默著,這對牽手的戀人觸動他心中最柔軟的感情,再沒有比這兩個人更相配的一對兒了,他們彼此相愛,想分開他們無異於抽刀斷水,沅沅更會把謝家鬧得如三十年前般人仰馬翻。他仍然多問一句。

  「如果我不同意呢?你打算怎麼辦?拐我女兒走嗎?」「是的。」龍飛微微一笑,這老頭沒有他想像中又拗又硬,不近人情,他開始喜歡他了。

  沅沅沒說話,她凝神望著遼闊的天邊,腦子裡滿是私奔的念頭,她將和他遠走高飛……

  謝順昌放棄最後的反對,反正他已經知道秦龍飛並非他原先所框定的敗類之流,甚至這小子還有那麼一點點出色。再堅持反對下去,他這個寶貝女兒很可能連夜打點細軟行李跳窗逃跑。私奔並不是一件值得效仿的事,沅沅現在這副表情跟他大哥當年攜前風雲堂堂主的妹妹私逃離家前的表情一模一樣。他學不到他父親跟親生兒子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的本事。

  「我謝順昌的女兒一定要嫁得體面風光。」他問女兒和準女婿。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你真的同意了?」沅沅以為一直拚命反對的固執老爸開玩笑,她有點迷亂地望向龍飛,希望在他臉上找到準確答案。

  龍飛對她點頭,緊握她的手,回答道:

  「越快越好。」他幾乎想搶在三天後結婚的凌康前頭當新郎。

  謝順昌泯去了反對的念頭,對這個準女婿越看越順眼,對於龍飛的急切他可以理解,大家都是男人嘛!他忍住笑,說:

  「文定、下聘是少不了的,再翻翻黃歷,選個吉日。」

  「我今天除了求婚,也同時送了聘禮來。」龍飛打開公文袋,拿出「榮匯」銀行轉讓文件,推到謝順昌面前。

  如果每個男人都像他一樣提親送聘當新郎一手包辦,那麼天底下的媒婆們只有喝西北風的份了。謝順昌翻看了幾頁文件,掩飾不住驚奇加驚喜:

  「朱榮發吃牢飯,是你暗中幫的忙?」「他沒做那麼多壞事,我想幫也幫不了他。」

  「『榮匯』」居然被你用這麼低的價錢收購,你不入金融業實在太浪費了。」謝順昌不懷好意地盯著龍飛看,謝家一大堆生意壓在他一個人背上二十幾年,做女婿的總不好意思站一邊涼快吧!可是,如果他好意思呢?大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謝順昌輕拍著文件,問道:「你為什麼不在求婚之前拿出來?」「如果你會因為一家銀行而輕易把沅沅交給我,我就不必來向你求親了。」

  這個技巧的高級馬屁拍得謝順昌舒舒服服,對龍飛更添三分欣賞:

  「小子,算你有點聰明。如果你一早拿這玩藝兒出來,我寧願綁起沅沅的腳也不會讓她嫁給你。」

  謝順昌從筆筒中抽出鋼筆,叫著女兒。

  「沅沅,你過來。」

  「幹什麼?」

  謝順昌推過文件和筆,眼中閃著頗值得玩味的笑意,他發現秦龍飛微皺了一下眉毛。

  「你的賣身契,你自己簽。」

  沅沅瞄了一眼文件,那上面的條款數字令她頭大得要命。她懷疑她老爸今天是不是腦袋短路了,先是輕易答允了龍飛和自己的婚事,跟著又要把一間銀行歸在她這個商業白癡的名下,要知道任何企業交到她手裡都會落得一天盈餘,兩天平衡,三天倒閉的下場。

  「真的要我簽?」「如果你急著嫁給他的話。」謝順昌的語氣中飽含威脅。這是他將秦龍飛網入謝氏企業的第一張網,他看得出來這小子只對沅沅感興趣,只要這一網中網進了沅沅,不愁精得像鬼滑得像魚的秦龍飛不自投羅網。

  秦龍飛眼睜睜地看著沅沅簽下名字,沒一點辦法可阻止。老婆是到手了,自己卻跟謝氏企業結下了剪不斷的瓜葛。他歎了一口氣,不得不佩服謝順昌的老謀深算,老奸巨滑的老狐狸。

  謝順昌一本正經地將文件鎖入保險櫃,他聽見了那聲哀歎,他對秦龍飛的無可奈何感到愉快。今天打從他一見這小子就暗中欣賞。以至於令局面不受他控制地發展到他將獨生女兒拱手讓人。但是,沒有人能在他面前佔盡上風。他繞過書桌,拍了拍龍飛的肩膀,說:

  「留下來吃飯,我還有些事要跟你談。」

  龍飛有些懊惱的苦笑。

  「比如,剛簽的賣身契。」

  沅沅不懂這兩個大男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只覺得他們兩個人說話的表情古裡怪氣。不管怎麼樣,這兩個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能夠相安無事地站在一塊兒她就阿彌陀佛了。她搶先跑出書房,留給他們倆人培養感情的機會,她嬌俏的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

  「我去叫大哥下來吃飯。」

  她跑上樓梯,打算先警告謝文軒閉緊他那張專生來取笑逗人的缺德嘴巴,多吃飯,少說話。走近文軒的臥房,她發現房門大開,一眼看過去,房裡沒人。臨窗的桌案上斜立著一個信封。人呢?跑得太快了吧?「大哥走了!」沅沅嚷著從樓上直跑下來,手裡揚著張信紙。

  「他回馬來了?」謝順昌不在意,文軒經常到處跑,玩夠了就會回來。

  沅沅把信豎在父親面前,叫道:

  「不是回馬來,他真的出走了。他說他要去非洲叢林教野人騎馬。還說……如果大伯不替他擺平那樁鬼婚事,他寧願當野人算了。」沅沅忍住笑讀最後一段。「如果你們不想謝家斷子絕孫,氣得爺爺從墳墓裡跳出來的話,就盡快解決鐘秀芸,事成後速登報,我見報即回。」

  「莫名其妙。這樁指腹為婚都二十多年了,他今天才想起來當野人。」謝順昌氣歸氣,還是招過管家吩咐:「快派人去所有的車站碼頭,把少爺找回來。」再者是交待女兒。

  「如果今天找不回來,你明天立即往馬來發電報,叫你大伯,大伯母……看著辦吧!」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謝家人丁單薄,文軒是唯一可傳香姻的男丁了。所以,文軒這一招雖然耍得有些無賴,功效卻是一級棒。他父母因為不願對鐘家言而無信,所以遲遲沒有替他退掉這門親事。現在,他連最惡毒的一招也使出來了,想來他父親對朋友失信一下總好過對祖宗不孝吧!

  沅沅和龍飛對望一眼,他們知道文軒這次是真的逃家了,只不過這位享受閒散派的大少爺絕不會自找苦吃去非洲叢林,卻很可能正在山明水秀的地方觀奇獵艷。

  吃過晚飯,龍飛想謝順昌是不會有精神跟他談什麼了。

  「謝先生,我想到文軒常去的地方找找他,我先走了。」

  「好吧!」謝順昌點頭答應。

  「我也去。」沅沅拋玩著車鑰匙,「開車找比較方便。」

  龍飛眼中閃過一道光彩。

  跟龍飛在一起,沅沅只有坐在駕駛台旁邊乾瞪眼的份,連方向盤都摸不得一下。她求道:「讓我玩一下嘛,我保證不飛車。」

  龍飛瞅她一眼,將車拐入道旁的陰暗處,緩緩停下,開口提出一個問題。

  「文軒在哪兒?」「什麼?」沅沅瞪大了眼睛,表示吃驚不小。「我們正在找他呀!」

  龍飛似笑非笑地看她,像看一個抵賴的小孩子,終於看得她心虛,她本來直盯他表示無辜的眼光也溜到膝蓋上去了。

  「怎麼了?他藏在座板底下?」龍飛摟住沅沅的纖腰,把她摟過來放在自己腿上。

  沅沅用兩隻手蒙住他的雙眼,氣憤憤地叫:

  「你這雙賊眼。說!你怎麼知道我跟他一夥的。」

  「哦!最毒婦人心,文軒還寫不出那種斷子絕孫的毒信來,他除非請教過你……」龍飛拉下沅沅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低聲道,「……小惡婦。」

  「是我教他的又怎麼樣?」她凶霸霸地威脅他。「你要是敢向我老爸告密,我就……」

  話還沒說完,她的雙唇被龍飛用力地吻住,良久,他才不甘願地放開她,要知道他想吻她已經好久好久了,只是今天一直找不到兩人獨處的機會,加之在岳父大人面前不宜放肆。

  沅沅喘著氣,頭昏腦脹地罵人:

  「你這個採花賊!」

  龍飛又在她暈紅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笑道:「你丈夫是採花賊嗎?」沅沅在他肩上嬌媚地昂起頭:

  「我還沒試過一天之內佩服同一個人兩次呢!你看穿那封信是我的大作算你賊眼厲害,沒想到我那英明神武,又臭又硬的老爸也會被你擺平。」

  「是嗎?」龍飛笑一下,覺得頭開始有點痛了。「誰擺平誰了?我跟你爸爸決鬥嗎?」「神經病!」「文軒還在香港嗎?」沅沅從上衣荷包裡翻出個信封揚了揚:

  「鐘秀芸的來信,她說近期將抵香港。天敵要到了耶!他還不趕快跑路?等死呀!」沅沅努力忍住狂笑。「其實剛看到信的時候他還打算留下來跟鐘秀芸決一死戰,只要能解除婚約,他什麼條件都接受,除了……除了讓他去當太監。」

  「現在他人呢?當太監去了?」「我看他煩得要死,火頭又是我點起來,所以教他寫了那封信,走為上策嘛!」沅沅搖著頭,又說,「說走就走,真沒義氣,約好過幾天一塊兒走。」

  龍飛用兩根手指別過她的下巴。

  「一塊兒走?你怕我過不了你爸爸那一關,打算來個集體大逃亡吧?」沅沅對不能實現浪漫刺激的遠走高飛很是惋惜。「過幾天他就到洱海邊逍遙快活了,他一定是想勾引人家美貌的白族姑娘,所以一個人先溜了。」

  「這麼說,我們不必再去找他了。」龍飛邪氣地一笑。

  「不找也不行,爸爸會懷疑的。」沅沅爬下龍飛的膝蓋。「開車兜風,過一兩個鐘頭再回去。我警告你喲,不許在我爸爸面前露口風。」

  龍飛開動車子,向他家的方向駛去,別過頭看沅沅:

  「老婆,反正沒事又有空,到你的新居去坐一下吧!」「不去。」沅沅想起被她佈置得像洞房的屋子,莫名其妙地羞怕。

  「你怕我?」龍飛好玩地發現她臉紅了。「你在想些什麼?你的臉色……很色耶!」沅沅惱羞成怒,恨不得把他的舌頭剪掉,她大吼一聲:

  「住嘴。你這個殺千刀的色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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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0 03:16: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房子已經趕工裝修完畢,依依從醫院的鴿子籠搬回家,乖乖地做一個待嫁新娘。

  坐在書桌前,依依從書架上隨手抽出本書,不經意的翻看,映入眼簾的是一首詞《江南春》: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柳依依」,她的名字就出自這首詞,二十年前,一位溫婉嫻靜的慈母替自己的女兒取了這麼一個嬌弱的名字。依依半閉起眼微笑,母親知道她那嬌弱的小女兒即將為新嫁娘,一定在天國為她祈福。凌康——她將鍾情愛戀一生的男人,明天將成為她的丈夫。

  想到明天的婚禮,依依全身泛起喜悅的燥熱,推開窗子,正午的空氣微冷而柔和,她喜歡這感覺,一如凌康的氣息,他冷竣的外表下隱藏著只對她展現的柔情。

  回想今天早上——

  凌康把她從醫院宿舍樓接回他們的家,他問她,有恐嚇的成分:

  「你打算怎麼對付明天婚禮上的一大群賀客。」

  她靠在他肩上,眉頭打著結,實在不願意去面對那些不認識的各路人馬。祝賀婚禮,很少有人吃下一塊結婚蛋糕,喝下一杯香擯感到滿意的,必須七葷八素地填滿肚皮才算稱心,而新郎新娘還必須站於席間任人指點欣賞,對敬到臉上來的酒無法抗拒,她幾乎悲哀的想把婚紗店裡那塊牌子掛在脖子上——歡迎參觀,請勿動手。她真是煩得要命,怕得要死。

  「我們非要讓那一大堆人跑來大吃大喝嗎?假笑客套的事我不會應付。」

  凌康撫平她的眉心,他當然明白她獨傲淡漠的個性,他自己亦正是如此。但他要他們的婚禮熱烈隆重,他要她當個最令人羨慕的新娘,他要讓所有來參加他們婚禮的人終生難忘。風雲堂收到的賀禮已經堆滿了三間屋子,大小幫派無不前往道賀,所以,明天絕對是人潮洶湧,他早已做好打算。

  「我們不必應酬那些賀客。」

  他眼中的光采令她迷惑:

  「你有什麼好辦法?」「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從教堂出來直接去碼頭,那時有一條船隨時待命。」

  她臉上閃耀著絕處逢生的喜悅,美麗的笑靨七分清秀,三分嬌媚:

  「我們去哪兒?」凌康輕撫她的臉,語氣是縱容寵溺:

  「你愛去哪?」她脫口而出:「江南。」

  不願孤身回家的她時時掛牽著江南的美景——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蘇杭的湖光山色,太湖的浩渺煙波。還有上海,雖然被金錢銅臭所充斥,但那裡有她生長十五年的足跡,還有她父母的長眠之所。

  「好,我們就去江南。」凌康一口承諾。

  依依從回想中收回三魂七魄,眼光落在面前的書本上,是那首《江南春》的最後兩句:

  江南春盡離腸斷,萍滿汀洲人未歸。

  她合上書,自言自語:「我就快回去了。」

  有人敲門,是凌康?他說過處理完風雲堂那邊的事,會盡早回來。依依連忙用力把書往書架裡一推——見鬼了!書架帶書全體滑下桌面,散了一地。

  開了門再說。依依來不及理會那些搗蛋的書,轉身跑出書房,穿過大廳,一把拉開了門,門口站著兩個陌生男人,一個衣著考究,長相還過得去,帶著彷彿天生下來就固定在臉上的笑容,笑得討人厭。另一個矮壯壯,目光遲鈍,長得像座石塔,百分之九十是位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揍人健將,這兩個男人都帶著股邪氣,很差勁的那種。

  依依握緊門把手,警惕地問:

  「你們找誰?」笑面人看見她美麗的臉,有瞬間的失神,她比照片上更令人迷醉。很快,他回過神,禮貌地回答:

  「我們就找你,柳小姐。」

  「你們認識我?」依依有些意外,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凌康也並未向外界介紹過她。「你們是誰?找我有什麼事嗎?」笑面人確定屋內沒有其他人在。

  「我叫向文,王天祐先生的私人助理。」

  他身邊的壯漢也開口了,說話像一面沉在井底的悶鑼。

  「我是王先生的保鏢,我叫阿成。」

  王天祐?很熟,依依回憶著這個名字。對了,她那個常寫信來溫暖她的垃圾筒的後父正是王天她還是沒有讓開門口,請這兩個人進去的意思。

  「他叫你們來幹什麼?」「王先生想請柳小姐盡快回上海一趟,特地派我們來接你。」向文接受的命令是:無論用什麼方法立即帶柳依依回來,否則王天祐在柳氏企業站不住腳,他向文同樣前途無光。王天祐計劃脅迫柳依依親自在柳企董事會中宣佈他為柳氏新老闆,一個孤身在外的女孩子,他吃定她了。

  「對不起,我現在沒空。你們回去轉告他,大約半個月之後,我會回去。」依依說完話,立即關門,她直覺這兩個人對她有威脅。

  門才關一半就關不上了,阿成左手擋住門,右手像只鐵鉗般箍在她手腕上輕輕一扯,她完全不能抗拒地被扯出門外。

  向文仍然是一臉討人厭的笑。

  「王先生急著見你,我們已經買好了下午兩點半的回程船票。柳小姐,你就當幫我一個忙,最好跟我們走。」

  這是擺明了威脅的語氣,提醒她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依依盡力保持鎮定,寄希望於凌康突然回來,只要凌康及時出現,她相信這兩名歹徒將下場淒涼。

  但是向文——這個笑裡藏刀,陰險卑鄙的下流人種標本看穿了她的拖延。

  他靠近她,一柄匕首頂上她的後腰。

  「我們還是走吧!柳小姐,我是不會傷害你的,但是萬一碰上你的朋友就不大方便了。」

  依依不得不面對一個嚴重的事實——她被綁架了,就在她大喜日子的前一天。

  喬楓處理完香港的一切事情,給一大票眼淚攻勢猛烈的鶯鶯燕燕們留下個只有天知道的地址。終於,他能去上海了。

  其實,根本沒什麼事需要處理,他始終盤桓不捨離去的理由是她——謝沅沅。彷彿上天專生個她來懲戒他的風流不羈,他對各色女子招之即來,但偏偏他唯一真愛,付出感情的,最想擁有的女人卻將成為他永遠可望不可及的掛念。

  想想看,從第一次遇見她邀她共舞開始,她從沒有一次對他優待,相反每每危及他的性命以及體面。真的沒有辦法,他認命地歎了口氣,他還是想見她。

  搶在打道回府的念頭燒壞他的腦袋之前,他強迫自己衝到碼頭售票處,買了最快一班船的船票,只要能堅持理智到兩點半,他就不必拿著自己的下巴往秦龍飛的拳頭上送了。

  他感覺到一雙清亮焦灼的跟睛在看他,滿含求助意味。順著這感覺看過去,他在人叢中找到了這雙眼睛的主人。

  是她?老是與沅沅一起出現的那個女孩子——柳依依。聽說她明天就要與風雲堂老大凌康結婚了,連街邊擦皮鞋的小混混都在談論明天的婚禮,她怎麼會坐在碼頭的長椅上等船。

  依依看見喬楓,真像快淹死的人抓著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已經快急瘋了。不求別的,只求喬楓能幫她通知凌康一聲她就感激涕零了。這姓喬的傢伙雖然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但通常能在沒有家世背景幫助下而榮登花花公子寶座的人都不會弱智到哪裡去,但願他能看出她身處困境,她知道他已經看見她了,於是用眼光掃了一下左右兩個歹徒,皺起了眉。

  喬楓拎著行李袋走近一點,仔細打量柳依依身邊的兩個男人。右邊一個抱著個麵包埋頭苦幹,傻里傻氣,但發達的肌肉幾乎要漲破衣服。左邊一個緊貼著柳依依,外衣搭在左手上似乎蒙著什麼東西,滿臉小心謹慎。

  這樣的兩男一女,說什麼都看不成一道順解習題。沅沅的朋友一向斯文靦腆,絕不可能在結婚前一天與兩個男人一塊私奔。看起來還是被歹徒脅持的可能性比較高,她只敢用眼色求救,說明生命受到威脅,搞不好她身上哪個要害處正指著一把刀。

  依依陰沉著臉看向文:

  「我想帶點梨在船上吃,你去買還是我去?」向文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這位大小姐的好,畢竟她才是大老闆。況且,他原本就打算上船之後對她甜言蜜語陪禮道歉,如果能哄得這位「財色」兼備的千金小姐對他傾心信任的話,王天祐算什麼?柳氏企業遲早將變為他的事業王國。他吩咐阿成:

  「阿成,你去買點梨來。」

  「好啊!」阿成舔完手指上最後一粒麵包屑,他打算順便再買十個八個麵包回來塞牙縫。

  阿成一走開,喬楓立即走到他的空位坐下,寬敞得不得了。

  向文瞪他一眼:

  「這裡有人坐。」

  「我只坐一會兒。」喬楓裝做看不見別人眼中的嫌惡。拿出煙,然後上半身斜過柳依依湊到向文面前,「借個火。」

  依依右手一涼,手裡多了支筆。

  向文沒發覺什麼,他只想趕快打發走眼前的討厭鬼,千萬別在上船之前出什麼差錯。遞過打火機,雙眼眺望海面,希望船趕快來。

  喬楓打了一下,兩下……七、八下才打著了火:「謝謝。」

  筆回到他手裡,依依在他掌心寫了幾個字。他把煙叨在嘴角,提起行李袋慢慢走開,一直走出向文的視線範圍,攤開手心,有八個字:被挾赴滬,速告凌康。

  喬楓捧著電話就快氣瘋了,該死的巡捕房,拿的是市民的稅金,卻連偶爾替市民做點好事都不肯。他們竟然說電話報案無效,叫他拿上人證物證親自到巡捕房走一趟。這群死混蛋。

  碼頭保安處倒是有三位保安員,最具戰鬥力的那位沒七十也有七十一了。

  喬公子親自出馬見義勇為,他不是沒有想過,見義勇為的下場必然是當場遭格斃,那大塊頭吃飽了正好拿他鬆筋骨。

  他再看手心裡的字:「速告凌康。」天知道凌康的電話是幾號?還有半個鐘頭船就來了。等他跑出去找到凌康,船都開出百八十里了,還有個屁用。完了,明天的婚禮是砸定了。突然,他很沒天良地想:如果這砸定的婚禮是沅沅與秦龍飛的該多好!

  沅沅!對了,沅沅一定能找到凌康,他那個致命情敵秦龍飛不正是凌康的拜把兄弟嗎?好在當初窮追沅沅時賄賂謝家僕人得到謝家電話號碼,現在正好用來救命。

  凌康從沒有這麼心亂過。

  依依被擄走了。當這一認知進入他的大腦,他足有五分鐘不能思想。

  他的判斷絕對精準。廚房裡還沸著開水,書房裡散了一地的書。依依是那麼愛整潔又細心,她不會扔下這些事情跑出去。

  這些異常現象連普通人都會發覺不對勁,更遑論在黑道上打滾十八年的凌康。現在,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她被人脅持,突然離開。

  她是那麼嬌弱那麼美,落在壞人手裡……凌康不敢再想下去,他冷峻的眉宇間緩緩集聚久已不見的殺氣,誰敢動她一根手指頭,他會讓誰付出慘痛的代價。

  能夠冷靜下來正常思考之後,他第一個決定是派出所有人手去尋找,包括查探幾個跟他有過節的幫派和最近進入香港的亡命之徒。

  就快到風雲堂了,迎面一輛紅得像團火的汽車直衝過來,凌康身手敏捷地向街邊一閃,車子也「吱」的尖叫急剎住,車輪下塵土飛揚。他沒有揍這司機一頓的打算,因為第一:他沒空;第二:估計這輛車開不出一里至少出十次車禍。

  「凌康!快上車!」是沅沅又驚又喜的聲音。凌康側頭望了她一眼,繼續向前走,不出聲。

  沅沅看他這副失神的樣子,猜他多半是發現老婆不見了,她大聲喊他:

  「喂,你老婆被挾持在碼頭,我來找你去救她。」

  上一秒鐘還走在街邊的凌康,下一秒鐘已經坐入車裡。

  沅沅很佩服他的身手,只希望他不會暈車。

  「你坐好了!」

  車子「呼」地一聲飆出去,紅色的車子活像消防車趕著去救火。難得沅沅一面開車還能一面說話:

  「喬楓從碼頭打電話給我,說是依依被人脅持去上海。我剛從風雲堂出來,已經讓阿武帶人先趕到碼頭去了。」

  「謝謝。」凌康的心放下一半,至少知道依依在哪裡,只要能找到她,沒有人能在他的視線中傷害她。

  沅沅奇怪地斜視凌康一眼。

  「從沒聽過哦!謝謝?依依是你老婆不錯,她也是我的好朋友耶!要謝你就謝喬楓吧!」她再瞄凌康一眼,他臉上寫滿了焦慮擔心,她對他的印象突然大大好了起來,安慰道:「喬楓說依依很平安,劫匪對她很客氣。你不用太擔心了。」

  不得了!沅沅突然發現正前方多了輛對開過來的車子,她猛打方向盤,從那輛鬼車右邊急擦過去,兩輛車幾乎是跳了個貼面舞。然後,她從反光鏡中發現那輛車停下來,走出個司機跳腳大罵。再看凌康,面不改色,她真是好佩服他。記得上次在英國發生同樣情景的時候,坐在她身邊的英國同學索性眼一閉頭一歪——昏了。

  凌康記憶著上次讀過的那封信,依依的後父很急切地要她回去。看來她很可能是被她後父的人抓走的。那些人不會對她怎麼樣。那麼,現在應該擔心的事是能否在船開之前趕到碼頭,搶回他的新娘。

  「什麼時候開船?」「兩點半,還有二十分鐘。」沅沅的腳沒離開過油門,車速升至極限。再過一會兒,她超過了先出發的阿武的車子。

  凌康盯著車內的小時鐘,按這姓謝的的丫頭開車的速度很難再找到更快的了,快到每秒鐘都有機會脫離地心吸引,一步升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依依焦躁地看著大壁鐘,兩點半很快就到了。

  她不是怕被帶走,只是怕失去明天的婚禮。在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在乎,多麼期待明天的婚禮啊!兩個相愛的人在天主的祈禱祝福下約定永生不變的盟誓,從此彼此珍惜把握對方的生命,任幸福與美麗如行走的風景鑲嵌人生四季。這種瞬間永恆,兩心相許的幸福她真願意以任何代價去交換。聽著遠處號角的響起,她迅速做出一個決定。

  船拖著長長的鳴笛聲向岸邊開來,向文起身向依依諂笑:

  「柳小姐,我們該上船了。」

  依依嫌惡地甩開他伸過來扶她的手,問:「你們帶我回去,究竟想幹什麼?」「柳小姐離家多年,王先生很想念你。」向文把柳依依當小孩子般哄,因為對一筆龐大家業置之不理的人除了是白癡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想念我?」依依淡然冷笑。「他想念我柳氏總裁的頭銜吧!」

  向文楞了一下,看來這位千金小姐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天真單純不解世事。

  「王先生的確有點事跟你商量,我們回上海慢慢談。」

  依依端坐不動,語氣堅決:

  「你們不必費事帶我走,我可以立即寫一張授權書,今後柳氏的事務全權交予王天祐處理。如果你們現在硬逼我走,我回去之後決不會答應你們任何事。並且,我回到上海,要宣佈的第一件事就是:驅逐王天祐及與其相關人等,包括你,脅挾我的向文先生。」

  她的話如切冰斷雪,向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阿成卻猛點頭:

  「好啊!好啊!王先生就是想讓你把總裁讓給他當,你快寫呀!」

  「你滾一邊去。」向文恨不得塞住阿成的大嘴巴。這個笨蛋!事情全穿了只能直來直去,他想財色兼收的計劃只怕也泡湯了。另一個念頭在腦中一閃,他迎上依依淡淡的目光。

  「好,我可以不帶你走,但授權書不能寫王天祐的名字。」

  依依唇角的鄙夷冷笑更深:

  「可以,寫人寫鬼都行,不如……寫你的名字!」向文終於收起假笑,她根本看透了他。他笑得再漂亮也掩藏不了什麼。快手快腳拿出紙筆:「寫吧!」依依雖然從未在乎過上海的家業,但也十分不願意便宜這個奸險小人。看看四周,凌康還沒有來,只有喬楓頻頻向她這邊張望恨不得衝上來的樣子。她給他一個微笑,對他道謝也請他不必擔心。

  鐵閘開了,已經有人在登船。向文嘴角帶著個志得意滿的微笑,看著一個個字出現在白紙上,這張紙將輕易改變他一生的命運。

  終於,依依寫下最後一個字,向文雙眼發光,緩緩收回持匕首的右手,左手伸出去接這張授權書。突然,依依眼望她身後,眼中閃耀起狂喜的光彩,雙手用力一扯,把手中價值昂貴的白紙撕成兩半。

  向文又驚又氣更心疼,右手的匕首不由自主地直刺出去……,然後,他聽見了一種骨頭斷裂的聲音,他直盯著自己折斷垂下的手腕,「噹」的一聲匕首落地。他滿頭大汗地發現折斷他手腕的高大俊挺男人正冷冷盯著他,傷佛與他有宿世怨仇,這個男人眉宇間的冷酷肅殺之氣令他有血液凍結的感受,與疼痛一起向他襲來。

  依依從長椅上站起,走了兩步,腳下一不小心絆在椅邊的皮箱上,她一點都不必擔心害怕摔倒,凌康一定會展開雙臂接住她的。習慣嘍!

  當然沒有意外,她跌入了一個溫暖強健的懷抱,凌康緊緊摟住了她,他輕輕拂開散落於她臉頰的長髮,想看清楚她有沒有受傷。

  「我很好,你別擔心。」依依說完即發現身邊多了許多風雲堂的人,個個眼巴巴地欣賞纏綿鏡頭。她臉上發燒,急忙想拉開與凌康之間過度貼近的距離。但是凌康環抱住她的腰的手臂紋絲不動。

  十二月的寒風揚起了她的長髮,凌康眼中的光芒柔和醉人。他脫下自已的大衣包住她,並做了一件令她三十年後想起來都會遁地的事——他在人流如潮的碼頭邊——吻了她。

  真是有傷風化。雖然只是借助大衣掩護的一個輕吻,仍換來了四周圍一大片下巴落地聲。

  還是向文第一個大喊出聲:

  「阿成,你死到哪裡去了,快滾出來。」

  阿成的悶鑼嗓子聲調起伏:

  「我……我在這裡呀!救命呀!」

  向文往左一看,見鬼!再往右一看。老天!他究竟惹到什麼大魔星了,至少有十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將他攝入近距射程之內。

  沅沅好玩地挨近躲在凌康身後的依依,努力忍住笑,很有義氣地安慰:

  「沒什麼呀!你看都沒有人笑你,別躲了,出來呀!」依依鼓足勇氣悄悄偷窺觀眾反應。只見個個表情古怪,彷彿正在承受極大的痛苦折磨,肩膀不停抖動。突然,阿武嘴巴一張,發出一聲希奇古怪的吐氣聲,活像誰踩中了他的脖子。

  依依認命了,傻瓜也看得出來這些人忍笑忍得有多痛苦,若不是凌康威懾力大,這些人早就笑得滿地打滾了。

  沅沅很缺德地在她耳邊假裝歎氣:

  「唉!不能怪他們,以後習慣了就好了。」

  「謝沅沅!」依依咬牙切齒地叫,代表她真的要生氣了。

  沅沅一付施恩狀:

  「想謝我吧?喬楓的求救電話可是我轉達給凌康的哦!他也是我飛車帶來的耶!」

  凌康目中閃過笑意,命令依依:

  「今後不准坐她的車子,太危險了。」

  「我知道,十里之外看見她的車子我就躲。」依依笑看沅沅吹鬍子瞪眼,她發現一直將目光纏繞在沅沅身上的喬楓轉身落寞地離開。她追上幾步,一掃從前的疏漠。

  「喬楓!」喬楓回頭,目光卻不聽調度的又逸向謝沅沅,沅沅正好也在看他,兩個人眼神相觸,她給他一個爽朗的笑容,這次絕對不包含暗算的成份。人家都要走了,難不成搞個惡做劇令他難忘終生?謝大小姐雖然不博愛,但也蠻善良的。她放過他這次刻版印刷似的長時間注目禮,很有風度地對他說:

  「再見,一路平安。」

  「再見!」喬楓聽見又一聲汽笛長鳴,船就快開了,他不得不拎行李走人,原來見不見她都同樣走得難受。

  依依再追上幾步把剛寫好的一張紙遞到喬楓手中:

  「剛才,很謝謝你救了我。我想再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喬楓瞄一眼手上的白紙,猛抬起頭。「授權書……」

  「我父親留給我的家業,我根本不懂管理,所以一直扔在上海任一幫親戚經營,三年來敗得不成樣子,既然你要去上海發展,不如順便再幫我個忙。」

  「可是……」

  「別以為我在報答你,這根本是個爛攤子,我那些親戚雖然沒一個姓柳,但個個以柳家人自居,你想把這群蛀蟲掃地出門可不容易,說不定還得天天睜著眼睡覺,防人暗算。」

  她都這樣說了,他還能再說什麼推托的話呢?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看來他這個情場失意的敗將注定是要賭場得意的了。喬楓折起授權書:「好,我接受。」

  依依目送喬楓離開,回到凌康身邊,下巴一指向文和宋成:「他們怎麼辦?」凌康銳利冰冷的眼神在這兩個人身上掠過,這種人殺一個不嫌少,殺兩個不嫌多。

  「明天我們結婚呢,讓他們走吧!」依依伸手握住凌康的手掌,湮滅他的殺機。

  向文和阿成大難不死,活罪難逃,被遣派至上海當喬楓的特級保姆。這兩個人一個奸詐陰險,一個孔武有力,實在是天生一對好拍檔。他們照料喬楓必定鞠躬盡瘁,因為萬一喬總裁不測。他們也將告生命終結,唯死而已。

  所謂小人嘛!凌康的理解是:野心也許不小,膽子絕對不大的人。

  十二月二十八日。

  婚禮隆重熱烈,氣派不凡。觀禮者中夾雜不少記者,照相機「卡」個不停,凌康與柳依依成為鎂光燈下的焦點。後來相片出來,據說十分有賣相,刊登了照片的報紙被一搶而光,凌康和柳依依躍居全市最知名人士榜首。

  另外,出席婚禮的賀客們也同聲討伐,新郎新娘居然於行禮之後雙雙失蹤,害得那票清了三天腸胃並帶領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準備來大吃一頓的人幾乎當場餓斃。

  那對潛逃的新婚夫妻呢?——人間天堂的蘇州園林溫馨旖旎,絕對是揮灑蜜月佳期的理想去處。

  凌康和柳依依攜手船尾,笑看越來越遠的香港,現在那邊一定發現人口失蹤,混亂程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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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0 03:16: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一場婚禮轟轟烈烈,所有的報紙長篇連載半個多月。」沅沅妒忌得要命,揮著一張新出爐的早報:「風頭全讓他們佔盡了!」「你放心,過不了幾天你的名氣一定蓋過他們。」秦龍飛坐在謝家花園的草地上,實在高興不起來,謝順昌已經找人查過黃歷,一月十六日宜婚嫁,大吉。

  「喂!你幹嘛垂頭喪氣的樣子,娶我你很虧嗎?」沅沅最近神經質敏感得要命。

  龍飛把她也拉到草地上坐下: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拜堂成親?就是你頭上蓋一塊大紅布,我胸前戴一朵大紅花,我們一人扯一頭破紅綢子,然後趴在地下用腦袋去敲地板,再然後圍觀的人當中又嗓門最大,中氣最足的那個人喊『送入洞房』……」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訂好了教堂,試好了禮服婚紗,當然舉行西式婚禮。」沅沅替自己壓驚。「你騙我!」

  「那麼那些大包小包的紅布紅綢,大紅裙褂,長袍馬褂怎麼解釋?你不會以為你爸爸臨老入花叢買給他自用的吧?」龍飛幾乎呻吟出聲,他實在難以想像他身穿長袍馬褂,胸戴紅花,頭上罩一頂紅翎瓜皮帽的樣子有多驢。

  這可是她老爹逼她的喲!謝沅沅眼中的驚恐只持續了兩秒,立刻被一種尋求刺激的興奮所代替。她很用力地把龍飛從草地上拖起來,用引人犯罪的聲音加以誘惑:

  「我們是否應該找張地圖來研究一下?」「你想學他們玩失蹤?」龍飛指指報紙刊頭。

  「這可是你說的!好,我附議!」沅沅抓住龍飛的手,向書房直衝而去。

  衝到大廳,迎面碰見個全身套裝中性打扮的美麗女人被傭人請進來。沅沅和龍飛都被她特殊的氣質所吸引,停下腳步。

  沅沅搶前一步,遮在龍飛身前,張大眼睛直盯著這女人看——這個時代少見的俏麗短髮,一雙黑亮的眼睛問耀著智慧與自信,緊抿的紅唇代表了不妥協的堅定,合身的套裝不僅勾勒出她纖儂合度的身材更乎添她三分帥氣。

  龍飛好玩地看著這兩個女人。沅沅的看人方法早已經無藥可救了,說好聽一點是專心,說難聽一點就是直勾勾,她從來不為難自己稍做收斂。而對面那個女人使他意外,很少有人受得了別人長時間的瞪視,尤其是女人,她卻滿不在乎,那份自信與自若連男人中都少見。

  她終於說話了,第一句就問:

  「你是謝沅沅小姐吧?!」

  「我是。」沅沅放下找地圖的事,她直覺這個女人來意不簡單。

  「這麼說你堂兄謝文軒就住在這兒?」「對呀!不過……他不在家。」沅沅鬆一口氣,只要這女人不找龍飛,什麼都好商量。

  「我等他。」這女人一屁股坐下來,沅沅也坐下,她發現這女人腳邊有一個行李袋。

  「你找他有要緊事嗎?他短期內不會回來。」

  「你應該有辦法聯繫他,你告訴他,我在香港等他。」

  「你是誰呀!」沅沅瞥她一眼,她以為她是誰呀!口氣不小。

  「我寫過信來,我是鐘秀芸。」

  「啊……!」沅沅差一點沒連人帶椅子驚訝得昏過去。她不信地回頭看龍飛,發現他也是一臉驚歎號。

  鐘秀芸?鐘秀芸這三個字到底代表什麼?是謝文軒談之色變的丑潑婦。還是找上門來的這個美麗的自信的女人?「我這次專程為了我和謝文軒先生的婚約來的,我必須跟他當面解決。」鐘秀芸臉色平靜。

  這玩笑可開大了。這個鐘秀芸跟謝文軒形容的鐘秀芸完全找不到交集。到底是文軒醜化了她還是她經過整容?可她白皙的皮膚呢?怎麼解釋?突發性白化病?不可能!沅沅用力搖頭,沒聽說過白化病十五、六歲之後才遺傳的。

  龍飛雙手定住沅沅亂晃的腦袋。他覺得這個女人十有八九真是鐘秀芸,因為事情太容易對證拆穿了,冒充沒有任何意義。他問:

  「你來找他是為了解除婚約的事?」鐘秀芸一直表情平淡的臉上總算多了點笑容,竟然帶點抱歉:

  「是的。其實我早就應該來跟他說清楚,但我很早就去了瑞士讀書,一直沒有回馬來……」

  「你說很早?又一直沒回馬來,一直指多長時間?」沅沅來不及聽完,急著問。

  「大概……八年。」

  「這麼說你跟文軒從沒有見過面?」「對!」鐘秀芸才不敢回馬來,萬一被那個男人綁架結婚怎麼辦?所以打她十五歲就逃亡到瑞士去了。她接著說:「本來我以為他和我一樣對小時候的指腹為婚不會當真,但是半個月前我妹妹秀琳把他的一封信轉寄到瑞士,並且告訴我說……他幾年前曾到我家找我,所以我不得不從瑞士趕回來說個清楚——我想取消這個婚約,對不起。」

  秀琳?沅沅消化著這個名字,她敢肯定文軒一定弄錯了人,把鐘秀琳當成了鐘秀芸。

  「文軒沒見過你!而你——要取消婚約!」沅沅想尖叫。老天!你捉弄人的手段真不是蓋的耶!好見不見偏偏讓文軒見到的是鐘家另一位嚇死人的小姐鐘秀琳。

  「我看你不用等他,直接回馬來一切都解決了。」

  鐘秀芸一挑眉毛:「怎麼說?」「文軒為了逃避婚約已經離家出走了,他說不解除這個婚約他就不回來。」

  秦龍飛想堵住沅沅的嘴巴已經來不及了,謝文軒是匹脫韁的野馬,而這個自信美麗的鐘秀芸絕對是一個伏得住野馬的女人。

  「他要解除婚約?」鐘秀芸沒有發現自己的嗓門象裝了擴音器,渾然忘卻自己上一分鐘曾提出同樣的要求,她臉上找不到一絲如願的愉快喜色,怒氣與備受侮辱的感覺衝上頭頂。

  他怎麼能夠搶在她前頭說解除婚約?這個臭男人!他有什麼資格?她看到他英俊迷人的帥照時的那一點猶豫蒸發得無影無蹤,她曾以這個婚約為屏障使多少優秀男人沮喪退卻,而擁有這個婚約的幸運男人——不識好歹的謝文軒竟然膽敢先她一步以逃之夭夭來表示對她的嫌惡。她努力維持自己出自瑞士女校的優雅風度:

  「謝文軒到哪裡去了?」「洱海。」龍飛迅速作答,他欣賞她的咬牙切齒。

  「他只說去洱海邊,範圍太大,恐怕你一個人很難找得到。」沅沅補充著。她一瞬間已經領悟了鐘秀芸的心情,大家都是女人嘛!她實在很為文軒的性命擔憂。但是,她支持鐘秀芸。女人!為榮譽而戰!鐘秀芸終於沒能夠把她的優雅風度維持到最後:

  「我一定要找到他,該死的!」這是鐘秀芸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秦龍飛與謝沉沉這兩個沒天良的相對露出壞壞的笑容,對於保守一項密秘的協議達成了默契——鐘秀芸?沒見過呀!真的沒來過。

  元月十六日。

  秦龍飛與謝沅沅披紅掛綵,被謝老爺子捉住乖乖拜堂成親。西式婚禮?滾一邊去。中國人當然舉行中國婚禮拜天地。

  沒逃跑成功的原因是謝順昌發現一向懶得分東南西北的沅沅突然對地圖很感興趣,老奸巨滑的他立即下令封鎖門戶,對沅沅嚴加看管,他就不信秦龍飛一個人有多好的興致獨自跑路。

  吉日到了。他一句話:拜,還是不拜!不拜的話,以後都不用再拜,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沒有選擇之下,龍飛與沅沅只好選擇高高興興地將就一下。中國傳統古老的拜堂成親自有其神秘喜慶的色彩,以及美麗的期待。

  洞房花燭夜,新娘羞答答地左等右等,終於等到喝得半醉的新郎,他挑起了她的紅蓋頭,虔誠地吐露愛戀……,還說不到三句話,新郎即被一腳踹下了床。

  沅沅獨佔大床,她氣呀!秦龍飛這個偽君子,他酒後真言說出他對她一見鍾情的地方——塘西妓寨。哪裡不好?偏偏是那裡。她在門外頭慷慨陳詞,呼籲禁娼;他呢?在門裡頭花天酒地,依紅偎翠。這個天殺的!

  三更半夜,龍飛人醒過來,酒也醒了。怎麼睡地上?無論怎麼樣,今天他當新郎耶!那還有什麼好客氣的,秦龍飛映著天心圓月化身為本世紀最色的一隻大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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